第31章 第31章原來他不是唯一的小狗。……
李姮聽到沈美娘關心她的話,愣了一下,道:“沒什么。”
她就是覺得這位沈娘子腰畔的玉佩有些眼熟。
沈美娘聽到李姮的話,也沒再追問,手卻摩挲著她的玉佩。
蘇云卿覺得沈美娘好像有點不對勁兒,問:“沈娘子,可是之前就認識李大娘子?”
沈美娘看了眼身邊規矩沉默的青詞,又看了看一臉純稚的李娘子。
她輕笑搖頭:“不認識,我這種人,哪里能有機會認識李娘子呢?”
蘇云卿仔細一想也是。
這個沈美娘雖然救了陛下,陛下對外宣稱她是農女出身,家中世代務農。
但蘇云卿卻聽說,這人其實是南州一個小小司馬府上的樂伎罷了。
更有甚者說她是被轉手不知多少次的賤奴而已。
真真假假的消息許多,但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這個沈美娘絕沒有什么高貴出身。
蘇云卿引沈美娘和李姮到亭中坐下,笑道:“兩位娘子,您二位瞧這梅花開得可真好!
李姮道:“論香氣清幽,什么花又能比過臘梅呢?”
沈美娘不懂花,跟著狂點頭。
她又聽著蘇云卿和李姮嘰里呱啦講了一堆她聽不懂的詩句和詞語。
沈美娘原本一個勁兒地吃點心,最后實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沈美娘打斷她們二人,轉移話題:“聽聞蘇尚儀的舞跳得不錯,不如我們切磋舞技?”
她是真的不想再聽這兩人扯什么“臘梅和紅梅誰更有風骨”、“臘梅和蘭花誰更遺世獨立”了。
李姮很是高興:“好啊!我記得蘇尚儀的舞不是冠絕上京的嗎?”
蘇云卿臉色一變,訕訕笑道:“李娘子,下官已經許多年不跳舞了!
李姮興致缺缺,頗為遺憾:“那真是太可惜了……”
要知道蘇尚儀的舞可是出了名的,可惜自從她當年進了太子府就再沒人見過了。
李姮原本還以為她今日能有幸一觀來著。
沈美娘道:“我一個人跳也可以!
李姮:“好啊,那就多謝沈娘子了!”
她從來沒聽聞過這位沈娘子會跳舞,但她既然能被陛下從南州帶回京城,想來定是有什么過人之處。
沈美娘其實也有些遺憾,她從聽到宮女說蘇云卿善舞起,就想和她比試一場,今日還特地梳了輕便的發髻。
但能在李姮和蘇云卿面前展示她的舞蹈,沈美娘也頗為滿意了。
她沈美娘脫下鞋襪,光著腳踩在亭中的薄毯上起舞。
這次她跳的依舊是之前給姜頌跳的舞,唯一不同的是,她在里頭也添上了芙蓉谷的風景。
竹屋后的瀟瀟風雨竹,夏日舒展蓬勃的稻苗,還有秋冬時節依舊挺拔的喬木……
沈美娘都能將它們變成舞蹈的一部分,即使是從未見過那些景色的人,也能從她的舞蹈中感受到生機。
李姮也沒想到沈美娘的舞技居然如此出眾,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蘇云卿在一旁看著,她比李姮更懂舞,也知道沈美娘的本事很厲害。
饒是她自幼習舞,怕是都比不上這位沈娘子。
沈美娘一舞畢,李姮立刻捧場鼓掌,又問:“沈娘子,這跳的是什么舞呀?是時興的舞目嗎?”
李姮母親喜靜,家中不常有宴飲娛樂,也不像別的高門大戶養家妓以充門庭。
沈美娘還沒回答,蘇云卿卻先開了口:“沈娘子這舞應是自己編排的吧?”
沈美娘點頭。
李姮聞言愈加佩服沈美娘:“沈娘子,好生厲害!”
沈美娘難得謙虛道:“編舞又不難,李娘子若是想,肯定也是可以的。”
李姮不善舞,信了沈美娘的說辭,但蘇云卿卻知道這個沈美娘的舞藝究竟有多厲害。
編舞確實不難,但沈美娘的這支舞新穎、獨特,她瞧著像是取材自尋常生活中最常見的事物。
能從最無趣、最被忽視的生活里,提取出這些動作,再串聯起來……
蘇云卿不敢想這得是多強的天賦。
她有些不服氣,問:“沈娘子可是自幼習舞?”
說完這話,蘇云卿有些后悔。
歌舞這種取悅人的技能,明顯就是賤籍女子才會苦心鉆研的東西,陛下都有心幫沈美娘遮掩出身。
沈美娘定然會認為蘇云卿這話是在給她難堪。
誰知,沈美娘點頭,認真道:“我小時候就喜歡跳舞,我覺得蹦蹦跳跳、轉圈圈很有意思,不過學得不多……后來,投入司馬門下,才開始苦練!
沈美娘思考了一下,道:“應當勉強算是從小學的吧!
蘇云卿聞言,愈加明白沈美娘的厲害。
她是舞姬之女,自幼就跟著阿娘苦練,就盼著能夠被選進樂坊,不必和母親一樣淪落歡場。
可即使這樣,今日見了沈美娘的舞,她才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
蘇云卿真誠贊嘆:“沈娘子的舞實在是人間難得!
沈美娘輕笑道:“蘇尚儀過獎。蘇尚儀定也是如此,只是不知蘇尚儀為何如今不跳舞呢?”
蘇云卿聞言,垂眸道:“下官如今年歲漸長,已經跳不動了。”
沈美娘知道蘇云卿的話有所隱瞞,但她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她頗為遺憾:“那倒是可惜!
沈美娘話里全是惋惜之情,就好像蘇云卿不是不能跳舞,而是和那些英年早逝的才子般令人扼腕。
今日碰面,蘇云卿當然也看得出這位沈娘子不是什么草包。
她也不能確定,沈美娘的惋惜有幾分真,幾分假。
但蘇云卿確實因沈美娘的話,有些觸動。
下人此時突然進來,道:“大人,吏部侍郎沈大人前來拜訪!
蘇云卿聽到這話有些意外。
她和沈溫平日并無來往,也不知他今日突然來訪所為何事。
李姮聽到此事,臉頰微紅,起身告辭。
沈美娘有些好奇。
這李姮看起來就是個小姑娘,怎么突然露出一副少女懷春般的作態。
李姮拿起桌案的臘梅擋住臉,小聲道:“沈郎君來找蘇尚儀有事相商……我、我便先從后門走了!
蘇云卿聞言,一副了然的模樣,道:“那李娘子先走吧,我
讓下人送送你。”
等李姮離開,蘇云卿看沈美娘探頭探腦,解釋道:“李娘子如今也到了許婚的年紀。李尚書想和五姓聯姻,謝夫人和李娘子卻更青睞那位吏部侍郎,沈溫沈大人!
沈美娘有些不解:“這李娘子瞧著不過十二三歲,何必如此這般早就談婚論嫁?”
蘇云卿嘆了口氣:“李娘子從小身子不好,瞧著年紀小,其實已經年將及笄了!
“謝夫人青睞沈大人,也是瞧他只是江南小士族出身,好拿捏,才想將女兒嫁給他!碧K云卿眼中有些艷羨之色,“這般才能教他婚后與李娘子先不圓房,等李娘子年歲大些,身子好些,再生孩子!
沈美娘聽到這里才明白其中緣由。
難怪她說沈溫就算年紀輕輕就做到吏部侍郎,本朝也不似前朝那般婚姻“尚閥閱”,但怎么也不至于能得到謝夫人的青眼。
沈美娘垂眸,手無意識滑過腰間的玉佩,道:“謝夫人當真是一顆慈母心。”
蘇云卿也頗為贊同:“謝夫人就這一個女兒,李尚書和謝夫人當然得當成掌上明珠疼愛!
沈美娘聽到這話,眼神里閃過一絲輕嘲,感嘆:“原來如此,真叫人羨慕!
就在沈美娘和蘇云卿兩人閑聊時,下人通報,說是沈溫已經在偏廳里等著了。
沈美娘起身:“蘇尚儀既然還要會客,我便先行一步,今日多謝大人款待!
她不想太早和沈溫有牽扯,不然姜頌吃醋了,哄起來肯定很麻煩。
蘇云卿道:“也好,下官改日再挑個好日子和沈娘子好好賞梅!
沈美娘跟著蘇云卿從亭中往外走,卻在回廊處遇到了一個人。
蘇云卿也不知道沈溫怎么不在偏廳里頭等著,居然會到兩人途經的路上來。
本朝男女大防不如前朝那般嚴苛,但沈美娘怎么也算是未來的娘娘。
外男和未來的貴妃娘娘拉扯算什么?
這個沈溫平日里看著小心謹慎,今日怎這般糊涂?
況且……這個沈溫看沈美娘的眼神,好像——有些不大對勁兒?
沈美娘瞧蘇云卿停住腳步,有些疑惑:“蘇尚儀,你不是送完我,還要去見那個沈大人嗎?”
蘇云卿這才反應過來,沈美娘肯定不認識沈溫。
她給沈美娘介紹:“沈娘子,這位便是下官說的沈大人!
沈美娘這才回身,向剛剛擦身而過的男人看過去,她再三打量沈溫,像是有些不可置信。
沈溫看沈美娘的眼神,以為她是放不下自己,軟下目光道:“沈娘子,別來無恙乎?”
蘇云卿這才反應過來兩人居然是認識的。
沈溫也對沈美娘的怔愣有些……歡喜。
美娘看到他還會愣神,是不是說明這么多年,沈美娘心里也還有他。
沈美娘卻在聽到沈溫的話后,又盯著他掃了一遍。
沈溫怎的這么丑呢?!
沈美娘記得沈溫十三四歲的時候長得還挺好看的……如今卻看起來丑多呢?
不過想想也是,她天天看姜頌那張臉——確實再看別的哪個男人,都好像變得更丑了。
蘇云卿正想問兩人是否認識,就看到對面回廊下的一道明黃色身影。
兩邊隔得很近,那剛才幾人的交談,那人肯定都聽到了。
沈美娘正想告訴沈溫“她好得很”,就聽到蘇云卿突然道:“參見陛下!”
沈美娘這才扭頭看過去,就看到姜頌站在不遠處的地方,默默盯著她和沈溫。
他總是笑著的眼睛此刻沒笑。
沈美娘知道姜頌最愛笑了,很生氣的時候也不太會黑臉。
她也知道,姜頌此刻是真的很不開心。
第32章 第32章直球萬歲!
第三十一章
姜頌原本想的是先批兩個時辰折子,再來接沈美娘的。
可他心里想著她,哪里還看得下去那些無聊至極的奏折。
姜頌最后選擇用沈美娘那日說的“未來理論”說服自己——
人生剩下的幾十年,多的是奏折要批,但和沈美娘一起漫步上京的機會實在是可遇不可求。
姜頌就批了一個時辰不到的奏折,就跟出宮來了。
但他沒想到沈溫也在這里,更沒想到原來他與沈美娘認識。
姜頌看到沈美娘向他看過來,他來不及整理情緒,眼里的不高興全被她瞧去了。
就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沈美娘已經笑著向他跑過來。
她抱緊他的腰身,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嬌嬌道:“陛下,是來接妾身回宮的嗎?”
姜頌被沈美娘這一抱,心里不悅的情緒散去許多,他頷首“嗯”了一聲。
他不生沈美娘的氣,目光卻還是在沈溫身上。
姜頌記得沈溫也是南州人,他也是五年前進士及第……
他很快就猜到了沈溫恐怕就是沈美娘那位前前主人。
姜頌曾以為南州人每次提到沈美娘的來歷都支支吾吾,是因她的前前主人是無足輕重的書生,沒什么人記得他的名字。
如今想來,原來不是無足輕重,而是那沈溫早已青云直上。
那些人就同史官“為尊者諱”般,替他遮掩曾經獻美給上官的舊事。
姜頌拉著沈美娘的手,讓自己看起來盡量平靜,問沈溫:“沈卿與沈娘子原來認識?”
沈溫聽到這話遲疑片刻,才繼續道:“回陛下,臣從前與沈娘子認識,是故……”
沈溫原想說兩人是故交,沈美娘卻主動道:“陛下,妾身從前是沈大人的婢女!
姜頌看向沈美娘,他沒有想揭開沈美娘的傷疤,是故意給沈溫機會含糊說辭的。
但他沒想到沈美娘會自己說出來。
沈美娘倒是很坦然。
她知道她和沈溫的關系,只要有心肯定能被挖出來,與其藏著掖著不如主動說出來。
沈美娘看向沈溫,道:“只是多年不見,妾身早就認不出沈大人了。”
她怕姜頌吃醋,話里話外都在撇清關系。
早知道今天出門就讓青詞給她卜上一卦,也就不會倒血霉遇到沈溫。
沈美娘今日是真的沒認出來沈溫。
男大十八變,她哪里能想到沈溫長大以后長成現在這樣……
但這話落在兩個男人耳中就是全然不同的意思。
姜頌沒有免沈溫的禮,他低著頭,眼中閃過一絲后悔與心痛。
美娘這話聽起來,還是在怪他當年把她送給葉司馬的事。
也是,都怪他當年……
但還好,如今一切都尚來得及,他還有機會彌補美娘。
宋江江聽到這話,也沒覺得沈美娘是對沈溫舊情難忘。
他認為沈美娘這是被沈溫勾起了傷心事。
這五年里,沈溫他一路官運亨通,沈美娘卻一個人在司馬府上受盡磋磨。
如果不是被這個男人拋棄、利用,沈美娘或許也本該是天真浪漫、溫柔善良的姑娘家。
姜頌盯著這個沈溫,眼里閃過一絲殺意。
他斂了斂眸,才壓下心中那些不好的情緒,拉住沈美娘的手就走。
等兩人回了馬車,沈美娘偷偷看姜頌,猜測他是高興還是生氣。
她難得有些拿不準姜頌的想法,說他不生氣吧,沈美娘不相信。
剛才她和姜頌對視那一眼,就知道這次小皇帝是真的生氣了。
可要是說他生氣了,他剛才一沒說酸話,二也沒發脾氣。
沈美娘看不出來姜頌的情緒,就選擇主動出擊,她“唉喲”一聲。
看到姜頌如她預料地看向她,沈美娘揉著手腕,皺眉道:“陛下,剛才把妾身的手都拽疼了。”
“不可能!”姜頌一口否認。
他知道沈美娘是個弱女子,剛才根本就沒用力。
沈美娘“哼”了一聲,道:“陛下剛剛忙著吃沈大人醋,自然無心顧及妾身了。”
姜頌看自己頭上的罪名越來越多,連忙辯解:“誰說我吃醋了,我
是那般小氣的人嗎!”
他才沒吃醋,他就是覺得那個沈溫太壞了,他是在替沈美娘鳴不平。
但姜頌不想說出口,他怕惹沈美娘傷心。
沈美娘雖然嘴上愛說些貶低自己的話,也總是說些看透世間黑暗的話,但姜頌知道美娘其實最要強、最自愛了。
沈美娘不知道姜頌的想法,以為他是心里還有疙瘩,問:“那陛下剛才那般是為了何事?”
“陛下,說喜歡妾身,卻連心里話都不和妾身說。”沈美娘垂首,泫然欲泣。
沒辦法,姜頌要是心里對她和沈溫的關系有誤會,就會是埋在那里的隱患。
她今日一定得把這個誤會解開。
沈美娘知道姜頌看不得她哭。
果然,姜頌看沈美娘哭了,急忙拿帕子替她擦眼淚。
但他還是抿唇,不愿意說實話。
沈美娘趁機撲到他懷里,撒嬌:“陛下,我阿爹阿娘他們就很相愛,從來不會藏著掖著,陛下既然喜歡妾身,那我們不是應當也那樣嗎?”
沈美娘抱住姜頌,佯裝不高興:“還是說,陛下說喜歡我,其實和其他男人一樣,都把妾身當……”
沈美娘的“玩意兒”還沒說出口,姜頌就捂住她的嘴,他急道:“我沒有!
姜頌試探道:“沈美娘,我先說好,你不許難過!
沈美娘狂點頭。
難過?她為什么要難過?
姜頌吃醋,不是該他難過嗎?
沈美娘不太懂姜頌這話的意思,但還是裝出一副認真聽著的樣子,打算等姜頌說出他是吃醋嫉妒沈溫了,就逐一解釋和安慰他。
她卻聽到姜頌輕聲道:“美娘,我是討厭那個沈溫,他怎么可以把十二歲的你送給葉司馬呢!”
