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知道過了多久, 兩人才漸漸停息下來。
祝聞祈嘴唇被吻得發麻腫脹,他微微喘息著,眼中水光瀲滟, 半晌才咬著牙開口。
“……你屬狗的么?”
聞言婁危只是輕笑一聲, 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在他唇角廝磨:“是。”
靜默片刻后, 祝聞祈伸手去推他:“起開點,我手都壓麻了!
婁危不為所動, 聲音帶著點。骸坝忠s我走?”
這句話是在他耳邊說的。清淺呼吸打在耳廓上, 祝聞祈全身又是一激靈,伸手將婁危推到一側。兩人以一個面對面的姿勢共同躺在躺椅上, 中間的縫隙小得可憐,只需抬眼,便能將對方的神情盡收眼底。
另一只手還死死扣在一起, 婁危并沒有要將人松開的意思,只是執著地,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面前之人。
躺椅搖搖晃晃,月色傾瀉而下,在地面仿佛一汪活水。院落外, 偶爾還能聽到隱隱約約的蟲鳴聲。
祝聞祈垂下眼, 手沒掙脫,任由婁危那么緊緊握著。
“沒有!
他輕嘆了一聲,聲音很輕, 很快就消散在風中, 消失不見了。
“……只是沒想好怎么面對你!
婁危十指相扣的手攥得更緊,伸手將人拉入懷中,這下連那點小得可憐的縫隙也徹底消失,兩人間只隔著薄薄一層衣料。
“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婁危垂眸注視著, 伸手插在他發間,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著。
祝聞祈有些走神,半晌才想起來自己要說什么:“那封信你收到了嗎?”
“收到了。一開始沒發現是誰寫的,準備朝金羽閣方向趕的時候,剛好碰上了渡劫!眾湮UZ氣不咸不淡,就好像渡劫于他而言只是一件小事,絕口不提自己一路被天雷劈了多少次。
“渡劫期間,才發現了你的蹤跡!眾湮R幻嬲f著,一面不輕不重地捏了下祝聞祈后頸。
祝聞祈渾身一僵,話在嘴里轉了一圈才出去,顯得相當含混:“誰知道那符咒遇上化神期就會失效……還宣傳的是能抵百年之久。”
說完,祝聞祈一怔,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符咒的期限為什么設定成了百年。一百年,是一個筑基弟子修煉到化神期所需要最短的時間。若是想要找時間再短些的前例,就要去走火入魔,因渡劫殞命的那一欄找了。
而婁危只用了七年。
這七年,他又是怎么過的?
婁危像是聽到他心中所想般,語氣顯得平淡:“那二十盆綠蘿還在殿中,最開始的翠花也還活著!
“我知道!弊B勂砺曇粲行⿶瀽灥,整個人又往婁危懷里鉆了下。
這下換成婁危渾身僵硬了。原本一直顯得云淡風輕,氣定神閑,此刻手停留在祝聞祈后頸處,動也不是,停也不是,只覺懷中之人體溫比尋常人還要低一些。
院內重歸一片寂靜當中。
良久過后,祝聞祈才聽見頭頂傳來一道聲音:“若是我沒追過來呢?你就要這么躲一輩子?”
這種距離下,祝聞祈甚至能感受到婁危在輕微震動的咽喉。他沒說話,只是將頭埋得更低了些,理不直氣也壯地開口:“本來沒想躲,但你都把林沐同扔到石坑里去了,為了生命安全著想,我躲兩天不也正常?”
“生命安全?”又一聲輕笑從頭頂傳來,婁危掰起祝聞祈的下巴,盯著一字一句道:“剛才唇齒相抵時,師尊有喘不過來氣么?”
祝聞祈臉“噌”一下全紅了,連耳尖都染上一層極不明顯地緋紅:“閉嘴!”
婁危置若罔聞,粗糙指腹在祝聞祈微微發腫的唇角來回摩挲,低聲開口:“為什么?”
還有臉問!
祝聞祈幾欲張口,又發覺這是個損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只好把話全部咽回肚子里,松開婁危的手借力起身,拿起桌上的茶盞噸噸噸喝了好幾口茶水。
微風從庭院中穿過,他這才感覺臉上的燥熱下去了些。
“林沐同和林開霽他們呢?”祝聞祈試圖轉移話題。
“還在青巖鎮。”
躺椅上只剩婁危一人,他懶懶散散地躺在上面,目光卻始終緊緊跟隨著祝聞祈,就好像生怕人會當著他面跑掉似的。
祝聞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卻還是硬著頭皮開口道:“我這幾天想了想,當初那場大火中可能不止你一人逃了出去?v火之人和現在懸賞追殺你的,也可能不是同一批!
“嗯。”婁危神色不明,只是繼續看著他。
“幾年前比武大會上出現的那只魔物,后來被證實是有人在背后搗鬼,是將各地的魔物以某種方式全部雜交在一起才融合出的那只怪物。后來我們又在合歡宗后山,也就是魔物的巢穴中發現了那縷雪綢——”
“直至前幾天,雪綢又再次出現在金羽閣附近!弊B勂硪豢跉庹f了一大段,最后下了結論,“所以是當初和你一起逃出去的那批人。他們先派金羽閣去追殺,然后又在比武大會試圖打個措手不及,如今仍舊不肯放棄,如果不是有巨大的利益驅使,不可能這么多年一直死死咬著你不放!
婁危站起身來,輕聲道:“是!
祝聞祈說著說著,眉頭緊鎖起來:“他們一開始并不知道你會誤打誤撞進入玄霜派,更不知道你在這方面天賦異稟……若是退回到凡人身前,婁家是做綢緞生意的,因此富甲一方,可又為什么要縱火去燒?”
若是為了劫去現成的金銀財寶,何必如此大動干戈?若是一個不小心,便可能將所有東西都付之一炬,得不償失。
腦海中仿佛有什么一閃而過,祝聞祈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是雪綢?”
雪綢生意做得極好,靠著雪綢,除了能獲得大量金銀之外,還能搭上各種達官顯貴的關系——順著絲絲縷縷一路蜿蜒而上,進入巍峨森嚴的皇城之中,權,勢,錢應有盡有。
婁危只是定定注視著他,半晌才開口,語氣不明:“是,也不全是!
他半垂著眼,半數情緒掩藏在眼底,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如銀月光流淌而下,照得他周身都模模糊糊起來,連神色都看不分明。
祝聞祈眨了眨眼,遲鈍生銹的思緒在此刻緩緩轉動,他像是突然間意識到什么似的,下意識上前一步,開口時顯得有些惶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這些……”
他怎么就這么不管不顧地說下去了?這分明是在揭婁危傷疤,他定然不想提起這些事情……
“我說過,我對你知無不言!眾湮i_口打斷他,同樣上前一步,站至祝聞祈身前,伸出手,輕而又輕的將他一縷散亂發絲別到耳后。
祝聞祈眨了眨眼,像是還沒反應過來似的。
婁危望著他的眼眸,半晌嘆息一聲,又俯下身在祝聞祈唇角啄了一下。
“我們現在是這種關系,懂了嗎?”婁危語氣里帶了點不甚明顯的無奈,“有什么是不能告訴你的?”
祝聞祈臉上又涌起一陣燥熱,然而心底那點忐忑也奇異般地,隨著婁危的話語落了下去。只是面上不顯,他轉過頭去,嘟嘟囔囔的,聲音含混不清:“……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聲音實在太小,婁危沒聽見,他繼續接著祝聞祈剛才的話題說了下去:“我本身并不知道雪綢如何織造!
話音剛落,祝聞祈有些震驚地瞪大眼睛:“怎么會?”
雪綢的織造過程并不對外開放,若是連婁危都不知曉,那又該由誰來傳承?
“誰來做都一樣!眾湮O袷窍萑肽撤N回憶般,嗤笑一聲道,“他們只需要我呆在那里不動,雪綢便不會出問題!
祝聞祈愣怔片刻。
婁危牽起祝聞祈的手,放在自己背上,一寸寸滑下去,盯著他輕聲開口道:“師尊還記得這個嗎?”
即便隔著薄薄一層布料,依然能摸到婁危背上凹凸起伏的圖騰。
圖騰在指尖下清晰可見,逐漸浮現出原本的模樣。祝聞祈細細感受著,半晌才開口,問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疼嗎?”
他聲線中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婁危手上動作緊跟著一頓,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一樣,低頭去看祝聞祈。
不知何時,面前之人眼睫被淚水打濕,眼底的淚欲落不落,連嘴唇都在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
當初替他受鞭撻之刑時祝聞祈沒掉一滴淚,被生生剝去全身經絡時一聲不吭,甚至被趕出玄霜派時,也只是最后回頭看了他一眼,便不聲不響地離開了。
而到如今,卻因為摸到他背后的圖騰落了淚。
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下,甚至從肺部返回來的空氣都帶著灼熱,婁危呼吸一滯,幾乎是有些手忙腳亂地擦去祝聞祈眼角的淚。
“早就不記得了,你這是做什么?”
祝聞祈沒回答,眼角的淚水越積越多,順著臉側滑了下去——他只是伸出手,拉下婁危的衣襟,仰頭吻了上去。
是個帶著咸澀味道的吻。
第82章
他笨拙地亂吻一氣, 略微仰著頭,淚水便全部順著滑了下去,落到唇角, 帶著點咸澀味道。
婁危一下下撫著他的背, 一貫冷如霜雪的人此刻也只能軟下語氣, 輕聲道:“你哭什么?”
“沒哭!弊B勂砺曇魯鄶嗬m續,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親著, 像是要將這些年的空白一并補償。
唇邊的冰涼觸感也跟著斷斷續續, 婁危靜默片刻后,才開口:“不是這么親的!
話音落下, 祝聞祈拉著婁危衣襟的手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你怎么這么挑剔?”
說話時鼻音濃重,眼眶里還有淚水在打轉, 婁危只是垂眼看著,忍不住啞然而笑。
他伸出手,捧住祝聞祈的臉,輕輕用指尖擦拭掉淚水:“那試試別的?”
兩人之間距離極近,祝聞祈被迫微微仰著頭, 和婁危帶著不甚明顯笑意的眼眸對上, 騰一下紅了臉。
“……誰要和你試別的!”祝聞祈整個人從脖頸到臉龐全部通紅,像是被煮熟了的蝦子,“啪”一聲打掉了婁危的手, “能不能說些正經的!”
婁危眼底笑意一閃而過, 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接著之前的說了下去:“最開始找了不少相關經籍,最為相似的是安神咒,再之后, 便連相似的都見不到了!
祝聞祈慢半拍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么。夜風一吹,腦海中那些繾綣旖旎也跟著散了個干干凈凈,反倒勾起了從前的記憶:“是。當初找林沐同的時候,他也這么和我說過!
婁危眉梢一挑:“你還找過林沐同?”
“總不能去問你吧?”祝聞祈看向他。
婁危:“……”
怎么腦回路總是和別人不一樣?
“也不認識別的人,只能問他,他又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只能暫且擱置。”祝聞祈嘆了口氣,總覺得這些年自己除了講話本的能力練得爐火純青外,別的事情一概沒做成過。
“一開始的方向沒錯!眾湮2恢螘r又牽上他的手,指尖在祝聞祈手背上來回摩挲,盯著面前之人開口道。
“嗯?”祝聞祈沒察覺到,和婁危四目相對。
“圖騰和安神咒的作用一致,都能起到安神的效果,”這次婁危沒直接開口,而是沉默片刻,才將真相說出,“只是平常的安神咒畫在黃符紙上面,畫在人身上,就需要做些改動!
