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第61章

    醒來時, 祝聞祈盯著房梁還有點蒙。

    外面雨聲漸停,只剩下雨珠偶爾從房檐上滴落的聲音。

    在床上發呆了半天,祝聞祈慢吞吞地穿衣, 下床, 沒忘記對著銅鏡攏好衣襟, 防止鎖骨處的傷痕被旁人察覺。

    扣盤扣時,祝聞祈的目光落在了窗沿的綠蘿上。

    幾日沒心思去管它, 被薅去一大半的綠蘿竟然頑強地又長了幾寸, 順著垂垂落到地面上,倒是有幾分生機勃勃的意味。

    太能活了。

    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讓系統通融一下, 讓他把這盆綠蘿帶回去。

    祝聞祈摸著下巴琢磨了半天,耳朵悄悄豎起,卻沒聽見隔壁傳來往日的動靜。

    難道是他起遲了?

    算了, 反正早晚都要和婁危說清楚。

    祝聞祈轉身,兩三步走到殿門前,推開門——

    而后和站在臺階下的人四目相對。

    婁危今日身著黑衣,將他修長干練的身材勒得恰到好處,一雙長腿筆直, 長靴踏在臺階上, 一塵不染。

    手垂垂落下,還拿著一把傘。

    愣怔片刻后,祝聞祈藏在袖子下的手瑟縮了下。

    他抬腿, 想要繞過婁危擋住的路。

    婁危抬手, 傘應聲而開,替祝聞祈擋住了晨曦間房檐上最后一絲殘雨。

    祝聞祈一手扶著門框,有些怔怔地望向婁危平靜無瀾的目光。

    “……怎么沒去學堂上課?”半晌后,祝聞祈才開口, 而后驚覺嗓子帶了些沙啞。

    其實還想問婁危今日為何穿了這么一身,但不知為何,話剛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能感受到婁危的目光始終灼灼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知為何,祝聞祈抬手握拳輕咳兩聲,順勢躲過婁危過于灼灼的目光。他深吸口氣,后撤一步,試圖離開傘的范圍內。

    還沒等他后退,傘又向前一步,連帶著一小片陰影投在他面前。

    長靴映入眼簾,不用抬頭,祝聞祈便知曉這是一個怎樣的距離。

    婁危總算開口,說的卻是別的事情。

    “今日的道袍怎么格外寬大?”

    祝聞祈抬頭,后知后覺地對上婁危平靜的眼神。

    身上的道袍和對面之人隱隱彌散出同種熟悉的氣息,交融在一起,恍惚間讓人有些分不清。

    他眨了眨眼,一時間有些語塞。

    對面之人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手始終穩穩地舉著油紙傘,房檐上的雨滴順著向下滑落,經過傘面滴落在地面上,洇出一片濕潤。

    祝聞祈所站的位置卻始終干干凈凈,不沾染一點水漬。

    早春寒風凜冽,一陣風吹來,祝聞祈下意識抬手捂嘴哈了口氣,過于寬大的袖袍順著滑落而下,層層疊疊地堆積在手肘處,露出一節白皙修長的手臂來。

    “找我什么事情?這個點不去學堂,林沐同又該罵你了。”

    良久后,祝聞祈輕巧地將前面的話題揭過。

    婁危揚眉,語氣淡淡:“因為一早起來,發現自己的衣裳不見了。”

    祝聞祈:“……”

    就不該自己給自己挖坑。

    他眼神飄忽起來:“怎么會這樣呢?都怪小吉馬馬虎虎,連換洗道袍都能搞錯……”

    “但師尊昨日睡得很好,不是嗎?”婁危打斷祝聞祈的碎碎念念,眼神依舊粘在祝聞祈身上。

    祝聞祈一怔。

    “你怎么知道?”

    婁危沒說話,而是將他的手拉下——攥在自己手心里,提供著源源不斷的熱源。

    “一墻之隔,”這幾個字在婁危舌尖翻轉時,帶上幾分繾綣綿長的意味,“我怎么會聽不到?”

    話音剛落,祝聞祈臉“騰”一下開始發燙。道袍和身體相觸的地方升起古怪的感覺,清冽冷香又開始縈繞在鼻尖,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包圍其中。

    祝聞祈當機立斷,一手扶著門框稍稍用力,另一只手像拔蘿卜那樣猛地從婁危手中拔了出來,對著婁危義正言辭道:“失眠是正常現象,你怎么能偷聽呢,”

    婁危眼底閃過一絲不甚明顯的笑意,語氣悠悠:“怎么算偷聽?”

    “師尊長吁短嘆的動靜太過明顯,連在殿外守夜的小吉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草。

    怎么現在自己連嘴炮都打不過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婁危:“你跟誰學的這般恣行無忌?”

    婁危揚眉,注視著祝聞祈,要說的話不言而喻。

    算了,殺人犯法。

    祝聞祈深吸一口氣,準備關上殿門:“還有事兒沒?朕還沒長吁短嘆完,沒事兒就退下吧。”

    婁危順從地“嗻”了一聲,而后伸出手,將即將合上的殿門撐開一條縫。

    “你到底要干嘛?”祝聞祈有些震驚于婁危的臉皮厚度。

    “師尊不是問,今日為何沒去學堂么?”

    婁危抬眼,看著祝聞祈。

    祝聞祈:“……”其實只是沒話找話,寒暄兩句。

    他有些勉為其難地接話:“什么原因?”

    “今日是花神節。”

    花神節?

    祝聞祈眨了眨眼,半晌才回憶起花神節是個什么東西。

    剛穿來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他卻還記得第一天的時候婁危二話不說就要逃跑,好不容易在百花樓和婁危碰面,卻差些被趕來追殺的金羽閣滅了口。

    祝聞祈慢吞吞道:“還記得嗎?你當時拿匕首抵在我身后,準備用那把攏共沒有四寸長的匕首面對面硬剛那幾個肌肉賁張的大漢。”

    那時候像是在玩某種“一百種死亡選項”的小游戲,稍有不慎,便可能迎來bad ending。

    婁危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記得。”

    最開始闖入廂房中時,他險些沒認出來扮成花神模樣的祝聞祈。

    明明平日里總是掛著溫潤笑意,看起來和善無害,扮成花神時,那雙帶著深不見底的幽藍色調的雙眸,卻會讓人忍不住溺斃其中。

    前因后果在記憶里已經已經逐漸模糊起來,不知為何,那天的祝聞祈反倒愈加清晰起來,有時會出現在出神的空隙中,或者是無人的夜晚里——亦或是淆亂的夢境當中。

    想到這里,婁危喉結稍稍滾動。

    祝聞祈先從回憶當中回過神來,歪著頭問道:“林沐同給你們幾個放假了?”

    “嗯。”婁危輕輕應聲。

    “難怪……”祝聞祈“嘖嘖”兩聲,而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林沐同是不是又新搬了幾盆靈植回來?”

    說話后,婁危眼底的笑意反而更加明顯。

    祝聞祈微微蹙眉,莫名覺得婁危笑得很欠揍:“你笑什么?”

    婁危止住笑意,而后開口道:“林長老外面設了法陣,特意發話,讓我告訴師尊,休想打他靈植的主意。”

    祝聞祈:“……”

    清湯大老爺!

    突聞噩耗,祝聞祈忍不住哀嘆起來,轉頭去看窗沿上的綠蘿,希望翠花還能繼續堅持幾天。

    婁危順著祝聞祈的目光看了過去,語氣隨意道:“聽說今日花神節有不少商販會在街旁擺攤,師尊可要一同前去?”

    祝聞祈回過神來,慢半拍才發覺婁危一直在注視著自己。

    眼神幽深,眼底的情緒復雜,他看不明白。

    大腦中名為警惕的那根線忽地被撥動了下,祝聞祈眨了眨眼,慢半拍才發現又過了界。

    他慢吞吞地搖了搖頭,望向婁危,眼神冷靜:“不去。”

    態度驟然間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祝聞祈抬眼,目光落在婁危一直穩穩當當撐著傘的手上。

    他后退一步,撤出傘的距離。

    婁危愣怔片刻,攥著傘的手悄然握緊。

    對面之人滑得像是泥鰍一般,要廢極大的力氣威逼利誘,才能慢慢引出來。但只要稍不注意,都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速退回自己的領地。

    變化得毫無規律。

    祝聞祈態度堅定:“學堂好不容易休息一日,你也回去休息吧。”

    說著,便要關上殿門。

    婁危手依舊抓著門框,絲毫沒有要退回去的意思。

    祝聞祈皺眉:“我說的不夠清楚嗎?”

    婁危定定地望著他,因為用力,扶著門框的手上青筋都變得突起。

    “是我不明白。”

    聲音很輕,頃刻間便消散在寒風當中。

    卻一字不落地飄進了祝聞祈耳中。

    房檐上的雨斷斷續續地順著落到臺階上,形成一洼洼大小不一的水坑。

    祝聞祈抿了抿唇,垂下的眼睫擋住了眼底所有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祝聞祈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

    “……總有一天,你會走出加了鹽的酥酪,走出這里,走出學堂,走出玄霜派。”

    仙界四派十宗會如同浮光掠影一般飛過你身后,天之驕子在你面前也如同一粒塵灰,沒有人能再阻擋你的坦途,劍刃出鞘后,一切便會塵埃落定。

    從此坦途,便也分明。

    “到那時候,明白不明白的,也就不重要了。”

    他本就只是為茍活才掙扎到現在,不能,也不該妄想太多。

    祝聞祈松開手,轉身準備朝著殿內走出。

    啪嗒。

    傘應聲落地,祝聞祈扭頭,婁危踏進殿內。

    他微微瞪大雙眼,后撤半步,腰間抵在冰涼的門扉上。

    “你要干什么——”

    話未說完,婁危便伸出手,捏住他鼻尖。

    而后低頭吻了下去。

    第62章

    唇上傳來微涼柔軟觸感的瞬間, 祝聞祈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仿佛有電流從四肢百骸經過,祝聞祈渾身瑟縮了下,險些順著門扉滑了下去。

    婁危手疾眼快地將他撈起, 順勢將祝聞祈整個人圈入自己懷中。而后將手墊在他后腦勺處, 低頭細細密密地吻著, 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松開……唔!”

    鼻尖被捏得緊緊的,連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 指尖也跟著發麻——不到片刻, 祝聞祈驀地轉過頭,狼狽地大口呼吸起來。

    “你他媽……”話還未說完, 又被婁危堵住了嘴。

    對面之人跟著側過頭,強制堵上了祝聞祈的嘴,逼迫他只能靠接吻來渡氣。

    祝聞祈避無可避, 感覺自己仿佛要在若有若無的冷冽氣息中溺斃到死。

    早知如此,今早打死他也不會給婁危開門!

    祝聞祈有點崩潰,伸手死命去推婁危,婁危卻跟個鐵板似的,站在原地巋然不動, 連換氣的機會都不給, 祝聞祈呼吸都開始變得不暢。

    眼前一陣陣的發虛,發黑,只有唇角的微涼觸感依舊清晰, 祝聞祈微微喘息著, 呼吸跟著錯亂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祝聞祈終于放棄去推婁危,而向下去摸他的腰。觸碰的瞬間,祝聞祈明顯感覺到對面之人呼吸停滯片刻, 連帶著身體僵硬半瞬。

    祝聞祈沒停,直至摸上冰冷劍鞘時,順勢抽出——

    而后搭在婁危脖頸間。

    直至此刻,婁危才停了下來。他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低頭望進祝聞祈的雙眸中。

    “師尊。”他啞聲道。

    握劍的手紋絲不動,祝聞祈咬著牙道:“你還知道我是你師尊。”

    他被吻得唇角都有些腫脹發麻,本想伸手去摸,手抬到半路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去看婁危。

    婁危眼神平靜,即使刀架在脖子上,依舊顯得氣定神閑,只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祝聞祈。

    “師尊不是早就知曉了么?”他聲音很輕,尾音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繾綣。

    祝聞祈動作一頓,被婁危說得啞口無言。

    房檐上的雨滴不再向下滴落,殿內外重新歸于一片寂靜。

    劍依舊穩穩搭在婁危脖頸處,只要輕微動一下,都可能將皮膚劃破。

    婁危置若罔聞,松開墊在祝聞祈后腦勺上的手,順著向下,指尖在祝聞祈綢緞般墨發中若隱若現。

    他垂著眼,目光不由得落在祝聞祈微微發腫的唇角上。

    祝聞祈自然察覺到了婁危的目光。他瞇了瞇眼,手腕向下一壓,鋒利劍刃跟著向下,在婁危脖頸處劃出一道淺淺傷口,血珠從傷痕處滲了出來。

    “是不是沒人和你說過,但凡這件事向上報,你都會被廢去經絡,趕出玄霜派。”

    “從何處得知?”

    婁危語氣淡淡,不急不緩地說道:“離經叛道的事情,做一次也就夠了。”

    給他臉了!

    祝聞祈不可置信地看著婁危:“你還想做第二次??”