沈美娘聽到這話愣住。
她想了很多,唯獨沒想到,姜頌是在為這一點不開心。
姜頌想到那個沈溫就生氣:“你當時才十二三歲,誰知道那個葉司馬當時是覺得你奇貨可居……這個詞就是覺得你很厲害想以后拿你謀利的意思,還是葉司馬可能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喜好呢!”
那些達官貴人、富商巨賈多得是喜歡養孌/童、宿雛/妓的。
姜頌說到這里,越發生氣:“我是不明白,他這種人,憑什么過得好!
沈美娘聽到姜頌的話,臉上為了哄姜頌而掛上的笑顏逐漸褪去。
她眼中神色淡漠,神色愈加平靜,道:“我當時是他的侍女,他把我送給別人,誰能指摘?”
“他就是不對!”姜頌仍舊堅持。
沈美娘那時還是良籍,和沈府也沒賣身契。
就算按這個時代的律法來說,沈溫也沒權力將沈美娘送給別人。
更何況——
姜頌握住沈美娘的手:“我一想到,這五年里,他過著好日子,美娘你卻在司馬府吃盡了苦頭……他就是不對!
沈美娘看到姜頌眼里的戾氣,才知道他這般好脾氣的人,原來也會露出這樣的神情——還是為了她。
姜頌固執道:“沈溫和葉司馬一樣該死。”
姜頌還在生氣,沈美娘卻突然抱住他:“姜郎,你真好。”
姜頌有些沒反應過來。
自從兩人重逢以來,沈美娘都是喚他為“陛下”,這還是沈美娘第一次這般親密地喚他。
沈美娘確實很喜歡姜頌。
他說的話雖然不著邊際,也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卻總是能和她想到一塊去。
沈美娘當然恨那個姓沈的,但她沒想到,姜頌會是最先能理解她想法的人。
姜頌發覺沈美娘的肩膀微顫,以為她是哭了,有些手足無措:“美娘,你別哭……你看吧!我就說會惹你難過……”
“沒有!”沈美娘從姜頌懷里抬頭,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
姜頌這才知道沈美娘是在笑。
沈美娘整個人撲在姜頌身上,湊到他眼前,像是第一天認識他般觀察他。
末了,她像只溫順的貓兒趴在姜頌胸口,道:“我沒難過,我就是覺得姜郎真可愛!
沈美娘的手故意撓了撓他的胸口,眼里帶著一絲媚意,仰頭看他:“姜郎這么好,又這般可愛,應該被好好獎賞才對!
姜頌沒懂她的意思,有些奇怪:“什么?”
沈美娘聽到姜頌單純的聲音,已經放到他玉帶鉤上的手一頓。
她撐起身,盯著姜頌眼,慢悠悠道:“瞧我,又忘記陛下還沒滿十八歲了!
姜頌這才明白沈美娘剛才是想要做什么。
他的臉陡然漲得通紅,正想說“沒關系”的時候,沈美娘已經從他身上翻身下去,在他身旁乖乖坐好。
她促狹地看了一眼姜頌:“這可是陛下自己說的‘沒滿十八,不能早戀’。妾身讓陛下早戀已經很不應當了,要是再讓陛下做別的錯事,那可真是罪孽深重了!
姜頌聞言,無比后悔當初的話。
都怪他以前不怎么出宮,不食人間煙火,忘了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姜頌正后悔的時候,沈美娘卻“啪唧”一口親在了他臉上。
她拽著姜頌的手,故意晃悠:“陛下,你快點滿十八吧!
姜頌臉更紅了。
這、這種事又不是他能決定的-
姜頌生在仲春,百花開得最盛,喬木開始蓄力生長的時候。
但如今連元日都還差好幾天,離他的生辰更是還有一個多月。
沈美娘先等來的也不是姜頌的十八歲生辰,而是她的冊封禮。
她的冊封禮是禮部侍郎主持的,她穿的是貴妃禮服,很華麗繁復,滿頭的花樹裝飾也很重,但太老氣了,沈美娘不喜歡。
她熬過了無聊漫長的冊封禮,立刻就換掉了那身衣裳,穿上她喜歡又符合她貴妃身份的打扮。
姜頌也知道今日是沈美娘的冊封禮,下了朝就往她宮里趕。
沈美娘聽到通報的聲音,立刻就跑到姜頌面前,轉了個圈:“陛下,你瞧,臣妾穿這身衣裳好不好看?”
姜頌看沈美娘穿了身鮮紅的綢裙,還有滿頭金釵,又娉娉裊裊地轉圈。
很容易俗氣的紅和金,在她身上卻一點都不俗氣,靈動又璀璨奪目。
他笑道:“好看,朕還以為是明歲的牡丹花開早了!
沈美娘發覺姜頌這嘴也是越來越甜了,但她很是受用:“多謝陛下夸獎!
既然姜頌夸她了,那她也夸回去好了:“還是多虧了陛下,封臣妾做貴妃,不然臣妾可穿不上這般好的衣裳。”
姜頌搖頭:“這本就是朕該給你的!
沈美娘得寸進尺:“那陛下怎的不封臣妾做皇后呢?”
當然是因為立后非同小可,姜頌也沒想到沈美娘與他重逢后,還會選擇他……他自然沒有提前準備。
何況,立后需要的時間長得多,姜頌舍不得沈美娘無名無份陪在他身邊,也怕她被其他人議論、看低,受旁人欺負。
他就想著先給沈美娘封個貴妃好了。
但姜頌覺得和沈美娘說這些很像在賣慘,他故意和沈美娘開玩笑:“不是你在殿上說,你要當貴妃的嗎?”
沈美娘知道姜頌是在開玩笑,但還是陪他玩。
她道:“早知道,臣妾就說,臣妾要當皇后啦!
沈美娘眨了眨眼:“反正陛下都會答應臣妾的,不是嗎?”
第33章 第33章小狗就是會無條件相信主……
沈美娘這話本就是為了逗姜頌隨口說的。
誰知道姜頌聽到這話,居然眉眼含情,認真回答:“只要你要,我就給。”
沈美娘聽到這話第一反應是反駁——那她要是說自己想要姜頌的皇位,他給不給。
想來姜頌肯定是不愿意給的。
沈美娘有些興致缺缺,但姜頌和別的喜歡給她畫餅的男人比起來,好歹貴妃之位二話不說就給她了。
沈美娘攬住姜頌的脖子,回應他的情話:“陛下對臣妾真好,臣妾最喜歡陛下了!
果然,姜頌聽到沈美娘的話,拼命想壓制嘴角的笑意也壓不住。
沈美娘看到姜頌臉都要笑爛的樣子,覺得他還是一如既往地藏不住心思。
但這樣也頗為可愛了。
宮中暫無皇后,謝太后體弱多病,又一心修道,沈美娘冊為貴妃后,后宮的大權就落到了沈美娘的手中。
她卻沒像旁人想的那般新官上任三把火,急著把六尚局的高層女官進行拉攏和更換。
她唯一做的事就是把寶兒塞進尚食局,讓寶兒年后到那兒做個八品掌膳。
寶兒有些忐忑不安:“美娘,我大字不識幾個,真的能做好嗎?”
沈美娘正在聽青詞給她念明日元日,會按例前來拜見她的內外命婦名錄。
她讓青詞停下動作,看
著寶兒道:“就是知道你大字不識幾個,我才叫你去,反正你做飯的手藝也不錯!
再說,就算采辦的大頭被內侍省和殿中省拿去,但剩下的那些尚食局拿去的零零碎碎的油水,也夠底下的女官們拿。
尚食局這種不容易犯大錯,同時與各宮來往消息靈通,又有油水可撈的地方,讓寶兒去歷練正好。
寶兒被沈美娘安慰好,放下心來,卻又疑惑:“那美娘你怎的不讓我去尚宮局、尚儀局呢?或者給我個更高的官位呢?”
沈美娘拿起桌上的扇子,敲了敲寶兒的頭:“自己想!
這丫頭每次遇事都問她,這可不是什么好習慣。
寶兒捂住頭,認真想了許久,才小聲道:“尚宮局主管文書處理,我沒文化,去了肯定干不好活。尚儀局主管贊相禮儀,需要有學識、懂禮儀,還和外朝官員有機會接觸,利益雖大但風險也大!
寶兒:“至于官位……是不是因為司膳、典膳這種六、七品的女官位置,美娘你不好弄來啊。”
沈美娘點頭:“大部分都說對了,但官位沒說對!
“把你塞去做六品司膳不難,但那些七八品的女官會聽你的嗎?你能有自己的心腹和朋黨嗎?”沈美娘反問。
寶兒搖頭。
沈美娘繼續道:“七品的話,若是出了錯,容易被你的八位六品上司推出來做替死鬼!
尚食局是六尚局中不容易卷入禍端的局,但也不是沒可能犯錯,需要六七品女官出來頂罪的大錯——肯定不是沈美娘能夠輕易擺平的。
沈美娘揉揉寶兒剛才被她輕敲了一下的地方,囑咐道:“你去尚食局先好好做事,多交朋友就好。我已經和裴尚食打過招呼了,你每日午時后再去尚食局,前面的半個白天你去習藝館念書,明白了嗎?”
“等時機成熟,我會把你調進尚宮局!鄙蛎滥锏馈
尚宮局是六尚之首,掌宮官之印,沈美娘當然得讓它被自己人抓在手心。
寶兒一口答應:“好!我一定不辜負美娘你的期望!
沈美娘將寶兒攬進懷里,柔柔道:“也不要逼自己太緊,寶兒已經很厲害了。”
寶兒又問:“美娘,我去習藝館念書,那你不去嗎?”
沈美娘搖頭:“習藝館教得太慢了!
寶兒不信,習藝館的先生可都是很有學問的學士,教沈美娘啟蒙肯定綽綽有余。
沈美娘看出寶兒的疑惑,道:“《千字文》我已經認完了!
寶兒聽到這里愣住。
她和沈美娘是前后腳讓青詞給她們開的蒙,到如今也不過一個月。
寶兒千字文還一半都記不住,沈美娘這就全記住呢?
她看向青詞,只見青詞默默點頭:“娘娘字認全了,也能通背了!
寶兒一直都知道沈美娘聰明,但那些歌舞、樂器,在她看來哪有讀書高貴和困難?
寶兒這才明白沈美娘究竟有多聰慧。
沈美娘不僅聰慧,她還很刻苦。
姜頌越到年關越忙,終于等到元日可以借外臣朝見和晚上的宴會短暫休息了。
他在去含元殿接受百官朝拜和外臣覲見前,原本想先看看沈美娘。
他到關雎宮時,才剛卯時,結果他發現沈美娘端坐在書案前,顯然已經看了很久書了。
姜頌知道沈美娘在識字開蒙,但他也沒想到她會這般努力。
不是——這誰也想不到,會有人這般努力吧?
就算是他媽媽那個世界,聽說也只有一種叫“高三生”的可憐人才會如此。
姜頌在殿外,又看了幾眼沈美娘,小聲囑咐了幾句韋阿宜好好照顧沈美娘后,心虛地離開。
美娘如此起早貪黑,聞雞起舞,他當然不能讓美娘知道,他其實……最討厭讀書了。
他從小在當皇帝這件事上就自認沒什么天分,對書里那些陰謀算計、政治博弈一點都不感興趣。
姜頌更喜歡詩詞歌賦,但父皇一直覺得他是玩物喪志、不務正業,強迫他學帝王之道。
他這個人就是別人越逼他學,他就越學不進去,到后面他連詩詞歌賦都不大喜歡了,把他父皇氣得夠嗆。
姜頌絕不能讓沈美娘發現他不愛讀書。
姜頌走后,沈美娘也在繼續看《啟蒙要訓》、《蒙求》等書。
等到天翻出一絲白亮,她才揉揉眼睛,放下書冊,問守在殿外的韋阿宜:“剛才陛下是不是來過?”
韋阿宜這才知道沈美娘原來知道陛下來過,點頭道:“是,陛下讓奴婢們伺候好娘娘!
沈美娘聞言也沒多說什么。
她這個人很敏銳,她就說剛才看書的時候,感覺有人在看她。
姜頌也不知道從哪里學的,總是喜歡在背地里偷看。
之前在南州的葉丞相暫住的府邸是這樣,前不久在蘇尚儀府上是這樣,現在還這樣。
他這是什么奇怪癖/好,哪個皇帝像他這樣的。
寶兒今天因為元日習藝館不開,也沒有早起去上學,她也好奇地問沈美娘:“美娘,你剛才怎么不和陛下說說話呢?”
沈美娘正在換今日接見命婦們要穿的禮服,聞言道:“有什么好說的?一日之計在于晨,這么寶貴的時間拿來浪費在和人閑聊上?”
寶兒“哦”了一聲。
沈美娘在腦海里想象出姜頌趴著門鬼鬼祟祟偷看的樣子,嘴角不免染上幾分笑意,道:“寶兒,我告訴你,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是在忙事業的時候最惹人喜歡。”
更何況從姜頌能接受她的野心來看,這小子就喜歡認真努力到有些執拗的人。
既然他喜歡,沈美娘不介意多展露一些他喜歡樣子給他看。
在短暫地閑聊后,沈美娘就開始準備今日命婦們的拜見。
韋阿宜原本想放下珠簾,再搬來屏風,卻被沈美娘制止:“放下珠簾就好,屏風就不必了。”
她想通過今日的拜見認識更多的命婦,也好多一些人脈。
還有……
沈美娘的手拂過腰間的玉佩。
她上次已經讓李姮看到這枚玉佩了,那人回家后定然會同家中長輩說起這事。
那么今日也該叫李姮的父母看到這枚玉佩了。
沈美娘還沒等到她想見的那個人,卻先見到了另一個有些好玩的姑娘。
最后一位進來的內命婦長寧郡主引起了沈美娘的好奇。
韋阿宜在沈美娘耳邊低聲道:“姜翩翩是蜀王獨女,陛下為了牽制蜀王,剛登基就讓蜀王送其女進宮為質。前年,陛下瞧她年歲漸長,怕惹閑話,就下令讓她搬到宮外的郡主府居住。”
和前面都恪守規矩的公主、縣主什么的不同,這位長寧郡主顯然要活潑得多。
她給沈美娘恭敬地行完禮,沈美娘免了她禮后,她還又偷偷看了幾眼沈美娘。
沈美娘見她如此,故意逗她:“不知長寧郡主在看什么?”
姜翩翩被沈美娘突然發問,有些意外,但并不慌張,笑道:“回娘娘,臣女就是聽說貴妃娘娘美得像天仙下凡,想看看傳聞中的天仙究竟有多美!”
沈美娘聽到姜翩翩夸她的話輕笑。
有誰會不喜歡被別人夸贊呢?
沈美娘又道:“你就不怕本宮罰你?”
“不怕!娘娘這么好看,肯定也是很溫柔善良的,怎么會罰臣女呢?”姜翩翩搖頭。
只有十歲出頭的姑娘,說這種話,不讓人覺得虛偽,只讓人覺得很是可愛討喜。
沈美娘笑著給了姜翩翩賞賜,又仔細看了她幾眼,總
覺得這個姑娘讓人有些熟悉。
對了,她覺得這孩子有些許像姜頌,但蜀王原本不姓姜,是立了軍功,先帝賜的國姓——姜頌和姜翩翩這兩人怎么會長得像呢?
沈美娘最后只能暫且把這一切歸咎于巧合。
接見完外命婦,沈美娘見寶兒有些累了,又想到等會兒會見的人,就讓她退下,喚了青詞前來。
沈美娘握住青詞的手,問:“你等會兒,可以嗎?”
看到青詞點頭,沈美娘才放心下來。
三品以上的外命婦比內命婦少許多,沈美娘很快就等到了她想見的人。
她看到端莊溫婉的女人走到珠簾前,規矩行禮:“臣婦韓國夫人謝氏拜見貴妃娘娘,娘娘長安。”
沈美娘免了她的禮,手故意碰到腰間的配飾,玉佩碰撞,發出“叮咚”響聲。
謝明安的目光不由被聲音吸引,看到了沈美娘腰間的玉佩。
她神情滿是詫異,怔愣在原地。
女兒李姮上次從蘇尚儀府上回來,就找謝明安,說要看她和父親的定情信物。
謝明安給女兒看了那塊玉佩,她居然說什么在陛下帶回來的沈娘子身上,看到了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
謝明安原本完全沒相信女兒的話,可直到此刻她看到沈美娘身上的玉佩,才發現這塊玉佩真的和她的玉佩極為相似。
沈美娘看到謝明安眼中失神,臉上笑意更深,柔聲問:“韓國夫人這是怎么呢?”
謝明安這才回過神來,她連忙道:“臣婦第一次見到娘娘,覺得娘娘很是親切!
