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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再見赫妮留在我身邊……永遠。求你了……

    維爾利汀向他輕輕施了個禮。

    “殿下,向您問安。”

    下午的陽光剛剛好。奧斯托塔輕握過維爾利汀的手,讓她到他的身邊來。

    他指向穹頂:

    “看。”

    維爾利汀抬頭望,發現原來碩大的華金吊頂已不見,取而代之

    的是樣式更精巧也更別具一格的綠寶石吊燈。

    一千九百九十八顆綠寶石被對稱地鑲嵌或垂掛在吊頂下,使進來的人一抬頭,便能注視到這巨大的華麗的碧綠穹頂。

    她的眼睛的顏色。

    維爾利汀抬頭望著它,恍神間,莞爾一笑:

    “我怎么不知道王殿里安裝了這個呀……”

    “你這兩個月以來缺席了太多王政議會了,”王儲輕側過身來,握住她的手。尊貴如他,面對自己的愛人時,也全都是愧疚和心痛。

    那雙異色眼瞳的白睫毛輕垂下來,過去的哀傷與痛全藏在他的眼睫里。

    他托起維爾利汀的手,撫上她的手背:

    “薇爾,答應我……等身體恢復好以后,就跟我一起再次出現在王殿上,好嗎?”

    她實在是錯過了太多他走上王座以來的議會和愿景了。有時他看著王座下的那些人,只感到孤獨和寂寥。沒有她,他的任何聲音和想法都無法向人訴說。

    維爾利汀是獨一無二的,除了她,任何人在王廷上都無法了解他的心事。他們曾徹夜交談過對于帝國未來走向的想法,曾無數次地在靈魂上交頸纏綿,曾共同注視向未來的路。沒有她,連他的靈魂都無法得到安放,他的聲音會變成刺向自己的利器。

    他將她的手握在頸邊,輕輕以面容廝磨著:

    “就像以前一樣待在我身邊……就像以前那樣,我一直在你身后注視著你,而你注視著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

    “王殿的一層以上我會全部重建,設計圖都拿給你來過目。我會把我們的家,裝飾成你最想要的樣子。”

    奧斯托塔將她的手放下來,雙手輕托住她的手掌,手指勾起,與她的手指相勾。他的視線,也緊緊注視著她,緊緊依附在她的身上:

    “所以和我一起見證我們未來的家,好嗎?”

    維爾利汀難得地沉默了。

    這幾乎已經是在明示。

    他在告訴她不要離開他的身邊,他在挽留她。

    警告一個叛臣大可不必用如此充滿愛意的方式。對于暴虐的凱撒君王而言,這已經是最愚蠢的方式了。

    所以她屈膝下來,向他再行一禮:

    “我明白了,王儲殿下。”

    隨后抬起頭來,正對向他的眼睛。

    維爾利汀的聲音,如同放輕的春水:

    “我會待在您身邊……我會跟您一起守候我們的未來,我會跟您一起將龐加頓視作我們的孩子,好嗎?”

    她沒說是作為王后跟他一起做這些的。

    而奧斯托塔的眼神,明顯放輕下來。

    “這樣就好……”

    他把她抱在懷中。

    “這樣就好……”

    維爾利汀的眼睛,透過他的背后,看向大殿壁下盔甲裝飾上所持著的刀劍。

    她的確是該沉寂一段時間了。

    但她不會沉寂太久。王后的事她還是在做著,她還要打理王廷內務和負責向外的交際,借著這個職責之內的身份,她可以去見一些她該去見的人。

    比如,新晉取得伯爵之位的昔日的伯爵夫人。

    維爾利汀只在使女和薇爾蘭妲夫人的描述中聽過那位新伯爵,只知她曾經喪過一任丈夫,如今又獨自一人帶著一個繼承人孩子。她在接見這位新領主時獨自一人坐在會客廳里,心里想的全是該怎么說服她讓她去作為中間交際點去跟那位公爵接洽。她最好是心甘情愿的,不然后續的關系處理會變得麻煩許多。

    該怎么樣對待這位新伯爵?威逼利誘?強硬手段要挾?還是像她以前一樣,拿出她最拿手的手段,裝作一位仁和的圣母?

    可是在見到她的那一刻,維爾利汀就知道一切都不需要了。

    那位最熟悉的棕發女士走進了會客廳來,看見她時,只露出一個驚喜的笑容。

    “赫妮!”

    維爾利汀先叫了出來。

    她從白布桌邊站起身來,徑直上前與這位舊友擁抱。

    ——她怎么會沒想到呢!新晉的領主、帶著孩子的女士,只是如今赫妮的姓氏從前夫姓換回了她本來的姓氏霍夫曼而已!

    她們這對好摯友抱了又抱,放開之后,維爾利汀卻決絕起來:

    “我不能連累你……赫妮,退出這場交際局吧。”

    “那怎么行呢?”霍夫曼伯爵擰了擰眉頭,沒顧那些王宮的禮節就挑了張座椅坐下,熟稔得像是她只是來她摯友的家。

    她順便把她的帽子摘了下來,把那嵌著白羽毛的禮帽持在掌心里。

    這位女士抬起頭來,明媚著的眉眼中全是笑意:

    “全交給我。從我知道你是王后的那一刻起,我就準備好盡我全力為你鋪路了。”

    當初的“盡我一切來報答你”,就是具有如此重的效力。

    維爾利汀卻仍擔心:

    “不……如果我失敗了,你立刻就會陷入危險……我不能連累你和普瑞拉。”

    “說的什么話!”赫妮嗔起來。

    她輕輕一拍桌子,“你的事怎么能叫連累呢!沒有你的話,我早死在坎特雷拉的逃亡路上了!”

    “還有我女兒也是,沒有你,她根本生不下來!”

    當初故意撞上她害她早產的溫爾曼的爪牙,還是維爾利汀去懲治的呢!溫爾曼也是維爾利汀親自鏟除的,她幫她鏟除了最大的障礙。

    赫妮站起來,握上她的手:

    “你放心,我女兒我會把她在鄉下安排好的,王廷的怒火怎么也燒不到她。至于我這邊,你大可以將一切都托付給我。”

    她握緊了維爾利汀的手:

    “我早就做好為你付出一切的準備了。不要不將那些托付我做,為了你,讓我犧牲現在的一切我都愿意。”

    連維爾利汀都不知道,當初她許下的是如此重的諾言。

    跟蘭特蒂斯公爵的交際就由她去做。她一定會為她爭取到這位公爵的支持。不止這些,維爾利汀想要去做卻沒來得及去做的那些,一切都可以交給她。

    “別說什么怕連累我!你一人得道了,我也跟著雞犬升天好嗎!”

    赫妮拍拍她的肩膀。

    她知道維爾利汀仍是擔憂的,她的目光從未有一刻從她身上離開過,眉頭也塌著,放心不下。

    赫妮必須讓她放心。

    她知道,現在的維爾利汀只能去依靠她了。現在的維爾利汀舉步維艱,在王廷里處處遭到監視。這些就算薇爾蘭妲不跟她說,她也輕易就分析得出來。

    赫妮身為伯爵的政治素養是天生的。她的直覺也并不弱。

    她并不擔心維爾利汀會給她帶來什么危險。她現在只擔心一件事——

    那位王儲什么時候會向維爾利汀發難。

    剛才來的路上,她就察覺到了若有若無的視線。依那位王儲殿下凈利果斷的作風,他倒未必在派人盯著維爾利汀,但王廷中一定有人已經盯上了。

    維爾利汀現在處于危險,她得盡快獲得支持她的兵力才行。

    而她現在不能再去跟鐵公爵夫人交涉。一旦見面,基于王廷對她的懷疑,她就會徹底暴露。

    赫妮閉上眼,沉思了沉思。

    最后,睜開眼來,毅然決然:

    “你到我家里去做客。我讓人頂替你,你去見鐵公爵。”

    簡單利落。維爾利汀剛想抗拒,卻又找不到比這最優的解法。

    畢竟現在出王宮的通路也被堵死了,奧斯托塔天天晚上都要待在她身邊,她無法出去見路西汀。她相信路西汀,但鐵公爵那邊,只能由她自己去說動。

    就這樣暫定好了日程。

    拉特斯赫夫特里曼伯艮蒂斯徜徉在一片麥穗里。

    跟他成長的地方不同,毗鄰王城的伯艮蒂斯公爵領,是一片氣候溫潤、沒有荒野的地方。他在十幾歲時到這里來,又在幾年間愛上這里的人,二十八歲時在這里成了家。伯艮蒂斯之于他,雖然不是出生地,不是年少時的成長地,卻也是十幾歲后的歸屬地。更何況這里還有他最愛的人——

    薇爾蘭妲小姐。

    薇爾蘭妲這些年為伯艮蒂斯操勞,額上都生出了絲白發。游走于權力場之間,于那些頂級的戰場上為伯艮蒂斯謀取著利益。

    而在那些時刻,他卻都不在她身邊。

    他被派往了邊陲,在那里實現自己征戰公爵武將的價值。他夫人留守在領地,周邊人卻處處刁難她。

    蘭特蒂斯,那個小人,竟敢在他出去駐守邊陲時覬覦他們的領地,向伯艮蒂斯以“管理保護”之名征稅,薇爾蘭妲無法從他手中保全他們的領地。王室默許他這么做,王室也在削他這個征戰公爵的權。

    薇爾蘭妲夫人也不再是當年的薇爾

    蘭妲小姐了。當年的薇爾蘭妲小姐是年輕且傲氣的女性,如今的薇爾蘭妲夫人為領地的事處處操勞。

    所以他才會同意夫人的請求,前去見她親選的朋友和共謀伙伴——王后。

    起初他并不覺得王后有幾分本事。她不過是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理一步一步攀登上位的略有權謀者。可后來發生的那些,卻不得不使他對王后改觀——

    王后根本不是“略有權謀者”,她就是權謀本身。王廷的權力戰場天生就是為她設定的,有她在,連權傾朝野的左首相和一世英名的暴君瑟澤王都不得不把目光全注視向她。

    凱撒王的死去讓所有人都發現了端倪,而奧斯托塔殿下對她的重視更是讓所有人都必須把爪牙縮在他們的爪鞘里——他們甚至不肯承認是忌憚她才這么做的,而必須給她安上個王儲寵愛的名頭。

    據鐵公爵所知,發生在王后身上或明或暗的刺殺已有三場。每一場她都毫發無損地逃脫。她就是天命之人。

    如今,那位天命之人也把尋覓助力的目光放在他身上了——

    鐵公爵在盡頭停歇,見到了一處房屋。

    房屋里,一名老婦在進出內外地忙碌著。

    四十歲的伯艮蒂斯公爵前去挽起袖子,幫她干那農活。

    他幫她打了整一桶水,又幫她把水澆在菜地園上。老婦的身子骨還算利索,可她年紀這樣大了,身邊竟沒有一個人。

    “阿婆,您的子女去哪里了?”公爵邊幫她干活邊問道。

    老婦笑呵呵道:

    “都跟著那位鐵公爵去邊疆作戰啦!”

    伯艮蒂斯一時陷入沉默。

    跟著他一起去作戰的,又是誰所有的兒子、誰所有的女兒?

    而他對于這些失去子女陪伴的老人所面臨的困境竟然無暇去顧及。他根本分不出心思,薇爾蘭妲忙著那些大事,也顧不上這些細枝小節。

    伯艮蒂斯公爵幫她抬著水桶,一時注意到在臨近河流的同時,這里竟然還多了一口井。

    一般人是沒必要在開河的地方還多打一口井的,普遍是選擇用河水來灌溉農田和供給生活。打井不但需要耗費大量的技術,一般農民也沒那個勞力。

    何況住在這里的只是一個老婦。

    他沒忍住多問了一嘴:

    “阿婆,這口井又是誰給您留下的?”