“什么?”祝聞祈怔怔地望向婁危,傳進耳中的話像是經過了某種扭曲變化,他費力地聽著,試圖一個字一個字的拆解開來,潛意識卻像是抗拒般,讓他聽不分明。
“效果比平常的安神咒好數百倍,所以無論工藝多復雜,雪綢都從未出過差錯!眾湮Uf這話的時候相當平靜,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怨懟或難過,就像是早就接受了這一事實般。
話音剛落,像是有某種先見之明般,婁危注視著祝聞祈,又迅速補充了一句:“但現在已經沒有影響了。”
喉口又開始哽咽發澀,祝聞祈深深吸了口氣,半晌才開口:“……真的?”
“真的。”婁危語氣不似作假。
一味被情緒裹挾只會讓事情進展變得更加緩慢,祝聞祈很清楚這點,只是默默轉身又給自己倒了盞茶,仰頭咽下,試圖將起伏的心緒一并壓下去。
婁危定定注視著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你可曾找到是誰朝你下的手?”再轉過來時,祝聞祈堅定地望向婁危,眼神中帶著一絲執著。
月色流淌而落,那人站在月光里,仿佛要與其融合在一起。
婁危凝視著,半晌沒答話。
祝聞祈手里還拿著那個茶盞,許久沒聽到婁危的回答,又湊近兩步,語氣中帶著點疑惑:“嗯?”
婁危垂下眼睛,目光一瞬不移的望著眼前之人,直至祝聞祈眼中疑惑更甚,才忽地從他手中抽出茶盞。
茶盞邊緣處,原先祝聞祈下口的位置在月色之下帶著一點不甚明顯的晶瑩。婁危原封不動地對準那個位置,同樣喝了一口:“不知道!
祝聞祈眨了眨眼,沒明白婁危是何用意。
婁危俯下身,一只手抬起祝聞祈的下巴,將那口茶盡數渡了過去。
他輕車熟路地撬開祝聞祈唇齒,像是經過無數次演練那般,舌尖靈活地掃過口腔某處,在祝聞祈還沒反應過來時便率先退了出去,還不忘又在唇角啄了一下。
“現在會了嗎?”婁危低聲道。
肌肉記憶比大腦更快一步,他下意識將那口茶咽了下去。等祝聞祈生銹的思緒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已經紅溫宕機了。
據婁危描述,后面無論自己說什么,祝聞祈都和沒聽清一樣,只是呆呆地點頭,再點頭,始終重復著這一動作,再無其他反應。無奈之下,他只能先將談話擱置下去,等第二天起來再說。祝聞祈大抵從頭到尾只聽懂了這句,點點頭后轉身,同手同腳地離開了。
……
第二日清晨。
祝聞祈盤腿坐在躺椅上,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
腳步聲從身后傳來,祝聞祈頭也沒回,依舊沉浸于自己的思緒當中,直至聲音忽地停下,而后便有一陣被衣袖掀起的風朝他而來,祝聞祈被人從背后抱住。
婁危將頭擱在他肩上,語氣淡淡:“在想什么?”
清淺呼吸再次噴上耳廓,即使婁危已經不止一次這么干了,祝聞祈還是被激得渾身一激靈,仿佛有什么從頭到腳酥酥麻麻穿過去,連牙齒都跟著發酸。
他有些不自在地側過頭,拉遠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距離,試圖將話題重新拉回正道:“我昨晚想了想,覺得還是該再回那座宅院中看一眼,說不定還有別的發現。”
婁危語氣隨意,像是不怎么放在心上般,又順著親了下祝聞祈耳尖:“都聽你的。”
溫熱觸感傳來的瞬間,祝聞祈搭在躺椅扶手上的手蜷縮了下,像是在忍受什么似的呼吸停滯片刻,而后便開始不動聲色地調整自己的呼吸。
深呼吸幾次后,祝聞祈還是沒忍住開口:“你能不能別這么……這么……”
“嗯?”
婁危聲音很低,傳進耳朵后那種仿佛從骨頭里透出的癢意又開始發作,祝聞祈伸手去推,沒推開婁危。
“這一大清早的……”祝聞祈越說聲音越小,最后干脆消失不見。
從前還在玄霜派的時候婁危有這么黏人嗎?
祝聞祈有些不確定起來。
他話沒說完,婁危卻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摟著祝聞祈的手力道更大了些。
“你這就膩了?”婁危語氣淡淡,聽不出來好壞。
話音落下,祝聞祈一噎,原本還在試圖推開婁危的手,這下也只得作罷,任由婁危就那么摟著。
身邊之人的體溫透過布料源源不斷的傳來,搭在身前的手嚴絲合縫地扣在他腰上,一切都預兆著現下的一切都并非夢境,而是現實。
許久后,祝聞祈有些艱難地測過身子,扭頭和婁危四目相對。
婁危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靜,像是久無波瀾的潭水,若是不熟悉的人,定然以為婁,F在情緒相當穩定,和平常沒什么區別。
但祝聞祈太熟悉他了,熟悉到即使婁危表面風平浪靜,也知道他現下心情一定不怎么好。
“如果是因為這個,”祝聞祈注視著他,開口道,“你昨夜連這院子的門都別想進。”
婁危沒說話,只是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兩人就以這么一個別扭的姿勢僵持著,僵持到最后,祝聞祈脖子都有些發酸,有些沒好氣的伸出手,在婁危腦門上快準狠地彈了個腦瓜崩:“能不能別胡思亂想?”
婁危依舊不答,只是攥住祝聞祈手腕,拉至自己身前,撬開指縫,與之十指相扣。
“是我多想?”婁危語氣平靜,抬眼看向他,“若是不多想,這七年靠什么熬下去?”
這句話像是踩到了祝聞祈死穴,他神色一僵,有些心虛地錯開婁危的目光:“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靜默片刻后,祝聞祈才開口,生硬地轉移話題:“是突然想到還有條線索,若是盡早趕回青巖鎮,說不定能早些找到當初那件事的幕后真兇。”
婁危不為所動,只是將人拉得更近了些,直至鼻尖與鼻尖的距離不足一寸,是一個眼中只能容得下彼此,再容不下別的的距離。
“可我現在不想提這些!
他語氣帶著點固執,神色讓人看不分明,攥著祝聞祈的手更緊了些。
只要略一低頭,婁危便能碰到祝聞祈的嘴唇。他卻不動,只是開口問道:“能親嗎?”
祝聞祈沉默了下,沒說話。
于是婁危就那么固執地攥著他的手,吻從額頭落了下去,而后是眼睛,臉側,鼻尖……最后到了祝聞祈唇邊時,再次停了下來。
“能親嗎?”婁危又重復了一遍。
時間在沉默中一分一秒拉長,祝聞祈注視著眼前之人,最終敗下陣來。
“親親親……”他側頭自暴自棄地開口。
第83章
青巖鎮。
一大清早, 天還沒亮,林沐同和林開霽兩人便等在了城門口。城外霧蒙蒙的,林開霽焦急張望了半天, 直至看見從霧中走出的祝聞祈婁危二人時, 才換上了欣喜的神色:“祝長老!”
他奮力揮手, 就差跑過去迎接祝聞祈了——好在林沐同死死拽住了他的袖子,林開霽才免于被婁危暗殺的可能性。
祝聞祈同樣困得顛三倒四, 眼睛都沒睜開。原本還和軟骨頭似的擠著婁危走, 一直到模糊視線里出現奮力揮手的林開霽才猛地清醒過來,“唰”一下站直, 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笑了笑:“好久不見!
婁危眉梢一挑,沒有多言,全當做沒發現祝聞祈的小心思。
林沐同一如既往沒什么表情, 只是朝著他淡淡一頷首,臉側還留有那天被婁危砸進石坑里的淤青。
……怪慘的。
祝聞祈抱著憐憫之心同樣點頭回應。
隔了許多年沒見,林開霽興奮不減,對著祝聞祈東問問西問問,然而在視線落到某處時便突然卡了殼, 半晌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怎么了?”祝聞祈疑惑。
欲言又止了半天, 林開霽才試探著開口:“祝長老,你這里……”
他伸手指了下唇邊,像是真的相當困惑般說了下去:“是不是被什么東西蟄了?”
話音剛落, 一直靜靜聽著他們說話的婁危突然發出聲極輕微的, 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到的輕笑聲。
聲音很快便消散在風中消失不見,然而在座幾位聽力都好得很,清清楚楚將那聲輕笑納入耳中。
祝聞祈:“……”
他深深吸了口氣,面無表情地在婁危腰間狠掐了把。
“定是你起得太早, 頭暈眼花的緣故!弊B勂頊睾烷_口。
“怎么會?”林開霽沒聽懂話外之音,依舊堅持說了下去,“明明就是腫起來了!
“而且不光這一處,”林開霽眼尖,又指著祝聞祈脖頸繼續說,“連這兒都有淤青!
“祝長老,你是不是生了什么病瞞著我們?”林開霽眼神擔憂地望向祝聞祈。
一旁的林沐同跟著頷首:“的確如此!
祝聞祈:“…………”
能不能把這幫人打包扔出去?
他再次深深吸了口氣,抑制住想要殺人的沖動,臉上和熙笑容不變,語氣堅定:“你看錯了。”
明明沒說什么,林開霽卻莫名從祝聞祈眼神中察覺到了一絲殺意。強大的求生欲迫使他閉上嘴,順便拉住了一旁還摸不清狀況的林沐同。
婁危臉上的淡淡笑意尚未收回。他倒是想讓兩人繼續追問下去,但鑒于祝聞祈的手仍舊放在他腰間,被掐過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只能相當遺憾地作罷。
“嗯,看錯了!眾湮1硎就。
算你識相。
祝聞祈收回手,對著已經老實下來的幾人滿意地點點頭,而后開口道:“走吧!
一路上林開霽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林沐同偶爾回應兩聲。祝聞祈和婁危原本便走在后面,走著走著,又落后了前面兩人幾步,恰好是一個說小話不會讓人聽見的距離。
祝聞祈壓低聲音,有點咬著后槽牙開口道:“我是不是讓你收斂些?可你呢?你今早怎么做的?連林開霽都能看出不對勁,你讓我這幾日怎么見人?”
說這話時,他耳尖還帶著一點不甚明顯的緋紅,婁危敏銳捕捉到這點,眼中笑意一閃而過,順勢牽起祝聞祈的手,指尖在他手腕處那顆痣上來回摩挲。
“師尊不喜歡?”
不知為何,自從見面后婁危總愛喊他師尊,說話時還喜歡將這兩個字加重,咬字帶著不甚明顯的繾綣意味。不僅如此,只要祝聞祈在他的視線范圍內,就必然要十指相扣,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
祝聞祈嘗試抽了下手,沒抽動,被婁危的話一噎,連原來要說什么都忘記了:“倒也不是……”
“那為何不可?”婁危語氣隨意,透露出幾分理直氣壯的意思。
說著,十指相扣的手攥得更緊。
祝聞祈慢半拍,才發覺自己被婁危繞了進去。
霧仍未散去,時間長了,還會在人眼睫上凝聚成一滴滴水珠,只要眨下眼,水珠便會順著滑落下去——一如今早的淆亂。交纏粗重的呼吸似乎再次重現,黏膩汗水的觸感清晰可察,意亂情迷間,祝聞祈憑借著強大的意志力堪堪拉住婁危的手,沒讓他進行下一步。
只是回想一下,祝聞祈臉側便開始變得燥熱。他支支吾吾地開口,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么:“總之……總之不能如此!”
婁危定定注視著,祝聞祈臉上燥熱還沒退下去,看向婁危的目光倒是顯得相當堅決。僵持片刻后,婁危率先錯開目光,扭頭望向前方,只是手仍然不肯松開。
他依舊摩挲著祝聞祈手腕上那顆痣,一下輕一下重,語氣不明:“晚上再說!
祝聞祈:“……”
為什么還是有種逃不過去的感覺?
不管怎么說,起碼現下的問題先翻了篇。幾人行進的速度不算慢,半柱香的時間,便重新回到了祝聞祈那座小院前。
院落的木門掛了鎖,鎖頭上積了一層灰——思來想去,已經有大半個月沒回來過了。
牽了一路的手,祝聞祈手心早被捂出一層薄薄的汗,直至此時才有機會松開婁危的手,前去推開院落的門。
“吱呀——”
門應聲而開,祝聞祈一邊朝里走,一邊朝幾人介紹道:“之前托人找到一件帶血的衣裳,上面的血便可能是婁宅中逃出來的人之一的血!