沈美娘輕笑:“韓國夫人比本宮閱歷豐富許多,說不定是曾見過與臣妾相像之人。”
謝明安聽到沈美娘這話,仔細回想,她竟覺得這人和她夫君李守義生得確實相似。
謝明安試探問:“不知娘娘是何處人?”
沈美娘笑道:“本宮祖籍益州,生于綿州,在綿州也生活了十余年。”
謝明安聽到這話心中咯噔一下——她的夫君李守義年少時沉迷求仙問卜之術,曾在蜀中旅居過一段日子。
這位貴妃娘娘又拿了一枚,與她夫君給她的定情信物一模一樣的玉佩,那會不會……
“夫人、夫人?”
沈美娘喚了好幾聲,謝明安才回過神來。
謝明安連忙道:“請娘娘恕罪!
沈美娘笑了笑,也沒責備謝明安,只道:“想必夫人是累了,既如此,便先退下吧!
沈美娘打發走了謝明安,站起身,盯著她離去的背影,眼中情緒晦澀。
她握住青詞攥緊的手,道:“不用擔心,魚兒咬鉤了!
謝明安一定會告訴李守義她的見聞。
禮部尚書、五姓七望又如何?
沈美娘垂眸,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之色,還有癲狂的喜悅在眼神中跳動——那是猛獸窺伺志在必得又略有挑戰性獵物的眼神。
“美娘!”
就在沈美娘出神的時候,帶著焦急和擔心意味的聲音打斷她。
姜頌撩起珠簾進來,拉住她的手,問:“美娘,韓國夫人沒為難你吧?”
沈美娘搖頭:“陛下說什么呢?臣妾是您的貴妃,她們怎么敢為難臣妾?”
沈美娘不知今日所見的內外命婦心里怎么想的、私下又是如何說她的,但明面上沒一個敢不討好著她的。
她可是姜頌登基后冊封的第一個妃子,還是貴妃,就算她從前出身再不堪,那些人也絕不敢來找死。
姜頌聞言才松了口氣:“沒人欺負你就好。”
他剛才聽到沈美娘和韓國夫人多說了會兒話,還擔心是謝黨人明面上不敢為難他冊封沈美娘的事,私底下卻讓妻子來給美娘添堵了。
姜頌道:“外頭還沒見過的幾位命婦便罷了,我叫人給些賞賜就是!
沈美娘點頭。
今日她了解、認識上京貴婦圈和讓謝明安看到她腰間玉佩的目的已經達到,也沒必要再繼續了。
沈美娘瞧姜頌處處為她著想,柔聲問:“陛下就這般相信是別人欺負我,說不定是我欺負人家韓國夫人呢?”
姜頌毫不猶豫道:“美娘,我知道你不是主動欺負人的性格,況且……”
他頓了一下,道:“你別看那些高門顯貴口口聲聲仁義道德,其實他們才是最吃人不吐骨頭的。”
這話沈美娘當然信,她從小在農家長大,長大了又為奴為婢。
她比誰都知道所謂名門望族的門楣下,埋著多少人的森森白骨。
沈美娘笑得愈加嬌媚,問:“那要是,萬一,如果臣妾真的殺過人,犯過很大很大的錯呢?”
果然,她說完這句話,姜頌就沉默了。
沈美娘斂眸,意識到她說了多愚蠢的話,正想用玩笑話將剛才的詢問掩飾過去,就聽到姜頌道:“美娘,你不會的!
姜頌認真道:“你不是說過嗎?你還不想蹲大獄!
姜頌比誰都知道沈美娘從不會無緣無故殺人,而她想殺之人,無不是惡貫滿盈,卻又在這個時代為律法縱容的人。
沈美娘總是指尖泛涼的手,被姜頌雙手合十裹住,他笑道:“如果你真的殺人,我想,那一定是正當防衛!”
“‘正當防衛’的意思就是——是這個時代有失偏頗,不是你的錯。”
沈美娘的指尖被姜頌掌心的溫暖包裹。
她沉默不語。
姜頌總是這樣,義無反顧又堅定不移地站在她這邊。
讓沈美娘以為,她也能試著相信旁人。
沈美娘喃喃:“十二歲那年,我要是就遇到你該多好……”
姜頌沒聽清沈美娘的話,追問:“什么?”
第34章 第34章傳奇偷聽王
沈美娘很少和人說起過去,尤其是說起十二歲那年發生的事。
她難得袒露出幾分真情,道:“臣妾就是覺得如果能早點遇到陛下就好了,陛下一定會保護臣妾的。”
姜頌道:“那當然!”
如果他先遇到沈美娘,他會讓沈美娘從小就讀書,她喜歡跳舞,也可以從小學舞。
但她不用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比如討好別人,比如卑躬屈膝。
沈美娘喜歡不喜歡他都無所謂,只要她開心就好……如果沈美娘若是還愿意喜歡他的話,他就會更開心。
沈美娘靠在姜頌肩頭,長長的眼睫垂下,投下的陰影遮住她眼中的情緒,整個人有著難得的放松。
姜頌想問她剛才為何特地要說是“十二歲”,卻先聽到沈美娘道:“陛下,臣妾好累,想枕著您睡會兒!
姜頌把原本想問的話咽回去,又道:“我抱你去床上睡吧……你總是側躺著睡,對身體不好的。”
沈美娘點了點頭,被姜頌打橫抱起。
姜頌把沈美娘放到床上,想替她掖被角,反被她拉住手,一把拽進她懷中。
沈美娘閉上眼,像是很疲倦的樣子:“陛下,陪臣妾一起睡會兒嘛。”
姜頌聽到這話,想了想,就聽話地縮進沈美娘的被窩里。
他紅著臉,整個人被沈美娘身上的香氣包裹,一點也睡不著。
他就這樣默默瞧著沈美娘。
他只能聽到她逐漸平緩的呼吸聲,還有自己怦怦跳的心跳聲。
不同于姜頌的手足無措和睡意全無,沈美娘很快就沉入夢鄉。
她好像聞到了熟悉的山茶味,還有開春后阿娘在廚房翻炒茶葉的味道。
還扎著又短又小的辮子、穿著藏藍粗布衣裳的沈美娘,把新茶揣進懷里。
她正想如往常般,從山上跑到山下,從寨子外跑進寨子里,直到跑到堂姐麗娘的窗前,把新炒的茶葉遞給她。
沈美娘就被阿娘喊住了:“你以后不準去找堂姐了!
小小的沈美娘不解:“為什么呢?”
堂姐是除了乞丐、摸包兒和小仵作外,唯一愿意和沈美娘玩的人了。
阿娘點了點她的額頭:“麗娘已經被定為下一任月神的新娘了!
“月神?”沈美娘很是驚喜道。
她知道月神是庇佑他們全族人的神靈,仙師說他無所不能、有求必應。
沈美娘問:“那能不能讓麗娘和月神說說好話,同意咱們搬回寨子里住啊?”
阿娘搖頭:“做了新娘,就不能說話了!
“那可以笑嗎?”
“自然也不可以!
“哭呢?”
“也不行。”
沈美娘不高興,覺得阿娘在騙小孩:“那不就是死了嗎?還算什么新娘子。”
她見過新娘子的,新娘子都會穿干凈又好看的嫁衣,都會笑得很開心。
阿娘的話,說的根本就是死人!
“別胡說!”阿娘蹲下身,捂住她的嘴。
阿娘的目光落在沈美娘左手多出來的
那一指,威脅她:“美娘,阿娘當年生下你,已經犯了大錯,你一定不能再犯任何錯!明白了嗎?”
沈美娘和她從小最佩服的母親對視,最后還是用力掙脫了她的懷抱:“我不明白!”
“他們就是在殺人!”
“我要去救麗娘!”
沈美娘感覺說完這句話后,夢中的她整個人好像就飛奔起來。
十二歲那年的夜晚好像總是過于漫長,從家到寨子的路也格外的遠,沈美娘最后只趕上了一片火海。
火像是從地下燒起來的一樣,被它包裹住的人面容美麗,還看著她在輕笑——沈美娘認出了那是麗娘姐姐。
還有很多人圍著肆虐的火,不知道是誰在哭,也有人在笑,仙師神情嚴肅地念著奇怪的禱詞。
沈美娘看見野火肆虐,像是要將整片山都燒干凈。
“不要!”
沈美娘猛地睜眼。
她全身陣陣冒著冷汗,下意識看向她的左手。
如今她的左手和其他人一樣,都只有五根手指頭,只是在小指的下方有處肉疤,但平常她都擦了脂粉遮掩,很難被發現。
用了好一會兒,沈美娘才從夢中徹底清醒過來。
沈美娘注意到枕邊的姜頌已經不見了。
她捂住胸口,面色有些蒼白。
即使已經過了這么久,十二歲那年的事,依舊讓沈美娘想起來就會被夢魘纏繞。
“美娘,你怎么呢?”姜頌上前,握住沈美娘的手。
他剛才先醒了,聽到太監說已經酉時了。他就想著先起床更衣,等會兒再喊沈美娘,讓她多歇息會兒。
他這才離開一刻鐘,沈美娘怎么突然看起來就變得如此虛弱呢?
沈美娘被姜頌握住手,整個人平靜許多。
她調整好情緒,看著姜頌輕笑:“妾身無事,就是想到了一點過去的事!
她順勢偎依進姜頌懷里,道:“但看到陛下出現,臣妾就是再大的毛病,也都好了。”
“陛下是真龍天子,有陛下在身旁,什么妖魔鬼怪都傷害不了臣妾!鄙蛎滥锟滟澋。
姜頌看出沈美娘這是在哄她,但他明白沈美娘這般虛弱,卻還是不愿意說出夢中所聞。
看來沈美娘應當不大愿意說,那他還是不問好了。
這是沈美娘的隱私,他得尊重她。
如果沈美娘真的想說,以她的性子,肯定會和他交代清楚的。
姜頌垂眸,安撫她:“好,那我以后一定多陪陪你!
沈美娘愣了一下,才用力點頭:“嗯!”
還好這小皇帝沒有繼續問。
現在還不是說舊事的好時機,他要是真問了,沈美娘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說。
姜頌看沈美娘額頭還有虛汗,讓她今晚不如稱病不去宴會了,但沈美娘卻還是堅持一定要去。
本來她就只能和那些貴婦們一個殿,是她纏著姜頌,才讓他松口答應帶她同去見前朝的大臣。
她當然不能放棄這個機會。
沈美娘看到姜頌眼里的不贊許和擔憂,拉住他寬大的袖子,晃了晃:“陛下,陛下,臣妾想去嘛。這還是臣妾第一次作為貴人,不是賤婢去這樣的場合……”
沈美娘的話沒說完,姜頌就點頭:“好,依你。”
沈美娘就知道這小皇帝心軟,說兩句軟話,再賣個可憐,他就全都同意了。
她確實很重視今晚的宴會。
和姜頌說的是一層原因,更重要的是,沈美娘今晚還等著見禮部尚書李守義。
她真的很想這位李大人見上一面。
沈美娘換好衣裳,整理好了腰間的玉佩,抱住姜頌的手,往殿中趕去。
兩人膩歪得很,直到進殿都沒分開。
沈美娘故意在他耳邊低聲道:“陛下也不怕朝臣議論?”
姜頌已經在沈美娘時不時的撩撥之下,變得沉穩許多:“朕喜歡你,誰敢議論?”
沈美娘聽到姜頌的話,差點沒憋住笑。
這個人也就在這種時候,才有點君王說一不二的風度。
姜頌不知道沈美娘的所思所想,他的想法卻很簡單——
在他樸素的認知里,喜歡一個人就是要給她最好的待遇,就是要叫所有人都知道兩人相愛。
什么“愛她就冷落她”的戲碼,別說姜頌,就算是他父皇都覺得荒謬至極。
姜頌讓沈美娘與他同席,沈美娘像是有些沒想到姜頌會這般安排,遲疑了片刻。
但她很快反應過來,立刻坐到姜頌身邊,捏了捏他的手,道:“陛下,待臣妾真好。”
姜頌也分不清沈美娘這話究竟是在逗他,還是真的在夸他,只能點頭微笑。
沈美娘看他這么可愛,又順手捏了兩下。
姜頌被她這么一捏,耳尖又變得緋紅。
沈美娘仔細瞧了他一會兒,又道:“陛下,還是好容易害羞啊!
聞言,姜頌的耳尖愈加紅了。
沈美娘看他這樣,忍不住壞笑,又在姜頌看過來時壓了下去。
她無辜地眨了眨眼:“陛下,看臣妾做什么?”
姜頌知道沈美娘是故意使壞,但又拿不到她把柄,生氣地移開目光。
這次換他主動捏了沈美娘的手幾下。
他這次主動,卻讓他發現沈美娘的手軟軟的,又因常年保養,很是細膩——就像是一塊暖玉般。
難怪沈美娘喜歡捏他的手。
這確實……有點好捏。
在沈美娘逗姜頌的時候,大部分臣子都不敢多看。
就算陛下把貴妃娘娘帶到前朝來,還不設簾幕,也不是他們這些外男能多看的。
除了有兩人。
沈溫盯著沈美娘和姜頌的相處,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眼中,閃過一絲妒忌。
他捏緊手中的杯盞,卻遲遲沒有飲杯中的酒。
鄭尚書察覺到沈溫的不對,以為他也是覺得陛下被這位沈貴妃迷了心竅。
他道:“這位沈貴妃容貌出眾,難怪陛下竟會偏愛她至此。聽說,此人雖是葉丞相獻給陛下,但曾是沈賢弟的侍女,沈賢弟緣何上次說不認識?”
沈溫聽到鄭尚書的話,回過神來,輕笑:“一個無關緊要的侍女罷了,早年間隨手給了葉隨,哪里記得?也不知道她從哪里來的門路,又攀上了葉丞相!
鄭尚書點頭:“無關緊要?沈賢弟這話就說錯了,自古奇貨可居。這沈娘子這般美,當年怕就是個美人胚子。你若是把她帶到京城,你那時行卷怕是方便得多。”
他眼中閃過淫邪之色:“怕是京城多的是大人,愿意看賢弟的拜謁之作了。”
沈溫聽到鄭尚書的笑,眼神閃過寒意,卻還是笑著附和:“鄭兄說的有理,確實可惜了!
他還注意到了,另一人也在看沈美娘——李守義竟也在看沈美娘。
坐在上首的沈美娘似乎和姜頌低聲說了什么,就匆匆起身離開。
就在她離席后不久,李守義跟了出去。
沈溫思考片刻,便借口飲多了酒,頭昏腦漲也跟了出去。
沈美娘不知道身后除了她有心要釣的李守義,還有沈溫也在,走到殿外少人處就停下了腳步。
她腰間玉佩相碰的“叮咚”聲終于停下。
沈美娘回過身,看向身后的李守義,詫異道:“李大人怎的也在?”
李守義規矩行禮:“臣不勝酒力,出來醒醒酒!
語罷,他又盯著沈美娘腰間的玉佩看了好一會兒,才將目光轉移到她的臉上。
沈美娘故作不知:“李大人這是做什么?難不成,你喜歡本宮的這塊玉佩?”
“娘娘說笑了,這是您的東西,臣不敢!崩钍亓x道,“只是賤內說,在您身上瞧到了塊玉佩,和臣當年給她的定情信物很像!
沈美娘笑意更深:“那敢問李尚書,不知兩塊玉佩到底像不像?”
李守
義搖頭:“娘娘的東西自然是頂好的,臣的東西如何能比?”
沈美娘“噗嗤”一聲笑出聲,女人突兀的笑聲在空曠的夜里顯得格外瘆人。
李守義并沒有被嚇到,還是一副守禮的模樣,行禮告辭。
“等等——”沈美娘叫住想要離開的男人,“聽聞李尚書年輕時,曾沉迷道家那些東西,不問仕途,旅居蜀中。”
李守義轉身回話:“臣當時年少荒唐,確實蹉跎了不少光陰!
沈美娘突然發問:“你去過蜀中,那不知你可知道綿州有位姓陳的娘子?”
李守義依舊毫無波瀾:“不曾!
“那就好!鄙蛎滥锍读藗笑,“那是個很不守婦道、不要臉的淫/婦,與人無媒茍合,還生下了孩子。”
“幸好老天開眼,在這婦人生子時,燒了場野火,把那陳家給燒了個干干凈凈,一個活口不留!
沈美娘突然停下,呸了兩聲,道:“瞧我,今日這般好的日子,竟提起這種晦氣事!
沈美娘盯著李守義,依然笑得燦爛:“李尚書不認識就好!