    婁危不語,只是默默地凝視著他。

    祝聞祈:“……”

    早知道就不問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剛才的混亂記憶全部拋之腦后,壓下錯亂的神思,試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去說服婁危:“剛才的話我可以當做沒聽見,你若是,是……”

    “沒發生?”婁危開口打斷。

    停頓片刻后,祝聞祈直直盯著他:“是,沒發生。”

    婁危又向前一步,絲毫不顧劍刃緩緩割進脖頸中,祝聞祈心下一驚,下意識松開了手。

    他再次避無可避,被婁危圈在了這一小方天地當中。

    距離之近,甚至能感受到對面之人的清淺呼吸纏繞著在鼻尖。

    淡淡的血腥味縈繞在兩人之間,祝聞祈偏過頭,閉了閉眼。

    “可我做不到。”婁危低聲道。

    呼吸停滯半瞬,祝聞祈開口時顯得有些艱難:“你一定要說這些嗎?”

    婁危語氣平靜:“你不愿意說的,我都可以說。”

    “我已經說得很明白……”祝聞祈幾乎有些后悔剛才就那樣松了手,以至于現在自己又被重新禁錮在這里,連逃出去的方式都做不到。

    婁危再次抬手,祝聞祈不自覺閉眼,半晌卻只有微涼觸感停留在臉側,沒了下一步動作。

    他睜開眼,和婁危對上目光。

    婁危雙手捧住祝聞祈的臉,輕輕將額頭相抵。

    “剛才的話,我也可以當做沒聽見。”

    祝聞祈愣怔片刻,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你能不能要點臉?”他驚愕道。

    “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祝聞祈:“……”

    趁著婁危還沒反應過來,祝聞祈靠著門扉向下一躲,從婁危兩臂之間的空隙滑了出去,噔噔噔后撤幾步,直到跑出足夠遠的距離之后,才松了口氣。

    還好輕功不是白練的。

    “剛才的承諾依舊有效,你現在出去,我就當什么都沒發生。”

    祝聞祈又重復了一遍。

    婁危仍舊站在原地,只是定定地注視著祝聞祈:“還能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生嗎?”

    最后一層窗戶紙已經被捅破,即使維持著表面搖搖欲墜的平靜,發生過的事情就是已經發生,就像破鏡不能重圓,覆水不能再收——走出這一步時,婁危已經想清楚了。

    然而祝聞祈還不清楚。

    他后腰抵在木桌上,一時間竟然不敢直視婁危的目光。雙手向后撐在木桌上,連自己都沒察覺,關節因為用力而開始泛白。

    半晌后,祝聞祈才斟酌開口道:“你現在還小,又鮮少和同齡人相處……一時間錯認了這種感情,也是能理解的。”

    婁危幾乎氣笑了。

    “我錯認?”

    祝聞祈認真點頭:“這種情況很常見,我不會因為你一時沖動就錯怪你。畢竟是我沒把你教好。”

    婁危變得面無表情起來:“然后呢?”

    沉思許久后,祝聞祈抬頭,有些猶豫道:“這件事我也有錯,如果你還是覺得不夠,我們可以商量一下怎么解決。”

    “要不這樣,既然你已經過了及冠禮,按理說應該擁有別的居所,只是近來一段時間太忙,我把這件事忘記了……”

    “別的峰應當有無人居住的宮殿,你暫且先搬過去,冷靜冷靜,說不定時間長了,你就想明白了。”

    一口氣說完一大長串后,對面卻始終沒有回應。

    明明是組織了許久的措辭,說出口后,祝聞祈的心情并沒有像想象那般輕松起來。

    “……你要趕我走?”半晌,對面的聲音才傳來。

    話音剛落,祝聞祈心臟像是被人死死攥住,又驀然間松開,像被揉皺又重新展開的舊報紙。

    祝聞祈莫名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想說自己不是那個意思,可反復咂摸后,又發覺自己說出的話確實容易讓人誤會。

    “師尊,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婁危看著祝聞祈,輕聲道。

    “你呢?你清楚嗎?”

    祝聞祈垂下眼,聲音低到讓人聽不分明。

    “……別問了。”

    殿內重歸一片寂靜當中。

    祝聞祈深深吸了口氣,試圖將混亂的心情壓下去。

    他難道就要比婁危更明白嗎?只是這里本不該有他的錨點,戰戰兢兢走至今日,行將踏錯,半步不慎,便可能墜入深淵。

    所以只能努力將該有的不該有的全部割舍,即使傷及筋骨割去血肉,也在所不惜。

    他不能停留。

    祝聞祈收回撐在木桌上的手,還沒等開口,便被婁危搶先發了言。

    “那是什么?”

    嗯?

    祝聞祈眨了眨眼,順著婁危的目光向下看——而后才發覺不知何時,衣襟最上方的盤扣已經松開,露出下方的一截鎖骨,和兩道幾乎重疊在一起的劍痕。

    壞!

    婁危眉頭緊鎖,語氣泛冷:“別和我說什么是被貓撓成這樣的。”

    祝聞祈:“……”

    完了,剛想好的理由被搶了。

    他肉眼可見地有些卡殼:“其實是這樣……呃……”

    婁危冷冷地看著祝聞祈,準備看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來。

    磕磕絆絆憋了半天,卻是連一個合理的理由都想不出來。

    都怪婁危!

    不干那事兒自己怎么會暴露!

    祝聞祈破罐子破摔:“就不能和剛才的一筆勾銷嗎!”

    話剛說出口,殿外響起了“噔噔噔”的敲門聲。

    “仙尊!有你的信。”

    說著,小吉推開門,手里還攥著一封信。

    而后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兩個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氛圍。

    婁危瞥了眼祝聞祈,伸手要去接信。

    祝聞祈心底咯噔一聲,以這輩子都沒有過的敏捷速度“唰”一下沖了過去,一個滑鏟,從婁危手中截下信件。

    “晏濯啊……”祝聞祈有些心虛地喊著婁危的小字。

    婁危半倚在門框上,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等待著祝聞祈開口。

    “你不是要去山下參加花神節嗎?”

    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祝聞祈也只憋出來這么一句。

    婁危揚眉:“賄賂我?”

    “是的。”祝聞祈頗為坦誠。

    定定注視半晌后,婁危突然俯下身——

    祝聞祈緊張地閉上眼睛,過了良久,卻什么都沒發生。

    再睜眼時,只看見婁危平靜地看著他。

    “籌碼不夠。”

    第63章

    “你別得寸進尺!”祝聞祈呼吸停滯半瞬, 從臉側到耳廓全染上一抹緋紅。

    婁危眼底還帶著一抹笑意:“為什么閉眼?”

    今日一襲黑衣襯得婁危長身玉立,眉眼鋒利,仿若一柄陵勁淬礪的劍。平日里婁危總是穿著寬松不合身的道袍, 將扣子從頭至腳扣得嚴嚴實實, 只露出一截脖頸來, 連手都藏在袖袍之下。

    而今突然換了一身,祝聞祈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 那些雪花似的, 一封封署名不同的信飛入他殿內時意味著什么。

    盯著婁危的眼眸半晌,祝聞祈錯開目光, 連一個音節都沒能發出。

    “嗯?”婁危抬手,懸在祝聞祈臉側不遠處,卻始終保持著一個若有若無的距離。

    祝聞祈下意識放輕呼吸, 眨了眨眼。他開口,說的卻是別的話題:“你沒收到過那些信嗎?”

    婁危眼也不眨地看著他:“什么信?”

    那些帶著香氣的信,署名有男有女,祝聞祈甚至能對上一些人的臉。

    “……”祝聞祈沒回答,側身躲過婁危越來越近的距離, 小聲嘟囔著, “若是他們見了你今日這副模樣,估計信就不是送到我這里來了。”

    他聲音很輕,一大長串含混過去, 隨風即散。

    “當我沒說, ”祝聞祈輕咳兩聲,順手將信背在身后,“不是要下山嗎?再遲些肯定人滿為患,趕緊走吧。”

    說著, 也不等婁危什么反應,略過旁邊一頭霧水的小吉走出宮殿。

    小吉看了眼急匆匆的祝聞祈,又看了眼裝作若無其事的婁危,眼神警惕道:“你又對仙尊做什么了!?”

    婁危揚眉,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不如等回來你自己問他。”

    說罷,大踏步順著祝聞祈的步伐離開。

    小吉:“……”

    可惡!

    仙尊甚至都沒問他要不要一起去花神節!

    小吉憤憤“哼”了一聲,對著婁危的背影使勁揮空氣拳。

    ……

    到山下時,果真如祝聞祈所說,街道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兩側早就掛起了各色燈盞,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祝聞祈視線掃過一圈,而后抬頭去看婁危:“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

    婁危沒說話,只是拉住祝聞祈的手,神情鎮定自若:“人太多,先往前走。”

    一邊說著,一邊悄然撬開祝聞祈的指縫,指尖順著滑下去,與其十指相扣。

    祝聞祈一僵,而后咬著牙道:“需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婁危語氣平淡:“萬一走丟怎么辦?”

    怎么辦?

    他蹦起來踩到劍上“唰”一下就能上天,畫個擴音咒方圓百里都能聽得見,除了丟人之外,不存在走丟的可能性。

    像是知道祝聞祈心里在想什么一般,婁危手上的力道稍稍加大,臉不紅心不跳地繼續忽悠:“趁著今日休沐,不少玄霜派的人都來此地湊熱鬧。”

    “我自不會覺得丟人……師尊覺得呢?”

    草。

    把這茬忘了。

    一想到那副場景,祝聞祈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寒顫,搖了搖頭道:“算了。”

    見祝聞祈輕而易舉就被說服,婁危心情很好地勾起唇角,將人又往自己懷里拉了拉。

    說不上來哪里不對,但祝聞祈一時半會兒也想不通,干脆稀里糊涂地任由婁危拉著自己走。

    街道上的人實在太多,兩人順著人潮向前走,左右也是無聊,祝聞祈眼神亂瞥,去看兩側小販都在賣什么東西。

    三年前賣他玉石面具的小販還駐留在原地,正賣力地吆喝著,和祝聞祈對上目光時眼睛一亮,朝著他揮了揮手:“客官!”

    確認是在喊自己之后,祝聞祈停下腳步,站在賣面具的小販攤子前:“今日生意如何?”

    小販笑容可掬地看著他:“今日人多,收攤之后若是還有結余,就給孩子帶點零嘴兒回去。”

    看著小販真心實意的笑容,祝聞祈低頭,目光掃過攤子上擺得整整齊齊的玉石面具。

    “自從客官買了我家的面具之后,生意莫名其妙就好起來了,面具也不愁賣,今日一見您,便想和您道個謝。”

    “當初見到客官時,還以為那年花神非您不可了呢!”

    面具各個精致,最右側擺的依舊是熟悉的兔子面具,凸起的鼻尖上染了一抹石榴紅,看起來栩栩如生。

    見祝聞祈的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小販相當機靈地將兔子面具遞給他:“今日開張見喜,客官就把這個收下吧,不要錢!”

    祝聞祈抬頭,朝著他溫和一笑:“不必。”

    說罷后,沖著一旁的婁危抬抬下巴:“付錢,這些都要了。”

    婁危順從地掏出靈石,放在小販的攤子前:“照他說的。”

    小販張大了嘴,半晌才結結巴巴道:“客官,其實用不了這么多……”

    祝聞祈笑容依舊溫潤:“無妨,他應得的。”

    既然已經這么說了,小販只好將面具全都打包起來,順手將旁邊賣的零碎玩意兒一并搜羅進去:“客官好人有好報,一定和您的這位……”

    話說到一半,小販眼尖地看見兩人十指相扣的手,硬生生將話口轉了一百八十度的彎:“和道侶百年好合!”

    祝聞祈笑容一僵,險些沒維持住。

    婁危反倒顯得氣定神閑,甚至還有空沖著小販點頭:“借你吉言。”

    祝聞祈:“……”

    小販喜滋滋地收了攤子,朝著兩人揮揮手,準備回家帶孩子出來一起看花神大會。小販的背影逐漸變小,直至縮成一個黑點后,婁危收回目光,垂眼去看祝聞祈:“師尊買這么多,是為了讓他能早些和家人團聚?”

    “其一,是因為我的私房錢都用來給你買及冠賀禮了,”祝聞祈同樣收回目光,用漂亮的眸子面無表情地盯著婁危,“其二……”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朝下指了指兩人十指相扣的手:“帶個面具,能少丟點兒人。”

    婁危定定注視半晌,片刻后,啞然失笑。

    祝聞祈眼神驚愕:“你還有臉笑?”

    婁危笑意依舊不減:“只是覺得師尊用心良苦,實在感動。”

    “只怕那些同窗看見后,還以為你我二人是賣面具的商販。”

    “若是上來問價錢幾何,師尊準備如何定價?”

    祝聞祈:“……”

    真想把他這張破嘴給縫上。

    祝聞祈深深吸了口氣,伸手從那一長串面具取下兔子面具,扣在自己臉上,語氣平平:“誰問就把他的名字記下來,等回到門派內單獨給他們‘開小灶’,讓他們知道什么叫人心險惡。”

    修長手指扣上面具后,祝聞祈只漏出一雙眼睛來。在燈盞的映照之下,原本不甚明顯的幽藍色顯得更加流光溢彩,仿佛燈塔下潮涌漫流的深海。

    婁危心下一動,低聲道:“那小販說的不錯。”

    祝聞祈單手系帶子時顯得有些笨拙,聞言瞥了他一眼:“他說什么?”