“按理來說,逃出去的幾人應當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驅動他們的利益也一致,為了防止暴露,不會做出殺害同伴的事情!
“但現下我掌握的線索不夠多,”祝聞祈說著,微微蹙起眉頭,“只能推測是因為某種原因,那幾人之間起了沖突,最后失手殺了人,又因為時間緊迫,只好簡單處理后匆匆離開。”
院落中和原來沒什么不同,石桌上的酒壇子靜靜擺放在那里,酒盞里還殘留著一點沒喝完的酒。
說到一半,祝聞祈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扭頭看向正廳的方向,眨了眨眼:“雖然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
“什么記不記得?”林開霽有些好奇地開口。
“有話直說。”林沐同言簡意賅。
聞言,祝聞祈靜默片刻,而后才開口道:“看樣子是都忘記了!
婁危雙手抱胸,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祝聞祈,聽他把話說下去。
“既然如此,”祝聞祈嘆了口氣,而后略微揚聲道,“出來吧,劍來!”
婁危:“……”
林開霽:“……”
林沐同:“……”
院子里安靜了一瞬,而后便有丁零當啷的聲音響起。
眾人目光齊刷刷地朝聲音來處看去,這聲音又持續了一陣,才有一角布料從門扉出漏出來。而后是整個染血的衣裳活蹦亂跳地跳出門檻,隱約露出衣擺下銀白色的劍鞘。
一直跳到幾人中間,那衣裳才停下來,劍來在里面瘋狂蠕動,折騰了好一陣才脫身,露出灰頭土臉的劍身。
林開霽目瞪口呆:“劍來,你怎么把自己搞成這樣子的?”
這還是他印象中那個威風凜凜氣吞河山的劍來嗎?
劍來裝死,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婁危垂著眼睛,語氣淡淡:“我數三個數。”
劍來渾身哆嗦了下。
“三!
“二!
還沒倒數完,劍來猛地跳了起來,筆直站立在原地,劍尖微微彎曲,指向了某個方向。
一連串動作行云流水,看得祝聞祈嘆為觀止,看向婁危:“怪不得劍來藏到我這兒不肯走!
“由不得他。”婁危從鼻腔發出極輕的一聲,再次不動聲色地靠近祝聞祈。
從進來起,祝聞祈就沒有要重新牽手的意思。
婁危面無表情地想。
然而祝聞祈完全沒有發覺,只是興趣盎然地開口問道:“他劍尖彎著是什么意思?要讓我們去哪個方向嗎?”
經年累月相處下來,連林開霽都熟悉了劍來是個什么性子,相當熱情地給祝聞祈介紹:“劍來這些年殺了數不勝數的魔物,時間長了,只要沾到血便知道誰接觸過,從哪個方向來的。有時候我們找不見目標,劍來就會發揮它的作用。”
祝聞祈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原先要說的話被林開霽搶了先,婁危臉色更臭了。
“劍來指的是西北方向,金羽閣就在那里!绷帚逋搜圻h處,而后便收回目光,“只是此次下山目的地是青巖鎮,若是想中途改變行程,還需要回門派報備!
“那還等什么?”祝聞祈當即下了決定,“現在就走!”
那兩人自然沒什么意見,點頭表示同意。婁危從始至終一言不發,只是看著祝聞祈迅速收拾好東西,帶上劍來,轉身便要準備離開。
他站在原地沒動,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而祝聞祈卻在此刻突然停下腳步,扭頭去看婁危,眼底帶著點無奈:“你等什么呢?”
婁危定定注視著他,沒說話。
記憶中的少年已經長大,還是喜歡和從前一樣靠在門扉上,垂著眼去看他。身量長高許多,氣質脫胎換骨,只是眼神沒什么變化,還是一樣的,帶著點微不可察的固執。
微風吹過,顯得院落中更加安靜。
半晌,祝聞祈輕嘆一口氣。他伸出手,主動滑入婁危指間,嚴絲合縫地扣在一起。
“現在能走了嗎?”
他抬眼看向婁危。
婁危面上表情不變,只是將手攥得更緊。
“走吧。”
第84章
直到山腳, 祝聞祈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腳步。
余下幾人也紛紛停了下來,婁危扭過頭:“怎么了?”
祝聞祈摸著下巴, 一副陷入沉思的樣子:“我之前好像是被掌門趕出來的……”
想要光明正大, 大搖大擺地走進去顯然不太現實。
想到此處, 他默默從腰間抽出久無大用的潑墨扇子,“唰”的一聲打開遮在眼前, 只露出一雙眼睛來。
“是哦, 但之前的事情又不能怪你。要不我們去問問掌門?”林開霽試探著提議道。
“不了吧,”一回想起當初被硬生生抽掉仙骨的痛楚, 祝聞祈便忍不住渾身瑟縮了下,“掌門也沒做錯什么,別讓他為難!
婁危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身后, 手搭在腰間。隔著薄薄一層布料,源源不斷的熱源傳進來,仿佛常年從骨縫里透出的冷也被驅散了些。
祝聞祈沒說話,只是又往婁危懷里蹭了蹭。
林沐同仰頭望了眼漸晚的天色:“現在進去,會有外門弟子在周邊巡邏。”
“那怎么辦?”林開霽也有些為難。
“實在不行, 我待在鎮上的客棧等你們!币暰掃過一圈后, 見幾人神色各有各的不同,祝聞祈干脆開口道。
話音剛落,他便察覺搭在腰間的手力道更重了些, 婁危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不行!
聲音淡淡, 聽不出什么喜怒,祝聞祈卻被死死圈在懷中,動彈不得。
無法,祝聞祈只能借著這個姿勢艱難轉身, 抬眼望向婁危,有點欲言又止:“你就不能先松開我?”
婁危不答,只是將人圈得更緊。
林沐同面無表情地背過去,權當作自己什么都看不到,還順手把林開霽也轉了一面。
“拉拉扯扯,不成體統!
聲音從腦海中響起,林開霽嚇了一跳,繼而反應過來林沐同是在腦子里和他對話,心這才落了下去,安慰道:“正常,那話怎么說來著,士別三日當勝新婚?”
林沐同:“?”
他轉頭去看林開霽,只對上一雙清澈懵懂的眼神。原本落在嘴邊的“你怎么背的書”又咽了回去,只能伸手捏了捏眉心:“閉嘴吧!
“哦。”林開霽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這兩人的竊竊私語自然沒傳到這邊。祝聞祈勸得口干舌燥,婁危仍舊不為所動,聽完一長串后,只是淡淡地拋出一句:“如果你趁機又跑了呢?”
原本還在叭叭叭的嘴猛地止住,祝聞祈一頓,去看婁危。
婁危垂著眼,神色不明,呼吸交纏間,覆在祝聞祈后腰上的手力道更大。
祝聞祈嘴唇還微微張著,一時間忘記了自己要說什么。
“到時候去哪里找你?”婁危低聲道。
明明沒多說什么,祝聞祈卻莫名想起當初聽到的傳聞:他們說婁道長輾轉無數魔窟,從白日殺到黑夜從不停歇,以至于魔物聽見他的名字都瑟瑟發抖。
片刻后,祝聞祈手腕一轉合上扇子,仰起頭,“吧唧”在婁危下巴上親了一口。
“這樣行嗎?”一面說著,祝聞祈一面抱上婁危的腰。
婁危渾身明顯僵硬了下,顯出少見的手足無措來。
似乎這招對婁危有點用處。
祝聞祈心里覺得好笑,面上卻不顯,只是又親了一口,和婁危四目相對:“現在呢?”
“……”
面前之人微微錯開目光,語氣顯得不那么堅決了:“……不行。”
祝聞祈像是獲得了某種啟發,又踮起腳親上婁危的唇角:“還是不行?”
“你賄賂我?”
祝聞祈眉梢一挑,相當爽快地承認了:“是啊!
婁危:“……”他沒說話,只是倔強地扭過頭,以表示這種方式行不通。
低頭沉思片刻后,祝聞祈再次親了上去。只是這次回憶著婁危那日的做法,在無人注意的地方,迅速舔了下婁危的唇縫。舌尖很快便收了回去,祝聞祈若無其事地拉開點距離,盯著婁危輕聲道:“還是不行?”
面前之人的耳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泛紅,開口時像是咬著后槽牙在說:“說了不行!
祝聞祈震驚道:“你這人怎么這樣!”
他都做到這份上了,難道跑過一次就會成為終身的賽博案底嗎?
“反正不行!眾湮W旖抢闷街,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
“那個……”林開霽背對著等了半天,忍不住開口道。
“其實我有個法子。”
“說!眾湮D抗忭樦催^去,語氣平靜道。
“你保證說出來不會打我?”林開霽仍然不敢轉過去,隨時準備著躲到林沐同身后,試探問道。
趁著婁危不注意,祝聞祈像泥鰍一樣從他懷中滑了出去,握拳放在嘴邊輕咳兩聲:“先說吧,總比等在這里強!
有了祝聞祈開口,林開霽的心總算安定下來,鼓起勇氣道:“雖然現在門派有不少人巡邏,但鑒于婁危拳頭更硬點,所以他們也不敢查得太細!
婁危沒什么表情:“繼續!
“所以,所以……”林開霽眼一閉一睜,干脆豁出去了,“婁兄大可以將祝長老的臉蒙上,一路抱上山,就說是自己在山下結的道侶,不方便見人!
話音剛落,祝聞祈手中的扇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這什么餿主意!?
他瞳孔地震,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的婁危反倒先行點了點頭:“可以。”
可以什么!?
祝聞祈扭頭,剛想對這種行為進行強烈譴責,那邊的林沐同也緊跟著開了口:“也不失為一種方法!
什么方法,讓他丟人丟到姥姥家的方法嗎?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半瞇著眼看向林開霽:“小霽啊……”
林開霽立即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默默挪到了林沐同背后,探出一顆頭來:“祝長老,苦了你了!
祝聞祈:“……”
他能怎么辦?
潑墨扇還靜靜躺在地上,祝聞祈彎腰撿起,打開攤在臉上,兩眼一閉,開始裝死。
……
夜色已深,玄霜派臺階蜿蜒而上,兩側浮起的燈盞點點亮起,從遠處看,就像是匯聚在一起緩緩流淌的星河。
不論是大道還是小徑,均有穿著道袍提著燈盞的弟子在巡邏,每人手中都握著柄劍,一旦有外人闖入,便會立即向各大長老通報,以防出現意外。
眼前的扇面遮擋住了大部分視野,一片漆黑中,祝聞祈只能聽見衣料摩擦的沙沙聲響,以及婁危的呼吸聲。
婁危將他抱得很穩,即便走了這么多層臺階也沒感受到一點顛簸?康脤嵲谔B勂磉B他胸口的起伏都能感知到。他不敢動作,只能一動不動地待在婁危懷中,感受著附近是否有人經過。
安靜了大約有半刻鐘,困意逐漸涌上心頭,正當祝聞祈有些困得撐不住時,突然有陌生聲音從不遠處響起。
“林長老,婁師兄,林師兄!
耳邊像是有潮水涌動,模模糊糊的聽不清楚,卻還是成功將祝聞祈為數不多的的困意趕走。他幾乎是立刻清醒過來,豎起耳朵去聽外面的動靜。
那名弟子行完禮后,目光不自覺落在婁危懷中的人身上——大氅將人蓋得嚴嚴實實,臉上放著把潑墨扇子,只露出一點下頜線,連接著白皙修長的脖頸,一路隱到了衣襟處。
“這位是……”
婁危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瞥了那弟子一眼:“道侶!