等李守義行禮告退,身影消失在沈美娘視野后,她才收斂笑意,目光沉沉,像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美娘,這就是你來上京的緣故嗎?”突然出現的男聲打斷沈美娘的沉思。
要不是她知道姜頌聲音不是這樣,她還差點以為是他。
她抬眼就看到從不遠處陰影中走出來的沈溫。
他想必是把剛才她與李守義的話聽全了。
沈溫看著沈美娘,目光復雜:“美娘,其實你就是那李守義與陳娘子生的女兒,對嗎?”
沈美娘確實是想引導李守義往這上面想,但……她要騙的只有李守義,原本不包括沈溫。
她也不想把這件事鬧得大。
沈美娘還沒想好該怎么說,沈溫先道:“你不說我也知道!
沈溫眼里的愧疚愈加明顯:“美娘,你進京就是為了認父,是迫不得已才攀附葉丞相和陛下的,對嗎?”
如果是這樣,那他本來自己就能給沈美娘這一切的。
卻因他總是瞻前顧后,總想等局勢再明朗些后,再接沈美娘到上京來……卻不曾想,讓她如今成了陛下的妃子。
沈美娘聽到沈溫說完他的猜測——幾乎可以說是全猜錯了。
但沈美娘從他眼里看出了幾分真情。
她一直都知道男人的真情,是她往上爬最好的墊腳石。
沈美娘知道吏部侍郎是個很大的官,也有利用價值,那她就沒必要現在就和沈溫撕破臉。
思及此,沈美娘扯了個冷笑,裝出一副不甘埋怨、因愛生恨的樣子。
她挑了挑眉:“沈大人,你這是在說什么?本宮可聽不懂!
“當年你可以為了科舉,將我獻給別的男人。只準你獻美找出路,就不許我給自己找個好靠山嗎?這也實在太不公平了!鄙蛎滥镞瓦捅迫。
可她越是這般咄咄逼人,就越顯得她像是放不下沈溫。
沈溫見沈美娘反應如此劇烈,心中隱秘的希冀不由作祟——或許,美娘這些年,當真也放不下他。
“美娘,當年的事,我實在是不得已。”沈溫不能據實相告,只能道,“你只要知道我不會害你就是了!
沈溫道:“上京不是你想的那般簡單!
沈美娘反問:“那你又是如何在這里立足的呢?”
沈美娘說了她和沈溫講了這么久話里唯一一句真心話:“你不就是把你的文才賣給皇帝,換你的官位嗎?”
“那我就是把我的姿色賣給皇帝,咱倆誰都不比誰高貴!鄙蛎滥镙p蔑地笑,“你是如何在上京立足的,我也可以!我還會比你做得更好!”
沈美娘一直覺得沈溫把他送給葉司馬,簡直就是個差的不能再差的一步棋。
從前沈美娘沒有自己執棋的機會,如今她有了,她就要給沈溫證明,他這個人一點謀算都沒有。
沈美娘說完該說的話,與愣在原地的沈溫擦肩而過,卻看到了遠處的姜頌。
可能是姜頌對她這些日子嬌縱過頭的緣故,沈美娘第一反應就是——
他怎么又在偷聽?
他這個臭毛病從哪里來的?
第二反應才是——她和沈溫應該不會被定罪成禍亂宮闈吧。
她不想被誅九族。
第35章 第35章我只會心疼姐姐。
沈美娘從看到姜頌的身影,就思考該如何解釋她和沈溫的關系。
她剛才出來的時候用的借口是她喝酒了頭昏,還被姜頌笑話她又被“打臉”了——沈美娘之前喝楊梅酒時說過自己酒量好。
但姜頌的酒杯里是茶,他總不可能喝茶喝得頭昏吧?
沈美娘也想不到他會放下滿朝文武跟出來。
沈美娘邊嫌棄姜頌跟狗狗一樣黏人,邊想該怎么哄姜頌。
沒成想,她還沒想出對策,姜頌就主動向她走了過來。
姜頌將手里拿著的大氅披到她身上,溫柔道:“你出來這么久,朕擔心你受寒!
他瞥了眼跪下行禮的沈溫,話里有話,道:“上京的冬天很冷,但是再冷都沒關系,朕會陪著你。”
完了。
沈美娘知道小皇帝聽到了她對沈溫裝作因愛生恨的話了,說不定還誤會她喜歡沈溫了。
姜頌將沈美娘攬入懷中,卻沒如她所想那般生氣。
他居然就這樣抱著沈美娘進殿,直到回到殿中,沈美娘發覺姜頌真沒動怒的痕跡。
甚至可能是因為在蘇尚儀府上那次,沈美娘說過姜頌把她手弄疼了。
姜頌這次都沒拽她手,換成把她攬在懷中。
沈美娘沒有主動問姜頌,宴會剩下的時間里,她都在默默吃東西。
既然姜頌沒主動說,那就是還不是很生氣,等人少了她慢慢哄就是了。
姜頌提前以身體不適為由結束了宴會,沈美娘跟著姜頌離開。
一路上姜頌還是幫她撐傘,卻默默不語。
沈美娘也跟著沒說話。
姜頌看她不說話,反問:“沈娘子,你就沒什么想說的嗎?”
沈美娘搖頭。
她要辯解和給姜頌順毛,也得先弄明白姜頌是在為什么生氣才行啊。
姜頌究竟有沒有誤會她和沈溫的關系,聽沒聽到她和李守義的話,是不是除了私情,也有對她后宮接觸外臣的不滿……
她一個問題都不清楚,隨便開口辯解,更會惹大麻煩。
姜頌聽到這話,他示意宮人們不必繼續跟著,拉著沈美娘又走了一段路,等到四下無人,才停下腳步。
姜頌垂眸看沈美娘。
她還是很美,也很溫順。
但姜頌知道這都是沈美娘的偽裝,真實的她,是在芙蓉谷時,那個不知道他身份的沈娘子。
那個嘴巴厲害又有些善良的普通人。
姜頌想到等會兒要說的話,捏緊傘柄,指尖因為太用力都泛白了。
他盯著沈美娘,道:“沈美娘,我沒你想的那么善良!
什么?
等著姜頌先開口的沈美娘不解。
剛才不是她在私見外男嗎,怎么姜頌突然開始說他自己呢?
姜頌繼續道:“我知道很多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想法,但那都是我娘教我的,本質上,和我父皇逼我學的東西一樣。”
“我很向往那個世界,也覺得那些閃閃發光的思想令人向往,但我其實沒見過,更沒親自感受過。它們對我而言,也都是無根飄萍!苯灤鬼。
少年愛笑的眼里,此刻是迷茫和晦澀的情緒。
他道:“從我娘回家后,父皇開始教育我,我就覺得我被拆成了兩個人,一個是屬于這個時代的姜頌,一個是不應該存在的宋江江。”
沈美娘逐漸從姜頌的話里,聽出他想要說什么。
果然,在短暫的沉默后,姜頌認真道:“沈美娘,你就當我現在還是宋江江,我只問你一次——”
“你是不是為了到京城認父,才被迫委身于我?”
沈美娘沒想到姜頌會相信她編的話,更沒想到姜頌會關注這個,而不是她是否喜歡沈溫。
她道:“當然不是,臣妾喜歡陛下啊!
沈美娘見姜頌還是默默看著她,像是不太相信她的話。
沈美娘只好湊近他,踮起腳道:“我也只說一次——我沈美娘從小到大看上的男人,只有那個又笨又蠢但很喜歡我的宋江江!
姜頌聞言,驀地笑了。
姜頌這什么毛?溫柔和他說,他不信。
兇巴巴地說,他反而就信了。
沈美娘又問:“那我要是萬一不喜歡陛下,真的是被迫的,陛下打算怎么做呢?”
姜頌立刻道:“我說了只問一次,你不準反悔!”
“我沒打算反悔,”沈美娘捏了捏姜頌的手,“我就是好奇,如果真是那樣,宋江江會怎么做呢?”
姜頌道:“我能怎么辦?你是我救命恩人,我又喜歡你,難道我還能強迫你留在宮里嗎?”
“我會安排你‘假死’,回李家認親去,等風頭過去,我再認你做義妹,封你做公主!
沈美娘這才知道姜頌居然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已經想出來了周全的計劃。
原來他的話真的不是簡單一說。
沈美娘故意道:“那陛下也不怕自己以后后悔嗎?”
姜頌道:“所以我說只問你一次!
沈美娘聽到這話笑出聲,抱住姜頌,嬌聲道:“你想得美,誰要做你的妹妹?”
“我就要做你的妃子,你得好吃好喝養我一輩子才夠還救命之恩!鄙蛎滥镅鲱^看著姜頌,“你可別想賴掉!
姜頌聽到這話,笑道:“只要你愿意,我絕對不賴賬!”
沈美娘看姜頌這般好哄,越發覺得他像條大狗,只要給點肉吃,就會把仇恨全忘了。
她試探問:“陛下,就不懷疑臣妾和沈大人的關系嗎?”
姜頌聽到這話毫不遲疑:“我剛才一開始是有點生氣,后面回殿里就想通了。”
他看沈美娘眼中滿是好奇之色,仔細解釋:“我看出來你是演的了,我知道你沒安全感……嗯,這個詞就是你不太相信現在到手的安穩,你需要更多的權力和愛。”
他話里全是對沈美娘的信任:“我不了解沈溫,但我了解你。我知道美娘你就是利用他而已!
退一萬步說,美娘對他是三分算計、七分喜歡,對其他男人可全都是利用。
和那些男人比,他在美娘心里,肯定遙遙領先!
“更何況——”姜頌話里甚至有些驕傲:“美娘喜歡我,怎么還會看得上沈溫?”
沈美娘聽到這話,眼里笑意真切許多,在姜頌懷里蹭了蹭。
姜頌又像是想起什么,問:“美娘,你為何總把沈溫那把扇子拿在手里?”
當時在南州,他早就把上京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也就沒想起那扇子上有一面的字跡是沈溫的。
如今姜頌回京重新批奏折,再加上察覺了沈美娘和沈溫的關系,他才又想起來這回事。
他知道沈美娘不喜歡沈溫,試探問:“美娘是因為想留著,好更好扮演對沈溫因愛生恨嗎?”
沈美娘笑容僵了一下,迅速調整過來道:“自然不是,臣妾就是覺得那把扇子用得順手,還是好木材做的!
她這話不假,但確實也有姜頌點出來的那個原因。
這小皇帝如今猜她的心思,真是越猜越準了。
沈美娘也覺得自己的理由不太合理,又道:“還有,臣妾手上有疤……”
她抓了一把地上宮人還未來得及掃的積雪,用手心的溫度將雪化為水。
沈美娘擦掉了平日里用來掩蓋陳傷的脂粉,露出小指與手掌相連處,那塊明顯和旁邊不同的新肉。
她道:“臣妾覺得它不好看,不想讓別人看到它,就喜歡拿著折扇轉,希望別人看折扇,不看我的手。”
姜頌聽到沈美娘的話,先呆了呆,然后立刻握住她的手,但他又像是想到什么立馬放開了。
但最后姜頌還是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沈美娘的手,摩挲著她那塊傷疤,道:“美娘,我不知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勾起你傷心事的,我改日叫太醫給你看看吧。”
姜頌又道:“好看的,美娘怎么樣都好看!
這次輪到美娘愣住,好一會兒,她才明白姜頌的“好看”是在安慰她。
沈美娘心頭一軟,這個小皇帝怎么就這么容易愧疚啊。
她道:“沒事,很久以前的舊傷了,已經不疼了!
姜頌摩挲著她的那處疤痕,看了好一會兒,眼中盡是心疼。
他平常自詡喜歡沈美娘,卻連她手上這么明顯的傷都沒發現。
姜頌內疚:“我果然不是個合格的愛人!
“不是的!”沈美娘搖頭。
她看著自己如今看起來和常人無異的手,輕聲講起過去:“我天生六指,我阿爹又是外族人,從小到大,大家都說這是天懲神罰!
沈美娘頓了一下,半真半假賣慘:“后來我不想被那么說了,就拿石頭把我多出來的那根手指砸爛了。”
“就留了現在這個疤!
沈美娘說得很輕飄飄,就好像這是件和掉頭發、修指甲一樣稀松平常的事。
可實際上,那其實是一件很疼的事。
姜頌知道這個時代還沒有“麻醉劑”那種東西,那當時的沈美娘究竟得有多疼?
他問:“美娘,你那時候幾歲啊?”
“十二歲!鄙蛎滥镄Φ溃骸氨菹,你看,真的是很久以前啦,我早就記不清了!
她道:“真的不疼……”
沈美娘的話沒說完,就被姜頌用力抱進懷里。
姜頌一字一句道:“對不起!
他該早點發現的,也應該早點遇到沈美娘的。
沈美娘原本還想笑著安慰,卻發現姜頌哭了。
少年的熱淚落在她的肩頭,明明是冰天雪地,又隔了層層厚厚的衣物。
但沈美娘就是覺得姜頌眼淚落下的溫熱觸感很是明顯。
溫暖好像從肩頭蔓延開來。
沈美娘回報住姜頌,溫柔道:“沒事的。”
姜頌不欠她什么,卻是對她說過最多“對不起”的人。
這個小皇帝也真是——太可愛了-
沈美娘原本沒有太把那夜的事放在心頭。
直到幾日后,姜頌故作神秘,把一個木盒捧到她面前。
他邀功般道:“你打開看看!
沈美娘沒懷疑,打開木盒,看到了盒子里靜靜躺著的一把金子做的扇子……還有一枚像是指環的東西。
她心中隱隱有了答案,但還是想要確定什么般問道:“這是什么?”
姜頌把扇子“唰”的一聲打開,小巧精致金扇上鏤空的花紋是“沈美娘”的名字——和她那把舊折扇一模一樣。
只不過少了沈溫寫的“翩翩公子”四個字。
他解釋:“這把扇子以后你春夏可以用,金光閃閃,沒有人會注意到你‘那個’的!
姜頌指了指沈美娘的左手。
這種金銀鏤空扇,聽媽媽說她那個世界的“歐洲”比較多,還好他認真看了札記,才能給沈美娘做出來。
沈美娘注意到另外一枚指環樣的東西。
不過這個指環的式樣很新奇,上面有一顆很大的紅色寶石,在光下看起來很是奪目。
姜頌解釋道:“這個是戒指!上面是紅寶石,是別國來的貢品,比瑪瑙什么的還要奪目!”
他道:“這樣秋冬的時候,大家就會只注意美娘你手上的戒指了!
沈美娘怔怔然,半晌,才道:“多謝陛下。”
她伸出手,道:“那陛下幫我戴上吧!
姜頌點頭,拿起戒指,認真地給沈美娘戴到手上。
戒指推到頂,碩大的光彩奪目的寶石,正好可以遮住沈美娘不愿提及的陳傷。
姜頌被寶石的光輝晃了眼,悠悠想起來,媽媽好像說過——
在那個世界,婚禮不僅有拜天地,還要互換戒指來著。
沈美娘看姜頌出神,問:“陛下,在想什么?”
姜頌下意識答道:“美娘,你說,我們這樣,是不是也算拜過天地了。”
第36章 第36章美娘和她薛定諤的家人!
姜頌認真給沈美娘講了什么是西式婚禮,什么是婚紗,還有什么是交換戒指,和需要夫妻兩人共同說的“誓詞”。
姜頌從小就覺得互換戒指是和拜天地有一樣分量的事情。
就
算他只是送了戒指,不是互換戒指,那——怎么也得算半個拜天地了吧?
他興沖沖說完,等沈美娘的回答。
沈美娘摩挲著小指上的戒指,挑了挑眉:“不算。”
她湊近姜頌,眉梢輕佻:“臣妾又不是那個世界的人,陛下可別想拿一枚戒指就打發臣妾。”
沈美娘道:“鳳冠霞帔、紅燭高照這些東西,陛下可一件都不許缺臣妾的!
她認真道:“拜了天地才算一輩子,別的,臣妾都不認!
姜頌聽到沈美娘的話,覺得她說的也有理,點了點頭:“好,美娘,我以后會補給你的。”
沈美娘看姜頌好說話的樣子,心里難得有點心虛。
她這話其實是騙姜頌的。
事實上,不管是什么戒指誓詞,還是婚禮拜天地,沈美娘從來都不在意。
確切來說,她從來沒想過把自己的一生許給任何人。
沈美娘知道說實話,小皇帝肯定會生氣,只能編這種謊話騙他。
但也無所謂——
小皇帝如今連皇后之位都不能給她,更別提什么拜天地這種事情了。
他倆誰也不欠誰。
等小皇帝哪天真把皇后之位捧給她,來找她要一輩子的許諾時,她再考慮就是了。
沈美娘出神的時候,姜頌突然問她:“美娘你說你是李尚書的女兒,可那夜李尚書卻不承認認識你娘……這件事需要朕幫你嗎?”