    “若是沒有意外,那年的花神非師尊莫屬。”

    說著,婁危伸手繞在祝聞祈后腦勺處,替他調整歪歪扭扭的帶子。

    “若是出了意外,”祝聞祈思索片刻,“現在墳頭草估計都有三尺高了。”

    婁危嘴角仍舊帶著若隱若現的笑意:“好在沒有意外。”

    心底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祝聞祈試圖將手從婁危手中抽出,抽了一下,沒抽動。

    “聽說百味軒的桑落酒頗負盛名,師尊可要一同前去?”

    祝聞祈長嘆了口氣:“我還有拒絕的權利嗎?”

    事實證明,他沒有。

    一路被婁危帶到提前定好的包廂后,祝聞祈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目前的情況。

    各色菜肴如流水般送上木桌,桑落酒早就放在一旁溫好,種種證據都表明婁危是有備而來。

    祝聞祈看了眼席面,又看了眼婁危,語氣幽幽道:“說吧,你準備了多久?”

    婁危神態自若:“一年前,我將這間包廂包了下來。”

    草。

    “你哪兒來的這么多錢?”祝聞祈有些一難言盡地望向婁危。

    婁危伸手拔掉桑落酒的木塞,清冽酒香瞬間彌漫在整個廂房內,祝聞祈聞了聞,而后眼睛一亮:“好酒!”

    斟滿后,婁危將酒杯推至祝聞祈面前:“桑落酒烈。師尊酒量如何?”

    祝聞祈接過酒杯,一臉神秘莫測的樣子,朝著婁危搖了搖手:“你肯定喝不過我。”

    婁危眼中笑意更甚,將自己的酒杯同樣斟滿,朝著祝聞祈一敬:“是嗎?”

    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時,辛辣仿佛要穿透他的喉嚨。

    祝聞祈眉頭緊緊皺在一起,本想呲牙咧嘴,眼角余光卻瞥見婁危好整以暇看著他的眼神,只好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裝作高深莫測的樣子:“……也就一般。”

    話說到一半,大腦已經變得遲鈍,如同生銹的齒輪停在原地不動了。

    從脖頸到耳廓,祝聞祈整個人像是被煮熟的蝦子一般,紅得透徹,眼前也跟著發昏,只覺婁危也出現許多分身。

    “師尊?”婁危試探開口。

    祝聞祈慢半拍才反應過來,聲音從喉口發出:“嗯?”

    “那信上寫的什么?”婁危哄誘道。

    良久后,祝聞祈才緩緩地眨了下眼睛。

    “……我把它們都藏起來了。”

    他輕聲道。

    第64章

    婁危愣怔片刻, 一時半會兒沒明白祝聞祈指的是什么。

    夜色如水,外面人聲嘈雜,透過木窗隱隱傳進來, 更顯得包廂內靜寂無聲。

    對面之人雙眸霧蒙蒙的, 像是雨后被云霧遮擋的山巒。祝聞祈沒再說話, 只是一眨不眨地盯著婁危。

    婁危喉結上下動了動,錯開祝聞祈的目光。

    桌上菜肴還冒著熱氣, 卻沒人動筷。祝聞祈半撐著下巴, 歪頭去看婁危:“你不想知道我藏哪兒了嗎?”

    “什么?”婁危啞聲道。

    祝聞祈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面,唇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

    “求我。”

    寬大袖袍不知何時層層疊疊堆積在手肘處, 露出一節修長光潔的手臂,一路沿著向上,還能看見平常難以發現的, 位于手腕正中央的一顆痣。

    青紫色血管半埋在薄如蟬翼的皮膚里,透過皮肉之下,仿佛還能看見緩緩流動著的血液。那顆痣便隨著流淌的血液極不明顯地起伏著……婁危屏住呼吸,挪開目光,幾乎有些懷疑這桑落酒里是不是被人下了藥。

    清冽酒香彌漫在整個包廂內, 婁危蹙起眉頭, 伸出一根手指在祝聞祈面前晃了晃,提出一個再經典不過的問題:“這是幾?”

    祝聞祈皺著眉,拍開婁危的手:“我沒醉。”

    說著, 像是怕婁危不相信一般, 又一把拽過婁危的手,半瞇著眼眸,認認真真,一筆一劃在婁危手掌上寫了個數字一。

    祝聞祈指尖帶著點薄繭, 輕輕劃過手掌時,婁危下意識蜷縮了下手指。

    見狀,祝聞祈抬起頭,在掌心畫了個問號。

    “你怎么了?”

    婁危垂著眼,眼睫擋住了大半情緒。

    “真沒醉?”他輕聲道。

    祝聞祈低下頭,又在婁危掌心打了個對勾。

    “都說了,我酒量很好。”

    聲線比起平常更輕些,指尖卻不大安分,劃來劃去,仿佛把婁危的手掌當成了自己的畫板。

    如同羽毛從掌心輕輕拂過,婁危攥住祝聞祈的手腕,手指無意識滑過那顆痣:“當真?”

    祝聞祈抽了下,沒抽動,干脆任由婁危攥著自己的手,另一只手又去拿酒壺:“你不會怕了吧?”

    婁危沒動,語氣相當平淡:“若是沒醉,你早就抽出劍來砍我的手了。”

    說著,依然沒有要松開手的意思,大有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凜然。

    酒壺里滿滿當當,祝聞祈對著壺口深深吸了口氣,半晌才看向婁危,眼底閃過一絲疑惑:“我平常有這么殘暴?”

    婁危隨意點頭:“差不多。”

    “那也是你應得的,”祝聞祈理直氣壯,端起酒壺,下壓手腕,而后分毫不差地倒在了離酒杯不遠的地方——即婁危的身上。

    婁危:“……”

    一襲黑衣本就貼身,酒水淋淋漓漓地順著衣襟一路向下,將身上的輪廓描摹得更加清晰。

    “沒醉?”他揚眉道。

    祝聞祈手還懸在半空中,本就不清不楚的思緒被酒氣一熏,更加混沌起來。

    “……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嗎?”良久之后,祝聞祈盯著婁危的衣裳慢吞吞開口。

    “想到什么?”平日里祝聞祈極少展現出這副模樣,仿佛只有在喝醉時,才會露出他真實性格的一角。因此婁危并未生氣,只是耐心當著祝聞祈的捧哏。

    “按照話本里的正常發展,”祝聞祈微微蹙眉,像是在努力回憶一般,“這個時候我會慌里慌張地站起來說自己不是故意的,然后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帕子,坐在你身上去擦酒漬……”

    “就像這樣。”祝聞祈伸出兩根手指,搭在婁危大腿上,模仿著人的動作走了兩步,而后“跪”了下去。

    微涼指尖隔著一層薄薄布料摩挲,幾乎是瞬間,婁危全身肌肉變得緊繃,連帶著呼吸都停滯半瞬。

    他仰起頭,不去看祝聞祈的眼睛,幾乎是有些咬著后槽牙道:“祝聞祈……”

    話音落下,祝聞祈眨了眨眼,將手收了回去:“不好意思,演得有點過了。”

    “總之,我本以為這種事情只有話本里會出現,”祝聞祈規規矩矩地抽回手,眼神并不澄澈,也沒昏頭到酒蒙子的程度,“看來還是我見識的少了。”

    他盯著那壺酒,眼神中滿滿當當都是痛惜:“早知道直接對著壺嘴喝。”

    婁危半瞇著眼,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下坐姿,好讓對面之人能夠忽略過去自己身體某處的變化:“是嗎?”

    “不說這個,”祝聞祈搖了搖頭,“你還沒問我藏哪兒了呢。”

    婁危深吸一口氣,盯著窗外的月色看了半晌,只覺自己今天要把這輩子的耐心都交代在這兒了。

    “在哪兒?”

    祝聞祈再次揚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求我啊。”

    婁危破罐子破摔:“求你。”

    祝聞祈仍舊不肯放過他:“沒感受到你的誠意。”

    婁危:“……”

    “…………”

    早知祝聞祈是個一杯倒的,今日他絕不會將桑落酒拿出來。

    見他一副六親不認,口齒伶俐還覺得自己沒醉的樣子,婁危便知自己苦心策劃良久的計劃泡了湯。

    他閉了閉眼,再開口時,顯露出一絲無奈的意味:“求你。”

    終于聽到這兩個字,祝聞祈心滿意足地點點頭:“現在回門派,我帶你去見翠花。”

    事情走到這步,婁危已經進入祝聞祈說什么都好的狀態,聞言便要起身結賬。

    祝聞祈一把將婁危摁了回去:“先在這兒待著。穿著這身兒出去,別人還以為我對你圖謀不軌呢。”

    沉默片刻后,婁危還是默許了祝聞祈的行為。

    窗外人聲鼎沸,半輪弦月不知何時悄然掛上了枝頭,如銀月色灑了下來,將整個包廂內籠罩住。

    祝聞祈身上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酒氣,然而只看他的外在表現,很難將他和一個喝醉了的人聯系在一起。

    他鎮定自若地轉身,伸手,推開木門。

    而后和一個看起來相當眼熟的人對上目光。

    祝聞祈皺著眉盯了半天,直到對面之人討厭的聲音響起,才將臉和聲音對上。

    “果真沒看錯,不枉我一路尾隨至此。”

    “祝長老,若是讓其他人知道您在酒樓偷偷和自己的徒弟廝混,不知您的長老名號是否還能安安穩穩地待在身上?”

    葛安嘲諷的聲音響起時,祝聞祈混沌的思緒總算破開一線清明。

    婁危聞言也站起身,看見葛安站在門口時,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嫌自己命長?”

    葛安冷笑一聲,倨傲地揚起下巴:“放狠話誰不會?有本事就真刀實槍地比上兩場!”

    “錚——”

    劍應聲出鞘,卻不是婁危先出的手。

    抽出的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祝聞祈神色顯得相當平靜。

    “葛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像是才反應過來這里有祝聞祈這么個人似的,葛安緩緩轉動眼珠,半斜著看向祝聞祈:“祝長老連這也要湊熱鬧嗎?”

    祝聞祈揚眉,手有一搭沒一搭地點在劍鞘上:“你記性果真不太好。”

    “當初在演武場發生的事情,需要我再幫你回憶一遍嗎?”

    話音剛落,葛安一僵,面上的肌肉變得扭曲:“閉嘴!”

    祝聞祈相當爽快地點了點頭:“可以,那我們不聊這個。”

    剛說罷,葛安心底便升起一陣不詳的預感。

    祝聞祈面色從容,語氣不急不緩:“你總喜歡說我和婁危廝混……”

    聞言,婁危心咯噔跳了下。他垂下眼,去看祝聞祈。

    卻發現不知何時,祝聞祈酒已經醒了,眼尾眉梢都帶著寒意。

    “又與你何關?”

    像是沒想到祝聞祈會這么回答一般,婁危愣怔片刻。

    “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廝混到底妨礙到你什么了?難道我和婁危結為道侶那天會請你喝喜酒嗎?”

    祝聞祈苦思冥想,始終不明白葛安這種人大腦是怎么發育的,就愛追著他和婁危二人咬,一副不撕下塊肉來就誓不罷休的樣子。

    葛安目瞪口呆,半晌才反應過來:“你們簡直……不知羞恥!”

    “怎么地吧,”祝聞祈反倒理直氣壯起來,“若是不告發給掌門,你就是孬種!”

    婁危站在一旁,眼底同樣閃過一絲震撼。

    葛安氣得臉都憋得通紅,指著祝聞祈“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半晌只撂下一句狠話,讓祝聞祈等著,而后便甩袖離開。

    腳步聲漸行漸遠,婁危良久才回過神。

    他垂下眼,去看祝聞祈。

    又不知何時,發現面前之人已經兩眼一閉,倒頭便要往后栽。

    婁危手疾眼快地接住祝聞祈,抬起一條長腿,將門合上。

    包廂內重歸寂靜。

    祝聞祈仍舊闔著眼,呼吸平穩,仿佛已經睡了過去。

    纖長眼睫在他臉上投下淡淡陰影,鼻背上的痣在酒后愈發明顯,嘴角還殘留著一絲不甚明顯的水漬。

    婁危低眸,靜靜等了許久,祝聞祈還是沒有要醒的跡象。

    睡著了?

    注視半晌后,婁危突然抬起手,用指腹將那抹水漬擦去。

    擦去的瞬間,祝聞祈眼睫微顫。

    像是展翅欲飛的蝶。

    第65章

    回去的路上, 婁危將人打橫抱在懷中。懷中之人雙眼緊閉,呼吸勻稱而綿長,順從地靠在婁危身上, 絲毫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玄霜派沒什么人。大抵是因為花神節的原因, 除去值班巡游的弟子之外, 大部分都下山去湊熱鬧了,只剩下寥寥幾個提著燈盞漫無目的地游蕩。

    不遠處有名圓臉弟子正朝著他們走來, 頭一點一點, 像是困極了的樣子,連帶著手中的燈盞也跟著晃動。

    婁危凝眸片刻, 認出那是學堂里的某個弟子。

    趁著對面還沒看見他,婁危果斷轉身,朝著一條荒僻小路走去。

    小路久無人煙, 被肆意生長的雜草占去大半路徑。帶著裂紋的青石板斷了好幾塊,兩側燈盞里的燭芯早就燃盡,如墨夜色中,一不留神,便可能失去重心, 被翹起的青石板摔個狗啃泥。

    一路上婁危小心謹慎, 側身避過帶著倒刺的藤條,繞開高低不一的青石板,借著微弱月光, 將祝聞祈的長睫數得一清二楚。

    垂眸凝視半晌, 婁危收回目光,繼續憑借著記憶,朝著住所的所在的山峰走去。

    ……

    回到宮殿時,正好碰上了在外守夜的小吉。

    小吉看了眼“沉沉睡去”的祝聞祈, 又看了眼泰然自若,帶著滿身酒氣的婁危,眼神驚愕:“你對仙尊做了什么!”