說罷,那弟子心神一震,又忍不住看了眼,只是婁危懷中之人實在擋得嚴實,連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更別說看清臉了。
婁師兄在門派多年從未見過有人和他走得近,怎么突然憑空變出個道侶來?
一旁的林開霽極有眼色,開口解圍:“婁兄比較低調,回去之后不要和旁人提起!
“不是不行……”那弟子顯得有些為難,猶豫了半天才開口道,“只是最近總有魔物在門派附近出現,還喜歡化作人形來蒙騙初出茅廬的弟子,掌門說了,一旦見到可疑人等必須進行排查,不得將魔物放進門派當中!
“我也是奉命行事!闭f到最后,那弟子又補充了一句。
聞言,祝聞祈心底咯噔一聲,在黑暗中下意識抓緊了婁危的袖子。
林沐同本是靜靜待在一邊看著,聞言蹙起眉頭:“我用長老身份擔保,他不是魔物!
婁危沒說話,只是看著那名弟子,將懷中之人抱得更緊。
明明沒什么表情,那弟子卻憑空開始冒起冷汗,連忙錯開婁危的視線,低頭死死盯著地面,硬著頭皮說道:“實在不是我故意刁難各位,但掌門說過,無論是誰都得一視同仁,不得出一點差錯!
話剛說完,這方小天地便陷入了一片安靜當中。
那名弟子的壓力更大了,但腦海中始終盤旋著掌門的囑托,心里來回糾結幾次,最后一咬牙一跺腳,干脆豁出去了,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走向婁危:“對不住了,婁師兄!”
他剛走過去,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揭那人臉上的扇子,婁危便驀地退后一步,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
“不用。”直至此刻,婁危才說了上山后的第二句話。
他低下頭,對著祝聞祈開口:“抱緊!
什么?
祝聞祈尚未反應過來,卻本能環上婁危脖頸——婁危伸出手,將祝聞祈臉上潑墨扇豎起,隔絕開眾人的視線,低頭吻了下去。
片刻后,他從扇面的遮擋中抬起頭,靜靜看向那名弟子:“現在能證明了嗎?”
良久過后,那弟子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可以,當然可以……”
潑墨扇后,祝聞祈臉紅得像是要滴血。
第85章
“好了。”
身下接觸到柔軟的床榻, 眼前的潑墨扇被拿走,祝聞祈視線中總算恢復光明。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到有些陌生的宮殿——木窗斜斜打開, 陽光傾瀉而下, 空氣中微塵浮動, 像是在跳舞。
再往下,則是整整齊齊碼放在窗沿上的綠蘿, 各個濃翠欲滴。因為枝葉太長, 有的交纏在一起,垂落下去像綠色的網。
緊緊挨在窗沿下的還是原來那張木桌, 毛筆靜靜擱置在上面,旁邊的宣紙早已泛黃打卷,墨跡斷斷續續, 但若是仔細看,還能看得出那些扭曲的曲線組成了幾只形態各異,大小不一的王八。
祝聞祈靜靜看了一會兒,而后仰頭去看站在床榻前的婁危:“這些你都還留著?”
他的脖頸隨著仰頭這一動作拉得更長,脆弱喉管一并暴露出來, 還能看到微微凸起的喉結。
“不舍得扔。”婁危俯下身, 將祝聞祈散落的長發掖至耳后,定定注視著他,“好在把你抓回來了。”
不知為何, 婁危沒穿著玄霜派統一的青白色長袍, 而是一襲剪裁利落的黑衣,勾勒出勁瘦腰身,長腿隱沒在衣擺下,只露出長靴來。
那雙漆黑眼眸盯著人的時候, 有些人會不禁通體生寒,有些人則會不禁紅了臉。
祝聞祈顯然屬于后者。
他略微有些不自然地側過頭,生硬將話題轉了個彎:“……怎么說的我好像負心漢一樣,不是還要去和掌門報備嗎?你快點去,別讓林開霽他們在外面等急了!
話音落下,婁危依舊站在原地沒動,只是注視著他,不說話。
“你又想——”祝聞祈剛開口,音節在喉口便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咳嗽堵了回去。
一路上從未犯過的咳疾累積了太久,在此刻的爆發顯得更加猛烈起來。祝聞祈咳得昏天暗地,連眼前都開始陣陣發黑。
模糊視線中,他望見婁危焦急的神色,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在說什么似的,他卻聽不分明。
不知過了多久,咳嗽才漸漸停息下來,祝聞祈深深吸了口氣,勉力朝著婁危一笑:“突然被嗆到了,沒事兒!
婁危微抿著唇,眼眸漆黑,顯然不相信他這套話術。
真是不好糊弄。祝聞祈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雙手撐在身前,被褥隨著動作微微下陷。
祝聞祈湊過去,在婁危唇邊輕輕親了下,保持著姿勢不動,抬起眼輕聲道:“真的沒事!
“去吧,早點回來!
半晌,婁危才稍微動了下,湊過去回了一個深而綿長的吻。
“嗯。”最后深深地看了眼祝聞祈后,他才起身離開宮殿,走之前不忘將一旁的木窗合上,流通的微風被阻斷,殿內重歸寂靜當中。
一直到婁危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后,祝聞祈才松了口氣,挪到床榻邊緣下床,朝著殿門走了幾步,伸手將殿門推開。
殿外只有還在打盹的小祥,幾年不見,身量愈發見長,往那兒一站跟堵墻似的,讓人望而生畏。
小祥的頭一點一點,直至眼角余光出現一抹熟悉衣擺時猛地打了個激靈。他轉過頭,對上祝聞祈的眼睛。
“祝長老!”小祥驚喜地喊道。
“噓!弊B勂韺⑹持肛Q在唇邊,朝著他笑了笑,“小吉呢?”
小祥后知后覺地捂住嘴,再次開口時聲音小了很多:“小吉他去下山采買了,估計要明日才能回來!
祝聞祈點點頭,和小祥一人占著一邊殿門,微微倚靠在門扉上,望著不遠處的層疊山巒出神。
這么久了,也不知道小吉現在長什么樣子,過得怎么樣。
“祝長老,小吉一直很想你呢。”小祥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一般,開口補充道。
“嗯。”祝聞祈轉過頭,和熙日光斜斜灑下,臉側的發絲都跟著微微泛著點光芒,“當初走得太匆忙,沒來得及和他道別 。”
那日鞭撻之刑一直持續到了晚上,等行刑結束后,祝聞祈已經沒有力氣再回到自己的山峰,只是最后回頭看了眼婁危,便拖著身軀離開。
此后一別數年,他沒再踏足過這片地界。只在偶然的夢境中,會想起在玄霜派中的生活。
“這幾年玄霜派可有什么變化?”半晌后,祝聞祈才問道。
說起這個,小祥眼睛便亮了起來。他常年在山峰上待著,又無事可做,只能和小吉聊天,或者時從別人口中聽聞些八卦——比如當初日月谷曾經來玄霜派鬧過事,只是最后不了了之;比如掌門已經閉關好多年,所有指令一應由趙長老代為轉告;比如學堂的弟子已經換了一批新的,問起來只是對祝聞祈這個名字感到迷茫。
小祥一口氣說了一大長串,祝聞祈安靜聽著,并未打斷。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毕袷峭蝗幌肫饋硎裁此频模∠榕牧讼履X袋,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著祝聞祈笑了,“怎么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什么事?”祝聞祈略微歪著頭,有些好奇道。
“是關于婁道長的!毙∠檠劬α亮恋,有些神秘地開口。
婁危?兩個字在腦海中閃過的瞬間,心跳還是不自覺的錯了一拍,祝聞祈面不改色,繼續問道:“他怎么了?”
“誒呀,祝長老離開這些年應該不知道,婁道長可受歡迎了!”小祥語氣夸張,恨不得將這些年的事情一并抖落出來,“每日都有人來門派打聽婁道長住在那兒,就算聽說了山峰特別高還是不死心,硬生生爬到了這里!
小祥指了下旁邊的偏殿:“諾,那里面裝的全是送來的各種奇珍異寶,我和小吉見都沒見過。”
祝聞祈默了下,順著小祥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偏殿上了鎖,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我想想……等再過半個時辰,那些人就又要來了。”小祥誠懇地看向祝聞祈,“祝長老還是到殿內等會兒吧,每次勸他們回去都得好一陣時間呢!
“每次?”祝聞祈又重復了遍。
“是啊,有些人都認住臉了,還是不死心,日日都來。”小祥點了點頭。
日日都來。四個字在舌尖反復咂摸了幾遍,祝聞祈面上沒顯出什么,有些突兀地開口:“不必,我想在外面看一會兒!
“那些人很難纏的……”小祥撓了撓頭。
“這不是順便湊個熱鬧嘛!弊B勂硇α讼。
……
于是到了晚上,婁危帶著從藥堂帶回來的湯劑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月亮爬上枝頭,樹梢上擠滿了一簇又一簇的花骨朵,微風吹拂過去,便有花瓣翩然而落,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
祝聞祈便坐在樹下的石桌前,長發沒想往常那樣松松束在一起,而是如瀑落下,上面還掛落著幾片花瓣。
月色之下,他素白的臉顯得近乎透明。衣著單薄,仿佛風一吹便能將他吹走。
祝聞祈手撐著下巴,對著婁危彎起唇角:“回來了?”
婁危眉頭緊蹙,快走兩步,脫下大氅系在祝聞祈身上:“夜深露重,為什么不回殿里?”
祝聞祈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搖了搖:“這不是有東西要給你看嗎?”
說著,他攤開手,抬了抬下巴,示意讓婁危去看石桌上擺著的東西:“你看,這是今日那些人給你送來的!
直至此刻,婁危才勉強分出點心神去看。
祝聞祈挨個指過去給他介紹:“這個是虹光水,據說可以讓人修煉事半功倍,幾百年才能從秘泉中提煉出這么一點!
“這個是冰縷衣,聽說可以抵擋元嬰期以下所有攻擊,千年才織出這么一件。”
“哦,還有這個。”目光觸及到桌面上某個圓溜溜的丹藥時,祝聞祈停了下來,“是一位合歡宗的弟子送來的!
他捏起那枚丹藥,慢吞吞道:“聽說此丹有助于雙修之道,還能刺激人的觸感,延長雙修時長!
“婁道長,這里面沒有喜歡的嗎?”
話音落下后,陷入了片刻的安靜當中。
婁危一動不動地盯著眼前之人,半晌才開口。
“你吃醋了!
祝聞祈一噎,沒去對上婁危的目光:“沒有,我只是替你把把關!
“把關?”
“是啊。這些人不是出身貴族子弟,就是仙門世家,長得漂亮的也不在少數,還有幾位聽說已經堅持了一年之久不肯放棄……這幾點都滿足的,也不是沒有!
“客觀來看,有幾位算是良配,你若是和他們結成道侶,必然會對你以后的路途有所助益……”
婁危一直沒說話,祝聞祈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干脆消失不見。
他垂下眼,心里莫名有點堵。
庭院寂靜,只能聽見偶爾風經過后帶起的沙沙聲響。
許久過后,祝聞祈才緩緩開口道:“我先回去了,你可以先好好想一想……”
話未說完,一直拿在手中的那顆丹藥被人抽走。
祝聞祈一頓,抬眼去看婁危。
那顆丹藥在婁危手中顯得有些小,婁危兩指捏著,一瞬不錯地注視著他,而后將丹藥送入口中——喉結滾動了下,丹藥被咽下去。
“師尊!
婁危將這兩字咬得極重,眼眸漆黑,定定看著他:“不如你先把把關?”
第86章
“你怎么……!”祝聞祈聲調陡然拔高, 像走了音的弦驀然撥斷,撕拉一聲扯開了兩人間最后那層窗戶紙。
他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撲到婁危面前,一只手摁在婁危喉結前試圖阻止丹藥被咽下去, 另一只手又企圖撬開唇齒間的縫隙——做這些的時候, 他整個人幾乎無意識地緊貼在婁危身上, 一條腿壓上去時還能聽到衣料摩挲的聲響。
婁危緊緊攬著他的腰,半張著嘴, 任由祝聞祈去看:咽喉處空空蕩蕩, 哪里還有丹藥的蹤跡?