沈美娘這才想起來姜頌也跟著沈溫一樣,當真信了她是李尚書流落在外的女兒。
她道:“陛下若是愿意幫臣妾,臣妾自然會省去很多麻煩!
沈美娘一開始是沒想將事情鬧大。
但她沒想到李守義此人,居然比她想象的狠心許多,就算她拿著信物上門,他都不漏半分馬腳。
既然如此,那將姜頌拖入這局,借他的勢,達成目的也未嘗不可。
沈美娘輕笑,抱著姜頌,就是一連串哄他的話:“那便多謝陛下了,陛下待臣妾真好,臣妾這輩子都還不完陛下的恩情!
姜頌被沈美娘的話,夸得臉紅,就算知道沈美娘的話只能信五分,但他還是會忍不住得意和手足無措。
姜頌做事從來都不是嘴上說說。
剛和沈美娘說完會幫他認父,沒過兩日,他就召李尚書進宮商議此事。
李守義也沒想到陛下居然會幫一個妃子找爹。
姜頌把沈美娘與他講的當年之事,一一道來:“李卿年輕時為求羽化登仙之術,曾訪學蜀中,顯慶五年,遇綿州陳家的長女,與其私定終身。陳娘子贈了你一枚家傳玉佩作為信物,另一枚給了沈貴妃。”
“九月,李卿回家奔喪,便與陳娘子斷了來往。三年后,喪期滿,你聽從祖母安排,娶了謝閣老的小女兒。”姜頌道。
李守義聽到姜頌將當年的事,如此詳盡地講出來,心里有瞬間慌神。:
沈美娘就算真的是陳言清那個女人背著他生下來的女兒,也不至于會如此清楚這些事才對。
陳家人不是全死了嗎?誰會告訴沈美娘這些事?
姜頌盯著李守義的臉,從他的神色變化中,知道他肯定和沈美娘的“母親”有關系,說不定也真如美娘所說的真是他生父。
姜頌輕笑:“李卿那夜說你不認識陳娘子,可是美娘卻和朕說,你和陳娘子有一段情。李卿,你說呢?”
李守義面對沈美娘的質問能強撐鎮定,但面對皇帝的問詢,他哪里還敢否認。
李守義道:“臣確實和陳娘子私定終身,但后來家中長輩說,她在我守孝時,就早已嫁作他人婦。”
“臣后來也曾派人去蜀中打聽過,卻聽聞她已經過世。”李守義眼角落下一滴清淚,“臣也沒想到,她竟替我生下了一個女兒!
姜頌聽到此處,盯著李守義,像是在考量他的話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就在姜頌思考時,李守義主動道:“畢竟是快二十年前的舊事了,臣那夜才一時沒想起來!
他擦了擦臉上的淚,眼中全是一片慈愛和悔恨,問:“不知娘娘過得可好?陛下,可否讓臣與娘娘見一面。”
姜頌打算拒絕——他本打算把這件事辦妥了再告訴沈美娘,今日壓根就沒喊沈美娘到紫宸殿來。
可就在此時,宦官來通傳,說是沈美娘給他帶了她親手做的點心。
姜頌有些意外,旋即就將這歸為沈美娘喜歡他,擔心他和朝臣議事餓肚子。
只是恰好李守義也在而已。
殿外的沈美娘得到允許,提著吃食進殿,她的目光掠過殿上的李守義。
他果然在紫宸殿。
寶兒在習藝館交了不少新朋友,其中就有尚儀局和殿中省的女官和宦官。
李守義今天前腳剛被姜頌宣進宮,消息不到一刻鐘,就到沈美娘那兒了。
沈美娘當然不會放過每個和李守義見面的機會。
姜頌接過沈美娘的食盒,握住她的手,道:“美娘,李卿就是你的生父,你們父女倆可有什么話要說?”
沈美娘聞言,抬眼遙遙向站在下方的男人看去。
她看著李守義眼中的熱淚和思念,心下冷笑,面上卻換上一副頗為感動的面孔。
“當真可以嗎?”沈美娘又問姜頌。
姜頌:“當然!
他想了想,覺得他們父女倆說貼心話,他在旁邊聽著不大好。
他主動道:“這樣,朕叫人引你們到偏殿去!
姜頌盯著沈美娘放到桌上的點心,想到這是她第一次給他親手做吃的,卻又想到沈美娘還沒給爹爹做過東西吃。
他忍痛割愛,道:“美娘,李卿想必沒吃過你做的東西,你把這點心也給李卿提過去吧!
沈美娘垂眸,看著精致小巧的點心,點頭:“好!
她提起食盒,走到李守義面前,紅著眼,哽咽道:“爹爹,咱們走吧!
姜頌望著沈美娘和李守義離開的背影,發現好像有哪里不太對。
沈美娘這個突然“認爹”的事情有些突兀,這些日子他幫沈美娘認爹,才發現她沒被葉司馬貶為賤籍前的戶籍也很奇怪——
按那份她從前的良籍來看,她十二歲經歷了大旱,是和沈溫一起逃難到了南州。
沈溫投奔了外祖家,幫沈美娘重新拿了份良籍,也收留她在府上做長工。
可經歷了大災,也意味著沈美娘之前的經歷和住所,很難有機會求證真偽。
想知道沈美娘的過去,就只能通過沈溫,但姜頌又不想去問他。
而且,沈美娘她生父的身份,也與她從前說的很多話對不上。
沈美娘之前說過,她家世世代代都是平民出身,不止一次說過她沒文化的事,還有她父母本來很相愛……
姜頌想來想去,只能用沈美娘的話,十句里有九句都是假話,來說服自己。
總不可能,沈美娘這個人連爹娘都可以“隨地大小認”吧?
沈美娘不知道姜頌已經察覺了她的謊言,她走進偏殿,讓殿內侍奉的宮人都退下。
她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李尚書,輕笑道:“父親大人愿意認我這個女兒,真叫女兒意外!
李守義原本還想演父女情深,可是看到沈美娘這樣,才發現她剛才在殿上的反應好像也是演出來的。
他低聲問:“你究竟是何人?”
沈美娘捻起一塊點心,咬了一口,道:“不是和大人說了嗎?我是您和陳言清陳娘子生的女兒啊!
她笑靨如花,反問:“大人不是也認下了嗎?”
“你……”李守義像是想要說什么,卻終究沒說出口。
沈美娘將點心往李守義那邊推了推,道:“阿爹不
吃一塊嗎?這可是女兒親手做的!
李守義盯著那花瓣形狀的點心,眼中像是想起了舊事,浮現片刻的柔情。
沈美娘捕捉到李守義的眼神變化,問:“阿爹,可是認出來了這是山茶花?”
沈美娘道:“上京雖然也種茶花,可是哪里能和蜀中比呢?我記得,阿娘可是最喜歡茶花了,不知爹爹可還記得?”
李守義聞言,目光從那些點心上移開,恢復往日的穩重。
他道:“言清最喜歡茶花,尤愛白十八學士,我當然記得。”
沈美娘聽到這話,笑道:“阿爹原來還記得!
“只可惜,阿娘生我時那場火,把她最愛的花都燒死了,祖宅也沒了。外祖父母、舅舅、姨母,還有阿娘都死了。”沈美娘悠悠道,“幸好,我命硬,被送了出來!
沈美娘笑意愈深:“阿爹也沒想到吧?”
李守義握住她的手,安慰她:“都過去了,如今,你找到爹爹了,爹爹便不會再讓你吃苦。”
沈美娘點頭。
她又問:“阿爹,如今還信道教,那些成仙的東西嗎?”
李守義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那就是不信了,阿爹如今只信忠孝仁義了,對吧?”沈美娘反問。
沒等李守義回答,她就莞爾一笑:“那就好!
沈美娘:“那爹爹死后,就不會去泰山冥府了!
李守義聞言,盯著沈美娘的眼神里透著寒意。
沈美娘絲毫不懼,依舊風輕云淡道:“阿娘信道教,她逝后,會去泰山冥府,她的元神不會磨滅,會羽化登仙的。”
她迎著李守義探究的目光,道:“阿爹你——就不一定了。”
沈美娘雖是笑著的,但一股冷意莫名纏繞上李守義。
他驚得起身,踉蹌了一下摔倒在地,失了平日的風度。
沈美娘問:“阿爹,這是怎么呢?”
李守義盯著眼前的女人,越發肯定心中的想法——
這個女人絕不可能是陳言清那個女人和他的孩子。
她簡直就像是從地下爬出來的鬼魅。
但這人如今是陛下的寵妃,他根本奈何不了這人。
李守義不清楚女人冒充陳言清女兒的目的,裝作無事道:“爹爹無礙,就是剛才想到你娘走了神。”
沈美娘伸手將李守義扶起來,問:“對了,阿爹可知道阿娘,給我取的名字?”
見李守義搖頭,沈美娘道:“單名‘盈’,就叫陳盈,爹爹一定不能忘了。”
沈美娘扶著腳步虛浮的李守義從偏殿出來,她還特地擠出了幾滴眼淚。
李守義也調整過來,又恢復一副剛與女兒相認的慈父模樣。
姜頌看兩人舉止如此親密,原本對沈美娘和李守義關系的疑惑,也就淡去不少。
等李守義離開,沈美娘和姜頌分著吃剩下的點心。
她絲毫沒有覺得讓皇帝吃別人剩下的東西有什么不對。
姜頌也因為在芙蓉谷,因為浪費一碗白粥,被沈美娘狠狠批評過沒什么意見。
殿中的宮人們見此情景,都覺得這位沈貴妃當真是太得寵了。
先帝當年那般寵愛文昭皇后,都從沒有這般遷就過她。
姜頌和沈美娘不知道他倆,已經成為了宮人眼中的“妖妃”與“色令智昏”的“昏君”了。
幸好他倆的行為,沒被御史臺的人看到,不然就該快進到“大燕要完”了。
沈美娘今日的點心做的有點多了,她在吃不下之后,把剩下兩塊都夾給了姜頌。
她笑得眉眼彎彎,道:“陛下,這是臣妾給你做的,你一定要吃完哦。”
已經被點心甜得有些齁了的姜頌,看看兩塊點心,又看了看沈美娘注視他的眼神。
他一不做二不休點頭:“好!
這是美娘給他夾的點心,他一定要吃完,不能浪費。
沈美娘看姜頌還在吃點心,想起和李守義的事,對姜頌道:“陛下,過幾日就是上元節了,臣妾想悄悄去李府上見見韓國夫人和她的女兒。”
姜頌喝了口茶,將點心咽下去,問她:“美娘,你想見韓國夫人和她女兒做什么?”
當然為了看看這兩人和陳家的事有無瓜葛。
讓青詞決定,是只殺李守義和李家人,還是像當年的陳家那般——雞犬不留。
沈美娘壓下心里暴戾的想法,故作憂傷:“她們才是阿爹如今的妻女,臣妾想先見見她們,若是她們不愿意接納臣妾……便算了!
姜頌聽到這話愈加心疼沈美娘。
他拍了拍沈美娘的手,安慰她:“她們會愿意接納你的,就算她們不認……美娘,我也會好好善待你的家人!
姜頌把早就想好的計劃告訴沈美娘:“你娘——額,也就是朕岳母,朕就追封其為周國夫人,你小姨追封為袞國夫人,你外祖父母和舅舅也都得追封追贈,一個都不會少。”
沈美娘聽到姜頌的話,愣在原地。
她差點都想直接攤牌,告訴姜頌,她不是陳盈,讓他把這些封賞給她真正的家人了。
但沈美娘在短暫的胡思亂想后,躺進姜頌懷里,嬌嗔道:“陛下,你也太好了吧。”
姜頌得意:“那當然。”
這可是他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給沈美娘家人的封賞。
兩人又甜甜蜜蜜了好一會兒,落在宮人耳朵里,卻已經是——
他們陛下好像真的被沈貴妃把魂給勾走了。
第37章 第37章帶女朋友去吃心愛的路邊……
今日是上元節,書房內的李守義臉上卻無半分喜悅的神色。
他盯著眼前被他匆匆從隴西老家喚來的堂兄李二郎,問:“當年的事,不是叫你手腳干凈點嗎?”
李二郎也不解:“四弟,當年的事,我都是按你吩咐去做的,你也知道我做得有多干凈……怎么會有漏網之魚呢?”
李守義當然明白這一點。
就是因為這件事不可能有紕漏,他才越發好奇這個沈美娘怎么會知道那么多細節,手里還拿著陳言清的玉佩。
明明他當年都已經做到那個份上了。
李二郎看堂弟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安慰他道:“你也不必害怕,不就是殺了個修道的小道長嗎?也不算什么大事,大不了,這個罪,哥哥我替你認了。”
李守義聞言,臉色舒緩不少,道:“二哥,如何說這種話?你我都是李家子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等李二郎離開后,李守義在原地踱步,還在想這件事究竟該如何解決。
半晌,他喚了暗衛進來,斟酌道:“殺了李二郎!
李二郎不清楚他當年殺的人的真實身份,但沈美娘若是抓住李二郎,定能從他套出話來。
那個女人那般詭計多端,肯定能把前因后果串起來。
他當年就不該因什么同宗之情,和覺得李二郎做事狠辣,留下這人的命。
李二郎離開李府后,長久沒歸上京的他,想去找昔日舊友們聚聚。
他心中歡喜,也就沒察覺到身后逐漸逼近的黑影。
可就在那黑影即將逼近時,一柄長刀擋下了暗處的匕首。
青詞一刀斬下那暗衛握著匕首的手,又將見勢不對想要逃離的李二郎踹倒在地。
李二郎看到那道迅速消失的身影愣了愣,像是意識到了什么。
青詞回身,嗤笑一聲:“你替李守義做了那么多臟活,也沒想到到頭來,他會如此待你吧!
這些日子,她一直按沈美娘說的,派人盯著尚書府。
昨日她聽聞李尚書堂兄即將進京,今日早早就出宮守著了,還當真捉到了這人。
青詞將李二郎帶下去,才轉身向坊市口停了許久的馬車走去。
她上了馬車,沈美娘看她的樣子,挑眉問:“捉到呢?”
青詞點頭,有些不解:“娘娘如何知道李守義當年會留下活口,又一定會將那人殺人滅口?”
沈美娘搖頭:“我就是不知道才叫你去蹲守的!
“縱火滅門殺人這種
事,就算是朝廷命官殺尋常人家,那都是一旦暴露會被嚴懲的大罪。李守義辦這種事一定會派最信任和得力的人去。“沈美娘眼里閃過嘲弄之色,“可是哪個人——”
“會舍得輕易毀掉自己用的最趁手的工具呢?”
沈美娘道:“如果李守義當真留了活口,自然是好事,可就算是沒留……也算是試探出這人的無情和殺伐果決了!
青詞點頭,又問:“接下來,我們該如何做?”
沈美娘拿出鏡子,對鏡整理她的發髻,道:“李守義派的殺手,你放走了對吧?”
得到青詞肯定的回答,她繼續道:“那這事就差不多了。你看能不能從那個李二郎嘴里問出點什么東西,至于李守義……他這鉤可咬緊了!
“現在就看他還會怎么拼死掙扎了!鄙蛎滥锓畔率种械溺R子道。
馬車在李尚書府前停下,沈美娘在青詞的攙扶下走到李府門前。
李府的門房一看到她的打扮,和其他宮人的穿著,登時就明白了沈美娘的身份。
門房立刻派人去通知韓國夫人,又笑著迎沈美娘往李府里面走。
沈美娘沒提前知會李府的人,她今日要微服私訪的事,府中的人顯然都有些無措。
韓國夫人聽說沈美娘意外到訪,連忙從住的院子里出來迎接她。
謝明安看到她想行禮,卻被沈美娘止住了動作,她輕笑:“夫人不必如此!
謝明安也在幾日前就得知了沈美娘的身世。
她當然知道沈美娘免了她的禮,是看在她嫡母的身份上,但謝明安還是堅持給她行禮。
謝明安堅持道:“禮不可廢!
沈美娘也不繼續堅持,笑意深了幾分,問:“夫人,當真是知書達理,不愧是謝家這樣鐘鳴鼎食之家的女兒。”
謝明安聽到沈美娘的話,想到她的身世,覺得沈美娘這是自卑了。
謝明安握住沈美娘的手,寬慰道:“娘娘的生母,能生出娘娘如此聰慧美麗的女兒,怕是多少大家閨秀都比不上!
沈美娘聽到這話笑意真切了許多,回握住謝明安的手,問:“不知李娘子去哪里呢?”
謝明安眼里浮現幾許無奈:“她啊,早上吃了點東西,就說要去和長寧郡主玩,現在都還沒回來!
恰在此時,一道男聲蠻橫地插了進來:“都多大的姑娘了,還總是東跑西跑,沒點姑娘家的規矩樣!