    聲音之大,甚至驚起了歇在枝頭的麻雀。

    婁危面色不變,語氣淡淡:“再大聲點。生怕吵不醒他嗎?”

    桑落酒的后勁再大,也只是喝了半杯不到,他一路小心翼翼地將人抱回來,可不是為了讓小吉吵醒的。

    小吉頓時噤聲,臉色顯得十分憋屈。

    婁危只是將人抱得更緊,朝著小吉揚揚下巴:“開門。”

    平日里,兩人處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主要是小吉偷偷往婁危的酥酪中加鹽,除了第一回沒防范到,中了招之外,婁危一直將小吉當作空氣處理。

    以至于此刻婁危八風不動地站在原地,用懷中的“人質”命令小吉時,顯出幾分氣焰囂張來。

    小吉:“……”好生氣,好想打人。

    但仙尊還在婁危懷里,不能輕舉妄動,萬一婁危發瘋傷到仙尊,就是自己的罪過了。

    想到這里,小吉深深地吸了口氣,下定決心今日給婁危的酥酪里加點瀉藥后,輕手輕腳走上臺階,將殿門推開。

    “仙尊要是出了什么好歹,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小吉用氣聲罵道。

    婁危置若罔聞,抬腳走進殿內。

    殿門在身后緩緩合上,婁危走至床榻前,輕輕將人放在床上。

    從頭至尾,祝聞祈都閉著雙眸,一副昏睡不醒的樣子。

    婁危坐在床頭,靜靜盯了祝聞祈半晌。

    “別裝睡了。”

    他語氣平靜道。

    說罷,祝聞祈連眼睫都未顫抖,呼吸平穩,仿佛真的已經陷入沉睡之中,婁危只是在自言自語一樣。

    見祝聞祈不動,婁危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臉側:“我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過。”

    祝聞祈依舊沒有回應。

    “死人背在身上很重,走幾步就需要停下來休息一下,”婁危捏了捏祝聞祈的臉,“喝醉酒的人同理。”

    明顯地,祝聞祈呼吸停滯片刻。

    “現在起來,百味軒里的事情我就當沒發生過。”

    話音剛落,祝聞祈便幽幽睜開了眼。

    “啊,好神奇,突然就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語氣毫無起伏,婁危啞然而笑:“是嗎?”

    說完,祝聞祈不情不愿地從床上起身,一副我為魚肉任人刀俎的樣子:“你還有什么事?有事稟奏,無事退朝。”

    婁危像模像樣地行了個禮:“臣有事要和陛下稟報。”

    “也不是很想聽,”祝聞祈長長地嘆了口氣,轉身面無表情地看向婁危,“先說好,有些你知我知的事情就不用再說了。”

    婁危收回行禮的動作,對上祝聞祈的目光。

    “我尚有一事不明。”

    祝聞祈寬大道袍最上方兩顆盤扣不知何時已經解開,若隱若現露出鎖骨下的兩道重疊傷痕。

    按理來說,修仙之人身上極少會留下疤痕,就算受了傷,服了藥后傷口很快便會消失。

    除非是傷及筋骨。

    祝聞祈后知后覺地拉住衣襟:“這個不能告訴你。”

    “不問這個。”婁危搖了搖頭。

    窗外月光如銀,斜斜照進來,照得殿內一片朦朧,連眼前之人的容貌都變得模糊。

    對面之人跪坐在床上,長發像是剛見面時一樣隨意綁在身后,有幾縷碎發順著落在臉側,像是一副水墨畫。

    眼眸不再是一片霧蒙蒙,幽藍色調藏在眼底,若是仔仔細細地看進去,就仿佛要將人吞噬進大海深處的漩渦一般。

    似乎無論什么時候看向祝聞祈,他面上總是帶著一點笑意,因其溫和無害的容貌,總是讓人忍不住放下戒備與他說些掏心掏肺的話。

    一開始他就是這么進的玄霜派。

    良久過后,婁危收回思緒,開口道。

    “……什么時候醒的酒?”

    祝聞祈愣怔片刻。

    婁危一瞬不眨地看著他,神情專注。

    “重要嗎?”祝聞祈輕聲道。

    清冽酒香混合著熟悉氣息,他恍惚片刻,以為自己還待在百味軒中。

    婁危沒答,只是定定地凝視著祝聞祈。

    是從見到葛安起,還是回到門派后?

    還是一開始就沒醉過?

    宮殿寂靜,只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

    祝聞祈垂下眼,率先錯開目光。

    “你想聽什么樣的回答?”

    聲音很輕,婁危卻將每個字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不算你知我知的范圍內?”半晌,他才開口道。

    祝聞祈抬眼和婁危四目相對,如銀月色在眼中流淌:“解釋權在我。”

    對視良久后,婁危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上祝聞祈鎖骨上的傷口:“唯命是從。”

    觸碰的瞬間,結了痂的傷口像是有一萬只螞蟻游走在皮肉之下,祝聞祈微不可察地僵硬半瞬,而后伸手將婁危推到一邊,自顧自下了床,光著腳走到窗沿前。

    明月被云霧遮擋,原本就黯淡的月光透過云層,又透過木窗照進殿內時,已經不剩多少。不知何時,綠蘿已經恢復了生機,葉片舒展著,翠綠欲滴。

    鎖骨上的傷口依舊在發癢,仿佛每時每刻提醒著他做出的荒唐舉動。

    也不止這一次了。

    祝聞祈垂下眼,良久才開口。

    “……是還沒醒。”

    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殿內。

    許久之后,婁危反應過來。他像是有些拿不準祝聞祈這句話的意思似的,緩緩起身,一步一步走至窗沿前,站至祝聞祈身后。

    祝聞祈沒說話,也沒有流露出抗拒。

    他便伸手搭在窗沿上,以一個相當微妙的姿勢,將祝聞祈圈在懷中。

    祝聞祈背對著他,蝴蝶骨在寬大袖袍下若隱若現,側臉被碎發擋著,只能看見纖長眼睫半垂落下去。

    “祝聞祈。”

    不再是平日里調侃,隨意,散漫的語氣,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婁危幾乎帶著些珍而重之的意味。

    手指不知何時因為用力而悄然泛白,婁危忽然覺得宮殿內實在太過安靜,安靜到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時間仿佛從未如此漫長過,每一分一秒過去,都像是在等待未知的審判降臨,宣告最終的結果。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不到半刻鐘,也許只有一瞬,祝聞祈動了下。

    婁危呼吸停滯片刻。

    在這一小方狹窄空間內,祝聞祈相當艱難地轉過身,后腰抵在突起的窗沿上,微微仰起頭,去看婁危。

    修長白皙的脖頸全然暴露出來,露出脆弱的喉管。祝聞祈定定注視半晌后,最后只化為一聲嘆息。

    婁危心中一動,伸手捏住祝聞祈的下巴,又朝前走了一步。

    鼻尖指尖的距離不足一寸,氣息交纏間,門外突然響起急促的叩門聲。

    婁危置若罔聞,正欲低頭,祝聞祈卻像是被敲門聲驚醒一般,忽地側開臉,片刻將錯了一拍的呼吸拉回。

    “去開門。”祝聞祈低聲道。

    氣氛驟然間被打斷,婁危一動不動,開口時語氣聽不出好壞:“這種時候你也能分心?”

    祝聞祈沒去看他,只是閉了閉眼:“去開,我不會反悔。”

    敲門聲越來越急切,像是某種索命符一樣,殿內卻顯得平靜異常,祝聞祈闔上眼,沒有半分要退步的意思。

    僵持的時間逐漸拉長,最后還是婁危先行敗下陣來。

    喉間溢出一聲不明所以的“嗤”聲,他松開禁錮著祝聞祈的手,轉身去開門。

    看見是小吉時,婁危的臉色更臭了。

    “你最好是有要緊事。”他自上而下地俯視著小吉,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腰間的匕首。

    小吉敲得手都疼了,見婁危這么說,毫不示弱地懟了回去:“掌門來了封急信,要你現在過去!”

    話音落下,婁危首先看向的卻是祝聞祈的方向。

    黯淡月色下,連那人的臉都有些看不清。

    祝聞祈依舊靠在窗沿上,語氣很輕:“去吧。”

    “我還有東西要給你。”婁危神色堅持。

    沉默片刻后,祝聞祈“嗯”了聲:“等你回來。”

    此話一出,婁危始終半懸在喉口的心放回肚子里。

    他踏出門檻,在月光下抽出劍,朝著掌門主殿的方向疾行而去。

    背影越來越小,直至縮成一個小黑點時,祝聞祈才收回目光。

    “……真是瘋了。”

    他喃喃自語道。

    第66章

    ……

    弦月緩緩下落, 太陽從另一邊升起來,在地平線上投下第一縷光線。

    后腰被窗沿硌得生疼,祝聞祈稍稍一動, 全身上下的骨頭便像是錯了位般“咔噠”作響。他倒吸一口涼氣, 目光落在窗外的景色上。

    夜色已褪, 外面尚且是清晨,云霧模模糊糊地籠罩著一切, 讓人看得不太分明。

    這都過去多久了?

    祝聞祈忍不住想到。

    “系統?”

    “103號為您服務。現在已經是卯時。”

    卯時……祝聞祈在心里算了算, 已經過去兩個時辰。

    到底是什么事情,掌門會將人叫過去兩個時辰, 直至現在還未回來,甚至連個回信都沒有?

    一直潛伏在心底的不好預感在此刻得到滋養,像是要化作無數枝條藤蔓般將人拽下去, 祝聞祈閉上眼,伸手捏了捏眉心,試圖將不安的情緒壓下去。

    “小吉。”

    門應聲而開,小吉也不知在門外等了多久,看向祝聞祈時罕見地帶了點慌亂:“仙尊……”

    “掌門的信呢?拿來給我看。”

    祝聞祈開口的語氣相當冷靜, 垂下的手藏在袖子里痙攣。

    不會有事……怎么會有事?人肯定還在玄霜派, 如果有危險,一定會第一時間求助他。

    小吉惴惴不安地掏出信,雙手遞給祝聞祈時, 甚至沒敢對上他的眼睛。

    祝聞祈本想對著小吉安撫性地笑一下, 拆信的手卻忍不住發抖,對著信封拆了半天,最后干脆從一旁撕開,從中抽出信件, 一抖——

    信紙上只有寥寥幾個字,寫著“要事相商,速到主事殿”,是掌門的字跡,右下角還蓋著掌門專用的章。

    鮮紅色的印泥半干,黏連在紙面上,與墨色字跡形成鮮明對比,刺目顯眼。

    信紙被攥得發皺,祝聞祈指尖因為用力而開始泛白。他放下信,低頭問道:“信是誰給你的?”

    小吉依舊不敢看祝聞祈,語氣怯懦,小到有些聽不見:“我不認識……”

    “你不認識?”

    聞言,小吉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我看他穿的是門派里的道袍,又是大半夜找來很著急的樣子,就打開信看了眼……”

    “從哪個方向過來的?”

    “就從主殿那條路上……”

    “長什么樣子還記得嗎?”

    “我沒注意……”

    祝聞祈不說話了。

    小吉見他這副樣子,身體更加劇烈地顫抖起來,聲音帶上了哭腔:“對不起仙尊,都是我的錯……”

    祝聞祈沒看他,只是盯著逐漸升起的太陽,不知為何,大腦開始放空。寬松道袍依舊隱隱彌散出熟悉的冷冽氣息,祝聞祈莫名有些恍然。

    綠蘿上的露珠垂垂欲滴,啪嗒落在木地板上,暈出一小片水漬。

    祝聞祈回過神來,俯下身,伸手擦去小吉眼角的淚:“你去外面,打聽一下有沒有別的消息。”

    小吉抽抽噎噎地擦掉眼淚鼻涕,淚眼朦朧地看向他:“仙尊你呢?”

    “我?”祝聞祈愣怔片刻,而后垂下眼。

    “在這里等他回來。”

    如果只是虛驚一場,如果婁危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他回來面對的,不能是空蕩蕩的主殿。

    小吉云里霧里地點點頭,轉身出去打探消息。

    祝聞祈目送著小吉的背影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臺階下,才收回目光。

    他緩緩地,遲慢地坐在椅子上,整個人縮在寬大道袍中,將頭埋下去,企圖從中得到一絲虛無縹緲的安慰。

    “你能找到他在哪兒嗎?”