    “啊——是王后殿下!”婆婆趕來照應他,面上笑著,吐出了一個他根本沒想到會在這里聽到的名字。

    鐵公爵驚愕著,又聽那位老婆補充道:

    “要不是王后呀,我們和那些地里的麥苗早就渴死啦!前些日子蘭特蒂斯那的人強制向王城提議,把我們這的河改道了過去,一時之間所有的麥苗都枯死了,我們這也沒有水喝。”

    即將因快要渴死而搬遷之際,是王后提前派了人來這里打井,每個缺水的人家都打上一口。這里先前有河,地下水資源豐富,可是沒有王后,誰都不懂得也使用不了這里的地下水。

    后來也是王后力排眾議,說服了整個王廷將原先的河流改道回來,這樣原先居住在這里的居民才又有天然水喝,麥田里的麥子們也重新生長。

    那位伯艮蒂斯公爵聽完,久久陷入了沉默。

    聽起來,維爾利汀比他要更了解他自己的領地。他沒能注意到的,她全都看在眼里。連一條河流,都會為這里的人們爭取回來。

    沒有她的話,包括這名老婦在內的其他農人,豈不是就要餓死了?

    “沒錯,這就是我想讓你看到的。”風吹拂之中,一名黑發女人從麥浪里走了出來。

    她今天是微服私訪,沒穿王宮里的華服,反而自帶著更接近普通婦人的黑色裙子。

    鐵公爵不禁凝眉,卻聽她說:

    “今日是我最后一次找您。如果今日還說服不了您,那么我會另覓他法,再也不去尋求您的助力。”

    第82章 說服成功王冠

    直到在這一刻之前,伯艮蒂斯還在考慮要不要幫助她。但在此刻,他愿意聽維爾利汀一敘。

    “一個月前,我在這片領地上見到了一個孩子。”

    維爾利汀走出麥田,來到他面前。

    語氣平和而沉靜,仿佛不是在勸說他,而真的只是在將一件普通的事情娓娓道來。像風撫過的麥穗。

    公爵筆直站在那農田的房屋曠地上,等著她將事情闡述完。

    一陣風吹來,風將那個孩子的故事展開:

    “我看見那個孩子穿著一身破爛的衣服,端著飯碗來到了公爵府前。飯碗空空,里面沒有一枚銅幣。”

    “我攔住了他,問他怎么沒有去圣堂免收資金的撫養院里,那里有不收錢的飯,還有能哄他睡的嬤嬤和免費的牛奶。那個孩子卻搖搖頭,告訴我:他拿不出伯艮蒂斯的戶籍,也拿不出他出生在伯艮蒂斯的證明。圣堂不收他這樣不屬于伯艮蒂斯的孩子。”

    “這簡直荒唐!”鐵公爵怒目擰眉。

    “如果他能拿出伯艮蒂斯的戶籍,那還怎么會成為孤兒呢?!”

    “事實上,他也確實不屬于伯艮蒂斯。”維爾利汀默默閉上眼睛。

    而后又睜開。

    “他說他是在隔壁的阿爾伯特領出生的。我問他為什么要來到伯艮蒂斯領,他說他的家庭因為過重的賦稅滅亡了,聽說隔壁的伯艮蒂斯繁榮又富庶,因為靠近圣殿,還有著很多的撫養院,所以才會來到這里。”

    公爵陷入了沉默。

    一個孩子因為向往他的領地的安穩生活而跨越整片土地而來,他的領地卻拒絕了他。

    “后來呢?”他沉重問道。

    “后來我讓人給他辦了伯艮蒂斯的居住籍,讓人親自把他送到了撫養院里。”

    說到這里,維爾利汀的聲音卻平靜地過了頭。

    這本來是一件高興的事情。

    “所以你想跟我說的是?”公爵抬起頭來,眼神略帶些沉重地望向她。

    “我想跟你說的是——公爵閣下,在我遇見他的那條街上,就有十數個跟他一樣的孩子。”

    公爵未表態,維爾利汀繼續緊逼:

    “在您的領地上,還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孩子。放眼整個龐加頓,更是有無數這樣的孩子。”

    農民一步步被消耗掉,他們的孩子一步步成為耗材。而貴族階層不斷向下兼容,逐漸成為貧民。這個帝國總是有人需要成為耗材的,死掉最底下的一批,挨著最底下那批的新一批就必須補上來。

    而那些無辜的孩子——龐加頓的未來,就這樣一代代消耗在火爐里,或是流落在大街上,或是消弭于農田中,在那淤泥中腐爛,被淤泥覆蓋,最后成為供養麥苗的白骨。

    “夠了!”鐵公爵不忍再聽,緊閉上了眼睛。

    ——他竟然一次也沒看見過大街上的孩子!他每隔三月回來一次,在他回來之前,那些孩子都去哪里了呢?

    答案眾人都心知肚明。那些孩子肯定是在他回來之前,被圣堂的那些治安隊所“收編”了。不管是把他們關在某條小巷里還是暫時讓他們享受一會加入撫養院后的生活,最終在這片領地的主人走后都會把他們重新放回來。

    他們會繼續流落在大街上,成為那些“不屬于伯艮蒂斯”的孩子。

    公爵也許可以通過管理政策來挽救他們,但他救不了全帝國的可憐孩子。

    這便是冰冷的事實。是維爾利汀最想讓他看到的。

    那些未來的利益什么的還是太虛了,她必須讓鐵公爵走進他們的生活中來戳他的痛點。事實才是最好的利器。

    一只羊羔闖了過來,撞上鐵公爵的褲腳。它很快又被老婦抱了去,咩咩叫著離開。

    是啊,幼小的羊羔才是老婦的希望,是這片土地的希望。沒有羊羔和麥子,他們這樣窮苦的人都要餓死了。

    只有維爾利汀,才是能同時拯救羊羔和麥子的人。

    “只有我能拯救他

    們。“她伸展雙臂,對著鐵公爵說出了這句話。

    土地上無風,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風吹過,那是一個人的威嚴,一個屬于天生君主的人的威嚴。

    鐵公爵從未如此之深地感受到了她作為尊貴之人的驕矜。

    不。或許不只是驕矜。或許還有一份淡定、一份從容,乃至一片更大的野心。沒人能比維爾利汀更能拯救這片土地,因為只有她才最了解這片土地從底層到最頂層的人。

    只有她,才會在調諧貴族階層的時候,同時為最底下的人民謀利。她就是從土地中來的,如今也與這片土地同頻,與它一同呼吸。

    “……好,我同意你了。”

    一向果斷拒絕人而不留情面的鐵公爵,如今同意道。

    他閉目沉思。隨后,那淺棕的眼睛毫不帶遲疑地睜開。

    ……他之前確實不太相信維爾利汀一定是那個能拯救龐加頓的人,可如今也不會有情形比現在更糟了。

    他自認不是一個合格的領主,可他也聽不得自己領地上領民的嚎哭。

    ……只有維爾利汀,才是能止住他們嚎哭的人。

    就以他的承諾作為誓約,伯艮蒂斯公爵不會再拒絕向她提供自己的幫助。

    不就是再攻下一座城池而已,在跟著先代一起時,這樣的事他做得多了。

    哪怕如今要攻下的,是他們的王都。

    “我只能以我個人的名義向你助力,如果兵變失敗了,我會即刻將領主更換成伯艮蒂斯的繼承人,然后親自向王廷謝罪。”公爵的眼睛如同寒鷹,犀利而又深黑。

    這是莫大的承諾了。

    維爾利汀向他施一禮:

    “您的這份恩情,我收下了。”

    她站起身來,“……他日我定當回報您。”

    公爵自己的軍隊從最近駐守地趕來,需要三天。

    而新一任君主的加冕禮,在十八日之后。

    到了出麥田的時候,維爾利汀竟然在這里,見到了薇爾蘭妲。

    “談成功了嗎?”她急匆匆走近過來。

    見維爾利汀只看著她不答話,便安慰道:

    “別著急嘛……”

    她放低了聲音,將聲音放到最輕:“他不肯幫你,我還可以以我個人的名義幫你。”

    薇爾蘭妲的母家,如今還是有著首屈一指的影響力。

    最后維爾利汀才忍不住笑了出來,說道:“談成功了。”

    她就知道,伯艮蒂斯公爵閣下就是她想要找的人。

    尊貴、帶著傳統老派貴族的風范,但又正直而惦念著自己的領民。

    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在她最初向王座進發的道路上,成為她最好的武器與幫手。

    比之更重要的是薇爾蘭妲。薇爾蘭妲,她的白金石與通向王座最初的鑰匙。

    維爾利汀拍拍自己這位好摯友的肩膀,在彼此的沉默和心照不宣下擁抱。

    清和的晨煦之光落在她們肩膀上,照亮她們的衣袖與發梢。

    兩側使女為王儲開門。王儲徑直走進來。

    他的新王后站在寢殿中央靠床的位置,背對著他。

    “你今天又去見誰了?”他呷了醋。

    維爾利汀轉過身來,不禁感到輕微的疑惑:

    他怎么總能知道自己去見了別人?今天也沒人跟著她啊?

    思索未結束,他的聲音便又響起來:

    “今天我在用餐的地方等了你好一陣子,你明明說會在那個時間點來的,最后卻沒有來。你一定是去多見了什么人了!”

    清冷又好聽,但仔細揣摩,又帶了幾分委屈。

    維爾利汀莞爾:

    “……殿下實在是多心。”

    她走到他的身前,輕輕挽住他的胳膊:

    “無非是跟那位赫妮伯爵多聊了幾句罷了。她的孩子很可愛,我沒忍住多逗了逗。”

    “孩子”。

    聽到這個字眼,奧斯托塔的眼神又放柔下來,夾帶些哀傷和愧疚。

    他捧起維爾利汀的手:

    “我的王冠被打造好送來了,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嗎?”

    維爾利汀欣然同意。

    每位王儲在當王儲時和成為君主后的皇冠都是不同的。王儲時的王冠樣式更簡易,分量也更輕。而當王儲成為君主后,他的皇冠分量就會沉重無比。

    凱撒標志性的冠冕是紅寶石冠冕,瑟澤的是黑金冠冕。到了這一代,維爾利汀毫不意外這頂冠冕會鑲嵌著藍色。

    畢竟這代王儲標志性的顏色便是藍色。他的制服都是以藍色和白色為主調設計的。

    ——事實卻與她所想的大有出入。

    這代的“凱撒”冠冕,是一頂綠寶石的冠冕。

    邊緣鑲著金絲的紅色絨布被掀開,里面赫然是一頂鑲綠寶石的淺金色冠。透綠之石采用鏤空工藝嵌進王冠里,使之和華貴的淺金配色渾然相輔相成。

    維爾利汀靜靜地看著它。

    她明明記得,一開始送過來的冠冕設計圖上的紋樣并非是這個樣子。

    “——我臨時改版了。”王儲輕從支架上拿起那頂冠冕。

    他將那頂冠冕放到維爾利汀頭頂上比了比。

    上面鑲嵌了跟維爾利汀眼睛顏色一樣的綠寶石。

    王儲滿意地勾起笑容。這就是他最想要的。

    工匠這次做得不錯,他會給他們應有的獎勵。

    維爾利汀輕輕開口:

    “殿下,這樣真的可以么?”

    “有什么不可以。”奧斯托塔又在她頂上拿王冠比了比,隨即將王冠放回飾架上。

    認真道:

    “我想用什么顏色就用什么顏色。這個顏色在你身邊,會很配。”

    “不,我不是說這個……”

    維爾利汀露出很淺一點擔憂之色:

    “臨時將王冠改成大臣都沒有商議過的樣式,這樣真的可以嗎?”

    她知道奧斯托塔是為了適配她的顏色,但她心里已經預見到了王廷中的議論。

    那些大臣,又該說她是禍國禍民的妖后了。

    第83章 情敵會面阿爾吉妮婭被帶走

    “他們的想法算什么。”奧斯托塔走到她身邊。

    聲音很是平靜:

    “你才是這個國家最尊貴的人,我想適配你、想要你站到我的身邊,根本不需要去考慮他們的想法。”

    “我想要……一直留在你的身邊。”這后半段的聲調逐漸沉沒,如同沒入水中。

    維爾利汀一驚,“殿下……”

    這番剖白實在是太含蓄太驚人了,根本不符合奧斯托塔的王儲身份。有那么一瞬間,他在她面前陌生了一瞬。

    高傲如奧斯托塔,也會對她說出這種話么?