沈美娘看向終于現身的李守義,微笑道:“阿爹,你總算到了。”
李守義想到剛才來回稟的暗衛說的事,眼里的冷意一閃而過。
這個沈美娘剛派人劫走李二郎,竟然還敢堂而皇之登門拜訪。
李守義不得不擠出幾分笑意道:“聽說你來了,阿爹當然得來看看!
沈美娘:“阿爹待我真好!
“不過,阿爹也沒必要說李娘子做的不對,十幾歲的小丫頭愛鬧騰很正常!鄙蛎滥锿蝗话l問,“沒有心懷不軌的男人蓄意勾引,又會犯什么大錯呢?”
沈美娘這話一出,在場的幾人都能聽出來,她在罵誰了。
謝明安見狀連忙打圓場,道:“娘娘站著說了這許多話,想必也是累了,不如進屋去用點茶,再嘮嘮家常!
沈美娘盯著李守義不算好看,卻又不得不強撐體面的臉,搖頭拒絕謝明安的邀請。
她道:“不了,陛下還約了本宮逛燈會,上京難得沒有宵禁,可不能浪費了!
謝明安又道:“那臣婦送您!
沈美娘這次沒拒絕,謝明安送她離開的路上也沒多說什么。
但在沈美娘快要踏出尚書府門檻時,謝明安卻忽然拉住了沈美娘。
她將一個紅綢包遞給了沈美娘:“這是臣婦的一點心意。若論君臣,是臣婦僭越;若論母女,這是臣婦該給的!
沈美娘接過這個紅包,臉上情緒依舊是萬年不變的笑意。
她道:“那就多謝夫人了!
沈美娘離開尚書府,剛上馬車,就將紅包遞給了青詞。
青詞看也沒看,就將紅包丟出了馬車,冷哼一聲:“惺惺作態!
沈美娘也沒多說,只掀開簾子看窗外的風景。
青詞以為沈美娘會勸她,不解:“娘娘,今日不是為了勸我,才來這一趟嗎?”
“誰說我要勸你?”沈美娘反問。
她道:“我答應替你報仇,至于怎么報仇,報到哪個份上,都是你說了算!
“我只是讓你看到事情全貌,不叫你稀里糊涂報仇!
沈美娘從來都沒打算勸青詞放過誰。
陳家滿門被滅,本來就該要李守義滿門的命來還才夠——至于是否要放過無辜,那是青詞才能決定的事。
青詞聽到沈美娘的話,撇過頭,道:“我還沒想好!
沈美娘:“那等你想好了再告訴我唄。”
馬車在沈美娘和姜頌越好的見面地點停下,她正準備起身,卻像是想起什么般,伸手輕彈青詞皺著的眉頭。
她笑道:“青詞你也應該開心點。做錯事的又不是你,該愁眉不展的,該是做壞事的人才對!
說完這話,沈美娘就跳下了馬車。
“愁眉不展”是她剛學會的成語,應該沒有用錯吧。
沈美娘看到遠處樹下站著等她的姜頌,飛奔過去用力抱住他:“公子,是不是等了好久啦!都怪我,路上耽擱了太久!
“不怪你!”姜頌連連搖頭,“是我太想見你,就提前來了好久!
他比說好的時辰,早了快一個時辰到這里。
但姜頌又不由慶幸自己早到這么久,不然就該叫沈美娘等他了。
可是時間比預想的早了一個時辰。
現在天都還沒黑,根本就沒什么花燈可以賞。
姜頌眼珠子轉了轉,問:“美娘你餓不餓?”
他不問還好,他這一問,沈美娘發現她確實有點餓了。
她今日為了捉李二郎,也為了去尚書府拜訪,可是連午飯都沒吃。
沈美娘誠實地點了點頭。
她的反應正合姜頌的意,他道:“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沈美娘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姜頌拉著小跑起來。
上元節路上的人很多,兩人緊握著手,鉆著空隙跑,才沒有被沖散。
直到跑到一家餛飩攤前,姜頌才停下腳步。
他獻寶般和沈美娘道:“它家的餛飩可是全上京最好吃的!你絕對吃一次就愛上了。”
沈美娘看姜頌熟練地和攤主寒暄和點餛飩,又很是自然地拉她坐下。
姜頌看著沈美娘探究地目光,問:“美娘,我臉上是有什么東西嗎?”
沈美娘搖頭。
她的目光環視了一圈餛飩攤,看著來來往往短衣褐衫的人,才問:“公子,不覺得這樣的地方很吵鬧嗎?”
姜頌搖頭:“我覺得很熱鬧啊,很有人氣,難道美娘你不喜歡嗎?”
沈美娘:“不,我也很喜歡,我只是以為按公子的身份地位會不喜歡的!
姜頌正想說身份地位和他喜歡什么沒關系,攤主已經將兩人的餛飩端了上來。
攤主道:“宋公子也好久不來了,記得上次看到宋公子,還是十來歲的小公子呢!”
沈美娘聽到攤主的話,不由對姜頌的過去產生興趣,問:“宋公子,以前常來嗎?”
“那可不。”攤主像是說自己小孩一樣熟稔,“宋公子剛會走路,就被爹娘帶著出來吃我的攤,后來……是有幾年沒來過,等到宋公子長大了,十來歲就又常常自己溜出門來吃!
姜頌聽到自己被攤主揭老底,臉紅得不得了,只能一個勁兒吃餛飩。
攤主不知道姜頌是宮里人,沈美娘卻知道。
她想姜頌這么調皮,從小就喜歡溜出宮玩,故意問:“那他就沒被家中長輩抓住過?”
“怎么可能沒有,有次……”攤主像是想到什么,嘆了口氣,“宋公子阿爹抓住他溜出來,那臉黑得哦……結果,宋公子說他是想娘了!
攤主擺了擺手:“不說了,這位娘子,你自己問宋公子好了!
沈美娘聽到攤主的話,有些訕訕地拍了拍姜頌的肩,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還有難過!
宮里人對文昭皇后的事都諱莫如深。
沈美娘只知道姜頌娘去世得早,但她也沒想到會是那般早。
姜頌搖頭:“我沒有啊,我娘就是回家了,我為什么要生氣和難過!
沈美娘這才意識到姜頌是真的堅信他娘是仙子,只是回家去了,不是死了。
沈美娘只好點頭。
算了,既然姜頌自己都不愿意面對,她還是別去戳破了。
姜頌看沈美娘眼神復雜地看他,道:“沈美娘,你可不許可憐我!
“我娘本來就是回家了,才不是去世了。”他有些驕傲地抬了抬下巴,“況且,雖然我娘沒能教育我太久,但我可一點都沒辜負她的期望。”
沈美娘覺得姜頌這樣可太可愛了,問:“什么期望?”
姜頌咽下最后一口餛飩,擦了擦嘴,堅定道:“永遠不要被這個封建時代同化。”
第38章 第38章約會遇到親戚怎么辦?
沈美娘不知道姜頌話里的“同化”是什么意思,但她聯系前后,還有他平日里的所作所為。
她居然理解了整句話的意思。
那也就難怪姜頌為何會那般痛苦,還會時不時做些沈美娘都覺得奇怪的東西。
沈美娘夸贊:“公子已經做得很好了!
至少在她認識的男人里面,姜頌確實是最不一樣的一個。
姜頌眼睛亮閃閃,欣喜非常:“真的嗎?”
沈美娘點頭:“嗯!”
“不過……”沈美娘又有些遲疑。
姜頌的心揪起來,他害怕沈美娘評價他做得不好。
他從小就知道人是最容易一葉障目和志得意滿的。
他怕自己在別人眼里,其實是個很差勁兒的人。
姜頌:“我……”
沈美娘先他一步道:“我覺得公子沒必要糾結‘同化’這件事。”
“公子的阿娘是那個世界的水土養出來的人,可公子是這個世界水土養出來的人!鄙蛎滥锵肓讼肜^續,“上京人、南州人、蜀中人都吃的、穿的、玩的大有不同。”
沈美娘道:“就像讓生在上京的人,堅持蜀中的民俗,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
可能是因為此刻在來來往往的鬧市,不是規矩森嚴的皇宮,姜頌也先和沈美娘提及了過去,她難得說了真實想法。
但她在說出這話后,立刻反應過來,笑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說,公子已經很厲害了。”
姜頌原本因為沈美娘的話若有所思,但又很快就被沈美娘轉移了注意力。
她笑著問:“公子吃飽了嗎?要再來點嗎?”
姜頌連忙擺手,也忘了剛才被沈美娘挑起來的想法。
他繼續默默看著沈美娘,等她吃完餛飩。
沈美娘在心里松了口氣。
姜頌平常實在是太縱著她了,居然都讓她差點忘了他是皇帝這件事,差點說了不該說的東西。
姜頌說他不想被同化的事,沈美娘其實覺得那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就像她說的那般“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姜頌被灌輸了許多領先于這個時代的思想,可就算他是皇帝也不可能在幾十年里徹底改變這個世界。
當他發現即使拼盡所有,理想也會與現實格格不入,他會內耗吧?
內耗完了呢?他會懷疑、質問、瘋狂反思,直到……
沈美娘捏著勺子的手一緊,心里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姜頌只有兩個結局。
要么堅持那些鏡花水月又無用的想法,痛苦掙扎著清醒地瘋掉,抑或是死掉。
要么……他只能接受被這個時代同化。
沈美娘看著姜頌和攤主閑聊的場景,目光深沉了許多。
姜頌可能是察覺到了沈美娘的眼神,轉過頭看她:“美娘,你這是吃不完嗎?沒關系的,偶爾吃不完剩下也沒事的,不是故意浪費的就好!
沈美娘低頭,道:“沒有!
她慌張地擦了擦眼角,才發現自己哭了。
沈美娘看著指尖晶瑩而陌生的眼淚,心里涌起無措和不解。
她怎么會哭呢?她怎么會僅僅是因為想到姜頌會死就哭呢?
這也太不像她了。
就像是在芙蓉谷被葉司馬接回府上的那日般,她當時并沒有自己預計的那般高興。
此時的沈美娘則是完全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因為一個男人掉眼淚。
“美娘!”姜頌走到她身前蹲下,“你到底怎么呢?是這個餛飩不好吃嗎?還是太辣呢?”
姜頌還在嘀咕:“不應該啊,這個時代都沒有辣椒,最多不就是些胡椒粉嘛……”
“南州人這么不能吃辣嗎?”姜頌依舊在自言自語。
沈美娘卻忽然用力抱住他,道:“我沒事,公子你也要沒事!
在姜頌看不見的地方,沈美娘眼中滿是偏執神色。
姜頌的思想不容于世又如何?
沈美娘偏要姜頌好好活在這世上。
老天爺容不下姜頌,那她就和老天爺對著干!
反正逆天而行的事,她也不是沒做過。
姜頌不知道沈美娘為何突然要抱他,但被沈美娘擁抱,他除了心里美滋滋,乖乖讓她抱,再沒有別的想法。
不知過了好久,姜頌才道:“美娘,再不吃餛飩,就涼了!
沈美娘這才松開他,將剩下的餛飩吃得干干凈凈,把碗給他看:“我吃好了。”
她故意把手帕遞給姜頌,道:“公子幫我擦擦嘴!
姜頌聽話地幫她擦干凈,把手帕折好放進袖中。
沈美娘促狹一笑,逗他:“公子這么喜歡偷人家東西?”
“才不是!”姜頌連連否認,“我讓人洗干凈了還你!
沈美娘本來就是逗姜頌的,看他如她所料地紅了臉,連連辯解的模樣,捂住嘴笑出聲。
姜頌這才明白沈美娘又在戲弄他。
“沈美娘!”
姜頌反應過來,去追沈美娘。
沈美娘自然不會讓姜頌追到她,拔腿就跑,往人群里鉆。
她想著避開姜頌,往人流的縫隙里鉆,結果有一個人像是故意擋在她面前不讓。
沈美娘躲閃不及,一頭撞到那人懷里。
她聽到那人悶哼一聲,連忙道歉:“對不住……”
被沈美娘撞到的男人退后一步,很是溫柔道:“無礙!
沈美娘微微抬頭,男人看到她的容顏,眼中閃過驚艷和錯愕之色。
“美娘,你沒事吧。”姜頌追了上來,走到她身邊。
男人看到姜頌,眼中的驚訝之意更重,他正想行禮,卻被姜頌制止:“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氣!
沈美娘聽到姜頌的話,向被她撞到的男人看去。
眼前的男人和姜頌生得有三分像,但也只是三分。
這個男的比姜頌丑多了。
結合姜頌說的話和眼前男人的年紀,沈美娘很快就猜出了這人就是寧王殿下,先帝同胞兄弟的長子。
和姜頌老老實實不更父法,做過最出格的事就是納沈美娘為妃不同,這位寧王殿下可是出了名的風流放浪。
寧王就比姜頌大一兩歲,但府中姬妾許多,常年也流年煙花之地,是那群寫傳奇的酸書生最喜歡的“風流濁世佳公子”。
沈美娘對這位沒有什么實權的寧王殿下沒興趣,往姜頌身后躲了躲,并不想和他多說話。
寧王卻看向沈美娘,眼中的驚訝褪去,帶著溫和的笑意問:“這位便是堂兄新納的妾室吧?”
姜頌聽到這話有些不高興,皺眉道:“喊什么呢?沒大沒小,叫嫂嫂!
寧王和沈美娘聽到姜頌的話皆是一愣。
寧王沒想到姜頌竟會如此寵愛這個新納的貴妃,心中不免對沈美娘的地位有了新的認識。
“是我唐突了,”男人看向沈美娘,眼中帶著歉意,“沈嫂嫂好!
沈美娘搖頭:“無事!
她對和剛認識的親戚閑聊沒興趣,正想拽著姜頌的手離開,又聽到男人道:“堂兄和嫂嫂當真感情深厚!
姜頌略帶驕傲地點頭:“你嫂嫂是我的妻子,我當然得待她
好些!
沈美娘看著眼前的寧王微笑點頭,沒有多說話。
但從男人看向她的目光——即使他極力用禮節性的笑意掩飾了,沈美娘還是看出了他眼底的喜歡。
這個寧王對她見色起意呢?
沈美娘早就聽說過寧王閑云野鶴、不慕朝堂的名聲,不過一個敢對自己嫂子起這種念頭的人。
她覺得可跟什么淡泊不沾邊。
就在此時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沈溫牽著李姮的手走過來,道:“寧王殿下,剛才我和姮娘去買糖葫蘆,耽誤了許久……”
沈溫看到姜頌和沈美娘也在這里,在短暫的怔愣后,行了個官員間上下級的禮:“公子和夫人兩人可玩得盡興?”
姜頌對沈溫如今沒什么好感,隨便點點頭。
沈美娘也只是對沈溫頷首,便看向李姮,問:“李娘子,這糖葫蘆在哪里買的?瞧著好像很好吃?”
李姮從看到沈美娘起就渾身不自在。
她從知道眼前這人是她姐姐后,就不知道日后兩人見面該如何相處。
從她和阿娘的立場看,沈美娘就是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外室女。
可是從沈美娘過往看,她自幼沒了親人,又是阿爹始亂終棄再先。
阿娘又和她說,沈貴妃很不容易,從前為奴為婢吃了許多苦……
在沉默片刻后,李姮主動分了一串糖葫蘆給沈美娘,小聲道:“給!
沈美娘眼中閃過意外之色,看李姮的神色復雜了許多。
她接過糖葫蘆,輕笑:“多謝李娘子。”
李姮又看了眼姜頌,聲音更。骸肮酉氤钥梢宰约喝ベI,剩下兩串,一串我答應給翩翩了,還有兩串是我和阿娘的!
雖然,阿娘讓她好好和沈溫玩,爭取讓沈溫早日主動上門提親,這樣阿爹就不會把她許給鄭家和謝家的子弟了。
可是……阿姐問她要糖葫蘆,把原本打算給沈溫的那串給阿姐吃,應當也沒事吧?
姜頌非但沒因李姮的話生氣,反而很是高興:“無妨,我想吃自己買就是了。”
沈美娘還是打算拉著姜頌單獨賞花燈,卻聽到李姮突然喊住她。
沈美娘轉頭,看到李姮鼓起勇氣問:“下個月開春,我和幾位好友說要去踏青……夫人您來嗎?”
她有些忐忑不安,害怕沈美娘真的答應,卻更怕她拒絕。
沈美娘點頭:“好啊,定好日子告訴我就行!
李姮如蒙大赦。
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和沈美娘這個突然出現的姐姐相處。
但有好玩的記著這個姐姐,總不會有錯吧。
沈美娘和姜頌的身影沒入人流后,寧王才問李姮:“這是李尚書流落在外的明珠?”