    “103號為您服務。很抱歉,目標的行蹤不在管轄范圍內,暫時無法定位。”

    祝聞祈緩慢地眨了下眼,再次恢復到沉默當中。

    片刻后,系統又干巴巴地補了一句:“宿主不必擔心,目標作為本書的主角,不會受到生命危險。”

    他有些僵硬地扯起嘴角:“沒想到你還會安慰人。”

    冰冷的機械音響起:“103號的首要目的是保障宿主一切權益,攻略目標是第二位。”

    “是嗎。”祝聞祈輕聲道。

    說完后,殿內再次恢復了安靜。

    眼睛已經開始發酸發痛,打開的殿門前一片空蕩,祝聞祈努力去聽,也沒有聽到類似腳步聲的動靜。

    他在心底默數著時間,一秒,一分,一刻鐘……

    又一個時辰過去,祝聞祈閉上眼,仰頭向后,長長地,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呼出一口氣。

    太安靜了,安靜到讓人忍不住朝著不好的方面開始想。只有偶爾的早春寒風經過竹林,拍打竹葉,發出沙沙聲響,心底的焦灼情緒卻并未因此緩解半分。

    “嘩啦——”

    枝條上的鳥雀被驚起,稀里嘩啦飛起一大片,朝著四處散去。

    祝聞祈驀地起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

    “宿主不在這里等他了嗎?”系統開口喊住祝聞祈。

    祝聞祈充耳不聞,腳下步伐越來越快,仿佛要帶起一陣風。

    “不等。”

    聲線已經開始發抖,祝聞祈的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踏出門檻的瞬間,刺目陽光直直灑下。祝聞祈抬手擋住陽光,連片刻都不曾停下,箭步如飛。長長的臺階向下一路延伸,一眼望去,只能看見彌漫在山間的云霧。

    一節,兩節……

    料峭寒風呼嘯而過,袖袍跟著鼓起,寒意順著包裹了全身,祝聞祈卻置若罔聞。

    耳尖凍得發紅,眼睫上逐漸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一眨眼,便會“撲簌撲簌”落下。漸漸地,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祝聞祈腳不沾地,將輕功發揮到了極致——

    直到在不遠處的臺階上,看見了氣喘吁吁的小吉。

    祝聞祈急急剎住腳步,在距離小吉不遠處停下來,一把抓住小吉的肩膀:“打聽到什么了?”

    呼吸還沒來得及緩和過來,祝聞祈急促喘息著,喉口好像有鐵銹味涌上來,卻什么都顧不上了,只是一眨不眨地逼視小吉,和平常的神情判若兩人。

    “婁危他,他……”小吉同樣喘不過氣來,聲音急促而高亢,仿佛要化作一把利刃,割開混沌茫然的神經。

    “他殺人了!”

    轟——

    腦海中有什么轟然炸開,全身血液瞬間凝固,小吉面色焦急地朝他說著什么,嘴巴一張一合,祝聞祈費力地眨了眨眼,外界像是被障壁隔絕在外,他什么都沒聽到。

    殺人?在門派內?

    祝聞祈有些茫然地想。

    見祝聞祈沒什么反應,小吉急得開始跺腳,一咬牙一閉眼,干脆拉著他朝山下走。

    ……

    一直到了仙門廣場上時,祝聞祈還有些渾渾噩噩。

    廣場上人頭攢動,嘀嘀咕咕的聲音此起彼伏,祝聞祈有些迷茫,轉頭時,恰好和一名學堂的弟子對上目光。

    看見祝聞祈時,那名弟子瞬間噤聲,用手肘懟了懟身邊的同窗,開始眼觀鼻鼻觀心,裝作什么都沒發生的樣子。

    漸漸地,這種死寂逐步擴散開來,直到整個仙門廣場停下了竊竊私語,祝聞祈才回過神。

    他推開面前的人群,走向廣場的正中央。

    廣場中央,婁危跪坐在血水當中,散落的長發擋住了他俊美逼人的容貌,讓人看不清神情。

    祝聞祈視線緩緩下移,看見葛安橫在婁危面前,喉間還插著一把匕首。

    一擊斃命。

    仿佛死不瞑目般,葛安的眼睛睜得極大,眼神中還殘留著一絲尚未退卻的恐懼。

    “婁危,你可知罪?”

    洪亮的聲音自上而下傳來,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廣場上每個人都能聽見。

    祝聞祈抬起頭,和端坐在上方的掌門對上目光。

    掌門面色肅穆,用眼神示意祝聞祈走開,這里沒有他的事。

    祝聞祈沒動,只是垂下眼,去看婁危。

    婁危一動不動,身上被濺射了大量的血液,連臉側也沾染上血。

    半晌,祝聞祈才聽見他的回答。

    “……弟子知罪。”聲音帶點啞,卻很平靜。

    “你枉顧同窗情誼,無故傷人,手段殘忍,罪孽深重——”

    “今判你廢去所有修為,此生不得踏入玄霜派,你可領罪!”

    “弟子領罰。”

    像是早有預料,婁危一個字都未曾辯駁,將所有罪罰悉數領下,聲線平靜到不可思議。

    “好!既已伏罪,即刻起,開始行刑!”

    洪亮聲音響徹云霄,激起山間停駐的鳥雀飛獸,眾人齊刷刷向后退了好幾步,將廣場中央騰出一大片空地來,空地內,只剩下婁危和祝聞祈兩人。

    坐在上方的掌門皺起了眉頭:“祝長老,即刻便要行刑,你先離開這里。”

    所有人的目光一齊看向祝聞祈,尖銳目光仿佛要刺透脊背,祝聞祈卻無知無覺,依舊將目光放在婁危身上。

    窒息般的沉默一分一秒拉長,空氣似乎都跟著稀薄起來,祝聞祈始終站在原地,沒有開口,也沒有要挪動一步的意思。掌門眉頭緊鎖,剛要再次開口,就聽見祝聞祈的聲音響起。

    “是我管教不當,才會讓他釀成如此大錯。”

    直至此刻,婁危才微不可察地動了下,抬起頭,與祝聞祈四目相對。

    祝聞祈摘下腰間代表著長老名號的玉佩,放在地面上。

    “我甘愿替他受罰。”

    話音剛落,頃刻間激起一片嘩然。

    像是一顆石子投入平靜水面上,從始至終都顯得相當默然的婁危此刻劇烈顫抖起來,瞳孔驟然縮小成一個點:“你……”

    祝聞祈跪坐下去,食指擋在婁危嘴唇前。

    他伸出另一只手,將婁危臉上被血液粘住的碎發撥到耳后——

    眾目睽睽下,他湊近婁危,在唇角落下一個冰涼的吻。

    “我們來日方長。”祝聞祈輕聲道。

    第67章

    “道長道長, 今日可有什么新話本?”

    “誒呀你起開點,明明是我先來的!”

    “別擠呀,我什么都看不見了!”

    好幾個梳著辮子的孩童團團圍在一處, 擠得狹窄街道上水泄不通, 有些尖利的吵鬧聲此起彼伏, 簡直要將屋頂掀翻一般。梳著歪辮的小女孩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擠了進去,擠得灰頭土臉, 卻趕不上喘口氣, 急急忙忙開口:“道長哥哥,你今日怎么出來的這么晚?”

    “是呀是呀, 可讓我們一陣好等!”

    見女孩這么說,旁邊的小孩們紛紛附和道。

    “舊疾犯啦,起得遲了些。”

    像是一池清泉緩緩流淌而過, 聲音響起后,原本吵鬧不絕的孩童們像是被施展了什么魔法般,齊齊安靜下來,目光全都聚集在“道長”身上。

    “道長”沒骨頭般懶懶靠在醉翁椅上,寬大的衣袍層層堆疊在一起, 手中不急不緩地搖著把潑墨扇子, 語氣慢慢悠悠——據女孩所述,精神氣和她家里的老太爺差不多。

    但都不須仔細去看,只消打眼一望, 就會發現這名“道長”簡直年輕得驚人。

    他很少像鎮上的人那般將長發全部盤在后腦勺上, 而是用條細帶子系在身后。碎發散落在兩側,墨色長發和素白的臉形成鮮明對比,像是從水墨畫里走出來的人兒。

    最開始出現在鎮上時,鎮上的人一致認為這位祝道長是從深山中跑出來的吸人精魄的精怪。

    可他們警備了一年多的時間, 這位“精怪”始終沒有傷人性命的動作。反倒是安安靜靜在城角住下,經常是一連幾月都不見他出門。人們第一次在街上看見他時,是他在中藥鋪門前細聲細語地求藥。

    再然后,大家發現“精怪”其實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

    鎮上的人只知道他姓祝,從前是個仙長,在外游歷時遭仇人追殺挑了經脈,一路逃難至此地。見這里風景秀麗,就干脆駐扎下來,準備在此地養老。

    對于黃土朝天的人們來說,仙界那些劍術法器齊飛,云端上的人實在太過遙遠,祝道長的到來為恰好他們枯燥無味的生活帶來一點新鮮感。

    憑借著一張能把死的說成活的嘴皮子,以及病病歪歪一拳就能被人撂倒的身體,祝道長成功取得鎮上之人的信任,在此地安頓下來。

    “祝道長得了什么病呀?”

    小女孩眼睛很大,有些懵懵懂懂地看向祝聞祈。

    祝聞祈回神,收起手中的潑墨扇子,唇角帶著一點淺淡笑意:“你們沒被鬼壓床過么?我今早和那小鬼纏斗了許久,才勉強從床上起來呢。”

    “嘁……”

    “什么嘛,把賴床說得那么清新脫俗。”

    “我都不賴床了,祝道長真羞人!”

    祝聞祈但笑不語,過了會兒才開口道:“睡到日上三竿是種福氣,你們不懂。”

    見這群小屁孩兒還要繼續說,祝聞祈急急制止住他們:“好啦,今日我有些事要做,明日再給你們講新話本。”

    “啊……”

    失望的聲音此起彼伏響起,那梳著歪辮的小女孩不為所動,眼睛依舊亮晶晶地望著祝聞祈:“祝道長,我娘讓我送個東西過來。”

    “她找見了?”祝聞祈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用力地點了點頭。

    見狀,祝聞祈總算從那躺椅上站起來,雙手輕輕拍了拍,以吸引那些孩童的注意力:“先回去吧,都到飯點兒了,別讓家里的大人著急。”

    既然祝聞祈已經發話,那些早早蹲守的孩童也只好長吁短嘆地離開。人群逐漸散去,院落前只剩下祝聞祈和小女孩兒兩人。

    祝聞祈朝著小女孩笑了笑:“先隨我進去。”

    他伸出手,將有些破舊的木質院門推開。剛走進去,一股濃重的中藥味撲面而來,小女孩吸了吸鼻子,甚至能從中聞到一絲不易察覺的雪松冷香。

    院落不大,東廂房常年上鎖,鎖頭上干干凈凈,沒有灰。祝聞祈一只手握成拳,放在嘴邊咳了幾聲,一只手拉著小女孩的手走進正廳,陽光從外面灑下,曬得正廳內暖洋洋的。廳內擺設簡單,只有一張木桌并兩把椅子,木桌上散落著幾卷經書,小女孩努力睜大眼睛,上面的字卻跟扭扭蟲一般歪歪斜斜,活像是鬼畫符。

    祝聞祈察覺到小女孩的視線,笑瞇瞇地摸了摸她的頭:“等你再大些,便能去學堂識字了。”

    “真的嗎?”小女孩看向他。

    “自然是真的。”祝聞祈半蹲下去,平視著小女孩,“你娘讓帶的東西呢?”

    說話時,那種仿佛帶在骨子里的散漫收斂回去,祝聞祈一眨不眨地看著小女孩,認真到和平常判若兩人。

    直至此刻,小女孩才將背了一路沉甸甸的包袱拿下來,雙手遞給祝聞祈:“在這兒。”

    祝聞祈接過,將包袱放在木桌上打開。一件染著不明顯血跡的衣裳整整齊齊地疊在一起,他凝眸辨認許久后,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多謝你,之后我會上門道謝。”

    小女孩歪著頭,有些困惑地開口:“這只是一件衣裳而已。道長身體本就不好,為什么要上門道謝?”

    祝聞祈學她,同樣半歪著頭,佯裝思考道:“因為對我來說很重要?”

    破爛衣裳有什么重要的?即便如此,小女孩還是半懂不懂地點點頭,注意力很快被轉移,目光落在窗沿上那盆造型奇特的植物上。

    “祝道長,這是什么?”她伸手指向那盆植物。

    祝聞祈的目光隨著她的手看過去,語氣隨意道:“是仙人掌。”

    “仙人掌?”

    “從西域來的。很好養活,放在那兒隔個十天半個月澆一次水,都能活下來。”

    仙人掌上的刺在陽光下熠熠發輝,掌莖處干涸開裂的土壤證明祝聞祈話不虛傳,確實像是許久沒澆過水的樣子。

    他三兩步走到窗沿前,拿起一旁的水壺極其隨便地澆了點水,頗有些不顧那“仙人掌”死活的意思。

    “我娘說綠蘿也好養活。”

    話音剛落,祝聞祈手上的動作一頓。

    從小女孩的角度看過去,祝聞祈垂著長睫,舉著水壺的手停滯在半空中,一動不動,仿佛陷入了某種深深的,長久的回憶當中。

    許久過后,她才聽見祝聞祈恢復了神情,繼續給馬上要被“淹死”的仙人掌澆水。

    “綠蘿確實好養活。”

    “那道長為什么不養綠蘿?”