這下祝聞祈徹底急了,甚至連兩人現下距離之近都失去了實感, 顧不得三七二十一,妄圖去掏出早不知道落在哪里的丹藥。指尖伸進去的瞬間,婁危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齒尖不痛不癢咬在了指腹上。
微微刺麻感從指腹處一路沿著向上,從指節到手心再到手臂跟著無限放大,仿佛要流經四肢百骸般帶著某種隱秘的,不為人知的。
祝聞祈渾身一僵,原本如潮涌般的急切順著退下去, 理智緊跟著回籠, 他這才后知后覺地發覺自己是以一個怎樣的姿勢半跪在婁危腿上。
反觀面前之人,對比起來顯得相當平靜。婁危一只手緊貼在他腰間,另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 齒尖磨著尚未從口腔中退出的那點指尖。
“不是問我有沒有喜歡的?”婁危抬眼去看他, 眼中神色不明,“還不夠明顯嗎?”
心臟陡然間錯了一拍,祝聞祈臉側燥熱的像是要燒起來——原本帶著點涼意的夏夜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潮熱,空氣中扭曲氣流清晰可見, 神智置放其中,仿佛也跟著咕嚕咕嚕冒著迷糊的氣泡。
“我不是那個意思……”祝聞祈幾乎顯得有些狼狽起來,他側過臉不去看婁危的眼睛,松開手,試圖借力拉開和婁危之間的距離。
腰上力道驟然加大,祝聞祈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結結實實坐在了婁危身上,連一絲空隙都無。這實在是個太過于迫近的距離連面前之人有幾根睫毛都能數得清清楚楚。
意識到什么的時候,祝聞祈臉“騰”一下紅了,神智徹底攪成了一團漿糊,思緒霹靂啪啦落了一地,再難串聯起來:“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先別……”
“先別什么?”婁危開口打斷他,放在背后的手寸寸下滑,“不是師尊讓我選自己喜歡的?”
大抵衣料實在太過單薄,或者那丹藥還有通過空氣傳播的道理,身上每處感知都無限放大。背后的手指腹粗糙,順著脊背滑下去時,仿佛有一串電流跟著經過全身經脈,祝聞祈雙手死死抓緊婁危的肩,下意識反弓起腰,肩胛處漂亮的蝴蝶骨跟著凸起,像是展翅欲飛的蝶。
他拼死了才忍住將喘息聲咽回肚子里,指尖因為過于用力而變得泛白,半晌理智才重新回歸,咬著牙開口:“……別動手手腳!
婁危失笑,眼底笑意愈發濃重:“師尊不覺得現在說有些晚了嗎?”
“我們可以以科學的方法解決這次的突發事件。”腰□□傳來的觸感越來越清晰,祝聞祈全身愈發僵硬起來,一動不敢動,試圖討價還價。
婁危眉梢一挑:“什么方式?”
“比如你先在這里等一會兒,我去藥堂問問有沒有解藥,或者你多喝些水,說不定能將丹藥的效果稀釋!弊B勂碓秸f越心虛,聲音跟著變小,最后干脆埋下頭,露出的耳尖染上一層淡淡的緋紅。
婁危:“……”
他伸出手,碰了碰祝聞祈的臉側。
臉頰發燙,不用想也知道面前之人現下的心情如何。
“祝聞祈!眾湮UZ氣平靜,聽不出來心情好壞。
祝聞祈不敢抬頭去看他,手指還搭在婁危肩上,只是埋著頭,聲音顯得很。骸拔抑厘e了!
不遠處的山峰上點綴著盞盞燈火,搖曳浮沉間,仿佛一條緩緩流淌的星河。此處宮殿偏僻,連帶著沒什么燈盞,黑漆漆一片提供光亮的,也只有枝頭上恒久不變的圓月。
月色流淌如銀,傾瀉而下像是一地的活水。竹影在地面隨著微風搖晃,更顯得此處寂靜。夏夜的風帶著絲絲涼意,祝聞祈臉上的燥熱卻經久不散。婁危沉默的時間越長,他的心情便愈發忐忑起來。
自己這次是不是做得太過了?
原本就應該是小祥去做的事,他偏要橫插一腳進去。為著私心將那些追求者勸走還不夠,還硬生生等到了夜半三更,當著婁危的面將這些東西全部數清,故意問他喜歡哪一個。
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他竟然還想著要逃避,對婁危實在太不公平。
可是……可是……
祝聞祈在心底反復咂摸了幾次,也沒想明白自己究竟還在糾結什么。他只是愈加茫然起來,仿佛停留著一層不遠不近,不濃不淡的霧氣,看不分明。
他悄悄抬起一點頭,想要去看婁危的反應,卻恰好與其四目相對。婁危半垂著眼,像是已經這么看了許久似的,漆黑眼眸中全全然然映出的,都是自己的臉。于是祝聞祈全身打了個激靈,將頭埋得更低了。
夜晚實在寂靜,連身前之人的呼吸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不知過了多久,祝聞祈總算下定決心,閉了閉眼。
總歸是自己的問題,若是婁危不接受剛才那兩種提議,大不了豁出去,全當做還婁危在合歡宗幫他那一次!
他鼓起勇氣,抬起頭去看婁危,剛要開口,婁危卻先行掏出了一直藏在身后的湯劑。
湯劑整體呈棕黑色,搖晃間有一部分掛在壁上,濃稠黏膩,讓人望之畏而生寒。
“其實還有一種方法。”婁危語氣平靜道。
祝聞祈:“?”
“回來前為了以防路途上出意外,我去藥堂配了些藥劑回來,可做解毒之用。”婁危面不改色地開始胡說八道。
話音剛落,祝聞祈眼睛一亮,忐忑的神情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喜悅:“那太好了!你現在喝下去,是不是就能解了剛才丹藥的功效?”
“先別急,”婁危面不紅心不跳,接著往下編,“此種藥劑比較特殊,必須經由中毒之人喂到未中毒之人口中,才能解毒!
這是什么說法?
仙界還有這種脫褲子放屁的解藥?
祝聞祈緩緩收回擱在婁危肩膀上的手,眼中閃過一絲不甚明顯的狐疑:“……真的?”
這解藥也太雞肋了,若是身邊一個人也沒有,豈不是要白白等死?
婁危面色不變:“你覺得我現在有心情開玩笑嗎?”
說著,他坐直了身體,又將祝聞祈將身前拉了拉。清淺呼吸噴在耳廓旁,那點癢意仿佛要流經全身,婁危眼神一瞬不錯地注視著他,手上力道在不知不覺間收緊。
祝聞祈:“!”
他渾身顫抖了下,僵硬的一動不敢動,連帶著將婁危話語中那些明顯不對勁的地方全忘了個干凈,一心一意只想趕緊把現在的火給救了:“信信信,你快些!”
話音落下,婁危眼底笑意一閃而過。他沒說什么,只是打開了手中的湯劑。湯劑剛一打開,便有一股濃重的苦澀氣味爭先恐后地涌出來。
這種氣味實在太過熟悉,祝聞祈前七年都在充斥著這種氣味的小院中度過,幾乎是下意識蹙起眉頭。皺眉到一半,又像是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深吸一口氣后,主動湊到婁危面前。
“來吧。”祝聞祈眼神凜然,語氣視死如歸。
婁危仰頭含了口藥劑,摟著祝聞祈脖子仰頭吻了過去。
剛渡了一口,祝聞祈好看的臉便皺成一團。
“這藥也太苦了。”
他推開一點和婁危之間的距離,稍稍喘了口氣。長發隨著低頭的動作落至肩前一部分,遮擋住了他的側臉。
婁危伸出手,轉了幾圈,那些碎發便全部纏繞至指尖,徹徹底底地露出祝聞祈整張臉來。
月色之下,他濃密長睫半垂落下去,投下一道道淡淡陰影。唇邊還殘留著一點半透明的褐色藥漬,婁危伸出手,將那點藥漬抹去。
“良藥苦口!
……是這樣嗎?
祝聞祈面上顯得糾結,半晌才不情不愿地開口道:“……繼續!
隨著渡藥的動作越來越熟練,進程也逐漸加快,直至最后一口藥盡數渡過去后,婁危還不忘在祝聞祈唇角親了一口。
“嗯,藥效下去了。”婁危一本正經道。
祝聞祈被苦得呲牙咧嘴,聞言總算是松了口氣,一直高懸高喉口的心也跟著落了,總算有功夫分出心神來想別的事情。
“那便好。”
他一邊在心里碎碎念叨這是什么配成的藥苦得出奇,一邊往后挪了挪,試圖起身——
而后便發覺那東西還抵在自己后腰上,絲毫沒有要下去的意思。
身上每處關節再次變得僵硬生銹,截然相反的則是原本一團亂麻的,在連綿不絕的燥熱中浮沉的神智驀地找到一個出口,電光石火間,一切都在瞬間串聯起來。
祝聞祈低下頭,和神色平靜,從始至終眼底未被一絲情欲侵染婁危對上目光。
第87章
“為什么瞞著我?”婁危眼睛一瞬不眨地注視著, 像是固執地想要得到某種答案。?
誰瞞著誰?
祝聞祈大為震撼,哆嗦著嘴唇指了婁危半天,才不可置信地開口道:“這話難道不該我問你?”
他現在才反應過來, 那些丹藥根本不對婁危起效, 別說吃一顆合歡宗的丹藥了, 現在就算是整個日月谷集全谷之力想要毒死婁危,恐怕也只能鎩羽而歸。
剛才自己是怎么鬼迷心竅被婁危騙到的?還信了必須從他口中渡藥這種說辭?
婁危面不改色, 摟著祝聞祈的腰不讓他動彈, 另一只手與祝聞祈十指相扣。多年淬煉之下,在風吹日曬中掌根和食指內側都結了層繭, 手背青筋凸起,和祝聞祈的手形成鮮明對比。
大抵是這些年再沒拿起劍的原因,祝聞祈手上幾乎沒什么繭。手指纖長的有些過分, 尾指的地方還有顆頗為明顯的小痣。
婁危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著那顆痣,語氣顯得很平靜:“不瞞著你,你方才會喝下去嗎?”
祝聞祈:“……”
好像確實不會喝。
他目光游移,望天望地,就是不去看婁危, 試圖從別的地方繼續反駁:“那也可以用別的方式, 而不是……”
渡藥兩個字在舌尖打轉了一圈,猶豫半晌,祝聞祈還是將話咽了回去。
“哦, 那個。”婁危不急不緩地撥開祝聞祈散落下來的長發, 抬眼去看他,“那是私心!
話音剛落,祝聞祈呼吸跟著停滯半瞬。他半張著嘴,發覺面前之人連一絲悔改之意都沒有, 只是那么靜靜地注視著他,后知后覺地臉上帶了點燥意。
祝聞祈側過頭去,忍不住在心里唾棄自己。
沒出息!怎么隨便兩句就能被撩撥到?
婁危仍舊盯著他:“如果不是坐在這里,你會主動提出來嗎?”
“……”
靜默片刻后,祝聞祈總算放棄嘴硬,泄氣道:“不會!
咳疾已經伴隨他太長時間,如影隨形的跟著他。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會忘記,一開始沒有咳疾前的生活是怎樣的。不需要每日皺著眉頭喝不喜歡喝的藥,也不需要在楊柳紛飛的日子里閉門不出,更不需要日日把自己裹成個大粽子。
……最不必要的,可能便是在夜半時分被咳醒時,盯著空蕩無人的屋內發呆。
可既然現在人已經出現在他眼前,那還有什么需要改變的呢?