得到了李姮肯定的回答,寧王眼中才浮現幾許了然。
這幾日,他的人說陛下新納的貴妃是李守義流落在外的女兒,他原本沒放在心上。
一個貴妃而已,又不是皇后,別說他,就算是謝黨的人都沒多上心。
但……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會和他夢中的那個女人長得那般相似。
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寧王喃喃:“難怪我說怎么找不到呢……”
他去了不少風月之地,甚至赴了無數宗室高官的宴席,就為了找到那個夢里與他共度一生的女子——
原來她早就成了他那個蠢貨堂兄的女人。
那頭的姜頌已經拉著沈美娘,找到了剛才李姮買糖葫蘆的店家。
他豪橫地指著糖葫蘆,霸氣道:“這個這個,還有那個,全都要!”
沈美娘不明白李姮已經給了她糖葫蘆,姜頌為何還要給她買,拽了拽他的袖子。
姜頌卻以為沈美娘覺得他浪費,解釋道:“美娘,一個口味拿一個嘛,吃不完還可以冰著,不會壞的!”
她這個南方人不要小看上京的冬天啊。
沈美娘看姜頌誤會了,只好把自己的疑惑講給他。
姜頌聽完,意外道:“你沒難過?”
沈美娘:“我難過什么?”
姜頌從攤販手里接過一大捧糖葫蘆,分成兩份,一份給了沈美娘,一份他先幫忙拿著。
等騰出空手,他才道:“我以為你看到李姮和沈溫一起出來玩,還有姜翩翩那樣的好朋友會難過的。”
反正姜頌覺得他要是從小過得很苦,但同父異母的妹妹卻從小父母雙全,也有很多朋友,未來還會有個如意郎君——他肯定會恨死的。
不僅恨父親,恨妹妹,他說不定還會恨命運不公,恨全天下的每一個人!
沈美娘搖頭:“我沒有啊!
她咬了一口姜頌送她的糖葫蘆,失了時刻保持的大美人的優雅,口齒不清道:“我遇到你了呀!
就算她曾經歷過的事,和陳盈的故事比起來不遑多讓,但——
她遇到姜頌了。
沈美娘覺得上天讓她遇到姜頌,也算是憐她。
姜頌聽到這話,眼里淚汪汪。
他的美娘真是太好了,太善良了。
他得對她更好、非常好,天下第一好才行!
第39章 第39章一個不平凡的夜晚。……
沈美娘看姜頌眼中流露出來的憐愛。
還有他眼里在花燈映照下,泛著光的淚花。
這個小皇帝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怎的動不動就感動……
沈美娘又咬了口糖葫蘆。
奇怪,上京的糖葫蘆真是甜得出奇。
回去之后,可憐的姜頌趕回紫宸殿繼續去批折子了。
沈美娘則屏退其他人后,把李姮給她的糖葫蘆遞給了青詞,道:“這是李姮給你的。”
這次青詞沒有直接把糖葫蘆丟掉,但她也沒嘗,最后只用油紙將糖葫蘆包好放到了桌上。
她問沈美娘:“我把李守義的人放了,他當真會主動出手嗎?”
沈美娘還在啃姜頌給她買的糖葫蘆,聞言停下動作:“他會,不僅會,咱們還得給他機會。”
“我在宮里,他不好動手,”沈美娘又看向青詞,“你武藝高強,你在我身邊,他也不好動手……”
沈美娘又咬了口糖葫蘆。
糖葫蘆外層的糖衣清脆碎裂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顯得有些怪異,沈美娘的笑容也透著詭異。
她擦了擦嘴角的碎糖,笑道:“那我就出去,你也被他的人‘殺死’好了!
李守義想要機會,沈美娘就給他機會。
然后,再叫這個自以為手段過人,以為自己能一輩子瞞天過海的男人,親眼看著自己是如何一步步犯錯的。
沈美娘道:“我答應李姮與她去踏青的事,當然得給他機會,在這時候動手!
宮里的娘娘很少會出宮,踏青是李守義動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
沈美娘為了給李守義動手的機會,在踏青前還做了不少準備。
她吵著說伺候的人手不夠,讓殿中省給她撥了一批新的宮人來。
沈美娘要的急,當然知道里頭很有可能會有別人安插的眼線,但沒關系——
后面她再清理就是了,當下她就是要讓李守義有機會在她身邊安插人。
她要讓李守義覺得,他動手殺她,是件有把握的事。
沈美娘的宮人配置逾越了妃制,御史臺也有人給姜頌諫言。
他把這些事全都壓了下來,胡亂批了,沒當回事。
沈美娘卻從寶兒新認識的女官朋友們那里,知道了那些進諫言官的背景。
大多是謝黨人,不少還是李守義知貢舉時的門生。
不過這些人與他這些年聯系不多,若不是有
心,很難一時聯想到兩人的關系。
更何況,誰能想到一個父親,會讓門生彈劾自己的親生女兒呢?
沈美娘知道李守義如她所料般——急了。
現在就該輪到她入局,給李守義最想要的那個機會了。
沈美娘和李姮把踏青的日子定在了二月初八。
這天也是姜頌的生辰,沈美娘原本以為她不能陪姜頌過生辰,不能參加他的萬壽節宴會,他會不高興。
但她沒想到,姜頌一點都沒有不高興。
他反而從得知她要和李姮去踏青起,就一副很上心的樣子。
沈美娘出發這日,他更是親手把尚食局做的點心遞到沈美娘手里,鼓勵道:“美娘,你好好玩!”
沈美娘看姜頌這樣,故意道:“陛下,臣妾今晚可能不回宮住了!
“啊……好,也好!”姜頌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應道。
沈美娘道:“陛下,就不留留臣妾嗎?今天可是陛下的生辰欸!
姜頌垂眸。
他十八歲的第一天,不能和沈美娘共度,他確實有些遺憾。
但……
姜頌用力搖頭:“美娘,這是你的親人,我知道你的親人很重要……生辰嘛,我年年都會過的,明年我們再一起過吧!”
沈美娘聽到姜頌這般體貼的話,臉上的盈盈笑意滯了片刻。
她依偎進姜頌懷里,突然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道:“陛下,萬壽節宴會應該不會結束得很晚吧?”
姜頌:“酉時應該可以結束!
沈美娘仰頭,邀請他:“陛下,要不結束了,就來城外玉泉觀找我?我有禮物送給陛下!
姜頌應下:“好。”
沈美娘踮起腳,親了親姜頌的臉,粲然一笑:“陛下,生日快樂!新的一年,要和所有煩惱說拜拜哦!
她記得姜頌說過,他娘那個世界,是說生日快樂來著。
還有他最近總是提到的什么生日快樂歌。
姜頌聽到沈美娘說的是他向往的那個世界的吉祥話,被沈美娘親后本就歡喜至極的心,不由更加雀躍。
他就知道美娘就算找到了親人,也肯定還是更偏愛他一點。
沈美娘愿意了解他向往和喜歡的東西,還愿意想辦法和他過生日,雖然沒有改掉踏青時間……但這也是偏愛了!-
沈美娘把小點心分給同行的姜翩翩和李姮。
她不大明白,為何姜頌要讓尚食局做點心,還帶來給同去踏青的姐妹們分。
但姜頌堅持要讓她帶,說是幼兒園小朋友春游都會帶點心,和好朋友換著吃的。
這樣也可以交到更多新朋友。
沈美娘不知道什么是幼兒園。
她問姜頌,他也說什么不清楚,不過從他憋笑的樣子來看,感覺不是什么好形容詞。
但誰叫姜頌現在是皇帝,他又實在堅持,沈美娘只好帶上了這些點心。
沈美娘也沒想到今日李姮沒有喊多余的人,攏共就她們三個。
李姮可能還是不知道該怎么和沈美娘相處,吃了塊點心,鼓起勇氣,主動示好:“這點心真好吃,謝謝阿姐!
沈美娘看李姮有些害羞的樣子,笑道:“好吃就行!
她看李姮就帶了姜翩翩,問:“你怎么不多帶幾個朋友?”
李姮解釋:“我怕阿姐不喜歡人多!
她其實也是怕那些京中貴女看不起她阿姐,萬一說什么讓她阿姐傷心的話。
像謝穎和她那幫好友,就背地里說阿姐的壞話。
還總是非議阿姐從前流落在外,為奴為婢的日子。
但李姮不想說出來,惹得阿姐傷心。
沈美娘卻從李姮的神色變化里,想到了其他可能的原因。
她輕笑:“姮娘的好心,阿姐知道了。”
沈美娘好看靈動的眼里全是笑意,讓李姮有片刻失神。
她匆匆低頭。
難怪陛下會這般寵愛她阿姐,阿姐這樣的笑顏,誰會不心軟呢?
到了玉泉觀,李姮帶著沈美娘往里走,她對此處頗為熟悉。
沈美娘問她緣由,李姮道:“阿娘和姨母都篤信道教,我常替她們到玉泉觀來,拜訪諸位道長。”
“若是可以,其實我也倒是想皈依道教……”李姮眼神黯淡,搖了搖頭,“沒什么!
沈美娘思索片刻,道:“本朝推崇道家,皇室民間都多的是女子皈依的。姮娘若是想,倒也沒什么不可以的。”
李姮搖頭,苦笑道:“阿姐,我的人生,哪里是我自己能做主的!
“我有時候都羨慕阿姐,好歹你是陛下的妃子……我若是能嫁給沈公子還好,我就怕被爹爹許給鄭家和謝家的那些公子!崩願。
她阿娘就是謝家女,外祖母又是鄭家女,李姮還能不知道那兩家這一代的表哥、表弟們是什么樣嗎?
可是爹爹總覺得和尋常人家聯姻,辱沒了她們隴西李氏的名聲,只想繼續與五姓七望聯姻。
沈美娘聽到這話,若有所思。
李姮哂笑:“我身體又不好,阿娘這些年為我操碎了心,和爹爹私下不知吵了多少次!
如果不是阿娘怕她成婚太早,過不了生孩子那關,死活不同意,恐怕,她早就被爹爹安排訂了婚。
沈美娘提議:“那不如你的婚事,阿姐來替你安排?”
李姮聽到這話連連搖頭:“多謝阿姐好意,但,這婚姻大事,還是要父母之命。”
沈美娘也不再多說什么,只在心里記下了韓國夫人母女與李守義之間的矛盾。
她看著走在前面的李姮的瘦弱身影,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若是一定要在丈夫和女兒之間做選擇,也不知道韓國夫人會選擇誰。
姜翩翩開口打破了沈美娘的沉思:“娘娘,這是怎么呢?”
沈美娘這才注意到,這個上次見,明明很是會說話的小姑娘,今日格外話少。
她也不知道這個姜翩翩是當真關心她,還是有意打斷她翻飛的思緒,只輕笑:“沒什么。”
姜翩翩笑得天真爛漫,真切道:“娘娘無事就好。這幾日格外的冷,這地上有寒冰,我怕您不小心摔了碰了!
沈美娘也笑著回應:“多謝郡主提醒。”
她看著只有十二三歲的姜翩翩,確定眼前的小姑娘剛才是故意攪亂她思緒的。
姜翩翩應該是不想她打李姮主意。
還真是很在乎朋友的小姑娘。
既然姜翩翩看出來她心思不純,沈美娘就沒有繼續想李姮的事,老老實實跟著進了玉泉觀的正殿前。
道長給沈美娘遞了三柱香,簡單和她說了該如何敬神。
她推說身子不適,讓青詞代她上香。
李姮聽到沈美娘喊身邊的侍女“青詞”,有些意外:“阿姐家中也篤信道教?”
這青詞是道長們齋醮時獻給天神的奏章祝文,沈美娘給她的侍女起這么個名字,原是她也信這些嗎?
沈美娘看到青詞的身影顫了顫,道:“勉強也算!
陳盈、青詞,還有那些死去的陳家人確實都信。
但她沈美娘不信。
李姮聞言欣喜異常,拉著沈美娘就想談論那些求仙、修身之道。
沈美娘對這些毫無興趣,只能隨便附和幾聲。
用完齋飯,沈美娘借口身子不適,沒有繼續陪李姮和那些道長們論道。
廂房里,沈美娘看著青詞,問:“你剛才和神靈許了什么愿?”
青詞總是冷淡的臉上,難得有了幾分真情流露,道:“我希望阿盈和夫人都可以在登葆山,飛升成仙!
她又有些意外:“你為何不許愿呢?”
這玉泉觀的名聲可是天下聞,是出了名的
靈驗。
沈美娘輕笑,道:“我懶得許愿,不行嗎?”
她對求神拜佛沒興趣,也不信這些。
求神不如求己。
但沈美娘也不至于直接說出來,掃了青詞這種相信這些東西之人的興致。
青詞推開門想走,沈美娘卻叫住她。
她回身看過來,看到沈美娘那雙總是笑盈盈的叫人看不透的眼睛,此刻終于有了幾分擔心。
沈美娘囑咐道:“小心!
青詞“嗯”了一聲,大步離開。
青詞離開后,沈美娘按照計劃,只是繼續看著書等消息。
她看了一個多時辰,聽到有人敲門,以為是姜頌提前來了,卻沒想到開門是姜翩翩。
她道:“這個道觀不對勁兒,貴妃娘娘,咱們得馬上走。”
沈美娘沒想到姜翩翩會看出來這個地方的問題,她正想敷衍過去,又聽到她像是反應過來:“這是您安排的?”
沈美娘道:“不是我,但我知道是誰安排的!
姜翩翩愣了片刻,才道:“打擾娘娘了,我這就走。我今晚和李娘子會緊閉門窗,娘娘也請注意安全!
沈美娘望著姜翩翩離開的身影。
這個人果然不簡單,但目前看起來,倒也不像是敵人。
沈美娘合上門,又看了會兒書,門又被人敲響了。
她以為是姜翩翩發現青詞“死了”,正想開門叫她不必擔心,就被人抱了滿懷。
少年身上熟悉的龍涎香和墨香混合,混著寒意的味道襲來,沈美娘幾乎立刻知道來人是誰。
姜頌笑聲爽朗,很是得意道:“嘿嘿,沒想到是我吧!”
沈美娘從姜頌的懷里鉆出來,問:“陛下,怎的今日來的這般早?”
這天才剛黑,不是應該正是宴會開始的時候嗎?
姜頌有些心虛道:“我提前結束了,反正年年就是那些話,曲目也不變……我給一些大臣各家賜了菜,就溜了!
沈美娘聽到姜頌就是這么當皇帝,有些不贊同,但……
姜頌又道:“我想早點看到你嘛!
好吧,她也沒那么不贊同。
姜頌坐下,像只聽話的大狗狗,滿眼期待看著沈美娘:“美娘,今天我生日,你說要送我的禮物是什么?”
沈美娘故作玄虛道:“是……”
姜頌:“是什么?”
沈美娘盤算了一下時間,覺得應該綽綽有余,繼續問:“陛下,現在餓嗎?”
姜頌:“不餓,我今天宴席上吃了東西,還喝了不少茶。”
他又問:“你餓嗎?”
沈美娘搖頭,道:“那就好。”
好什么?
姜頌不明所以,就看到沈美娘將窗一一合上,走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
直到被沈美娘拉上床,姜頌才后知后覺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他想告訴她,這種把自己當禮物,自己物化自己的行為是不對的,但他真的開口說的卻是:“我、我不會。”
沈美娘的手解開姜頌腰間的玉帶鉤,輕笑一聲,問:“陛下,都沒有教您懂人事的宮女嗎?”
姜頌:“我拒絕了!
當年父皇是想給他安排的,但他覺得那是剝削別人的性/價/值,也根本不想和不喜歡的人做那種事。
他就全都拒絕了。
沈美娘像是想到了什么,輕笑:“陛下,真是個好孩子!
“沒事的,”沈美娘俯身盯著姜頌,唇角微勾,“我教你!
兩人的衣物被主人丟下床,一件重著一件,輕薄華美的錦緞和厚實的大氅糾纏在一起。
姜頌從小到大都不知道人還能這般快樂。
在終于墜入谷底,被人溫柔托住時,他卻發覺沈美娘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沈美娘早就準備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放在枕邊。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安撫道:“很快就好!
姜頌感受到酥酥麻麻的感覺,伴著持續的刺痛,從手腕處傳來。
他悶哼一聲,卻沒有掙脫,偏過頭向手腕看去——
只見伴隨著一滴滴血逐漸成形的,是一個“美”字。
沈美娘擦掉姜頌手腕處滲出來的血珠,吻了吻他的手腕。
輕柔的觸感就輕松取代了剛才鉆心的疼。
沈美娘道:“這是我送給陛下的禮物。”
她握住姜頌的手,似乎是想在她的肩窩處,也刻下一個字。
姜頌卻松了手,道:“不用了,會弄疼你的。”
沈美娘眼里的神色愈加溫柔,輕聲道:“沒事的。”
她握著姜頌的手,捏緊工具,刺入她的血肉。
沈美娘卻像感受不到痛意般,只道:“以前,葉司馬想讓人在我的背上刻一幅牡丹圖,我說什么都不答應……”
“我的身體,只有我自己可以做主!