    奧斯托塔執起她的手腕。

    “薇爾,給我講講你的過去吧。你的一切我全都想知曉。講給我聽吧。”

    “在一起這么久以來,我們還從沒聊過彼此的過去呢。”

    維爾利汀下意識地想抽出手腕,卻立刻反應過來那是在王儲的手中。抽出來是不行的,會在王儲面前露餡。

    她立刻擺好笑容,“嗯。把我的過去講給殿下聽,實屬我的榮幸。殿下想從哪一部分聽起?如果想聽到最初的故事的話,我是在原野中被發現的……”

    “不……我想聽的不是這些。”奧斯托塔抬頭,那雙異色瞳,格外清明地望著她。

    他牽著維爾利汀的手腕,“我想聽的是……你最痛苦的那段過去。”

    你在唐克納頓是如何成長起來的,你是如何一步步走到我身邊,你是想如何將我斬下位。

    薇爾,全部都講給我聽吧!我是你的愛人,我理應去接受它,理應去接受你的一切!我會好好傾聽,然后……

    ——將之徹底斬斷。

    你是我一個人的。我不允許你被任何人分享。我也不允許你的過去被任何人分享。

    你會全新地站到我身邊。

    他抱上維爾利汀,維爾利汀在他懷中僵了僵,碧綠的眼睛透過他,望向那邊的殿門。

    “殿下……我的過去……”

    “不愿意講嗎?”奧斯托塔埋首于她頸首間,平靜無比。

    “……不愿意講也沒關系,我會親自了解它的。”

    奧斯托塔承諾。

    “我一定會親自了解

    ……你全部的過去。”

    阿爾吉妮婭身著睡袍站在窗前。

    窗外的冷月光平靜地灑在窗臺上。

    一周之前,在阿爾伯特死的那天,王廷的官兵就把這里每一個角落都圍了起來。阿爾伯特死得不明白,他又是王廷重臣,高座上的那位是一定會討個說法的。

    這幾天檢驗醫師就已經在排查阿爾伯特公爵的飲食了,相信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被捉拿歸案。

    她死了倒是不要緊,可維爾利汀那孩子……

    玻璃爆碎,混著碎片落了滿地聲響。一個人打碎了后窗窗戶,從那里闖了進來。穿著黑袍。

    “跟我走!”他向阿爾吉妮婭伸出手,聲音急切。

    老管事一聽就知道是路西汀的聲音。還沒作出反應,外面的官兵聲音就傳了過來:

    “有人闖入!立刻從后面包圍!”

    混著比以往多得多的腳步聲。

    圍在外面的官兵侍衛遠沒有這個數量。今天不知怎么的,大量的衛隊都來了。

    在這昏暗的夜色之下,阿爾吉妮婭僅剩的一只眼睛都視物不清。

    她僅剩的一條腿也不怎么走得動路。她只知道不能拖累路西汀那孩子,抓住他的手,急忙跟他從后窗撤離。

    路西汀會來這里,就代表著他一定帶著相當數量的衛隊。他有把握帶她離開這里,所以才會選擇在此時現身。

    路西汀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外面的腳步聲愈來愈近,聽著甚至混了騎士的重甲。老管事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種量級的人來抓她,但她在路西汀來之前就感受到了那種沉重的腳步,所以才會凝望窗外。她明白,今夜不管路西汀來不來救她,她都一定會被帶走。

    路西汀攙住她的手,老管事在他助力下邁動僅剩的那條腿翻越窗臺。正當她全身而上跟著路西汀即將翻出窗外的時候,一道響亮的人聲在正門外響起:

    “王儲殿下蒞臨!全部護衛王儲!”

    阿爾吉妮婭皮膚粗糙的手登時僵了一僵。駭人厲色從她眼中閃過,她用力推開路西汀的手,從窗臺上返回,一瘸一拐奔向門外。

    她要見見那個可恨的王室之人!她要看看謀害她女兒的到底是誰!

    “阿爾吉妮婭管事!”路西汀急聲呼喊。

    他重新翻回窗內,老管事已接近正門。

    正在這時,大門應聲而開。

    披著銀光的王儲面如冰霜,以符合他身份的及其尊貴的姿態降臨在門外。

    他淡淡的目光掃過。阿爾吉妮婭看見他便紅了眼,伸出懷中藏起的刀刃,向他刺去。

    那是滿含她復仇之意的刀刃,她十年的憤恨全藏在這里。如果不是王室之人,她這輩子都不會變成擁有如今這幅模樣的人!

    可惜那把刀刃僅用王儲兩根手指便被制住了。他輕輕夾著那雪白銀光,將之甩到一邊。

    毫不費力點評一句:

    “太過軟弱。”

    可是阿爾吉妮婭的心并不軟弱。她奮力揪住王儲的袖子,口中發著嗚噥之聲,向他手背上狠咬而去。

    “嘶——”王儲皺了皺眉。

    他被咬了。咬他的那人力道不輕。如果不是帶著手套,他一定已被咬出了血。

    與此同時,另一道真正的刀光掠過他的臉頰,向他而來。

    奧斯托塔眼神一凜,憑著修**家劍術多年的良好素質,迅捷側身躲過。臉頰被劃下一絲血。

    在那一瞬間,他仿佛能嗅到其中的寒色。那是真正的殺人之刀,刀光飛過,在他身后房梁深深沒入,對方根本沒留余地。如果他剛才沒有躲過,此刻半張臉都該被割下來了。

    在月色照不到的暗影之中,一位穿著黑衣黑斗篷的刺客,緩緩執劍出現在他眼前。

    “……”

    奧斯托塔緩緩摘下手套,狹目觀望。

    好對手。

    對方跟他身形相當,憑剛才那把短刀的力道,劍技說不定也與他大致相同。

    從他握劍的姿勢與力度,奧斯托塔能斷定他修習劍術至少十年有余。他的面容隱于黑袍之下,奧斯托塔看不見他的臉。

    后方的衛隊圍了上來,可前方那個人的私衛也在不斷涌入。這么拖下去,不是個好辦法。

    那個人為什么要來救阿爾吉妮婭……

    一想到這個人可能抱著什么樣的心思,奧斯托塔眼里閃過寒光。

    又是來跟他競爭維爾利汀的人么……

    為何不想想,他怎么配?!

    對方的目標是被他制在手下的人,黑袍之人眼神一掃,手持著劍刺向他肋下。

    劍風刺來,這一劍的目標是他的手臂。對方要砍下他的手,從而使被鉗制的阿爾吉妮婭掙脫出。

    奧斯托塔拔劍反制,銀白劍刃從劍鞘中掣出,與對面寒光相撞。劍刃相擊,鏗鏘震響。

    他今天不是沒帶劍,只是沒預料到會有這一幕的事態,才沒有提前將劍從劍鞘中脫出。

    前方和后方有不少人正在涌過來,現在最不能做的就是戀戰。這個道理雙方都明白,所以才最需要在電光火石間拉走需要的人。

    黑衣之人又是一劍刺出,他總是往奧斯托塔的右手邊劃出劍光,為的就是讓他松開右手的阿爾吉妮婭。然而王儲咬了咬牙,卻不肯松手。

    松開她雖然可以騰出手來應戰,卻會被這人抓住空子來把人帶走。而阿爾吉妮婭,是他了解維爾利汀過去的必要鑰匙。

    他就是這樣不肯把到手之物讓渡給任何人,王權如此,維爾利汀也一樣。現在他跟那個不說極有可能是情敵,至少也是對手。奧斯托塔從來沒有敗給過任何對手。

    于是他銀劍一拋,將鉗制著的阿爾吉妮婭換了手,空出右手來應對。怎知正中了那個人的計,那個人趁他換劍功夫再次向右方虛刺一劍,奧斯托塔右手持劍再次抵抗,左方卻疲于應對,被那人飛出劍鞘以劍鞘擊中脆弱點。

    “鏗”的一聲,劍鞘落地。奧斯托塔也不得不將手中人質放出。

    路西汀迅捷拉過阿爾吉妮婭,正欲將她帶離此地時,阿爾吉妮婭卻再次將他用力推開。

    “你走——不要管我了!”

    她推開路西汀,不肯跟他離開。

    今日就算冒著死的風險,她也要刺殺那個王室之人。

    王室之人跟她有血仇,盡管當年下剿殺令的不是這一個,阿爾吉妮婭也放不下仇恨。

    路西汀的藏在黑袖下的手臂繃緊,咬起了牙。今天無論如何他也必須帶出老管事。這一推一拉已花費了不少時間,正在對付另一人之際,對方的王廷護衛已率先到來。

    第一個銀甲護衛推門進入。

    “好。”

    白發王儲淡淡往護衛方向掃了一眼,將剛鉗制到手的阿爾吉妮婭順勢遞向他。

    “看好這個人,不準讓她受任何傷!”

    銀甲只能得令退后。他帶上那位老婦,像擒拿俘虜一樣將其帶離至此。王儲隨即單手一臂關上了門,以正面的姿態,空出所有的余力來對付面前之人。

    空氣陷入一瞬的寂靜。

    那披著黑斗篷的人盯著他,如猛虎捕獵一般慢慢退后,隨后加速闖向門板。

    他今天拼力也要闖出去把阿爾吉妮婭帶走——趁現在還有時間!護衛還沒走遠,他們不是他的對手,他能將阿爾吉妮婭帶回。可惜在即將闖出門板的那一瞬間奧斯托塔也拼力制住他,劃出鋒利劍芒,阻斷他通向門外的路。

    ——這個人必須來全力應對他!

    奧斯托塔眼里閃出寒芒。

    從小到大,沒有任何對手可以在跟他對峙時不將他放在眼里——他會讓對面清楚,維爾利汀是他一個人的,任何人無論如何也不要肖想!

    正是因為知曉護衛不是對面之人的對手,他才會親自留下來殿后。

    這是最原始的對決。奧斯托塔甩出一個劍花,緩緩踱步打量那人的同時,不屑道:

    “從剛剛開始你就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音,不會是知道自己上不得臺面吧?”

    對面那人仍沉默。激將法對他不起作用。

    這個人,具有良好的應兵素質。

    奧斯托塔擰起了寒凜的眉。

    這樣就糟

    了。刻意不出聲音的話,對方百分百是他認識的人。如果他出聲,那么奧斯托塔就可以憑記憶辨別出對面身份。

    眨眼之間,對方如黑色猛虎般再次暴起,不給他任何反應機會。奧斯托塔橫劍相對,這一擊的力度不小,不管是進攻方還是抵抗方,稍有一方力量較弱便會被震飛。

    后勁也不小。這一擊過后奧斯托塔退后幾步,迅速穩住身形,卻見那人趁他反應的機會轉身離去,不再戀戰。

    ——不準走!

    王儲銀劍的最后一擊刺向那人后心。那人聽鋒刃襲來的疾聲而回劍應對。黑色斗篷轉身劃過,遮面之處略有些散開,就是在這一瞬,奧斯托塔看見了最熟悉的東西——

    一雙一閃而過的——

    淺色的眼睛。

    第84章 掠奪阿爾吉妮婭之死

    黑色迅影蒙蔽了奧斯托塔的視線。那人快得像一道黑色閃電,幾乎是一瞬間的功夫,就已從他面前消失。

    就算透窗也看不見他的背影。

    王儲靜默站在原處。半刻之后,將銀劍緩緩折回劍鞘中。

    ……

    淺色的眼睛嗎?