他已經知足,不想奢求太多。
念及此處,祝聞祈輕嘆一聲,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不是故意瞞你,只是覺得沒必要。”
說這些干嘛呢?除了徒增煩擾之外,并不能起到別的作用。
“你的事情沒有沒必要這一說!眾湮UZ氣平靜,繼續看他,“祝聞祈,我對你知無不言!
名字從婁?谥姓f出時,祝聞祈心跳也跟著錯了一拍。婁危很少直呼自己的大名,大部分時間都喜歡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戲謔喊他師尊——若是直接喊名字,就意味著他現下相當認真。
“你呢?”
“你對我知無不言嗎?”
婁危手上力道更緊,像是生怕祝聞祈跑了似的,緊緊盯著他。
接連兩聲質問讓祝聞祈又有些無地自容起來,磕磕絆絆想了半天,也只憋出來一句:“……就這一件事!
像是害怕婁危不相信似的,又補充道:“真的,沒騙你!”
婁危眉梢一挑,語氣淡淡道:“那之前趙長老的事情呢?”
趙長老?
祝聞祈愣怔片刻。塵封的記憶如同雪花般片片飛涌而出,從他眼前掠過,直到好久之后才停下來,在他面前緩緩開啟。
從合歡宗回來之后,趙長老好像確實來找過他。無非是詰問為什么婁危的身世還沒有消息,自己這幾年到底有沒有在認真完成交代的事情……諸如此言。
最后趙長老摔了茶盞甩袖離開,婁危似乎也在外面聽了個一清二楚。若是沒有前因后果,很容易以為這些年對婁危的所作所為都只是為了利用他。
想到這里,祝聞祈下意識開始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夜間的風愈發大起來,呼嘯吹過時,仿佛全身從上到下都要被凍成冰塊。婁危望了眼夜色,而后不等祝聞祈說完,便抱著他的腿站了起來。
“啊!”祝聞祈被嚇了一跳,下意識抱緊婁危。
“問的不是這個!眾湮R幻嬲f著,一面背對著風朝殿內走,“我從未懷疑過你!
寒風一并被婁危隔絕出去,明明是夜晚,大氅披在身上,絲絲暖意從身前之人傳來,連一絲寒意都感受不到。祝聞祈怔怔抬眼看著,像是不明白婁危在說什么似的。
婁危抬腿踹開殿門,又將殿門合上,三步并作兩步走至床邊,將人放回床榻邊,還不忘將被褥又往祝聞祈身上壓了壓。
直到做完這一切之后,他才趁著空隙再次開口。
“只是不明白為什么從始至終,你都不肯和我解釋一句。”
婁危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沒什么起伏,祝聞祈心臟卻像是被人驀地攥了下。像被揉成一團又再次展開的舊報紙,莫名有點喘不上氣來。
“當時是因為……”
他該怎么說?
說自己已經準備好離開,所以寧愿婁危一直這么誤會下去?
祝聞祈張口半晌,卻是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他坐在床榻邊,婁危半蹲在面前,定定注視著他,耐心等著祝聞祈開口。
窗外月光如水,灑下來時,給對面之人蒙上一層模模糊糊的光。不知過了多久,祝聞祈才動了下,半俯下身,在婁危眼睛上輕輕親了下。
“對不起。”他小聲道,“以后不會了。”
“趙長老來找過我不止一次。他一開始便問我有沒有調查清楚你的身世,我起了疑心,但也并不清楚他的目的,只是隨口敷衍了兩句,便就此作罷!
“后面他也沒放棄。斷斷續續問了幾次,都被我回絕掉了?珊竺嫖乙舱疫^他幾次,試圖從他嘴里撬出來什么,最后也只是一無所獲!弊B勂戆膈局,有些不確定的回憶道。
“……趙長老有頭無腦,與你也沒有直接的利害關系,不會無緣無故地針對你,畢竟你當時只是個剛入門的弟子,連筑基期都不到。所以我猜測他后面應當還有別的人在指點,指揮著他去做這些事情。再然后,便是從合歡宗回來那次!
想到這里,祝聞祈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而后才繼續說道:“他那次神色顯得十分焦急,像是等不下去了一樣。但當時……要處理的事情太多,關注了幾天發現他沒什么動作后,我便放下了戒心!
“現在想想,當初那封‘掌門’的信,說不定就是趙長老針對你設下的局!
如果自己早點發現,是不是就會釀成那樣的后果?
祝聞祈又開始后悔起來。
像是察覺到祝聞祈心中所想一般,一直靜靜聽著他講述的婁危起身,伸手,將人抱入自己懷中。
明明什么也沒說,心里那點情緒卻奇異地平復下去。祝聞祈緩了會兒,才接著說道:“玄霜派中一直有人在暗暗關注著你,我懷疑這些人和金羽閣是一伙的。”
“有這種可能性,”婁危手指插在祝聞祈發間,順著滑下去,像是在安撫似的,“明日再說,今天太晚了,先休息!
確實已經太晚。連不遠處山峰上的燈盞都已經逐漸熄滅,隱隱約約的人聲也徹底消失,連寒風都停止呼嘯,宮殿內外顯得更加寂靜,仿佛這片天地間就只剩下他們二人。
休息……祝聞祈低下頭看了眼堪堪能容下兩人平躺下的床榻,又抬頭去看婁危。
“……我不做什么!蹦抗庀嘤|的瞬間,婁危罕見的哽了下,半晌才語氣復雜地開了口。
怎么總把他想成那種人?
話音落下,祝聞祈緩緩眨了下眼,而后慢吞吞地往里挪了挪。
“我的意思是,”祝聞祈慢騰騰地開口,“這里只有一床被褥!
他背對著婁危躺下,留出一半的位置,以及一半的被褥,聲音很輕:“晚安。”
說罷后,他便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了。
祝聞祈手枕在頭下,雖然閉著眼睛,卻連一絲困意都無,心跳聲反而在寂靜中愈發凸顯出來。
咚……咚……
半晌沒聽見動靜,祝聞祈悄悄睜開一點眼睛。因為是背對著,看不見婁危的動向,只能看見他的影子投在墻壁上一動不動,不知道在等什么。
不知為何,祝聞祈呼吸跟著放緩,屏息凝神,等待著婁危的下一步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墻壁上的影子才動了下。片刻后,床榻微微下陷,被褥被人掀開,熟悉的冷松氣息從身后傳來,而后便有一雙手搭在了自己腰間。
祝聞祈下意識僵了下,須臾又放松下去,原本不知不覺屏住的呼吸再次恢復暢通,連困意也跟著一起涌上心頭。
許久過后,迷迷糊糊地,祝聞祈才聽見聲音從他背后傳來。
“晚安。”
第88章
翌日清晨, 祝聞祈還在夢中和周公相會之時,鼻間卻隱約傳來一陣熟悉的苦澀氣味。
什么味道?
他下意識蹙緊眉頭,嗅了兩下, 那藥味便愈發濃烈起來, 爭先恐后地涌入鼻腔, 仿佛要直沖天靈蓋般,順帶把最后一點困意也從大腦中帶走了。
他悄悄睜開了一點眼睛, 日光并不強烈, 視線中一切都還是模模糊糊的形狀,看不分明。
這才幾點?
祝聞祈又閉上眼睛, 試圖入睡。
可鼻間始終縈繞著又苦又澀的味道,每吸入一口,仿佛連帶著口腔也沾染上酸苦氣息, 咂咂嘴會恍惚以為自己剛喝完藥。
……
這怎么睡!
心底反復糾結幾次后,祝聞祈總算是不情不愿地睜開眼,和站在床邊,端著藥碗的婁危四目相對。
“起來喝藥。”婁危平靜道。
祝聞祈:“……”
婁危手中的藥還在絲絲縷縷地冒著熱氣,不必多說, 正是清早打擾他睡覺的罪魁禍首。
“你知道你現在的行為特別像什么嗎?”祝聞祈語氣幽幽。
“嗯?”婁危坐到床邊, 拿起瓷勺舀出一點,試了下溫度。不燙不涼,剛剛好能入嘴。
他伸出瓷勺, 遞到祝聞祈嘴邊。
“光明正大地謀權篡位, ”祝聞祈一邊朝后縮,一邊搖頭痛心疾首,“為師真是看錯你了!”
話一出口便同平地驚雷般乍然作響,婁危拿著瓷勺的手停滯在半空, 眼中閃過一絲不敢置信:“誰?”
趁著婁危還沒反應過來,祝聞祈手疾眼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竄到床榻另一側——腳趾剛沾到冰涼的地板,手腕便被人牢牢攥住,動彈不得。
祝聞祈:“!
他緩慢地,如同生了銹般緩緩轉過頭。在迅速完成了放下瓷勺,伸手逮人后湯藥分毫未灑,依舊穩穩當當地端在婁危手中。
完蛋。
被攥住的手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婁危再次拉近兩人的距離,與此同時還有他手中的那碗顏色深邃的藥。
“喝!眾湮UZ氣平靜,言簡意賅道。
真的躲不過了嗎?
祝聞祈做了許久的心里建設,深深吸口氣,再睜開眼,還是狠不下心去喝那碗藥。
一招不成,就換一招。
祝聞祈佯裝為難道:“空不出手來怎么喝?”
他一面說著,一面抬起下巴,示意婁危還攥著他。片刻后,婁危依言松開,只是眼眸還是一瞬不眨地盯著他,仿佛只要他再有多余的小動作,便會迅速做出相應的舉動。
腕骨上的禁錮終于被解開,祝聞祈動了下,轉身將雙手搭在婁危肩膀上,而后迅速低頭在他唇邊邊啄了一口。
“晏濯……”祝聞祈微微拉長語調,眼神在湯藥和婁危之間來回轉悠,半晌才小聲開口,“今日饒我這一次,行嗎?”
他長發盡數散至身后,有幾縷發絲垂在臉側,與素白的臉形成鮮明對比,唇色是不甚明顯的粉,婁危目光落在上面,回想起剛才柔軟的觸感。
婁危喉嚨發緊,先一步錯開祝聞祈的目光。
“先喝!
祝聞祈不死心,又試圖探頭去賄賂,這次沒得逞,婁危干脆伸手捏住他的后頸往后拎,不去對上他的視線:“這招沒用。”
距離拉遠,藥卻跟著遞到他眼前,祝聞祈瞪大眼睛,眼中閃過驚愕:“你怎么提起褲子就不認人?”
婁危:“………………”
幾個回合下來,碗中的熱氣都不怎么往外冒了。若是再糾纏一會兒,這碗藥便需全部倒掉,從頭開始熬。婁危深深地吸了口氣,像是在勉強忍耐著什么似的,磨著后槽牙開口:“我喂你?”
話一出口,祝聞祈便想起昨晚坐在婁危身上,足足磨蹭了半個時辰才把那點藥喝完。他忍不住打了個激靈,迅速從婁危手中把碗端過來:“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
他這次喝得相當干脆,仰起頭咕咚咕咚一口氣全咽下去,苦得呲牙咧嘴,喝完還不忘朝著婁危展示了下空空如也的碗底:“你看!
碗底只剩下一點點顏色濃重的藥渣,其余的全進了祝聞祈肚子里。
婁危定定注視著,須臾從鼻腔中發出一點意味不明的聲音,并不像祝聞祈想象自己喝完后的神情那般。
怎么喝完了還不高興?
祝聞祈更困惑了,剛要開口去問,殿門外便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他回過神,目光落到殿門處:“進!
片刻后,門應聲而開,林開霽率先探出頭,看見祝聞祈時眼睛一亮:“祝長老!”
祝聞祈朝他打了聲招呼:“你們起這么早?”
林沐同緊隨其后,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掃了殿內的兩人一眼后開口道:“這都幾點了?你們還沒準備好?”
“這不是剛喝完藥……”祝聞祈聲音有些發虛,若不是婁危將他叫起來,他說不定一覺便能睡到日上三竿。
婁危卻不看他,只是轉頭朝著殿門處兩人道:“已經準備好了!