直到她肩窩處,那個“江”字的最后一筆成形。
沈美娘才松開姜頌手,抱緊他,在他耳邊低喃:“宋江江,我喜歡你。我允許你,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
沈美娘的話有些癲狂和偏執在里面,姜頌卻一點都討厭。
他甚至覺得自己愈加興奮了。
他被刻下沈美娘名字的那只手,輕輕撫摸著沈美娘的肩窩。
兩人四目相對,姜頌才忽然意識到——
他和沈美娘就是天生一對。
他們都是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人,他們都是一樣離經叛道的人。
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這個雪夜有脂粉味,有墨香,還混著似有若無的血腥味,刺激著兩個初嘗/禁/果少年人的每一個感官。
直到窗外忽然傳來兵戈交接的聲音,姜頌迅速反應過來,翻身下床,匆忙穿好衣裳。
沈美娘跟在他身后,撿起地上的衣裳。
一切都如沈美娘預想的那般發展。
但她沒想到被她的人故意放進來的殺手,向她一劍刺過來時,姜頌會擋在她身前。
沈美娘今夜最初的計劃里,根本沒有想把姜頌拉進來。
但后來她又覺得,把姜頌拉來,把妃嬪遇刺變成皇帝遇刺更好。
更何況,她今晚睡完姜頌,依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對自己定義肯定會更不一樣。
沈美娘再當著他的面,受個傷,后面整李守義,又會輕松許多。
但她沒想到,姜頌會想也沒想,就擋在她身前。
沈美娘愣在原地,像是不明白世上怎的會有姜頌這么“蠢”的人。
姜頌卻已經反應過來,一腳踢開殺手。
姜頌看了被劍刺穿的胸口一眼,不過須臾就選擇將劍拔了出來,血從傷口處涌出,他卻毫無痛覺般,反手刺在殺手的身上。
姜頌拔/出劍,丟給沈美娘,厲聲道:“快走!”
第40章 第40章再辯論一下。
沈美娘聽到姜頌的話依舊沒有離開。
她早就安排好了暗衛,她知道剛才的殺手是唯一一個被放進來的。
沈美娘撕下裙擺替姜頌捂住胸口的傷。
姜頌還沒反應過來這一切都是沈美娘策劃的,依舊堅持:“美娘,你別管我,你快走啊!”
沈美娘聽著屋外還在繼續的纏斗聲,眼神比以往還要寒涼,道:“不會有事的。”
“你說什么……”姜頌沒有立刻明白沈美娘的意思。
但他說著說著,就反應過來,伸手抓住沈美娘按在她胸口的手,質問:“你故意的?”
沈美娘聽到姜頌的質問,莞爾一笑:“沒有,臣妾就是……”
“你這是胡鬧!”姜頌像是已經想明白今晚的前因后果,“誰準你這樣的!”
沈美娘也沒想到脾氣最好的姜頌,會因一件還沒完全確定的事生氣。
她見姜頌還想說她,在短暫的糾結后,直接一個手刀打暈了姜頌。
他本來胸口就有傷,還花大力氣來教訓她,是真的想死嗎?
姜頌暈過去后,沈美娘盯著他睡夢中依舊皺著的眉頭,露出不解的神情。
直到外面重歸平靜,暗衛和剛趕來的侍衛涌入房內,沈美娘都還在默默出神。
會醫術的青詞和幾位道長,將姜頌移到床上,還連忙派人去請太醫前來。
沈美娘卻只看了一眼渾身是血的姜頌,就選擇了離開房內。
她坐在廂房外的石凳上,盯著來來往往的人,周遭的喧嘩聲仿佛全
都聽不見了。
她腦海里只剩下一個問題。
為什么姜頌要替她擋那一劍。
為什么?
沈美娘抱著膝蓋,蜷縮在一起,默默想著這個問題。
沈溫來時,看到的就是沈美娘一個人像個木偶般,毫無生氣地坐著的場景。
陛下遇刺的消息,雖然被葉丞相按下,沒有弄到人盡皆知的地步,但朝中官員還是陸陸續續聽說了這件事。
沈溫在謝黨地位舉足輕重,前些日子,沈美娘吵著要添宮人時,他又塞了眼線進去。
他不僅知道了陛下遇刺的消息,還因此得知沈美娘竟也在玉泉觀。
今早城中宵禁一解,他就往玉泉觀趕來,也就看到了沈美娘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他印象里的沈美娘,明媚,張揚,永遠都像一株野草,即使被千鈞巨石壓著,也能頑強地找到求生之法。
可是眼前的她卻如此脆弱。
她只穿了單薄的中衣,外頭的衣裳隨意披在身上,看起來有些衣裳不整。
她的頭發也披散著,如瀑般的青絲垂下,更讓她顯得柔弱,無依無靠。
沈溫心中一疼。
“美娘,那些宮人怎的都不知道給你添衣裳,好好梳洗打扮!鄙驕亟庀麓箅┥w到沈美娘身上。
沈美娘這才從自己的世界里回過神來,她仰頭看著眼前人:“沈溫……?”
沈溫看沈美娘這樣呆呆的模樣,就想起兩人初見時的模樣。
那時美娘看他的眼神也是這樣,里頭沒有恨意。
她就像一個剛化形的山精鬼怪,總是呆呆的,笨笨的。
沈美娘問出了,她剛才一個人思考了這么久的問題。
她問:“你會幫我擋劍嗎?”
沈溫驚訝。
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沈美娘眉頭緊鎖,替他回答了:“看吧,你不會!
她也不會。
天底下的人應該都不會。
所以,她才想不通,姜頌昨晚究竟為何要義無反顧撲過來。
沈美娘覺得她一直堅持的利益至上,好像就這樣被昨晚那人的行為,鑿開了一道縫。
她心里隱隱約約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已經回答了她的疑惑,可她不愿相信那個答案。
同時又有一個更冷靜的聲音在說,姜頌肯定是因為從小練劍,看出來他擋那一下,死不了,才敢上前的。
沈美娘選擇了相信后一個說法。
沈溫看沈美娘出神的模樣,以為她是身子不適,伸手去扶她:“美娘,你究竟怎么呢?”
“我……”他想說自己不是不愿意替她擋劍,而是現在還不行。
但沈美娘已經想通了昨夜的一切,她回過神來,起身退后幾步,和沈溫拉開一段距離。
她將身上沈溫的大氅脫下,扔回給沈溫。
沈美娘笑意盈盈道:“沈大人,今日多謝你的好意,但還請你記好自己的身份。”
沈溫張口欲言,沈美娘卻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道:“本宮是妃嬪,你是朝臣,你想找死自便,別拉上本宮!
沈美娘轉身離開,不再多看沈溫一眼。
她是覺得這個沈溫還有利用價值,但這種大庭廣眾之下,他就敢給她披衣裳——
看來沈溫這幾年,官位升了,人卻還是一如既往的蠢。
和他一比,沈美娘覺得姜頌都沒那般蠢了。
沈溫看著沈美娘離開的背影,眼中閃過幾分不甘,捏緊拳頭。
朝臣和妃嬪……
或許,他這輩子就只能和美娘是這種關系,可是……他真的不甘心,明明先遇到沈美娘的人是她。
那個小皇帝憑什么后來居上。
打斷沈溫思緒的是葉丞相,他問站在廂房外的沈溫:“陛下,現在情況如何?”
葉明舟昨晚就得到了姜頌遇刺的消息,但他要封鎖消息,不至于讓這件事傳揚開來,以至于民心不穩。
他緊趕慢趕,快巳時才趕到這里。
沈溫也恢復平日里的溫和,道:“臣也是剛到,正想去問幾位太醫!
葉明舟點頭。
昨晚事發突然,沈溫卻能這般早就趕來,可見是消息靈通。
也難怪謝閣老這些年,對他的信任,都遠超對幾個有姻親的謝黨人的信任了。
葉明舟推門進去,就看到了守在姜頌床邊,默默擦著眼淚的沈美娘。
這一眼,葉明舟心里對這位沈貴妃愈加滿意。
遇刺可不是小事,陛下還受了重傷,沈貴妃卻沒有被血污嚇到。
這屋里的血腥味這般濃,她臉上也無絲毫嫌棄之色,還為陛下受傷涕淚漣漣。
葉明舟看到這小兩口是真的感情深厚,心里不由高興。
沈美娘看到葉明舟,主動道:“葉丞相,你來了。”
葉明舟頷首,問:“敢問娘娘,陛下如今怎么呢?”
沈美娘道:“太醫說陛下這傷需要靜養一兩月,但萬幸沒有傷到臟腑,若祖宗庇佑,可能午時后便能清醒!
葉明舟點頭,又安撫她道:“昨夜遇刺,娘娘怕是也受了驚嚇,不如先去廂房歇息。這里叫宮人們守著就好!
沈美娘搖頭:“陛下受了這么重的傷,本宮如何能放心得下!
她目光落在床上,呼吸孱弱的姜頌身上,是說不出的溫柔多情。
葉明舟不知道沈美娘這眼神七分真三分假,只覺得沈貴妃是當真喜歡陛下。
他便也不再多勸。
沈美娘又試探問了一句:“陛下傷得這般重,都怪昨夜那些刺客,不知此事丞相大人查得如何呢?”
葉明舟道:“事發突然,臣已經派人去查了,很快就會有眉目的!
他這話是誆騙沈美娘的,雖事發突然,但昨夜的刺客有活口。
按照目前已經審出來的口供,這件事恐怕和李守義脫不了干系。
但葉明舟肯定不能把這一切告訴沈美娘一個后宮妃子,更別說她和李守義還是父女,就對她說了假話。
沈美娘像是信了葉明舟的話,滿臉恨意道:“大人一定要把那些害陛下的人全都捉到,叫他們全都為昨夜之事付出代價!”
葉明舟:“是!
他見沈美娘如此一副“直性子”,也沒往她探聽消息上面想,只當她是愛陛下,才會如此著急。
等太醫給姜頌喂完湯藥,其他人都退出去后,沈美娘依舊守在姜頌旁邊。
她還是像昨晚那般,依舊好奇地盯著姜頌。
都是肉體凡胎,都是會死的人,他怎么能擋在她身前去呢?
心里那兩個不同的聲音,又在沈美娘腦海里吵了起來。
沈美娘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肉,用疼痛壓下奇怪的想法。
不能繼續想下去了,不然,她堅持了這么多年的很多東西,就會被推翻了。
沈美娘拉起姜頌的左手,摩挲著他手上那個歪歪扭扭,卻是她一筆一筆刻下的“美”字。
她凝視著那個字,很小聲地自言自語:“不管怎么樣,我以后都會讓你活著。”
就算有一天,做妃嬪、做皇后都不能滿足她的野心了。
又或者,她需要在姜頌和榮華富貴兩者間做取舍。
她也會保全姜頌一條命。
沈美娘垂眸。
不管姜頌究竟出于何種目的,替她擋了昨晚那一劍,這個承諾都夠作為回報了。
“我不要。”
姜頌不知什么時候醒的,他聽到沈美娘這句話,才睜開眼反駁。
沈美娘眼中情緒滯了片刻,沒回答姜頌的話,出去喊了太醫。
等太醫離開后,姜頌也沒和沈美娘繼續剛才的話。
他先喚了葉丞相問昨晚的事。
姜頌聽到這事查到了李守義頭上,終于把之前所有的一切不合理,全都串了起來。
他確定,沈美娘從很久以前就在策劃昨晚的事了。
可能是在她和李守義相認后,也可能是在初到上京時,還可能是她還在南州時就……
姜頌有些頭疼,揉了揉眉心。
葉明舟想到沈美娘和李守義的關系,試探問:“李尚書是貴妃娘娘的父親,陛下您覺得這事,貴妃會不會也參與呢?”
姜頌當然知道沈美娘參與了。
她不僅參與了,姜頌甚至可以肯定這一切,都是她一手策劃的。
但他想了想,還是道:“貴妃與前朝沒有來往,就算這事真是李守義做的,也牽連不到貴妃身上。”
更別說,姜頌現在能確定沈美娘絕不是李守義的女兒了。
姜頌揮手讓葉明舟退下,又把沈美娘喊了進來。
沈美娘看姜頌黑了
臉,猜他是在為自己算計他生氣,盤算著該怎么給姜頌順毛。
姜頌道:“沈美娘,昨晚你是故意做的局,對嗎?”
沈美娘搖頭,正打算繼續詭辯,就聽到姜頌道:“你是不是真不把自己的命當命?”
沈美娘沒想到姜頌生氣的點在這里。
可是姜頌想也不想就給人擋劍,好像是他更不把自己的命當命吧。
但沈美娘肯定不敢這么氣姜頌,她裝糊涂:“陛下說什么呢?臣妾不知道,昨晚真是嚇死臣妾了,還好陛下替我擋了劍,不然……”
“沈美娘,你別演了!苯灷浜咭宦暎拔叶贾懒,你根本就不是陳盈,你和李守義也不是父女!
姜頌把他理清的思路講出來:“青詞比寶兒更早伺候你,是你還沒進司馬府就跟在身邊的?墒乔嘣~和沈溫在上京重逢后,看起來卻不像是什么主仆!
“那就說明青詞跟你的時間,還在你遇到沈溫之前。青詞一個婢女通詩書,你卻大字不識,說明你們倆也不是主仆關系!苯炂礈惓鰜淼牟聹y和事實幾乎一點不差。
姜頌道:“那只有一種可能!
“你和青詞是相互利用,你需要她的武功、醫術保全自己,而她……需要你幫她報仇!
沈美娘覺得她應該收回對姜頌蠢的評價。
她扯了個笑:“陛下,不是都猜到了嗎?還問臣妾做什么?”
她沒那個膽子,敢把皇帝的命都拉進這局里。
昨夜是姜頌自己要給她擋劍的,可怪不到她頭上。
姜頌看沈美娘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更生氣了,道:“你要報仇,可以和我說!我肯定會幫你,只要你說一聲,我馬上就叫人查陳家當年的滅門案!
“我不要!鄙蛎滥飺u頭。
姜頌沒想到到這份上,沈美娘居然還會說出這樣的話,很是意外。
“如果我和陛下說了,那不過是以一個更強的強權壓過不那么厲害的強權,我才不要。”沈美娘抬眼看向姜頌。
她的眼里神色格外堅定:“不僅我不要,青詞也不要,陳盈、陳言清,每一個陳家人也不需要!
沈美娘:“當年李守義敢滅陳家滿門,不就是仗勢欺人,以權壓人,篤定陳家求助無門嗎?”
“我就是要李守義輸在我一個螻蟻手上。”沈美娘梗著脖子,不肯低頭。
姜頌沒想到沈美娘會說出這樣的話。
但在理解她的意思后,姜頌心中震顫的同時,還有些面紅羞愧。
明明他才是那個知道未來世界的人,但他其實并不能完全跟上沈美娘的思想。
姜頌:“原是如此……”
沈美娘道:“我原本也沒算計你的命,是你自己自愿給我擋劍的!
姜頌這才明白,沈美娘可能是誤會他的想法了,道:“我沒有怪你算計我,我只是覺得美娘,你每次都劍走偏鋒,不愛惜自己的命!
姜頌的話讓沈美娘怔愣住。
原來他沒有因為算計生氣。
他是擔心她。
姜頌又想到沈美娘可能不知道“劍走偏鋒”的意思,解釋道:“‘劍走偏鋒’的意思就是……”
“我知道,我最近學了這個詞兒!鄙蛎滥锏。
兩人都誤會了彼此的意思的人,陷入了沉默。
還是姜頌先開口,道:“美娘,我不怪你,但你能不能以后,不要做這般危險的事……至少,事前和我商量一下?”
沈美娘聽到姜頌有些卑微的語氣,又注意到他蒼白的臉色。
她輕輕“嗯”了一聲。
“那就說好了。”姜頌語氣和緩不少,“還有——”
“我替你擋了那一劍,不需要你回報我。”
沈美娘看到姜頌很明亮很好看的眼睛,此刻滿是笑意:“我愛你,才會幫你擋劍。”
“愛是不需要回報的——反正,我的愛,不需要你回報!
沈美娘聽到這句話,從昨晚到現在一直回避的那個問題,有了清晰的答案。
她心里那個幼稚的聲音占了上風。
原來是因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