    他似乎在哪里見過。

    帝國中有淺色眼睛的人不多。尤其是這一雙,眼神凌厲而弧度卻又好看。少之又少。奧斯托塔確信自己曾經在某處見過。

    ……

    他沉默著。門外的護衛重新涌入進來,向這位君主稟告道:

    “殿下,人已經被關押起來了。”

    “她受傷了嗎?”奧斯托塔眼神和聲音都淡漠,平展一臂向護衛遞去手套,護衛接過。

    “沒有。”護衛恭敬答。

    “很好。”奧斯托塔放下手來,轉身走去。

    他知道阿爾伯特公爵的死跟那位婦人有關系。他不在乎。

    他只在乎,那位婦人和他的王后有什么樣的關系。

    ——身材高挑的男性頗具有風度走進籠來。

    阿爾吉妮婭被關進了這里。僅僅半天,她就被送入了誰也不知道地點的籠獄。

    她憤憤地看著那位白發的尊貴人物,僅剩的一只獨眼里只剩下了惡毒與恨。至冷,至重,且陰毒。

    奧斯托塔靜靜站于她身前,俯視著她。

    如果維爾利汀在這里,會發現他俯視阿爾吉妮婭的眼神,和那些過去凱撒俯視下人們的眼神沒什么兩樣。

    奧斯托塔,跟那些過去的凱撒,其實并沒有什么兩樣。

    “我聽說您認識那位維爾利汀王后。”即使如上面所說那般,他也恭恭敬敬地用上了“您”字。

    阿爾吉妮婭恨恨地盯著,并不回答他。

    見她并不應答,奧斯托塔輕輕又傲慢道:

    “您最好不要這樣。否則,后續我們的交涉會變得很難。”

    瞎眼的老女人“呸”了一聲,輕蔑又粗鄙地哼笑起來。

    她跟這些人沒什么好說的,有能說的也只是咒罵罷了。如果他要問她關于維爾利汀的什么,她一概不答。

    惡毒的咒罵回蕩在牢籠間。王儲見狀輕閉上眼。

    在燭火映照的陰影之下,他背過身去。

    隨著他的轉身,在他白色的王室制服下,高傲冷淡的聲音回蕩在整座牢內:

    “現已證明你與阿爾伯特公爵之死有關。接下來,我會將你帶到王殿上,由王后親自處置。”

    話音落下,這位腰戴佩劍的人邁步離去。徒剩背后的阿爾吉妮婭抓住牢籠咒罵著:

    “你個畜生!王室供養下的蛆蟲!就算把我帶到那個孩子面前處死,我也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王儲離去,獄廊間滿剩咒罵之聲的回響。

    維爾利汀今天被扎破了手心。

    她蹲下身來,優雅地把那些茶杯碎片一片一片撿回盤上。旁邊的使女忙阻止想要來幫忙,被她制止。

    她輕輕伸出手掌拒絕使女。視線,卻一直緊盯在某片碎片反射過后的光亮上。

    維爾利汀需要時間來單獨深思一些事情。

    今天王儲難得地逃了晨間議會。他從不如此懈怠,哪怕不適的時候也會頂著不適參議。今天的他,卻罕見地宣布了他不出席本日的議會,將一切全都交給了維爾利汀。

    她也很久沒有單獨主持過議會了。議會上的臣子變了很多。看得出來,奧斯托塔是有意去掉了某些臣子。而這些新晉上來的臣子,對她大多恭敬。

    奧斯托塔有意讓所有人都敬重她,所有人都必須發出尊敬王后的聲音。可只有維爾利汀知道,這尊敬只是基于凱撒王朝這個事實上的,這些人愛戴她不可能勝過支持他們的王儲。

    維爾利汀拾回所有碎片,將最后一片握在手中。

    她仍置身在地上,眼中視線無神,又專聚于一點,連使女看了都想阻止:

    “王后殿下……”

    “不要說話。”維爾利汀再次輕輕制止了她。仍在思慮著自己的事。

    ……她總覺得一切都有跡可循。可直到現在,她還沒抓住那不安的根部。

    ……奧斯托塔,到底去了哪兒了呢?

    “王后殿下。”正在這時,廳外傳來一道聲音。

    維爾利汀熟悉它。它屬于王儲常派來傳音的某位侍衛。

    制服侍衛來到廳門前,恭恭敬敬地遞來一句話:

    “王儲殿下說,他在王殿上給您準備了一份大禮。”

    “啪呲”一聲。

    維爾利汀手掌緊握,手中碎片刺入她的掌心。

    她緩緩站起身來,緩緩目無表情:

    “知道了。”

    有什么東西,正在前方等著她。

    而對于維爾利汀而言,這等著她的東西帶來的……

    卻只有不安。

    維爾利汀踏著黑色的高跟鞋邁上大殿。

    大殿一側,護衛正看管著一個人。

    在以往,奧斯托塔在這個時候給她送上的會是驚喜。他總是能猜中她喜歡什么,盡管有時并不精準,卻總是能搏得她的笑容。

    和他談戀愛,維爾利汀會有一種在談奶狗的感覺。

    體貼,溫柔,又帶著少年人的傲嬌性子。

    她不開心時,奧斯托塔會給她帶來被露水淋過的鳶尾花。

    她處理公務煩悶時,奧斯托塔會給她帶來能模仿她窗前枝頭上晨鳴叫聲的玩具鳥兒。

    維爾利汀不喜歡處理內務,那些內務總是奧斯托塔在處理。大到王宮建筑的修,小到每件房間要在什么時間被打理。

    奧斯托塔從不令她失望。他總能在維爾利汀因各種政事沉悶時,及時地遞過來手臂。

    他最會揣摩她的心思。永遠能帶來她最想要的。不管是禮物,還是她想會見的屬臣。

    只是今天。奧斯托塔給她帶來的卻是——

    一個人。

    一個維爾利汀再熟悉不過的人。

    此時此刻,那個瞎了眼瘸了腿女人,正用那只獨眼,滿含著不知怎樣描述的情緒盯著她。

    憂悶,斥責,愧疚,還有焦心。

    她怎么沒有早點處理掉奧斯托塔?她怎么沒有早點處理掉這她們共同的敵人?她怎么……直到現在還待在王宮中,她難道不知道現在王宮正是最危險的嗎?

    阿爾吉妮婭把那些所有的話全咽在口中了。不過沒關系,她把這些體現在眼睛里,維爾利汀看得出來。

    維爾利汀從容不迫走到王儲身邊,隨后輕輕轉身,面向那被看管之人:

    “殿下,今日怎么突然想讓我見這位婦人?”

    奧斯托塔很高興她會這么快地來到他身邊。這些愉悅體現于他眉眼間,眉眼上揚,口中講出的,卻是不一樣的話語:

    “薇爾,你是否認識這個人?”

    維爾利汀挑眉。

    當然,她對這個人再熟悉不過了。

    “我的確認識這個人。”維爾利汀輕輕開口。

    只是轉眼,她的聲音便轉為了幽怨:

    “殿下,今日怎么突然想讓我見我以往的管家?管家對我有知遇之恩,可她對我的態度很不好。我原本是給她一筆養老費讓她在舊宅子里安度晚年的。怎么今日

    忽然讓我去見這個人?”

    奧斯托塔輕輕揚眉。

    “……你方才說她對你很不好。正巧,這個人有謀害了阿爾伯特公爵的嫌疑,薇爾——”

    他側過身來,托住維爾利汀的小臂。

    “——你會希望我處死她嗎?”

    “不,還是不要這樣吧……”維爾利汀輕輕挽住他的袖子。回過頭來,眼神,注視回那個被看管的女人的身上。

    “……管家對我有知遇之恩。她有著什么樣的品性,我再清楚不過。”

    維爾利汀松開他的袖子,走到管事面前。

    她輕輕低下頭來,俯視著那獨眼女人,隨后張開了手臂:

    “阿爾吉妮婭管事最忠心于公爵府,這樣的她,怎么可能會是謀害公爵之人?”

    “這樣說,你是不希望我處決她了。”王儲從容不迫踱到她身邊,一舉一動皆具有王室風范。

    他今日所穿的王靴是白色的。靴上金鏈隨著他的步履而晃動。

    奧斯托塔,在她的身邊、阿爾吉妮婭的身前,緩緩停住步伐。

    方才在踱步時過于沉靜的他,此刻開了口:

    “……薇爾,我很想知道你的過去。而你又從不肯為我講述你的所有。所以我找來了她——”

    這個最理解維爾利汀的人。

    他剝開維爾利汀外殼的武器。

    王儲輕輕開口:

    “可以由她為我講述么?”

    維爾利汀攥緊了手心。

    被陶片割傷的手此刻隨她力道而發痛著,猶如玻璃碎片最尖銳的一角在緩慢嵌入。

    ……她的過去到底有什么好被知道的?

    無非就是些被瑟澤陷害、隨后走上復仇道路的慘痛回憶罷了。奧斯托塔一定對她做過調查,了解過大概,現在他只是想知道所有的。知道她是怎么在伯爵府中謀生、又是如何殺害了伯爵,知道她又是怎么來到路西汀身邊、最后去了威爾凡登。

    他想向她證明他能接受她的過去,他能接受她的全部。從此以后,彼此都可以心照不宣地站在對方身邊。他們將真正站在一起。

    這些本可以都留在她正式成為他的妻子后進行,他可以慢慢用行動打開維爾利汀的心房,但他急不可耐。

    于是他找到了老管事。對著這個犯了罪的人,他可以給她一條活路,讓維爾利汀看到他的仁慈。

    通過這個人,他可以打開維爾利汀的心房,讓他們從此以后真正站到一起。

    ——可是他唯獨忽略了一件事。

    ——被他所在的王室所坑害過的女人們,怎么可能真正與他平等地站在他身邊呢?!

    奧斯托塔高高在上。他不知道老管事對維爾利汀有著怎樣的意義,不知道她的過去怎樣悲痛,不知道在無數個日夜里她們怎樣互相幫扶。不知道在寒夜之中,給她上藥的是誰。在他心里那個獨眼的老婦人不過是個卑賤的下人罷了,能講述出他王后的過去并獲得一條生路是她的榮幸,阿爾吉妮婭不會拒絕他。

    可他忽略了維爾利汀的過去的本質是什么。

    幸福、快樂、憐憫……在眾多世人共感知的情感中,奧斯托塔獨獨不能與她共情到恨。

    他永遠無法理解她的過去。他永遠無法像維爾利汀恨王室一樣,去恨他所在的家族。

    他只是自私地,想讓維爾利汀站在他的身邊。

    這樣高高在上的王室成員,從小到大,有什么是他想要的卻必須留在幾個月、甚至是幾年后才能得到的呢?

    奧斯托塔急不可耐。

    所以他邁出了這一步。

    侍衛松開了阿爾吉妮婭。那老管事險些站不穩。維爾利汀心尖泛上癢痛,眼鼻都泛酸,伸出手去想要攙扶她,最后卻又不得不去抑制住自己的手。

    有她在面前,阿爾吉妮婭倒是冷靜下來了,沒有像王儲單獨在場時那樣襲擊王儲。

    現在襲擊他,對于維爾利汀只會帶來不利。

    現場那最金尊玉貴的人開了口:

    “現在給你兩個選擇。”

    他伸出手指來。

    “第一,幫我在王后跟我面前,描繪出過去的王后。我會視王后對你的態度來處置你。第二——”

    他的眼神本就冷漠無比。

    現在,奧斯托塔放下一根手指來。藍綠的眼瞳冰冷向下:

    “你本就是殺了阿爾伯特公爵的罪人。如果違抗命令,我會依法處決你。”

    “殿下——!”維爾利汀伸出手拽住他的胳膊,阻止他。聲音難免帶了些焦急:

    “她只是一個老婦人,何必去為難她呢?放她回去,我把我自己的過去親自講給你聽!”

    奧斯托塔的眼神偏向她,柔和下來:

    “薇爾……你真的會對我講出實情嗎?”

    維爾利汀的心猛地一動。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欺騙他。

    奧斯托塔一直都知道她在做的是什么。他只是一直在放縱她罷了。通過今天,他會拿掉她最后一塊遮掩布。維爾利汀將會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這滿含的愛意之中,蘊藏著一種不可見形的警告。

    我知道你以往所有的故事,你在我面前還能扮演出什么?

    維爾利汀將不得不拿自己的真實面目去面對他,她在他面前的保護殼會化為齏粉。維爾利汀對他必須卸下心防。

    她在他面前赤身裸體,還能拿出什么力氣去對付他呢?

    過去對于維爾利汀而言,他從不會采用這樣激進的手段。如今卻用偏激的手法將另一人帶了過來。

    維爾利汀只能想到,這是他在威脅她。

    愛與威脅并存。

    奧斯托塔不愧為王君。她還是太小瞧他了。

    他可以因為對她的愛而無視她做的一些事,但他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對她還放縱。

    他會在無形之中讓她知道,她被他的愛所形成的纏帶束縛,可以去做什么事,又在去做什么事時觸碰到禁區。

    維爾利汀還是沒有能徹底琢磨透他。她光是爭分奪秒地掐著時間,計算好每一步,卻沒想到他會在出其不意的一側予她刺痛。

    現在阿爾吉妮婭跪在地上,維爾利汀的心也快沉沒于地了。

    老管事只是拿那只完好的眼睛陰陰盯著他。她不發一言,奧斯托塔給她下了最后通牒:

    “留下來講述,或者死。”

    “你別想在我這里聽到任何一個字!”阿爾吉妮婭怒喊。

    維爾利汀摻在他們中間,拉住王儲的胳膊:

    “讓她走!我來親自給你講述!”