要帶的東西一早便收拾到了儲物袋中:足夠喝一月的藥劑,另外備下的大氅,以及一袋子的飴糖。
劍來被靜靜擱置在儲物袋旁邊,聞言像是詐尸了一般猛地跳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豎立在婁危跟前,劍身長立,莫名看出一點視死如歸的意味來。
林開霽有些憐憫地看著劍來:“劍來,又要你受苦了!
有段時間魔界幾乎成了婁危第二個家。他不眠不休,睜眼提起劍來就是殺,魔物腥臭的血液濺在臉上也不為所動,眼尾永遠壓著點凌冽寒意,讓人不禁膽寒。
別說魔物繞著他走了,那段時間連劍來看見他都忍不住抖三抖。迫于淫威之下,劍來不得不從,只能跟著婁危沒日沒夜地泡在魔界當中,直到魔界空空蕩蕩,才有機會喘口氣,彎著劍身吐了半天,當然是什么都吐不出來——于是在青巖鎮它毅然決然決定叛逃,結果好日子沒過幾天,又重新被婁危找了回來。
劍來悄悄壓了兩下劍尖,表示贊同。
這些小動作沒逃過婁危的眼睛。他不為所動,只是站起身來,順帶將碗從祝聞祈手中抽走,放在木桌上:“走吧!
又苦又酸的味道從舌根處一陣陣返上來,祝聞祈半皺著眉,一邊下床穿衣去找桌上的茶盞,一邊隨口問道:“金羽閣現下有多少人在?等到了附近,是準備先溝通讓他們主動放人,還是直接開打?”
“因為某人最近沒去魔界找麻煩,那邊又開始蠢蠢欲動。”林沐同說著看了眼婁危,而后轉過頭,語氣平平,“仙界不少門派組織前往魔界鎮壓,金羽閣也參與其中!
最近確實有不少魔物作祟,以至于青巖鎮及周邊城鎮都開始有魔物出沒。雖然幾人殺了不少,但終究沒能除根。一封封雪花似的求助信從各地飛往仙界,最后由無華山的掌門牽頭組織各派去鎮壓。
玄霜派由于祝聞祈失蹤已久,林沐同在外,只能派葉知秋和幾名弟子前往;日月谷聽說也去了不少人,說是為了從魔界中找到新的藥材,連沉浸喪子之痛的掌門也跟著前去;至于金羽閣,為表自己尚未脫離仙界,也派了不少人,人數未知。
“前后約莫十日,我們可以趁此機會先行摸排清楚金羽閣的情況,至于怎么進去,再做打算!绷珠_霽跟著開口道。
祝聞祈點了點頭,抬手拎起茶壺向下一斜,壺嘴處卻沒有要出水的意思。他掀開茶蓋,里面只有幾片發了霉的茶葉,一點水的蹤跡都沒有。
……這到底是放了多久。
苦味逐漸蔓延至整個口腔,祝聞祈糾結了下,最終還是放下茶壺,對著幾人道:“事不宜遲,現在就走!
林開霽和林沐同兩人自然沒什么意見,轉身朝著殿外走去,祝聞祈想了下,先把木窗合上,萬一下雨也不用擔心翠花一到二十號被淹死。
做完這一切后,他便也要出門,卻被婁危再次拉住手腕。
祝聞祈轉頭,下一刻婁危驀地靠近,俯身吻了上來——
有什么悄然滑入唇齒之間,飴糖清甜,掩去藥的苦味。祝聞祈睫毛跟著顫了下,后知后覺地察覺到什么般,連耳根都紅透了。
“還苦嗎?”婁危稍稍撤開一點距離,垂下眼,低聲詢問。
“……不苦了!卑肷,祝聞祈才小聲開口道。
計劃一經得逞,婁危微不可察地翹起一點嘴角,而后又很快壓了下去。他心情極好地敲了敲劍來的刃:“走!
劍來哆嗦了下,乖乖跟在婁危身后。
金羽閣距離玄霜派不算近,即使是御劍飛行也約莫要三四日的光景。況且祝聞祈身體算不上好,一到了固定的時間點,婁危便要停下來讓他喝藥。以至于抵達金羽閣附近時,比預想中還多了幾天。
“就是這兒!绷帚逋种械淖粉檭x一并停下轉動,指針直指正前方。
金羽閣坐落在懸崖邊,裸露在外的木梯沿著閣蜿蜒而上,像是一條盤旋的蛇,還在絲絲地朝外吐著信子。外面沒有多少人駐守,大抵是因為金羽閣所處的方位不好,天空陰森森的,連一絲日光都透不進來,若是有人經過此地,定會快走兩步加速離開這里。
婁危眉頭緊鎖,目光望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難道是想起了什么線索?
祝聞祈望向他,輕聲道:“怎么了?”
半晌,婁危依然蹙著眉,開口道:“飴糖吃完了。”
祝聞祈:“……”
第89章
“你能不能稍微……”祝聞祈像是有些牙疼, 指了指面前的金羽閣,“看看場合?”
天空黑壓壓一片,除了他們四人外, 周遭連個人影都沒有。兩側路上看守之人皆穿著一身黑衣, 手握大刀, 面帶黑紗,眼神沉沉地來回巡視。
來之前幾人將原先過于明顯的玄白道袍換掉, 換了幾身樣式普通的衣裳, 此刻正躲在一棵枯樹后,伺機而動。
這枯樹恰好長在了那幾名黑衣人的視野盲區, 一連轉了許多圈,他們都沒能發現祝聞祈幾人。但只要他們稍稍露出一點馬腳,那些黑衣人便可能立刻沖上來開打。
都這種情況下了, 是糖還有沒有的事兒嗎?
婁?戳怂谎郏骸皼]有飴糖你會喝藥?”
祝聞祈:“!
“親自喂都不肯喝,難道下次要把你摁床上?”婁危語氣相當平靜,像是在描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祝聞祈下意識轉頭看了眼林開霽和林沐同,發現兩人已經頗為熟練地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 全然當做什么都沒聽到。即便如此, 祝聞祈耳根漸漸紅了起來。他一面壓低聲音,一面咬牙道:“求你了,這些話能不能回去說?”
婁危眉梢一挑, 看著面前之人逐漸通紅的臉, 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淡淡挪開目光。
見婁危確實沒有要再開口的意思,祝聞祈才松了口氣,對著幾人繼續說道:“現下金羽閣內人數不明, 若是強闖進去,風險未知!
“其實吧,”林開霽眼神在幾人間來回轉了轉,舉手說道,“放婁危進去打就好了,除非直面迎上金羽閣的長老,他一般都能打過的。”
這話其實說得沒錯。這幾年里婁危淬煉得愈發鋒銳出眾,單槍匹馬掀翻過大大小小的魔窟,若是集體下山行動時更是搶手。因為只要能和婁危一起行動,就意味著不需要在前面拼死拼活地殺魔物,只需要在后方斬殺掉一兩個被婁危遺漏掉的,便可以高枕無憂,等著回門派領賞。
婁危自然沒什么意見。他的手剛搭在劍柄上,還沒來得及抽出,便被來人按住。
他抬眼,和祝聞祈對上目光。
祝聞祈的手交疊在婁危上方,壓著不讓他抽出劍柄。手心帶著一貫的微涼觸感,尾指上的痣顯得越發明晰起來。
婁危愣怔片刻,仿佛不明白祝聞祈這是什么意思。
祝聞祈沒看他,只是搖了搖頭,相當堅定地開口:“不行!
即便旁人已經習慣如此,婁危也習以為常,卻也不該一直這么下去。他并非銅墻鐵壁,同樣有血有肉,怎么能保證每次交鋒都全身而退?
他在路上就想過了,如非必要,不和金羽閣眾人進行正面交戰,只要能達到目的,無論用什么手段都可以。
“其實還有種方法!弊B勂硪暰掃過三人一圈后,神秘莫測道。
“說。”林沐同言簡意賅。
“咳咳,是這樣。”祝聞祈握拳在嘴邊假模假樣地咳了兩聲,又轉頭去看在閣外鎮守的那幾個黑衣人,確認這個距離他們聽不見后,才極小聲地說出自己的計劃。
“不瞞各位,我曾經與金羽閣做過一筆交易……”
話剛說到一半,林沐同便甩來冷冷一記眼刀:“你作為玄霜派的長老,和金羽閣做交易?”
天地良心!
原主做的事情,他連交易具體內容都是問系統才知道的,怎么還得給他背兩次黑鍋?
祝聞祈一時語塞,但話已出口,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認識我這張臉。”
林開霽大駭,險些沒壓住音量:“這更不行了吧!”
“小點聲!”祝聞祈被他嚇了一跳,食指壓在唇邊,再次放低聲音,“正因為如此,我才能大搖大擺的走進去!
林開霽被林沐同扯了一把才回過神來,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金羽閣的方向。那幾名黑衣人大抵是沒聽見這邊的動靜,依舊按照原路線在巡邏。他這才松了口氣,用氣音說道:“為什么?”
“因為金羽閣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一直靠在樹邊沒說話的婁危突然開口,相當自然跟上了祝聞祈的思路,“還做過交易,金羽閣自然會放松警惕!
祝聞祈點了點頭:“就是這樣!
“除此之外,如若我們四人想要全部靠著易容蒙混過關,也是件十分困難的事。”
金羽閣本就是旁人發布懸賞,閣內人領賞殺人的地方,如今突然來了四個生面孔要找人,實在太過可疑。但如果有和他們交易過的祝聞祈領頭,那這件事便要容易的多。
“所以現在需要易容的,只有你們三個!弊B勂碇噶酥噶珠_霽和林沐同二人,“你倆,就扮成在我身后的小嘍啰!
兩人沒什么意見,點了點頭。
“至于你……”祝聞祈扭頭去看婁危,半瞇起眼睛,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露出個居心不良的笑容。
婁危原本還靠在枯樹上,對上祝聞祈的眼神后,心底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下意識離開樹干:“你要干什么?”
祝聞祈朝著婁危勾了勾手,笑容純良:“當我的面首!
林開霽朝他豎起大拇指:“祝長老思維真是別具一格!”
林沐同掃了幾人一眼,沒說話,把林開霽拉到一邊施展易容術。
婁危沉默片刻,又像是不可置信般開口問道:“當什么?”
“當面首!弊B勂砝碇睔鈮训刂貜土艘槐,“你總不能就這么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婁危拉到面前:“如果進展順利,說不定很快就能出來,你就當為了我犧牲一下。”
后面兩人不知何時已經施展完易容術,林沐同頂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臉望向婁危,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仙界最快抵達化神期之人,竟然落到給別人當面首的境地!
林開霽在旁邊拱火不嫌事兒大,跟著一唱一和道:“真是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婁危嘴角抽搐了下:“……閉嘴!
“就沒有別的選擇?”皺著眉頭思索了半天,婁危開口時語氣顯得有些艱難。
讓他跟在后面當嘍啰也不是不行。
祝聞祈笑意不減,拒絕了婁危的提議:“沒有。況且,我還需要你配合我做些別的事情。”
說這話的時候,祝聞祈眨了眨眼,小聲道:“這件事只能你來幫我!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卻不知哪個字正好熨帖到了婁危心窩上。他面色肉眼可見地緩和了一點,雖然依舊沒什么表情,卻還是轉身對著林沐同言簡意賅地開口:“來。”
祝聞祈沒忘記補充了兩句:“記得弄好看些!”
……
一通法術下來,再轉過來后,婁危便變了副模樣。
明明五官變化不大,氣質卻微妙地變得大相徑庭,乍一眼望過去,很難將面前之人和婁危聯系起來。
祝聞祈相當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看起來就很像個小白臉!
婁危:“……”
打點好一切后,幾人便從樹后走了出來。走了還沒兩步遠,那幾名巡邏的黑衣人便眼尖地發現了他們:“站。
幾人依言站定,走在最前面的祝聞祈“啪”一聲打開了潑墨扇子,氣定神閑道:“怎么,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嗎?”