    起碼綠蘿看起來要比這長滿尖刺的球狀植物好看得多。

    祝聞祈又伸出手,捂在嘴前咳了好幾聲,比剛進來時咳得更加劇烈,聽起來像是要將膽汁一并咳出來似的。

    他面色比往常更加蒼白,隱藏在寬大長袍下的身體薄的像一片紙,仿佛風一吹就能吹倒。

    緩了許久后,祝聞祈才朝著小女孩笑了笑:“怕自己睹物思人而已。”

    說完,他放下手中的水壺,走進廂房內,不知搗鼓了多久,再出來時手里攥了一把糖。

    祝聞祈將糖塞在小女孩衣裳兩側的布口袋里,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好啦,你先回去吧,在我這兒待久了,怕把病氣過給你。”

    說著,又忍不住偏頭咳嗽起來。

    小女孩相當懂事地點頭,讓祝聞祈將她送出小院外。

    走到外面時,她忍不住抬頭去問:“道長哥哥,今日有別的鎮上的人來咱們這里表演,你不去看嗎?”

    祝聞祈笑容淺淡,斜斜倚在門框上,開口時的語氣像是在哄小孩兒:“什么表演?大家都去了嗎?”

    “我也不知道,”小女孩搖了搖頭,“好像……是青巖鎮過來的吧?”

    原本散漫的神情在聽到“青巖鎮”時僵了一瞬,祝聞祈離開倚靠著的門框,語氣帶了點嚴肅:“青巖鎮?”

    “好像叫這個名字。”被祝聞祈這么一問,小女孩也有些不確定了。

    思索片刻后,祝聞祈當機立斷,對著小女孩道:“等我一下。”

    說著,他回到小院中,沒過多久,又披著一件大氅走出來,臉上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

    小女孩抬頭看了看今日的艷陽天,又看了眼將自己裹成粽子的祝聞祈,眼底帶上一絲不解。

    祝聞祈解釋道:“人太多,萬一當初追殺我的那個人發現我怎么辦?”

    雖然不知追殺祝道長的人為什么會來他們這種偏僻小鎮,但小女孩還是相當善解人意地點了點頭,帶著祝聞祈朝雜耍表演的地方走去。

    今日天氣好,不少人都拿個小板凳坐在門口邊曬太陽邊閑聊,經過時,聽見他們討論大多是同一件事。

    “聽說了嗎?最近玄霜派的婁仙長又下山殺了好幾只大妖,那魔界的魔物都被他殺得不敢出來了!”

    “是啊,你說那婁仙長不僅修為高,人還勤快,這幾年幾乎每天都能聽見他又去哪哪哪兒殺了魔物,從沒見他休息過。”

    “可能就是嫉惡如仇吧……誒,小祝,今天出來玩啊?”

    疾行的步伐急急剎住,祝聞祈停下來,裝作沒聽見他們討論的內容般,朝著幾人點頭示意:“出來湊個熱鬧。”

    “說起來,我們小祝之前不也在仙界游歷過幾年嗎?”

    “小祝見過婁仙長嗎?”

    久無波瀾的心跳驀地錯了一拍,那些早就塵封谷底的記憶仿佛找到了某個出口,一連串噴涌而出,復雜情緒瞬間充斥了大腦,祝聞祈恍然間覺得自己像是一只裝滿水的氣球,只需一根銀針,那些記憶便會嘩啦啦全部傾瀉而出,直到將他溺斃其中,才肯罷休。

    祝聞祈裹緊身上的大氅,有些答非所問:“他這幾年……不曾休息過嗎?”

    第68章

    “小祝你說什么?”

    “……沒什么。”祝聞祈搖了搖頭, 整張臉埋在毛茸茸的大氅里,又低低咳了幾聲。

    “系統。”

    “103號為您服務。請問宿主有什么需要?”

    “數值點還剩下多少?”

    “正在為您查詢……經查詢,宿主您當前剩余數值點為138點。”

    當初跑路時還留下不少沒用完的數值點, 一路死遁到這里后因為沒銀錢沒藥材, 花了不少數值點來兌換必需物品。最后零零碎碎, 只剩下這么點,以備不時之需。

    路上, 祝聞祈一邊走著, 一邊打開了久經塵封的系統商城,神識上下滑動著面板, 目光專注,試圖搜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片刻后,祝聞祈目光停留在商城的左下角。

    一張散發著熒藍色光芒的小圓球靜靜待在角落, 下面簡明扼要地標出了其主要作用——改變當前樣貌,15天內有效。

    非常適合他。

    祝聞祈當機立斷,以68點的價格收入囊中,立即點了使用。

    所以當小女孩扭頭想和祝聞祈說什么的時候,迎面卻對上了一張陌生的臉。她倒吸一口涼氣, 而后“啪”地坐在了地上。

    “你你你你……”

    她伸手指著祝聞祈, 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祝聞祈輕咳兩聲,朝著小女孩晃了晃:“是我。”

    小女孩仍舊坐在地上, 聞言緩緩眨了眨眼, 半晌才張大了嘴巴:“道長哥哥?”

    面前之人五官里四官都普通到讓人過目即忘,只剩下一雙帶著點幽藍色的漂亮眼眸,能勉強將面前之人和原先的“祝道長”聯系起來。

    “誒,”見小女孩認出他來了, 祝聞祈笑了笑,再次壓低嗓子,聽起來有點像公鴨嗓,“這不是防止被人認出來嘛。”

    小女孩有點愣愣的:“道長哥哥還會易容術?”

    祝聞祈伸出手,將小女孩拉起來:“行走江湖必備技能而已。要是想學,以后教你。”

    伸出的一節手臂瘦得過分,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見,關節突出,蒼白到有些觸目驚心。小女孩沒敢使勁,半借著力自己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

    “我娘說,當初見到道長的時候覺得道長像天神下凡一樣,唰唰唰就把那些人都打倒了。”

    兩人一道走著,一道閑聊,祝聞祈聞言揚眉,笑里帶了點無奈:“哪有那么夸張?”

    “真的,”小女孩相當認真地開始回憶,“還說當時和道長哥哥并肩的那位道長同樣英武不凡,冷著臉就讓青巖鎮里所有人都乖乖將那‘驅魔鏡’交出來了,后面縣令下任,他們的日子也好過了許多……”

    小女孩絮絮叨叨的,祝聞祈在旁邊聽著,最后做出總結性點評:“后面那段倒是記得不差。”

    “所以那位道長哥哥去哪里了呀?怎么沒跟過來和你一起?”小女孩停下腳步,仰頭望向祝聞祈。

    話音落下,祝聞祈腳下的步伐一頓。

    這小孩兒怎么專往人心窩子扎?

    手法快準狠,主打一個措不及防,連編瞎話的空檔都沒給他留出來。

    “這個……”祝聞祈絞盡腦汁,對著小女孩睜得大大的眼睛,最后也只得泄了氣,“很難說,說不定現在見面,他都認不出我來了。”

    “怎么會?娘和我說你們看起來感情很好的樣子。”小女孩較了真,有種不刨根問出底來誓不罷休的架勢。

    “你娘那會兒也沒多大,”祝聞祈雙手捧住小女孩的腦袋,強行將她轉正過去,“她能記得什么?”

    再者說,他和婁危兩人到青巖鎮的時候,似乎好感度還是負數。上次到青巖鎮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祝聞祈皺眉想了半天,發覺自己也有些記不清了。

    他佯裝不在意道:“都多久之前的事了,翻那老黃歷作甚?”

    祝聞祈將手搭在小女孩肩上,輕松道:“好啦,不是要去看雜耍嗎?”

    笑起來的時候,那雙眼睛恢復了往日的神采,小女孩才從那張陌生的臉上尋求到一絲熟悉感。她松了口氣,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祝聞祈閑聊著,繼續朝前走。

    青巖鎮距離這里不算遠,因為沒有學堂,大多數青巖鎮的孩子都選擇在祝聞祈所居住的地方上學。沿著黃土路左拐右拐,兩人總算在一間小院前停下。

    小女孩踏上臺階,伸手“叩叩”在門上敲了兩聲。木門應聲而開,露出一個包著頭巾的女人的臉。

    祝聞祈提前將易容術卸了,見到祝聞祈時,女人愣了下,然后將門徹底打開:“祝道長今日怎么來了?身體好些了嗎?”

    小女孩快跑兩步,撲在了女人身上,撒嬌道:“道長哥哥聽說有雜耍,就跟著我一起來了。”

    祝聞祈朝著女人溫和一笑:“我是來登門道謝的,多謝你找到當年那件衣裳。”

    女人摸了摸懷中小女孩的頭,而后對著祝聞祈連連擺手:“您太客氣了,當初若不是您和那位……黑衣裳的道長,我恐怕早就沒命了。”

    提起那人時,女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祝聞祈,見祝聞祈沒表現出什么異常后,才悄悄松了口氣。

    祝聞祈面色不變,連嘴角的弧度都沒什么變化:“職責所在而已。”

    看了眼漸晚的天色后,他對著女人道:“還有些事要辦,先走了。”

    女人拍了拍懷中小女孩的背:“和祝道長說再見。”

    小女孩探出頭:“道長哥哥再見。”

    “再見,記得明日來我這里吃酥酪。”祝聞祈朝她揮了揮手。

    聽見這話,小女孩的臉皺成一團,又往女人懷里縮了縮:“道長哥哥做的酥酪太甜了,我才不要。”

    祝聞祈:“……”

    可惡,居然不能欣賞他做的酥酪!

    他痛心疾首地點了點小女孩的額頭,而后便長吁短嘆地背手離去,背影還帶著一絲倉惶的,連自己都未察覺清楚的竄逃意味。

    像是要逃避某種突然被勾起的回憶般。

    直至背影逐漸消失,女人才收回目光,對著小女孩嘆了口氣:“以后若是祝道長請你吃酥酪,我們小清盡量不要拒絕,好不好?”

    小清神色懵懂:“為什么?”

    “他在這里生活得不容易。”

    “……我們小清在外交了新朋友,或者是受了委屈,都能回來和娘說,對不對?”女人半蹲下身,溫柔地注視著小清。

    小清半懂不懂的點點頭。

    “但祝道長不一樣,他……”女人說到一半,看著自己的孩子,嘴巴張了半天,卻連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和孩子說這些干什么呢?

    她一介外人,尚且不能言明祝道長的處境,何況讓一個半大孩子去理解?

    最后,女人只是摸了摸小清的頭:“總之,小清在祝道長那里吃完酥酪后,娘回來給你做酸梅湯喝,好嗎?”

    “好!”

    ……

    祝聞祈對此一無所知,在青巖鎮城郊處又重新換上易容術。憑借著模糊記憶,他在城內跟個沒頭蒼蠅一樣找了許久,不知不覺中在同一條主道上往返了許多次,連過路的人都朝他投來異樣目光。

    不怪旁人多疑,實在是祝聞祈將自己裹得太過嚴實,行蹤還鬼鬼祟祟,若是再來返個兩次,估計就要報官送押他到官府去了。

    最后夜幕降臨,街道兩側的燈籠逐個亮起,祝聞祈才在一條小巷前停下腳步。

    當年那座宅院顯得更加破敗,被火燒過的地方依舊黑黢黢的,橫梁橫七豎八地倒在地面上,連塊兒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他小心翼翼躲過看起來搖搖欲墜房梁,躡手躡腳走過焦黑的土壤,靴子踩在上面時,甚至能聽見奇異的“咔嚓”聲響,讓人聯想到一些不好的東西。

    一直到宅院中央后,祝聞祈才松了口氣。

    夜涼如水,宅院中的一切都籠罩在模糊夜色當中,祝聞祈眨了眨眼,眼前的一切逐漸清晰:院子里空蕩蕩的,當初在婁危幻境中看到的,橫七豎八的尸體早就被官府抬走,只留下地面殘留的一點暗色血跡。

    他在院子里走走停停,從門口到后院轉了好大一圈,愣是什么都沒能發現。

    ……還以為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線索。

    祝聞祈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長身站立在庭院中央,幾乎感覺身上為數不多的精神氣又被抽走一點。

    原來這些年的猜想,連一點支持的證據都找不到嗎?

    那自己還在堅持個什么勁兒?

    宅院內安靜得可怕,寒風從中呼嘯而過,祝聞祈猛地側過頭,劇烈咳嗽起來。

    “咔嚓——”

    劇烈咳嗽聲響中,有什么微弱的動靜響起。

    “誰!”祝聞祈厲聲道。

    咳嗽總算停下,祝聞祈屏息凝神,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聲響發出的地方。

    一刻,兩刻……

    原先的角落再次發出一點脆弱聲響,而后從那處角落中,踏出一條黑色長靴來。

    他悄然后退一步,目光警惕,順著長靴向上看去——而后在那人腰間佩劍上,看見了熟悉的金色羽毛標志。

    心驟然間沉到谷底,祝聞祈死死盯著來人隱藏在面罩后的眼睛,冷冷道:“誰派你來的?”

    那人扎了個馬步,抽出佩劍,劍尖直指祝聞祈咽喉。

    “你又是誰?”