    話音未落,阿爾吉妮婭的獨眼和話語便沖向了她:

    “不要給他講出任何東西!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們跟王室不共戴天嗎!”

    她沒去看阿爾吉妮婭的眼神。她已經預料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維爾利汀從王儲的手臂上松開手,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一個沉重的眼神。不止是望向她,還望向著她的一切。深黑,雜糅了所有的感情。

    予她沉痛。

    “——不要!!”

    維爾利汀伸手,卻從未料想到她的速度會如此得快。她分明是獨腿,卻在她視野中成了一道黑影。出了維爾利汀的全部視線。

    “嗵”地一聲

    王殿中的柱子被巨力所撞上。

    維爾利汀失神地放下了手。

    她什么都沒想。

    視線是空白了兩三秒的。她一步,一步,走到了老管事的身邊。

    阿爾吉妮婭是一個老練的雜耍演員,十八歲那年她生下了女兒,女兒卻在十二歲時被領主帶來的剿殺令所逮捕。她沒看見女兒最后一眼,她還記得女兒最后被拖走時落在地上的灰暗眼神、她散在地上的頭發。

    耳中,只有對女兒的一聲聲呼喚。阿爾吉妮婭自己也被強硬摁在地上,官兵折斷了她的一條腿,后來,阿爾吉妮婭又自己刺瞎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她首先殺了所有跟她交往過的黑發男人。因為是他們才遺傳給了女兒黑色的發色。

    隨后她潛進了唐克納頓領的伯爵府中。她在伯爵的落馬中明明是想刺殺他,那

    年少的伯爵卻誤以為是她救了他,承諾給她個管事的職位。

    阿爾吉妮婭很快意識到憑自己無法殺了所有仇人。所以她需要培養。親自培養出一個能殺了所有人的人。

    正在這個時候,維爾利汀出現在了她的視野里。

    那個雪夜中的女孩,倔強,而眼神中又透著堅硬。她是一股無名的陰火,正是阿爾吉妮婭所最想要的那種火。

    因此她培養了維爾利汀,刻意為她和伯爵創造出機會,看著她進了伯爵府成為自己的主人,又看著她一步步殺了他。

    阿爾吉妮婭對她心軟過,卻還是堅持利用她。最后還是對她心軟。

    “你走吧,永遠都別回來了!”

    在路西汀公爵把她帶走前,她對她這樣說。

    維爾利汀不肯走,她通知了路西汀把她弄暈帶走。

    離開這里,哪里都是自由的地方。

    而她自己獨身一人借著仆從名義去接近阿爾伯特。那個公爵領上的始作俑者,剿殺令的執行人。她一步步給他喂毒,就在她快要成功的時候,王宮里傳來了消息,名為維爾利汀的喪夫之人將要成為凱撒的王后。

    凱撒昭告了整個帝國,邀請全公爵領的領主去參加他的婚宴。阿爾伯特在床上吐出一口血,大罵:

    “她怎么配!”

    但即使厭惡她如他,最后還是驚嘆于維爾利汀的才能,最后寫信讓她回來掌管公爵領。

    而維爾利汀回來,給了他最后一擊。

    她也恨阿爾伯特。這是她和阿爾吉妮婭的聯手報復。

    阿爾伯特自己也沒想到,在他寫信給維爾利汀之前,維爾利汀就和他府中的管家通了信。

    阿爾吉妮婭知道她會報復所有人,可她獨獨沒想到她會這么快。

    她在和凱撒成婚四個月以來干掉了凱撒,隨后嫁給了凱撒的兒子奧斯托塔。

    輩分徹底亂了。即使是其他國家互相通婚的王室,也從未出過她這樣亂的人。

    維爾利汀是獨一無二的,離了她,再沒有一個能相繼嫁給公爵和王室先后代的寡婦。她死過那么多丈夫,那些男人仍對她求知若渴。

    天生自帶的惡毒魅力。

    可阿爾吉妮婭也沒想過自身有一天也會成為她的軟肋。現在她站在這里,苦苦哀求著,只為求那個王室之人放過她。

    阿爾吉妮婭受不了她這個樣子。

    她送維爾利汀出去明明是希望她幸福的。她得不到幸福,她成了所有人的大殺器。她成了沖向所有人的殺器也就算了,可又為何在這里苦苦哀求?

    阿爾吉妮婭說不清自己對她的感受。愧疚、恨不成器、愛……用這些形容都太單薄。她們之間的情感本就是豐富多變的,最后阿爾吉妮婭只能留給她一個眼神。

    但若說阿爾吉妮婭最后希望她怎么樣——

    阿爾吉妮婭希望她放下所有,成為一個自由的孩子。

    像那樣走在麥田中,撫著風,暢想她有可能擁有的一切。

    這樣的眼神,維爾利汀最后讀懂了。

    在血色與撞擊聲過后,她癱坐在地上。手指向前伸著,幾乎是在以爬行的姿態靠近阿爾吉妮婭。

    “婆婆……婆婆……”

    只要不推翻暴政,她們的苦難就永無止境。

    最后維爾利汀的手向前伸著,仿佛去觸摸一個永遠觸摸不到的未來,癱倒在地,呢喃著哭訴了出來。

    “婆婆……嗚嗚嗚……”

    對面的那頭,是阿爾吉妮婭。

    最后已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被帶下去。一切景象都在她眼前模糊了,成了血紅一片。

    維爾利汀短暫地被血紅色淹沒了。

    安靜的大殿之中。

    王儲看著阿爾吉妮婭,閉上了眼睛:

    “帶下去吧。試著救活她。”

    簡短而冷漠。

    “是。”兩邊護衛應聲而來。

    他們架起那老管事的胳膊把她帶走。但考慮到王儲命令中的試著救她,最后還是抬來了擔架,把她放到了擔架上。

    王儲今天一整天沒有回來。

    只有到了深夜的時候,他才打開王后寢殿的大門。

    全部的夜色都蒙罩在他身上。

    維爾利汀在床上哭泣,身上還穿著白天所穿的衣服。

    她平躺著,稀薄的月色照著她的黑裙。

    “……她沒死。”

    王儲說著,踱步走近了她。

    維爾利汀在急促喘息著,將眼睛埋在了胳膊下。長時間的哭泣讓她上氣不接下氣,此刻沒有多余的力氣跟他說話。

    王的威嚴迫使他去做了白天那些令她臣服的事情。他要讓維爾利汀明白她徹底依托在他掌中,不可以逾越他去行那些過分之舉。

    那是必要的。君主必須去做那些。

    他走到她床邊,撩開她的裙子,對著她做了所有他想做的事。

    柔軟。

    他在這個時候掠奪了維爾利汀。

    維爾利汀還在將眼睛埋在胳膊底下,輕輕地哭泣著。身上空曠了,向下看去,一片雪白色身軀的盡頭,是那物在進出著,維爾利汀在這悲傷之中達到了快感的巔峰。

    仰過頭去,繃緊。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掠奪。

    ……

    他從她身上起來,連帶著從她這里奪走的一些東西。

    維爾利汀坐起身來,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滾。”

    第85章 病態依賴白玫瑰

    奧斯托塔被打了,他不走,就靜靜地站在那里。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輕輕地把她的掌心放到臉頰邊輕蹭,半側沐浴著月光,而看著她的眼神,堪稱愛憐。

    維爾利汀觸碰到他的異色瞳目光,猛地收回手來,支撐著床單,在床單上輕輕后退了些許。

    她抵觸他。

    而他則不肯放過她。他今夜注定不肯放過她。奧斯托塔面對著她緩緩俯身,面頰無比靠近她的肩頸。

    維爾利汀的衣襟剛剛被他敞開了,此時此刻,景色大開。

    “母親。”

    他低下頭,吻上她的胸口。在上面啜吮,給予紅印。

    “你現在是我的了。”

    繼子把她攏進懷中。

    不允許她逃離,不允許她反抗。

    維爾利汀什么時候能明白她只能待在他的身邊?

    她靠在他的胳膊上,輕輕地啜泣。而他緊緊摟住她,收緊了懷中臂彎。

    他允許她靠在他懷里哭泣。

    她也只能靠在她一個人的懷里哭泣。

    他的繼母,他的愛人,那么可憐又可愛,生來就該只屬于他一個人。

    不就是今天被嚇到了么?他全補給她不就好了。

    奧斯托塔貼近她,輕輕說下一句話:

    “從今以后,我允許你對我做任何事。”

    路西汀回到了宅中。

    他單手卸下黑衣,甩向一側,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維爾利汀想讓他做的事……他沒做好。

    不過沒關系。路西汀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

    他輕咽了咽,嚴重又恢復冷靜無比的目光。

    只要阿爾吉妮婭還沒死……他完全可以把她從王宮中救出來。

    “呦,今天這是怎么了?”一個人抱臂側倚在門框上,隨意開了口。

    他印象中以來,路西汀還沒有過這樣狼狽的樣子。

    “閉上嘴。”路西汀沒有好氣。

    “你怎么可以這樣對你的表哥說話?也太不尊重你的表哥了吧?”

    那人從倚著的門框上起身過來。

    是凱撒。

    或者說,是休養了一段時日的凱撒。

    他的頭發長長了些,因為維爾利汀說他留長發會很好看。

    現在已放下王冠的金發青年隨性走到他身邊,看了看他面前桌上那張路線圖。

    從阿爾伯特領的出發處計劃直通公爵府的,連變動路線和撤離計劃都規劃好了。路西汀做事一向縝密,他既然出了手,就絕不會沒有把握。

    他本來是完全可以把阿爾吉妮婭救出的。可他獨獨漏了一件事。在王儲同時在場的情況下,阿爾吉妮婭根本不想走。

    他沒法救出一個不想跟他走的人。

    而凱撒,似乎對此毫不感興趣。

    他只在乎王宮里那個他最在乎的人。

    金發青年把那張地圖紙翻過來,在反面重新畫了全新的一副。路西汀單手撐桌盯著那張圖紙看,察覺出那赫然是皇宮的建筑分布圖。

    他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自然是對每一處都無比熟悉。

    其中,顯然還有只有他知道但現在的新君主不知道的地方。

    ——王政殿背后的暗道。

    “如果那位阿爾吉妮婭還沒死,他現在應該是把她關在這個地方。”

    凱撒在某處建筑中畫了個圈。

    路西汀仔細看了看。

    從外部進入暗道,再從暗道進入那

    座建筑的路線是相近的。如果把兩條路線串聯起來,那么在短時間救出阿爾吉妮婭也不是不可能。

    當然,前提是她還活著,并且她想跟他走。

    那么,有什么機會是能給他時間、讓他在王廷護衛沒來得及集結的時候,把這么一個被關押在密閉殿中的人,給救出去呢?

    路西汀和凱撒相視一眼。

    ——加冕禮那天。

    十六日之后。

    “……不行,加冕禮那天是她圍宮逼奧斯托塔下位的時間,我肯定是要去看著她的,怎么可能會有時間去救一個人?”

    路西汀否決。他必須去看著維爾利汀,而其他人對王宮的地形又根本不熟悉。

    他抬頭看了一眼凱撒,“你不會是要……”

    ……親自去王宮里救阿爾吉妮婭?

    凱撒搖搖頭。

    他出現在王宮里,如果被人看見了,會給維爾利汀帶來比謀逆多得多的危機。

    可他不出現在王宮里,不代表他當天不會去看她。也不代表他在王廷中沒有認識的人可以救那位老婦人。

    “交給我吧。”凱撒從容地說。

    路西汀看了看他。

    總覺得現在的凱撒……跟過去不一樣了很多。

    現在的利諾爾,跟過去的“凱撒”,完全是兩個人。

    他淺金色的眼眸盯著他,忽然開口道:

    “你覺得紫羅蘭的勝算有多大?”

    “勝算不大。我只敢確保,她一定不會死。”

    那位昔日的君主甚至不用深思,冷靜地下了結論。

    不過,一想到王廷中的那個人,他的語氣便變得風趣:

    “但這對她而言,也只會是一場歷練吧。”

    路西汀緊接著開口:

    “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不會死?”