話音剛落,那幾名黑衣人面面相覷,而后又瞇起眼睛仔細辨認,半晌才有些不確定地開口。
“祝長老?”
祝聞祈揚起下巴:“你們家主呢?跟他匯報去,就說當初沒做成的那筆交易現在有新進展了!
此話一出,那幾名黑衣人像是得到了什么令人心安的消息般,放下了一開始的戒備,連帶著對祝聞祈都更加恭敬起來,齊刷刷行了個禮:“您稍等,我馬上便去匯報。”
說著,便有一人迅速轉身朝著金羽閣跑去。
幾人在外面沒等多久,那黑衣人便再次氣喘吁吁地跑了出來,還不等緩過勁就接著開口道:“家主就在閣內等各位!
事情進展順利到不可思議,扮成嘍啰的林開霽和林沐同兩人對視了一眼,而后繼續低下頭,裝作什么都沒聽見的樣子等著祝聞祈下令。
祝聞祈面不改色地點點頭,抬腿朝著金羽閣內走去。
剛踏入門檻,便有一陣陰風撲面而來。即使披著大氅,那陰風依然從縫隙中鉆了進去,仿佛要透到人的骨縫中一般。
祝聞祈稍稍閉了下眼,將不適壓了下去,繼續朝里走。金羽閣修成了十八層樓的高度,木梯蜿蜒而上,只在上方稀稀落落地擺了幾盞燈,更顯得陰森起來。
正中央的位置再向后修了幾層臺階,順著向上看去,有把金屬材質的寶座,兩側斜斜刺出去兩根巨大的金色羽毛,其鋒利程度不禁讓人懷疑,若是不小心靠過去,會不會被羽翼收割掉頭顱。
寶座之上,坐著一個人。那人全身上下都隱在寬大的黑袍之中,露出的手指蒼白消瘦,和骨架子沒什么區別。
“許久不見,祝長老!鄙硢÷曇艋厥幵诖蟮钪畠龋路饚е撤N不知名的魔力,讓人不禁膽寒。
祝聞祈笑瞇瞇地回復:“許久不見!
那人停頓了片刻沒開口,而是先微不可察地扭了下頭,若是離得夠近,甚至能恍惚聽見“咔咔”聲響。
“這位是……?”
婁危眸光一凝,直覺告訴他這人絕不簡單,而后手下意識搭上了腰間的劍柄。
祝聞祈像是早有準備般,懶懶散散沒骨頭似的往后一靠,察覺到婁危渾身一僵后,笑眼彎彎地開口。
“我姘頭。”
第90章
話剛出口, 金羽閣內便陷入了一片沉默當中。祝聞祈身后幾人努力維持著原先的表情,全然當做什么都沒聽見,坐在寶座上的男人像是沒聽清祝聞祈說什么似的, 偏了下頭:“……什么?”
祝聞祈還欲再開口, 手腕便被身后一步遠的婁危拉住, 于是話在口中打轉了一圈后,更加理直氣壯地說了出來:“我姘頭啊!
婁危:“……”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下, 手指在祝聞祈腕骨上不輕不重的捏了下, 沒得到任何回應。于是他便知今日這出戲必然只能硬著頭皮演下去了,輕出了口氣后, 面色又恢復到一如往常的平靜當中。
大不了就當自己是個聾子。
那黑衣人跟著沉默了下,半晌沙啞的聲音才再次響起:“祝長老好興致。”
這話略帶著一點嘲諷意味,祝聞祈不為所動, 只是笑瞇瞇地掃了一圈閣內情況,趁著婁危不注意,反扣住他手腕。
婁危愣怔片刻,抬頭看向面前之人的背影。依舊削瘦得像是一片紙,連單薄衣衫之下的蝴蝶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反扣住他手腕的力氣卻大, 一時半會兒竟然難以掙脫。
“沒辦法,我離了他活不下去!弊B勂硪幻嬲f著,一面舉起和婁危十指相扣的手, “況且這次交易, 也需要他在場!
明明語氣輕描淡寫,進了婁危耳朵里就好像轟隆作響,炸得他只聽清了前半句。
離了我活不下去?婁危心想。
直至此刻,一直顯得心不在焉的黑衣人才動了下, 語氣中顯出幾分饒有興味來:“哦?祝長老這次想要做什么交易?”
祝聞祈但笑不語,站在原地沒動。他不動,余下三人自然也不會擅自做主,林開霽和林沐同兩人對視一眼,而后繼續目視前方,像是沒聽見黑衣人說話一樣。
片刻后,黑衣人這才反應過來什么似的,微微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招待不周,還請祝長老坐下詳談。”
“好說好說!弊B勂頂[擺手,拉著婁危坐在了一旁的座椅上。剛坐下去,便有人悄無聲息地從黑暗中出現,手中提著玄色茶壺,斟斟斜倒出淡黃色的茶水。
祝聞祈看了眼,沒拿起茶盞,而是繼續對著黑衣人開口道:“家主可還記得十年前那場交易?”
十年前?
黑衣人靜默了下,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像是陷入了沉思一般:“關于婁危的?”
“正是。”祝聞祈面不改色點點頭,藏在袖子下的手捏了捏婁危,示意他放下心。
“這么多年過去,祝長老還是沒能放下你那小徒弟?”黑衣人說著,突然傾斜了身體,一雙空洞眼睛死死盯著祝聞祈,“聽說你和婁危之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聞言,婁危眉頭微微蹙起,轉而又想起自己現在扮演的身份,只能將這種微妙的不適先行壓下去。
一直默默站在木椅后的林開霽沒控制住表情,話未經腦子便脫口而出:“這是哪里來的傳聞?”
林沐同反應極快,一把拉住了林開霽,黑衣人的目光卻還是朝著這邊投來:“哪里的傳聞?”
他目光有些灼灼,仿佛要洞穿林開霽的真實身份似的,看得林開霽渾身顫了下,而后迅速低下頭,不去對上黑衣人的視線。
壞了。
祝聞祈心中暗道不好,瞬間冷了臉,驀地轉頭呵斥:“毛毛躁躁,平常怎么教的!?”
他一貫帶著笑意的臉冷淡下來時,連眉梢眼尾都含著冰霜,和平常表現出來的形象大相徑庭,明知是演的,林開霽還是忍不住瑟縮了下:“祝長老……”
“別叫我祝長老!”祝聞祈聲調陡然拔高,“砰”一聲摔碎了桌上茶盞,“從那日起,我便立誓和玄霜派再無瓜葛!”
茶盞碎了一地,瓷碎片飛濺出去,有一片忽地掠過祝聞祈臉側,帶起一串血珠。
殷紅的血珠和他素白的臉形成鮮明對比,蒼白,脆弱的美麗中透出一絲驚心動魄。
金羽閣內安靜了一瞬。
沒經任何思考,婁危側身伸手,衣料摩挲的聲音沙沙作響,再然后,則是祝聞祈臉側的血跡被指腹擦去。
大概是祝聞祈的聲音實在太過于真情實感,連黑衣人都跟著愣了下,一時間開始斟酌起來,半晌才想出了個新稱呼:“祝道長怎得如此大動肝火?”
直到婁危坐回原位后,祝聞祈胸口還在不住地起伏,冷笑一聲道:“哈,玄霜派不過是個道貌昂然的地方,我居然那時候才看明白!
黑衣人目光有些猶疑,在祝聞祈和婁危兩人身上來回掃過,突然有些拿不準他們是什么關系了。
正常的面首哪兒敢做出如此大膽的舉動?祝聞祈也是,居然就這么默許了,連訓斥都沒訓斥一下。
……實在不行,等晚上的時候找人去探查一番。
這番心理活動自然不被外人所知,祝聞祈深深出了口氣,搖頭道:“不說這些,還是先談正事!
“家主神通廣大,想必已經知道婁危背后圖騰是何物了吧?”祝聞祈一瞬不眨地盯著黑衣人,像是要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東西來。
一連串的表演太過絲滑,別說他背后那倆人了,連黑衣人都被帶到坑里,還沒來得及細究剛才的不對勁,只能點了點頭:“自然知道!
祝聞祈眉梢一挑:“那便好說。我這次來,便是為了他背后的圖騰!
他微微向前傾斜,眼神沉沉,嘴角向下:“只有我知道該怎么利用那東西!
婁危定定注視著祝聞祈。如瀑長發順著垂落下去,頭頂卻有一兩根碎發反翹起來,在這種放狠話的環節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他壓下一點笑意,十指相扣的手握得更緊,面上卻不顯山不露水,正襟危坐,仿佛在認真聽祝聞祈講話似的。
祝聞祈:“……”
都什么時候了還要玩!
他很想扭頭過去狠狠瞪一眼婁危,可惜現在的情況不允許這么做,只好接著裝作什么都沒發生,繼續壓低聲音道:“家主,那圖騰能帶來的東西絕非你我二人能想象到的……”
“只要你愿意協助我一臂之力,后面的事情我們可以再談!
說完后,他再次坐直,裝作若無其事般拿起婁危的茶盞,對著喝了一口。
黑衣人沒立即回答。他只是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敲著寶座旁泛著金屬光澤的羽毛,冰冷的敲擊聲在閣內回蕩起陣陣回響,顯得愈發空曠起來。
時間在沉默中一分一秒拉長,空氣也跟著變得稀薄,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氛圍蔓延開來,讓人喘不上氣。
祝聞祈顯得氣定神閑,藏在袖子下的手不安分地動作起來,將婁危修長手指擰成了麻花。
從順時針麻花擰成逆時針麻花,黑衣人總算開了口。
“并非是我不愿助祝道長一臂之力,而是已經有人對婁危下了懸賞令!
來了。
祝聞祈手上動作停了下來,眸光一凝,語氣帶著點急切:“是誰?”
黑衣人不出意料地搖了搖頭:“祝道長見諒,一旦說出去,金羽閣從建閣起的信譽便會毀于一旦。”
果然如此。
背后之人能夠神神秘秘地躲藏這么久,自然也有金羽閣參與其中的功勞。祝聞祈沒想過能直接問出他們的身份,面上卻還是帶著焦急之色,連語速都跟著加快了:“我與那人都是為了同一件事而來,若是有機會,說不定能夠聯手達成合作……”
“祝道長。”黑衣人打斷他,聲音中沙啞之意更重,“規矩不可壞!
祝聞祈這才愣了下似的,臉上的急切神色被換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掩蓋不住的失望。
他抿了抿唇,有些頹唐般靠在了椅背上,閉上眼,沒再說話。
一直在旁邊默默不做聲的婁危伸出手,在祝聞祈額頭上試探了下溫度。大抵是沒發現什么異常,只得再次收回手,重新握住祝聞祈。
這點小動作沒逃過黑衣人的眼睛。他視線又在兩人中間掃了一圈,心中疑惑更甚。
直覺告訴他祝聞祈的“面首”絕對不一般。剛進來時,他便察覺到“面首”隱藏在背后暗流涌動的修為水平。他從未聽說過有哪個“面首”有如此高的修為,可這人若是祝聞祈雇來的,舉動親密又不似作假……
心中思索片刻后,黑衣人開口道:“若是不嫌棄,幾位可以先在金羽閣住下一晚!
他確實不能透露那幾人的隱私,但若是他們“不經意間”碰上了,也不算他敗壞規矩。
祝聞祈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眼睫顫了下,須臾才睜開雙眼,眼中帶著點遲疑:“家主這是……”
話剛說到一半,祝聞祈佯裝驚訝,將后半句話吞了回去。
他眼中閃過一絲狂喜,連唇角也跟著彎起來,心情極好道:“多謝家主!”
若是運氣好,說不定今晚就能揭開那幾人的真面目。祝聞祈心想道。
黑衣人點點頭,沒多說什么。
若是運氣好,只要等到夜深人靜時蹲守在房門外,就能揭露出祝聞祈和那面首的真實關系。黑衣人心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