    他語氣里明顯帶了點困惑。

    祝聞祈不答,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視著面前之人。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既然金羽閣出現在這里,就說明他這幾年探索的方向沒出岔子……

    只要從這人口里撬出來點兒什么,功夫就不算白費。

    想到此處,祝聞祈眼尾眉梢帶上一絲冷意,伸手去摸腰間——

    ……

    壞,跑路的時候忘記把佩劍拿上了。

    第69章

    祝聞祈默了默, 伸出的手停滯在半空中,不知道是該收回去還是干脆赤手和對面拿著長劍的人互搏。

    跑路這么久,他頭一次懷念起狗蛋。雖然狗蛋和別人的劍長得沒什么區別, 但好在名字比較特殊, 喊出狗蛋的名字時幾乎所有人都會下意識低頭, 然后被他出其不意,兩三招干倒。

    對面之人屏住呼吸, 依舊相當警惕地盯著祝聞祈, 一動不敢動,生怕他突然來個偷襲什么的。

    祝聞祈很想說你別防了, 其實上來兩拳就能把他給撂倒,連劍都不需要用。但鑒于目前的情況,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想著想著, 祝聞祈干脆站在原地沉思起來,對面的人又不敢輕舉妄動,蹲馬步蹲得腿都酸了,才忍不住發問道:“還打嗎?”

    祝聞祈試探道:“還有不打的選項?”

    那人崩潰:“你上來就要我自報家門,不是要打是什么!”

    祝聞祈:“……”

    他心虛地挪開目光:“習慣了……”

    得了一種看到金羽閣就想上去干架的毛病。

    說著, 他咳了兩聲, 語氣真誠道:“不好意思,你看我這個樣子,怎么會是來打架的呢?”

    說著, 祝聞祈指了指自己腰間:“哪有人打架連劍都不帶的, 你說是吧?”

    那人見祝聞祈腰間確實空空如也,別說劍了,連個法器都沒有,看樣子的確不是來打架的。

    雖說總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 但按照現下的情況來看,祝聞祈確實沒有威脅力。那黑衣人依然舉著劍,警惕地盯著祝聞祈,開口道:“你還沒回答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祝聞祈照舊使出忽悠大法:“和你來這里的目的相同。”

    “他們不只委派了金羽閣?”黑衣人眼中困惑更甚。

    他們?

    祝聞祈敏銳捕捉到這兩個字眼,面上依舊不動聲色:“是。”

    面前的黑衣人衣著普通,身上也沒什么明顯的標志,大概只是金羽閣中最基層的打手,看起來涉世不深,說不定能從他口中套出什么話來。

    黑衣人面色有些遲疑:“我怎么不知道?”

    祝聞祈面不改色:“此事事關重大,金羽閣自然不可能告知所有人。”

    “你知道我是金羽閣的?”黑衣人震驚道。

    祝聞祈:“……”劍上明晃晃地帶著金羽閣的標志,大搖大擺地出現在這里,想不認出來都難吧!

    起碼可以斷定這黑衣人歷練很少,連基本的偽裝都還沒學會。

    想到這里后,祝聞祈微微站直了身體,將雙手背在身后,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自然。”

    “既然我們都是同一目的,現在就不必刀鋒相向了吧?”祝聞祈抬了抬下巴,指著黑衣人手里握著的劍道。

    黑衣人低頭看了眼,而后干脆利落將劍收回劍鞘中,點點頭:“好。”

    祝聞祈:“……”好好騙,金羽閣讓他們出來歷練之前沒做過反詐培訓嗎?

    “找見什么東西沒?”黑衣人收回劍后,連帶著警惕心也一起收回去了,對著祝聞祈道。

    “沒有,”祝聞祈搖了搖頭,“這把火燒得太干凈,什么也沒留下。”

    當初將阿清救出來之后,他一直對旁邊那具尸體耿耿于懷。沒名沒姓,沒有身份,卻憑空死在了那里……婁危一開始的追查,是不是就是為了那具尸體來的?

    難道當時的那場大火中,不只有婁危一人活了下來?

    念及此處,腦海中仿佛有無數條線千絲萬縷地聯系在了一起,源頭卻始終被一團迷霧遮擋著,讓人看不分明。

    黑衣人想了想,開口道:“他們和金羽閣透露的不多,只說在后院地里埋了點東西,不知道有沒有被火燒光。”

    后院?

    祝聞祈目光順著看向后院。中間的廂房基本倒的倒,塌的塌,即使兩人現在站在前院中,依然能依稀看到后院的光景。

    沒多猶豫,祝聞祈抬腳便要往后院走。凌冽寒風再次穿過宅院當中,帶起一陣呼啦作響的動靜,在夜半時分,顯得這里鬼氣森森起來。

    寒意無邊無盡地包裹著他,像是有數萬根冰錐直直刺入骨縫中一般,連思緒都被凍得空白半瞬。

    祝聞祈拉了拉身上的大氅,長長地,顫抖地呼出一口氣來。

    黑衣人和他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見祝聞祈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忍不住發出疑問:“他們為什么會讓你來找?”

    樣貌平平無奇,微微弓著背,全身上下唯有眼睛還有些記憶點,但和街上的路人也沒什么分別。

    祝聞祈心想要是誰都和你一樣拎著一把帶標的劍就出來調查,大家早就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了,誰還閑得沒事兒琢磨那么多陰謀詭計做什么?

    但他沒說出來,只是笑笑道:“可能我看起來比較靠譜?”

    “可你明明連季節都分不清,”黑衣人毫不留情指出,“明明是夏天,晚上還要披個大氅出來。”

    祝聞祈:“……”

    這黑衣人廢話怎么這么多?

    想你了,狗蛋。

    若是跑路的時候記得拿劍,現在也不至于站這兒和這直愣愣的傻子打太極。

    他深深吸了口氣,勉強壓下性子道:“從前有人提醒,現在忘性大,想不起來。”

    在玄霜派的時候祝聞祈很少考慮這些,常年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起來時胡亂將衣裳套上,出門時若是冷了,就返回來將放在殿門口的披風拿上。

    再不濟,溜達到學堂后,婁危也會一邊冷著臉叫住他,一邊將身上的大氅脫下來給他穿上。

    祝聞祈微微出神,片刻后才聽見黑衣人喊他:“就是這兒。”

    說著,停下腳步指了指已經被燒得焦黑的土地。

    土地已經看不清原來的顏色,踩上去還會發出“咔嚓”的輕微聲響,祝聞祈半蹲下去,沒看出什么端倪。

    “確定?”他抬起頭去看黑衣人。

    黑衣人點點頭,同樣蹲下去,抽出腰間佩劍,拿劍尖挑起一點土壤來:“他們說的就是這里。”

    他們……

    祝聞祈在心里咂摸了下這兩個字,覺得黑衣人口中說的,要不然是知道內情的,要不然就是從大火中逃出來的。

    如果是后者,不僅沒有去主動聯系婁危,還率先和金羽閣達成了合作——說不定當初那場大火之中,就有他們的手筆。

    在祝聞祈思考的時候,黑衣人已經動手往下挖了。他離得不遠不近,靜靜看著,沒有說話。

    吭哧吭哧挖了半天,黑衣人臉都憋得通紅,劍尖總算碰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碰到的時候,還會發出金屬碰撞的“當啷”聲響。

    見狀,黑衣人干脆把劍扔到一邊,又用手向下挖了一段,而后把那個黑黢黢的東西捧了出來。

    他伸手拍掉上面的灰塵,半晌沒看出個所以然,去問祝聞祈:“這是什么?”

    物件通體漆黑,呈容器狀,上面還雕刻著繁復的花紋,不知為何,祝聞祈總覺得這容器有些邪門。

    辨認了好一陣后,祝聞祈憑借著當初在玄霜派翻到的那些經籍找到了對應之物。

    “用來獻祭的。”祝聞祈斷定道。

    “獻祭?”

    “是,”祝聞祈伸出手,面色不自覺變得凝重,“獻祭法陣通常需要某種法器來鎮壓,這就是用來鎮壓的法器。”

    “難怪……”黑衣人了然地點點頭,“他們說當初早早就準備好獻祭婁危,結果突然一場大火,計劃就只能擱置了。”

    祝聞祈心底突然咯噔一聲。

    他轉頭,直直盯著黑衣人,語氣幾乎帶了些偏執:“獻祭婁危?”

    ……婁危知道嗎?

    他知道這座宅邸里,曾經有人想要他的命嗎?

    一想到這些,祝聞祈莫名有些喘不過氣來。

    突然地,喉嚨莫名發癢,祝聞祈猛地側過頭,開始劇烈咳嗽起來。仿佛突然有液體擁堵在喉口,咳到后面祝聞祈開始干嘔,連著嘔了好幾次,低下頭,只看見鮮紅的血攤在焦黑土壤上。

    眼前一陣陣發黑,祝聞祈積攢起最后一點力氣站起身,踉踉蹌蹌找到一棵枯樹,扶著樹干開始咯血。

    黑衣人站在不遠處,警惕地盯著祝聞祈的側影。

    他總算反應過來,就算那兩個人還委派了別人來一起調查,又怎么會不知道后院里有什么,怎么會不知道獻祭婁危的事情?

    根本就是來套話的!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黑衣人撿起地上的劍直直指向祝聞祈,冷聲道。

    “什么目的……”祝聞祈半倚在樹干上,閉了閉眼。

    身上的力氣在一點點流失,眼前模模糊糊,別說劍指著他了,他連黑衣人在哪兒都看不分明。

    后院寂靜得可怕,只有寒風偶爾從中呼嘯而過。

    什么目的?

    他只是替自己的小徒弟感到不值當。

    祝聞祈深吸一口氣,再抬眼時,眼底只剩下一片平靜。他伸手,斜斜在手掌劃下一道。

    血珠立刻從中滲出,體溫仿佛也跟著滲了出去,祝聞祈離開樹干,垂下的手食指中指并在一起,以指代劍。

    ……

    “劍來!”

    第70章

    寒色長弧劈開如墨夜色, 再一眨眼,祝聞祈垂下的手中便多了一把劍。

    黑衣人瞳孔地震:“你不是沒有佩劍嗎!”

    祝聞祈八方不動地站在原地,心里的震驚同樣不比黑衣人少。

    草, 怎么這種破地方都能讓他喊出一把劍?

    有修士在這附近?

    祝聞祈心中疑惑頗深, 只是面上沒表現出來。他微微轉動手腕, 鋒利劍刃便反射出黑衣人的臉。

    “現在跑還來得及。”

    在玄霜派呆了十年之久,約莫度過了他人生三分之一的長度。有時候祝聞祈坐在院子里發呆, 發覺自己已經不太能想起從前的記憶——他反而對玄霜派更有歸屬感。經年累月之下, 拿劍比拿毛筆更加熟悉。

    譬如此刻,他沉著臉抬眼看向對面的黑衣人, 一雙眼眸沉靜如水,卻莫名讓人感到滅頂般的恐怖感。

    仿佛不消片刻,他就能讓黑衣人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這里一般。

    黑衣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握劍的手更加用力,咬著牙道:“都到這步了,你還能放過我?”

    祝聞祈心想我當然可以放過你,他現在跟用紙糊的沒什么區別,攏共這點力氣, 全用來撐著身體勉強不發晃, 以及手中的劍不要掉在地上。

    “你可以試試。”他語氣平淡,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黑衣人。

    按理來說,大部分劍修的本命劍中都有劍靈, 貿然落在旁人手中, 不僅容易使不出招式,還有極大可能傷到自己。但這劍不知什么原因,居然就這么安安靜靜地待在他手中,甚至還隱隱想要撐在地面上, 權當作他的拐杖。

    祝聞祈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眼睛雖然盯著對面的人,思緒卻忍不住飄到了千萬里之外。

    若是今天栽到這兒了,他也沒來得及寫遺書……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給婁危托個夢,讓婁危把翠花燒給他。

    黑衣人依舊警惕地盯著祝聞祈,手中力道片刻不敢放松,一時間竟然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表面上,這人看起來不堪一擊,但執劍的姿勢又相當熟練,絕不是初入仙道的修行者。可出來之前金羽閣跟他說過,這次行動最好不要讓旁人知曉,若是無法避免,就把涉事之人全部滅口。

    他能打得過對面這人嗎?

    黑衣人陷入糾結當中。

    祝聞祈敏銳察覺到這點,從容不迫地擺出第一招起手式。

    劍身一橫,立即有無匹劍氣從中泄露出來,如同驚濤駭浪般沖向黑衣人!

    黑衣人一驚,急促后撤好幾步,劍氣緊追不舍,誓不罷休般死死貼著黑衣人——經過之處皆被橫著劈成兩半,枯樹上所剩不多的葉片被切割,飄飄蕩蕩落在地面上。

    層層推進的劍氣下,仿佛已經能預想到黑衣人的下場。

    黑衣人額角上已經冒出冷汗,死死咬著牙關,劍在空中胡亂飛舞,一部分劍氣被打了回去,一部分依舊追著他跑。

    而被打回去的那部分劍氣,在路經祝聞祈時,還會小心翼翼地繞過去,還順便把祝聞祈耳邊多余的碎發削去一縷。

    祝聞祈大為震撼。

    智能追蹤型劍氣!?

    現在仙界已經進化成這樣了?

    他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和黑衣人的狼狽形成了鮮明對比。

    黑衣人崩潰了:“你養的這什么劍靈!”

    隨便喊一聲喊過來的,他怎么知道?