    “拜托了,”凱撒無奈地擺開手。“我比任何人都更要了解她的能力好吧。”

    跟她一起處理過最多政務的不是路西汀不是奧斯托塔,而是他。

    就算是昔日的凱撒,也要承認維爾利汀具有完全不輸于他的才能。

    因此凱撒才會把龐加頓交給她放心下位的。他雖然戀愛腦,但還沒戀愛腦到把龐加頓交給一個完全沒有能力的人。

    凱撒是真的篤定維爾利汀會是改變一切的君主。

    維爾利汀這個人,就算輸了,她也絕對會憑她自己的能力從圍剿中活下來。

    不光如此,凱撒會篤定她會活下來,還因為他了解奧斯托塔。

    奧斯托塔此人,最珍愛他心里最寶貴的東西。

    話說到此,路西汀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還是有些……不安心。

    這種擔心是銘刻在骨髓里的。早在他還是參加堂兄葬禮的訪客、而她還是堂兄的遺孀時,他對她的擔心,就伴隨著好感和愛意而生了。

    “你在擔心我的妻子?”凱撒淡然開口。

    路西汀輕擰起眉心,不悅糾正:

    “是我的妻子。”

    “憑律法對婚姻關系的公證時間,她是我的妻子的時間才離現在更近吧。”凱撒心情不錯地笑笑,他難得地在跟維爾利汀的關系上戰勝了路西汀。

    又補充上一句:

    “當然,不算王宮里那個人。王宮里那個人和她,具體來講,還不算有正式的婚姻關系。”

    龐加頓的王是在加冕禮那天才立后的。也就是說,維爾利汀直到那天,才真正算是他的妻子。

    路西汀挑了挑眉:

    “所以呢?”

    “所以維爾利汀現在還是我的妻子。”凱撒傲慢地抱起臂來。

    這一刻,他還是那個無往不利、執掌一切大權的暴君。

    那雙冰綠的眼睛向下睥睨,路西汀此刻在他眼里也是屬臣。

    而對面卻渾不在意,笑了笑:

    “無所謂,像你這樣的人再來多少個,我也是她唯一的正宮。”

    “……”昔日的暴君垮下臉來。

    ……他跟路西汀回到王都里,可不是為了讓他整日刺他、拿維爾利汀的心意堵住他的嘴的!

    他是為了重新見到他的王后、在威爾凡登分別后跟她重逢啊!

    可惡!

    早知道就該讓這個人獨自一人待在這房間里,他在外面等著看他的笑話好了。

    話雖如此,但凱撒其實并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能幫到維爾利汀的可能。

    外面的侍衛送來了藥。

    凱撒每天必須按時吃藥,這是維爾利汀的叮囑。他在服藥時間若是不在自己的房間,侍衛會按時將他的藥送過來。

    君主接藥,伴水一起送入口中,之后,不忘挑釁地看著路西汀:

    看吧,這是她特意因擔心我而給我的叮囑,你有嗎?

    路西汀:“……”

    他真受不了了!有沒有人能來管一管這個自大鬼!

    ……

    但不得不說,此時的凱撒,竟然開始變得“正常”。

    他不再是以往那個至高傲慢者,也不再是以往那個自虐狂。凱撒竟然學會了該如何去面對他自己,而不是躲在那些繁忙的王權政務里,一遍一遍細數著他到底愧對了什么。

    一切的一切,也許是他學會了“愛”。

    而教會他這一點的人,他尚等待著和她的重逢。

    盡管不愿接受他必須和他分享維爾利汀,但路西汀也不得不承認,他很愿意看見凱撒身上發生的改變。誰讓他們是過命的表兄弟呢。

    那金發青年看見他在輕垂眼眸想著什么,仔細一想,應該是看見他手掌中托住的藥片而思慮自己沒有人盯著吃藥,睹物思人了。不禁體貼起來:

    “放心。在你因為沒本事而生病病倒的時候,我也會盯著你吃藥的。”

    “……滾!”

    “不接受我的好意就算了。”凱撒傲慢地推過來一碗粥,“你這樣餓著考慮事情也考慮不好,先把飯吃了吧。”

    “……你這樣我不適應。”

    你也變得太像正常人了!

    舊日的君主,似乎是從一個怪物,變成了一個人類。

    奧斯托塔打開殿門。

    門內的女人半跪半坐倚靠在床邊緣上,皙白手臂為枕,黑色如波浪般的長發散落滿床面。她輕輕閉著眼,神情是那么美好而沉靜,讓人想給她頭發上。奧斯托塔走過去,一把將她抱起。

    “今天休息得似乎很好。”他讓她倚在他的臂彎里,蹭上她的頭發,吻了吻她的額心。

    維爾利汀睜開了眼睛。

    此時的她,在奧斯托塔眼里如同小鹿一般純凈美好。

    ……奧斯托塔把她關了起來。

    他要讓她做他一個人的王后,不許她再與外界

    那些人接觸,也不許她想起那雙他見過的黑袍之下的淺色眼睛。他日日與她在一起,每晚與她為伴,就連維爾利汀的夢里,都是他們之間的茍合。

    那天過后她跟他連過了許多回。起初奧斯托塔半帶強迫要求她做那樣的事,因為只有快感才能讓她忘掉那一切。后來維爾利汀主動要求做那種事,她自己仿佛真的被馴化,只有奧斯托塔的相貼才能帶給她安全感。

    性門,是女人安全感的通道。

    奧斯托塔實踐成功了。

    現在她睜開眼睛看著白發王儲,眼里全是恐懼:

    “不要……不要懲罰我……我再也不敢那么做了……”

    可手,卻又緊緊地拽著他,眼神一刻也未從他身上離開過,仿佛離開了他,她就活不下去。

    奧斯托塔愛撫她。他捧起她無瑕的面頰,吻上她的額心:

    “……我怎么會懲罰你呢?親愛的。”

    維爾利汀具有安全感地往他懷里瑟縮了一縮。

    這就是奧斯托塔最想要的。

    他把她摟在懷里,她全身心只能有他一個人。

    ……

    雖然他本來想做的并非如此。

    那天維爾利汀無力跪坐在地上,心頭占滿了恐懼,仿佛失去了一切的自尊心。她拉住他的褲腳,哀求道:

    “殿下……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殿下……”

    不管他怎么安撫她,統統沒有用。她的眼里始終流露著恐懼,甚至有逃避一切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傾向,他只能把她關了起來。

    只有封閉的空間,才能給維爾利汀以安全感。后來在他每次離開房間打開門時,維爾利汀都會驚叫。

    ……她病了。她在這短短時間內病了。奧斯托塔自知她的病因,卻也樂得無比。

    他可以把她抱在懷里,輕輕安撫他的小羊。

    這是病態的占有欲。奧斯托塔自知自己也病了。這病因維爾利汀而起,卻也……

    不會因她結束。

    在關著她第五天的時候,奧斯托塔終于讓她相信他不會殺她。他摟她在懷里講著故事,維爾利汀逐漸閉目在他懷里,難得地睡了個好覺。

    目睹老管家撞柱以來的第一個好覺。

    可她實在是怕,怕終有一日撞柱的是她自己。在好覺半途,美目復又睜開:

    “殿下……我怕……”

    “……無需懼怕,我的薇爾。”他把她抵在懷里,輕輕蹭了蹭。

    “去殺你……比去殺我自己還要難上許多。”

    懷里的人聽到此話語,終于安心地重新閉上了眼睛。

    ……奧斯托塔病了。

    他染上了維爾利汀帶給他的病。

    而他沉迷在此中,無法自拔。

    是養花人親自修剪了玫瑰的枝葉,還是玫瑰……主動馴化了養花人?

    奧斯托塔對她寸步不離。

    她能出去活動一小會兒,他都要為此而感到由衷地高興。他親自攙著她的手,帶她走過一道道石板道,當維爾利汀表現出害怕不愿再在外面待著的時候,他會握著她的手,輕柔而堅決地要求她留下來。

    有時候維爾利汀會驚叫。不過沒關系,害怕是戒斷的必要反應,他會拉著她的手,強迫她與外界接觸,直到她不再驚叫為止。

    ……可是奧斯托塔不得不承認,他也并沒有想讓她真恢復成之前那個樣子。

    現在的維爾利汀,純白、無瑕、全身心信賴著他。

    ……

    如果維爾利汀一直是這個樣子就好了。

    第86章 君主加冕禮

    奧斯托塔將下頜輕輕置于她的頭頂,輕而溫和地磨蹭著,頗具有寵愛意味。

    他讓維爾利汀倚在他的身前,戴著白手套的手托起她的手掌,略微低下頭,輕輕地問:

    “今天要跟我出去嗎?”

    維爾利汀沉默了。他又說道:

    “今天外面的陽光很好。花園里的花也開得非常好……我為你種了你最喜歡的藍鳶尾,這個時候差不多該開了,要去看一看嗎?”

    他在小心翼翼試維爾利汀的反應。維爾利汀這些天都不肯出去,而醫生說,讓她曬曬太陽是對她最好的治療方法。

    維爾利汀將頭顱往里縮了一縮,沉默一會,最終還是同意。

    奧斯托塔喜上眉梢,寶石般的異瞳都睜大了些許。同時,卻又在心里嘆氣。

    為什么他的愛人現在病成了這幅模樣呢?

    ……可不得不承認,這也是他最想要的。

    維爾利汀將會陪著他。永遠。永遠。

    他帶她走出門去,陽光傾斜而下,照在她的白裙和發梢上,非常美好。

    維爾利汀卻一直沒有說話。不管他是跟她說笑也好,還是帶她去看她最喜歡的花也好,怎樣做都沒用。

    ……他的愛人病了。

    奧斯托塔的心落入徹骨深淵。

    一想起這病是因他而起的,他的心就刀絞般地痛。若不是他在那天讓她見識到如此的黑暗,他的愛人就不會瘋。

    他實在是讓她太害怕了,不跟他說話,才是她現在保護自己的機制。

    可分明他不會對她的行為施加任何懲罰……為什么那天,就沒有說呢?

    如果能讓現在的她恢復,奧斯托塔愿意付出任何代價。哪怕讓他去度過最危險的石海也好,讓他去為她采下雪峰尖端上的萬年冰也好,他愿意奉獻上他自己的血肉,只為搏得她再一次的笑容。

    奧斯托塔垂下眸來。異色瞳都落入陰影中。他的腳步也驟然停下。

    維爾利汀側過面來,目帶一絲不解。“殿下?”

    奧斯托塔的上半臉頰仍然陷在陰影中。良久,才抬起頭來。

    維爾利汀只覺他的神情有些悲傷。他的眸中帶著星星一般的光,緩緩開口:

    “親愛的,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做了。如果有什么能夠換回你的笑容,讓我去做好嗎?”

    他知道錯了。他知道當初不該那么對待維爾利汀了。白發的王儲,抓住維爾利汀的手:

    “……為了你能恢復,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維爾利汀的眼睛一亮。

    “我想去見老管事。”

    卻聽對方立刻斬釘截鐵地拒絕道:

    “不行”。

    維爾利汀又沉默了。

    他眸光動了動,立刻意識到不能對她這么說,放緩語氣道:

    “是我沒有說完整……你可以去見她,你想去見任何人都可以。”

    “……但她現在太嚇人了,你只能在外面看著她。”

    維爾利汀的眼睛又亮起來。“嗯。”

    奧斯托塔召來了很多人讓他們做很多的準備,隨后才牽著她的手親自帶她進入關押那人的地方里。維爾利汀跟著他進入很黑的宮殿,又穿過不同的黑色拐道進入不同的地方,終于到達關押那人的室前。

    過道的黑色墻壁上燃著燭火。

    奧斯托塔只允許她在外面看,不能跟那個人說話,也不能進去喊她。

    隔著黑色的柵門望去,老管事是一坨陰影。

    維爾利汀好擔心她。

    那個人在床上動了一動。那坨黑色的陰影移動了,憑現在的視野,維爾利汀甚至不能看見她全部的形狀。

    她拉住了奧斯托塔的胳膊,乞求道:“真的不能進去看她嗎……?”

    奧斯托塔不容拒絕:“不可以。她現在整個頭上都包了繃帶,神志也不是很清醒。你現在進去,我怕她會傷到你。”

    維爾利汀只好轉過頭,將視線重新又放回去,躊躇地在外面等待著。

    過了許久,王儲要將她帶離這座看押殿。

    腳步聲,一下、一下連續地在地板上挨著。維爾利汀挽著那高挑男人的手肘,安靜地跟在他身側。

    奧斯托塔對著看守拐角處的守衛囑咐了幾句話。維爾利汀默不作聲地微微側過頭去,垂眸,眼神不被察覺地暗移至剛才那室內所在的方向。

    那個關押室的路線和所在宮殿的地址……她記住了。

    奧斯托塔囑咐完畢,將她帶離。忽地察覺到她神色有那么一些暗了下來。

    他眸光動了動,關切詢

    問道:

    “怎么了?”

    維爾利汀又把神情轉回剛剛的樣子。微微有些不安,大多又都是死一樣的沉靜。

    “……沒什么。”

    奧斯托塔察覺到王政殿某處有被搬動過的跡象。

    那在是某塊壁磚之后。壁磚就位于王殿的側面,離最尊貴的王座和臣子們集結的地方近得非常。察覺到那點后他命人將壁磚搬開,在那塊名貴磚石后面發現了寂靜一條長道。

    暗而深邃,里面沒有一點光。望著它,就像望著一道深淵。

    能穿過它的,絕對都是心理素質非常過人且習慣于在黑暗中行走它的家伙。

    這似乎是通向宮外的。奧斯托塔沒有多想,隨后又讓人把壁磚堵上。

    他沒有太過留意。既然是前君沒來得及告訴他的暗道,那作為遮掩的壁磚應該是前君所在時移動過的吧。

    如果換作以往,謹慎而思考嚴密的他絕對會親自穿過這條暗道,看看它到底去向什么地方,又通向著什么人。可他現在已經失去了探索這未知的興趣。他現在最重要的是維爾利汀,最關注維爾利汀的事,分不出別的心思。

    他的妻子生病了。他的妻子需要他照顧,需要他無微不至的照顧。王儲在結束政務以后,除了照顧他的妻子以外,一點都不想耗費精力在別的事情上。

    他想懇求維爾利汀在加冕禮那天作為他的王后跟他一起走上大殿前的紅毯路,可是維爾利汀在把自己困于自己的王后殿之后,一連十幾天來連門都幾乎不出。在每個他思念她的白天和夜晚,不是抱膝在潔白的軟被里恐懼著,就是在圖書室里看著書。奧斯托塔去看她看過的那些書,翻開書頁,上面無一例外被刻畫上了凌亂的圖畫。

    在以前,她坐在紅綢緞沙發上看著那些政事書時,可都是整潔地翻過再把它們放好的。奧斯托塔再去找時,總能在原來的位置發現被擺正好的書本,連封面和紙頁都不會被動過。

    他沒有一刻不在懷念從前的維爾利汀,那個才華卓越、在朝堂議會上讓他都甘拜下風、把視線全都聚集到她身上的他的妻子。她的身上帶著神明一樣的明輝,所有人沒法不把目光都放在她身上。

    那時的維爾利汀,是唯一一個能和凱撒對陣的人。

    他在心里戀慕著從前的她,他的繼母。

    他心里無比憐愛現在的她。

    王儲又一次開啟殿門,在婉轉的晨光下去找她,他的妻子。

    維爾利汀的狀態似乎好了許多。

    她又坐在床邊的地毯下看書,赤裸著腳,穿著潔白的裙子。盡管看過她許多副美麗的樣子,但奧斯托塔如今仍然會被她的這副模樣所觸動。他沒有打擾她,溫柔地坐在她面前的床邊緣上,詢問她要不要跟他出席很好玩的典禮。

    “好玩的典禮?”維爾利汀抬起頭來,眼睛和頭發都拂上了清晨的光。

    奧斯托塔微笑著輕輕應答:“嗯。”

    維爾利汀又把頭埋回去,視線重新聚焦到書本的文字上。頗帶著點無奈:

    “……親愛的。我是自閉了,又不是智力退化了。不用拿‘好玩的東西’來哄我,你直接跟我說去參加你的加冕禮,我一定會同意的。”

    他以為用“好玩的典禮”來哄她,她就真的以為那是能隨意撒歡玩鬧的典禮了嗎?他以為她真的變得像小孩子一樣,用“好玩的東西”誘哄才能出動了嗎?

    想法被拆穿,奧斯托塔有些尷尬,微有點不好意思地將視線轉過去。不過,他很快又把注意力切回到正題上來:

    “你……不再害怕我了?”

    維爾利汀捧著書,輕輕應答:

    “嗯。”

    “我想了想,只要安心地待在你身邊就好。不管發生什么,你一定會保護我的不是嗎?”

    奧斯托塔高興地將她抱起來。

    他的維爾利汀終于回來了。這些天他帶她去看他們初次擁抱的那條長廊,帶她在夜晚空無一人的大殿上模仿他們初次見面的宴會情形跳舞。夜光和月色順著窄形天窗灑向大殿地板,地板上,只有甩手分離過后、又回身相互糾纏的他們兩個人的影子。

    至死不休。

    也許是這些真的起了作用,也許是她真的在他的照顧下得到了治療。總之,維爾利汀又回到了他身邊。雖然還有著對過去這半個月的她的一些缺憾,但此刻的奧斯托塔欣喜無比。

    沒關系。他原本想的是如果她恢復不了,典禮結束后,他可以一輩子把她關在這里,讓她做他一個人的知更鳥。

    現在,只不過是把這里換成了他身邊罷了。

    維爾利汀同意以王后的身份在他加冕禮時站在他身邊。他吻了吻她的額頭,跟她說了早安,在將要進行政務的時候跟她說了再見。又在夜晚到來時,給她帶一束潔白的晶瑩剔透的淋了露水的桔梗花。

    奧斯托塔早已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什么。

    不過沒關系。在她的愛意包裹下,他依然為之而愿意蒙蔽雙眼,以身入局。

    加冕禮那天來了。

    王都內的每一寸地方都飄著金色的禮花和彩帶,這一天全城的限量商品都赦免,每一個人都出來參加盛大的游會,四處是歡呼和贊頌,銀色騎士護衛于每一條街道。

    維爾利汀在妝鏡前梳妝。使女為她換上白色的宮裙,將飾品系于她的發前,再將項鏈貼于她的頸上。

    今天要戴王后冠,這是必須的。和奧斯托塔將如她眼睛顏色的寶石鑲嵌在冠冕上不同,她用的是紅寶石的冠冕。

    這是她自己所選。新君主的王后的冠冕,必須與過去君主的不同。在她自己親自挑選時她選了紅色,也許是為了一些不同的東西,也許是為了紀念過去的凱撒。

    而一切都準備就緒后,新君主進來梳妝室,牽起了她的手。

    他貼著她的背后,輕輕俯首,嗅聞她身上的香氣。維爾利汀身上的香是那種她自己獨有的香,說不清是什么香味,但總縈繞她身,令他安神。他一只手捧起她戴有絲織手套的右手,將全身心都放在他的王后之中。

    “走吧。”

    良久后,輕輕開口。

    維爾利汀已經能聽見外面的禮花聲。

    今天全帝國歡呼,是個慶祝的好日子。

    而她英俊的君主穿著白金色的帝王君服,將要去外面接受所有人的贊嘆。

    所有人都相信他會是賢明的君主。有了凱撒這位暴君,接下來的君主再苛刻也不會暴政到哪里去。

    群臣按照官銜站成兩列,統一對君主進行拜服。

    他們高呼著君主的王名,見證著二十世的加冕誕生。

    奧斯托塔凱撒龐加頓。

    奧斯托塔凱撒龐加頓,將會加冕戴冠,將金色的王冠永遠置于頂上。

    而唯一與他共享王冠的,是他欽定的王后。

    君主帶著王的威儀來到冠冕之前。

    他還要等一個人。

    維爾利汀在眾臣的朝拜下,來到他的身邊。

    使女拖著她的裙擺,不讓那華貴的王后裙落在地上,而在最靠近君主的地方,連使女也必須放下裙擺離開。維爾利汀親手提著裙擺,一步步向她的君主走去。

    “終于等到今天了。”在她來到身邊后,新一任的君主輕輕說。用除她以外誰也聽不見的聲音。

    終于等到這一天了,這一天她終于成為了他的王后,而不是已故去凱撒的舊王后。這世界上再也不會有反對他們在一起的聲音,所有人都必須承認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女人。

    而維爾利汀看著他,碧綠眼睛對上他異色的視線,冷靜無比。

    他們四目相對,彼此站在彼此身邊最尊貴的位置,穿最配得上對方的衣裳。

    奧斯托塔將冠冕捧在她頂上。她俯首,任由帝國最頂端王座上的人親自給她戴冠。

    就連這最尊貴的人也垂愛于她,更不要說旁人。上到君王本身,下到每一個平民,都必須尊稱她為王后。

    這是君主給她的殊榮。

    奧斯托塔滿眼都是愛意,她抬頭之后,見那滿懷的愛意都要從他眼中溢出來。

    ——而維爾利汀摘下剛戴上的王冠,折斷一端抽出藏在其中的細刃,一劍刺穿了他的腹部。

    第87章 宮變刺殺君王

    血液,從他雪白的制服上滲了出來。

    奧斯托塔一手捂著刀口,一手依賴在維爾利汀的肩上。即使這個時候他也仍然依賴著維爾利汀——這個他唯一的身邊人,雙眼緊鎖,十分痛苦的樣子。

    “痛……”

    他哀求道。

    維爾利汀面無表情,將利刃從他帶血的腹部抽出。

    奧斯托塔失去所有力氣,徹底屈身而下,攙扶住她的肩膀,將全身依賴在她身上。

    “……撤離!撤離!現場有刺殺君主的人!”

    “護衛呢?快去護駕!!”

    猶如一滴水濺入油鍋,群臣霎時間陷入慌亂。無論是穿深褐色制服的次一等大臣還是穿紅色制服的一等大臣,都紛紛退讓,現場猶如一鍋亂湯。

    ——龐加頓的傳統。君主遇刺時大臣無需護駕,一切皆由英明的君主自己擺平。

    而周邊的皇家護衛紛紛拔劍沖上前去,卻遭到了來自不知何處人士的阻攔。不得上前,不得干擾。

    “所以……一切的愛都是假的嗎?”

    冠冕臺之前,被刺的君主捂著傷口,艱難扶著王后的肩膀,乞求般抬頭開口道。

    那雙眼里滿是央求,希望從她口中得出否定的答案。

    維爾利汀面無表情合上劍。

    “是。”

    希望在君主眼里徹底沉沒。他眼眸中的光亮逐漸黯淡,最后徹底化為無形。

    ……啊。

    他就知道,積累了十年的恨,怎么可能因為他對她的愛而有所改變呢?

    之前的所有情愛,之前的所有互相安慰,之前所有夜中的相依……彼此撫慰,彼此依靠,全都是假的。

    奧斯托塔的心,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猶如墜入深海。陷入深淵般的黑暗和徹骨冰冷中。

    王宮宮墻之外,騎士隊的騎士隊長擦好了劍。抬起劍來,平滑鋒利的劍片上反射出他的臉。

    那是一張滄桑而麻木的臉了。棕色撇向兩邊的頭發,肌膚不光滑的面容。自從侍奉瑟澤先王以來,他的人生就再沒有安穩過。他對凱撒皇帝被刺時等候在殿外不去救駕,他在瑟澤皇帝將死的那個夜晚公然跟凱撒作對過。現在凱撒死了,騎士隊長忽然就產生了一種預感——

    他的噩途也快要來了。

    他舉起劍來。

    “全體騎士聽令!”

    在場的眾多麻木騎士將視線聚集到他身上,聽他們這位隊長說:

    “內廷傳來消息,今日加冕的君主在殿前遇刺!現在分成縱式三隊,統一到殿前護駕!”

    “是——”聲聲應召口令響起。在場騎士紛紛執好盾與劍。從這里趕到王宮殿前只用三分鐘,而將反叛的逆臣誅殺,連三秒都用不到。

    ——前提是,沒有人擋在他們身前。

    隨著一聲尖銳叫響,某人的胳膊連帶著銀色鎧甲重重落地。身穿黑色重甲的遮面騎士拔劍,以完全暴虐的姿態現身到他們跟前。

    “這是——極黑騎?!”當場有認得這皇室利劍的騎士驚呼。

    那人的氣場猶如黑色濃霧,任何人不能擋到他身前。而偏偏這樣的黑色利劍還不止一柄,隨著第一位王廷騎士被斬落下馬后,越來越多的黑甲騎士從陰影中現身。

    騎士隊長的神色震驚而不虞。

    ——他們不是,全程用性命護衛著瑟澤皇帝的嗎?!