    “都說了讓你跑了。”祝聞祈干脆將劍尖插在地面上,半倚在劍身上,氣定神閑地看著黑衣人四處逃竄。

    看了半天,祝聞祈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劍氣實在太多,刀光劍影間身上多出好多傷口,黑衣人竄到宅院搖搖欲墜的圍墻上,轉頭對著祝聞祈咬牙切齒道:“我還會再回來的,你等著!”

    說罷,著急忙慌地逃了出去。

    宅院內再次恢復安靜,祝聞祈等了一會兒,確認那黑衣人不會再回來之后,身體一軟,跌坐在地面上。

    他垂下眼,去看那柄劍。

    那柄劍也安安靜靜地橫在地上,仿佛剛才那么智能的劍氣不是它揮出來的似的。

    祝聞祈對自己認知相當清晰,自從被廢去修為后,別說使出招式了,他剛才能拿起劍都屬于超常發揮——那些劍氣自然也不屬于他,應當是劍的主人存在劍靈中,以備不時之需。

    按照劍氣來推斷,這柄劍的主人也絕不是平庸之輩。

    只是劍柄上沒有標志,劍背鋒銳,卻和別的劍也沒什么不同。

    上面連個劍穗都沒有。

    祝聞祈摸著下巴辨認了半天,嘗試著發問道:“你有自我意識嗎?”

    劍仍舊安靜躺在地面上,沒有要回應他的意思。

    這可就難辦了。

    祝聞祈犯了難,半晌又開口問道:“你主人在這附近嗎?”

    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什么意思,劍靈難道也會出走?

    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他思索了半天,最后選擇使用最原始的方式進行交流:“你要是想先跟我回去,就敲兩下劍柄,如果不想跟我走,就敲一下。”

    這下劍總算有了反應,對著地面敲了兩下劍柄。

    看來是愿意跟他走。

    祝聞祈松了口氣,撐著站起身來,將橫在地面上的劍撿起,順便拍了拍上面的土:“走吧。”

    剛才的打斗并未驚起街坊鄰居,夜半三更時刻,家家戶戶大門緊閉,街道上的燈籠全滅了,安靜到只能聽見祝聞祈的腳步聲。

    青巖鎮距離他的城鎮不算遠,祝聞祈走走停停,偶爾停下來喘口氣,想要問問劍靈有沒有在附近感知到自己的主人,劍靈不知是裝死還是勞累過度,一點反應都沒有。

    無法,祝聞祈只好接著往回走,一直走到天蒙蒙亮,才走回自己的小院前。

    剛沾上床,一陣濃重的睡意便涌上了大腦。祝聞祈連外袍都沒來得及脫,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兩眼一閉便要昏睡過去。

    迷迷糊糊間,卻感覺到有什么涼涼的東西貼上他的臉側。

    他勉力睜開眼,明晃晃泛著寒光的劍身映入眼簾,正以一個相當詭異的姿勢貼在他臉側。

    草!

    這什么鬼東西!

    困意立馬被驅散,祝聞祈猛地從床上爬起來,面露驚恐地看向那柄劍。

    難道是趁他病要他命嗎!?

    被祝聞祈盯著,劍反而又不動了,直直趴在床榻上,開始裝死,好像剛才的事情不是它做的一樣。

    祝聞祈屏息注視了半天,劍卻始終沒什么動靜,仿佛剛才只是他的錯覺一般。

    毫無疑問,這柄劍已經養出了劍靈,卻不知什么原因,不能開口和人交流,還行為古怪,讓人捉摸不透。

    這得是什么樣的劍修才能養出這樣的劍靈?

    他忍不住對劍的主人產生一點好奇心。

    “那什么……”斟酌半晌,祝聞祈開口道,“雖然不知道你這么做是出于什么原因,但謝謝你救了我。”

    劍沒什么反應。

    祝聞祈繼續說:“等天亮之后,我去找你的主人,好不好?”

    劍動了動,卻是朝著床榻里面挪動的,而后又開始躺尸。

    嗯?

    祝聞祈看著劍,突然福至心靈,試探著開口:“你要睡里面?”

    劍敲了敲自己的劍柄。

    還挺通人性。

    祝聞祈樂了,放下心底的戒備,朝著劍點了點頭道:“行,我晚上睡姿不好,你擔待著點兒。”

    萬一因為自己翻身就釀成血案,那死法屬實有些新奇。

    捋清楚劍的用意后,困意再次沉沉涌上心頭。祝聞祈打了個哈欠,慢吞吞脫掉外袍,只剩下一件單薄里衣,鉆進被褥中閉上雙眼。

    稀奇的,這晚沒有再做光怪陸離的夢,他難得睡了個好覺。

    醒來時,祝聞祈再次和懷中的劍“四目相對”。

    祝聞祈:“……”

    這到底是什么品種的劍靈?

    他幾乎有些匪夷所思起來,摸著下巴道:“你主人平常也會陪著你一塊睡嗎?”

    劍敲了一下劍柄,意思是不會。

    短短幾次交流,這劍靈已經學會了最簡單的表達“是”與“不是”的方式,頗通人性。

    就算不會說話,感覺再培養培養,能用摩斯電碼和它交流。

    想歸想,祝聞祈還是沒實行,從床上爬起來開始穿衣裳:“昨天說好了,白日里要去找你主人。”

    實在罪過,他沒想到喊一聲劍來,真能把別人的劍喊到這里。萬一這劍靈的主人正在和別人打架,那就麻煩了。

    劍趴在床上一動不動,祝聞祈收回目光,視線落在床邊的銅鏡上。

    易容術還沒消失,正合他的意——若劍靈的主人認出他來,又是一件麻煩事。

    扣好最后一顆盤扣后,祝聞祈撈起床榻上的劍,接著問道:“能感知到你主人在哪個方向嗎?”

    劍靈裝死。

    祝聞祈伸手在劍身上彈了個腦瓜崩兒。

    劍靈不情不愿地敲了兩下劍柄。

    “哪個方向?”他又問了一遍。

    劍靈在祝聞祈手中動了動,劍尖朝向小院木門的方向。

    目光順著看過去,像某種巧合般,院子外傳來“叩叩”的敲門聲。

    祝聞祈走出正廳,穿過前院,來到院門前。

    沒多想,他伸手去拉木門。“吱呀”一聲,兩側木門應聲而開,露出敲門之人。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伦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天天躁日日躁狼狼超碰97|综合亚洲视频|欧美性生交XXXXX无码小说|成年人免费网站在线观看|96国产精品 | gogogo高清在线观看中文版二|色老板在线永久免费视频|国产精品美女自拍|不卡网免费理论影院|97碰在线视频|丰满岳乱妇三级高清 | 91视频网国产|粗大猛烈进出高潮视频|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人妻|亚洲精品无码久久毛片波多野吉衣|成人久久免费视频|国产美女自拍 | 精品国产午夜福利精品推荐|无收费看污网站|蜜臀久久精品|九九热99视频|欧美激情777|国内=a级毛片免费观看v | 亚洲在女同久久中文字幕|日本性一区二区|人妻精品久久久久中文字幕69|综合久久一区二区|无码观看=a=a=a=a=a=a=a=a片|在线影院免费观看 | 宅男噜噜噜66国产在线观看|色姑娘综合|99久久久国产精品日本久久区一|亚洲成人自拍网|国产亚洲精品第一综合另类|精品亚洲一 | 欧美激情视频一区|欧美9999|各种少妇正面bbw撒尿|黄视频网站在线|97综合在线|一本大道在线无码一区 | 日本公交车上xxxxhd少妇|五月开心六月伊人色婷婷|97国产suv精品一区二区62|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久清纯|精品国产欧美日韩|黄色网页入口 | 日韩=av在线中文|三年片在线观看大全中国|日韩视频在线观看中文字幕|91在线看免费|免费人成在线观看视频无码|一个人看的视频www在线观看 | 中国女人FREEXXXXXXX|一色一伦一区二区三区的区别|亚洲αⅴ无码乱码在线观看性色|怡春院综合|精品人妻无码一区二区三区百度|国产精品wwwwww | 亚洲精品久久久久久蜜臀|老熟妇性老熟妇性色|黄色一级片片|国产二区一区|极品少妇xxxxx|日日摸夜夜爽无码毛片精选 | #NAME?|天天澡天天弄天天摸|欧美日韩爱爱|亚洲欧美成=aⅴ人在线观看|久久青草伊人|日韩亚=av无码一区二区三区 | 国内精品久久国产|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内射高清|一二三四视频在线社区中文字幕2|大地资源在线观看中文免费|午夜精品免费观看|无码成人18禁动漫网站 | 女明星一级毛片|国产精品成人v=a|久久天天躁狠狠躁夜夜躁2012|久热这里只有精|国产黄大片在线观看|国产成人在线播放视频 | 把女人弄爽=a片免费视频|999精品免费视频|五月婷在线|高清色惰WWW日本COM|一二三区=av|永久在线观看免费视频 | 成年人天堂com|亚洲无线看|97成人啪啪网|国产精品无码一二区免费播放|亚洲精品国产福利一二区|农村乱人伦一区二区 | 最新久久久|精品成人自拍视频|日本精品一区在线|四川一级毛片在线播放|免费无码又爽又刺激激情频91|爱爱一级片 | #NAME?|青青草在线视频免费观看|久草免费福利|日日噜噜夜夜狠狠爱视频免费樱桃|国产精品一级=a级理论片在线观看|亚洲狠狠色综合蜜桃 | 日本真人边吃奶边做爽动态图|青娱乐激情视频|日本熟妇人妻XXXXX免费看|日本天堂免费|国产麻豆xxxxhdfree|亚洲码欧美码一区二区三区 | 国产精彩免费视频|国产91亚洲精品一区二区三区|特黄男女交性=a片激情视频|日韩精品一二三四|www毛片|wwwxxxxx国产 | www.久草.com|日本不卡高清|丁香花免费完整高清观看|国产一级爽快片在线观看|亚洲多毛女人厕所小便|成人在线视频观看 | 日韩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国产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超碰人摸人操人摸人操|午夜影院免费在线观看|亚洲国线自产第六页|农村欧美丰满熟妇xxxx | 粗壮挺进邻居人妻无码|久久天天拍|#NAME?|日本亚洲黄色|久久精品国产只有精品96|日本成年人免费网站 | 美女=av影院|惊弦45集全免费815|日本免费人成视频播放|欧洲一区二区三区精品|亚洲国产精品久久无码中文字|欧美刺激性大交 | 亚洲=av不卡一区二区三区|日本精品久久无码影院|亚洲福利视频二区|#NAME?|毛片一级做=a爰片性色仙踪林|人妻少妇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 | 日韩精品无码一本二本三本|亚洲丶国产丶欧美一区二区三区|色在线影院|一级做=a爱片性色毛片|精品国产一区=aV天美传媒|www.日韩视频 | 555www色欧美视频|GOGOGO高清免费看韩国|性毛片|欧美日韩国产这里只有精品|尤物视频免费观看|中国少妇bbbbxxxx | 亚洲精品萌白酱一区|日本二三区不卡|国产精品一二三区夜夜躁|欧美激情日韩|91啦中文在线|99精品国产丝袜在线拍国语 | 1级黄色毛片|福利久久久|欧美又爽又大又黄=a片|国产精品拍自在线|中文字幕在线观看亚洲|国产日韩视频在线 | 国产无码免费视频|色天使色妺姝在线视频|国产一级黄|777婷婷|成在线人=av免费无码高潮喷水|无码精品久久久久久人妻中字 | 久久久综合九色综合88|#NAME?|韩国激情3小时14分合集|免费国产美女视频永久免费|国产精品毛片大码女人|草逼视频观看 | 99热国内精品永久免费观看|国产欧美高清在线观看|性一交一乱一交=a片|99视频99|国产精品成=av人在线视午夜片|久久网一区 | 97porm国内自拍视频|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播放|久久免费手机视频|人妻体体内射精一区二区|一级片=a|日本亚洲中文在线 | 久久久久久久久淑女=av国产精品|一区二区视频在线播放|亚洲第一综合网站|操操网=av|久久久久久久九九九九|#NAME? | 国产精品国产三级欧美二区|四虎影视在线免费观看|日日躁夜夜躁狠狠躁夜夜躁|日本高清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三区=a|日韩精品在在线一区二区中文|久久精品一区二区三区黑人印度 | 国产7页|日韩不卡在线播放|国产精品丝袜美女|亚洲人成无码WWW久久久|狼色精品人妻在线视频|亚洲国产一区二区久久久777 | 干亚洲美女|亚洲视频精选|91国自视频|亚洲一级影片|韩国三级在线中文字幕无码|xxx黄色片 | 五月婷六月婷婷俺也去|一区二区三区免费|亚瑟国产精品久久|成人无码h动漫在线网站免费|在线视频色在线|XXXX日本熟妇HD | 亚洲欧美专区|69自拍视频|成人小视频在线观看|日本三级高清|亚洲=aV无码日韩=aV无码导航|日本xxxxwwwwww | 一区二区三区四区不卡|成人欧美一区二区三区|欧美=adc影院|中文字幕91在线|色四月婷婷|最新国产=aⅴ精品无码 | 国产精品视频不卡|中文幕无线码中文字夫妻|免费人成再在线观看视频|处女影院|一区二区三区视频在线|99热精国产这里只有精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