    “為何要擋到我們跟前!”隊長驚呼。

    黑色騎士不言語,只翻手將那重劍挽出個劍花。黑色弧線呈圓形在空中劃過,快如一道閃電。

    ——隨后這閃電便加速向騎士隊長襲來。全程沒有一句話,馬上的騎士隊長只能拿劍拼命應擊。

    王廷的內衛騎士不是極黑騎的對手!一批批的極黑騎本就有許多是從內衛騎中選拔出佼佼者選上去的,再經過多年的嚴苛訓練,連落劍都有普通騎士難以比擬的力度。猶如重鐵斬霜泥,許多騎士的劍頃刻間便被斬斷。

    騎士隊長亦是當年落選的失敗者。不過他從不后悔,看那些后來無一不失去了蹤跡的優秀騎士,他就知道落選是最好的選擇。

    做一個普通騎士多好,既能向瑟澤陛下表忠心,又能被冠以騎士的威名。

    但是現在,他侍奉于王廷的日子似乎要到頭了。

    在又一道重劍落下之前,騎士隊長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

    宮廷內的騎士被壓制了,宮廷外的護衛能進來的又有多少?

    加冕禮殿前能護衛在王室身邊的人又有多少?

    此時此刻,宮廷外的護衛確實趕不到宮廷內來。

    但王城內的大部分護衛最后聚集到這里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雖然有公爵守衛和極黑騎攔著,但最后大量的人會穿破封鎖線,最后聚集到新君主的身邊。

    奧斯托塔抓住王后的劍,用力丟到地上。

    “……放棄抵抗吧。沒有伯艮蒂斯的軍隊,外面那些護衛進來時你是撐不住的。”

    “你怎么知道伯艮蒂斯的軍隊不會來?”維爾利汀在他身邊漫步,淡淡問。

    “我讓他們軍隊駐地附近的王廷軍攔截住他們了。他們能不能來,我還不清楚么?”

    奧斯托塔淡淡苦笑,又似得了逞。怎知維爾利汀回頭望他:

    “我正是知道你會派人去阻攔,所以才讓他們提前分為兩部分的啊。”

    一部分留在駐地作為遮掩的表象,另一部分趁夜色早就遷移走。在今天早晨的時候,那部分的軍隊已經到達王城外圍了。

    奧斯托塔的阻攔計劃徹底失效。

    “哈……”

    他苦笑起來,淡淡在冠冕臺之前坐下。

    那頂他還沒來得及戴上的冠冕,本來是他打算在給維爾利汀戴冠加冕成為王后后,讓她親自給他戴到頭頂之上的。

    他要讓所有人看看,她是整個帝國最尊貴的女人。

    不愧是維爾利汀,政治和軍事上的才能家。輕易就能打破他的計劃。

    這樣的人最適合成為皇帝。可維爾利汀現在還不適合成為皇帝。她離成為皇帝,還差那么一點——

    她還不夠心狠。

    奧斯托塔淡淡地言:

    “讓你和伯艮蒂斯的軍隊調頭吧。”

    維爾利汀當下心頭中就閃過不好的預兆。

    ——現在的奧斯托塔適合成為皇帝。因為現在的他已足夠心狠。

    為了整個王廷的安頓,他連自己國家中的某塊領地都能犧牲。

    奧斯托塔開口。話語冰涼。

    “……我派人圍攻了威爾凡登。現在不趕過去的話,在你們圍剿完王宮后,威爾凡登就會化為一場大火。”

    這便是他的頂級對策。

    他知道,維爾利汀一定不會棄那塊公爵領于不顧的。不管她是有軍隊還是沒有軍隊,最后奧斯托塔一定會贏。

    ……因為他足夠暴政,他已經是合格的“凱撒”了。

    維爾利汀怒,卻見他視線盯向別處,冰冷地反斥道:

    “怎么,現在才想徹底殺死我嗎?”

    他從地上站起身來,一舉一動仍具王威,仿佛絲毫不受傷口影響。左手狠狠鉗住維爾利汀的一臂,盯向她的眼睛:

    “你做不到的。你還不夠心狠,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徹底殺掉我。”

    “而現在,你以為我還會讓你來殺我嗎?”

    他用掌心鉗制住維爾利汀的手臂,愈鉗制愈發用力。

    有凱撒王室基因的加持,能成為君主的每個人幾乎都無謂流血與傷痛。剛才的失力不過是他的心徹底垮掉的表象罷了,維爾利汀真以為那點傷勢能予他重傷嗎?!

    維爾利汀的碧綠眼睛,那樣憤怒而冰冷地直視著他。

    奧斯托塔徹底無力了。

    “……反正在你心里威爾凡登才是你的家,你從未把我們的王宮當作是家過。”

    奧斯托塔哭了。

    眼淚,順著他的臉頰,一滴一滴流下來。

    如果維爾利汀還處于以往的狀態,她會心想你怎么跟你的皇叔一樣,眼淚流起來流個沒完。

    然而現在的維爾利汀已經顧不上別的。路西汀已然來到她身邊,從她背后抓起了她的手:

    “走!”

    他清楚維爾利汀必然要求軍隊轉向,那么接下來,他們已然不能再面對接下來將會到達的護衛。

    維爾利汀拽著他的手,跟他一起離開了這里。

    背后傳來奧斯托塔憤怒的喊聲:

    “站住!”

    他唯獨不能接受維爾利汀跟這個人走!

    如果維爾利汀獨獨能接受路西汀,而接受不了他……

    那么他們之間的回憶將被徹底碾碎。奧斯托塔的心已然沉沒了,可他的愛依然掙扎著,不肯消失,不肯滅亡。

    維爾利汀沒有理會后面的聲音,跟著身旁人一起來到了通往宮廷外的入口處。背后護衛隊的腳步聲已傳來。

    路西汀推開她:

    “你先走!”

    “那你呢?”維爾利汀匆忙之中轉過身來,看他背對著通道的黑暗,線條流暢的嘴角,輕勾出些笑容:

    “我來給你殿后。”

    相信他吧。重逢可以等到之后,現在維爾利汀必須去做更重要的事。

    之后她大概率會在整個帝國范圍內被通緝,為了不波及伯艮蒂斯公爵及保證自己的隱匿,她會選擇讓他的軍隊暫時撤離,自己跟他們分散。

    之后維爾利汀,會徹底流落民間。

    不過沒關系。

    在她徹底轉身離開之前,路西汀跟她交換了最后一個彼此之間關切至深的眼神。

    不管之

    后會有多么的艱難,一切都已經不可怕了。

    王宮宮墻之于她猶如層層欒嶂,而她穿過這座大山,擺脫縈繞周身的暈目華光,重新回到了外面的世界。

    ——連空氣都是輕松,泛著小麥香。

    銀甲護衛列隊趕來。

    奧斯托塔率先出現在隊列前方。

    他腰間佩戴著銀輝浮于劍鞘的劍,獨自面對路西汀。

    奧斯托塔的眼睛輕輕瞇了瞇。

    啊,又是那天那個場景。那個身穿黑衣的人要把阿爾吉妮婭從他那里帶走,要故意破壞他跟維爾利汀的聯系。

    身手矯健,劍技頂端。

    “——刷”

    奧斯托塔拔劍出鞘。

    他面對著對面不再穿黑衣偽裝的路西汀,緩緩地踱著步子。

    神情輕蔑又冰冷:

    “……你誘導她背叛我的嗎?路西汀,你什么時候才能知道,本該死去的人,沒資格再以原來的面目出現在世上。”

    路西汀靜默著。那雙淺色的眼睛,浮現著同樣的冷漠。

    直到現在奧斯托塔也不肯承認維爾利汀是出于自身意愿背叛了他……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

    護衛本來是要追維爾利汀的,都被奧斯托塔斥退。路西汀拔出劍,劍上在通道的黑暗下反射出白金流光。手持刀劍,嚴陣以待。

    而對面,同樣持好了劍,將劍刃對準了他。

    他們今天必須來一場單人之間的對決不可。

    維爾利汀到了公爵領。

    出乎意料的,那里沒有什么亟待放火的王廷軍,也沒有人將整座公爵領圍堵起來。有的只是一整支正等待著她的王廷列隊,要將她捉拿歸案。

    “你被欺騙了。”身邊的鐵公爵面無其他表情,正經而威儀。

    “如果你再對這片公爵領狠心一點,徹底放棄它,那么現在已然登上王位。”

    鐵公爵掣出軍劍,對所屬部下命令道:

    “掩護王后殿下離開!避免直接與列隊發生沖突!”

    奧斯托塔比她更狠心,所以現在待在王位上的仍然是他。維爾利汀的仁慈使她做不到像一個真正的凱撒那樣陰狠。

    ——但鐵公爵不后悔。這樣的君主正是他要追隨的。她選擇了守護這樣一塊土地,而世界會選擇她。

    鐵公爵為她鋪路,維爾利汀在侍衛擁護下必須盡快離開這里。而后她也必須與侍衛分開,那么顯眼的一群人,帶在身邊不利于她的隱匿。

    在拐入城道和村莊之后,維爾利汀失蹤了。

    君主“啪”地合上呈書。

    他揉了揉眉頭,而后抬首,目光中滿是不悅:

    “所以王后就這樣不知所蹤了?!”

    左首相靜立侍奉在一旁。見君主如此出言,便作提醒:

    “在加冕禮上刺殺君主,她現在已不是王后,是整個國家的罪人。”

    “需要你提醒嗎!當天又沒有多少人看見刺殺我的是誰!”

    可話雖如此,他的話確實勾起了君主不好的回憶。

    ……君主沉默地收回氣勢,視線也收了回來。

    他淡薄的視線轉回自己那只右手。

    上面纏了繃帶。路西汀和他對決那天砍傷了他,連帶著腹部造成的傷勢一起。

    而那個人后來怎樣了……罷了,不提也罷。

    他盯著自己纏了繃帶的胳膊。良久,下了命令:

    “……革去維爾利汀王后的身份。全帝國范圍內搜尋她。如果有伙同她逃竄的人敢抵抗,一律格殺勿論。”

    左首相默默闔眸。

    他終于做了回正確的選擇。盡管還留有對那個人的余溫。

    奧斯托塔卻仍覺有不妥。

    “慢著……”

    他抬手示意,片刻的思慮過后,又補充道:

    “不準讓王后刺殺我的消息流到宮外去。”

    第88章 黑玫瑰之章(一)逃亡

    黑云壓城。

    數百名群眾熙熙攘攘擠在公爵領首府邊的城門處,吵鬧著要出城。

    “憑什么要把我們攔在這里!我不過是進城來賣賣家里養的山羊的羊肉的,回家還有地里的麥子等著收呢!”

    這是帶著些鐵具的農夫。雙手和露出的褲腳之下沾染著黑色泥污。

    “守衛處的騎兵們,行行好吧!我家的孩子發了燒剛打完針,現在趕著回家休息呢!”

    這是橫抱著個五六歲孩童的婦人。

    “知道了知道了,不準廢話!”城門守衛處隊長不耐煩地驅開面前人群,來到最前方宣告道:

    “近日圣堂有要犯在逃,上面的機關要求排查所有進出城人員!凡是想過城門者,一律走到守衛面前等待辨認!”

    此言如同暴風雨前的喧囂。

    “啊……這……”群眾之間紛紛對視,彼此之間議論。今日這事未免太不尋常,有什么重要的嫌犯是圍住城門也要揪住的?

    最終,還是有人率先一步走上前來,在守衛面前通過檢查。今日的城門總是要出的,檢查慢點就慢點,大不了等過幾天警戒解除就是了。

    越來越多的人圍在前面,開始紛紛前去核對面孔。人群中一位穿著不顯眼衣服的女性觀察觀察周圍人,又仔細看了看兩邊守衛,默不作聲地退出人群之中。

    她揪了揪頸前的領子,大多數人都沒有發現她的離去。

    維爾利汀,現在被全境圍堵了。

    她現在身上沒有帶著多少錢,要想去尋找援助,必須出這座威爾凡登的首府,去往隔壁領地的某座城鄉。那里有她以防后患設好的援助地,就是為了避免像今日奧斯托塔把她擊敗后,她沒有力量可以反擊。

    現在維爾利汀卻出不去了。

    她遮住下半張臉在城門后走著,一旁守衛突然呵斥:

    “站住!其他人聚在城門前都是為了出去,為何你明明快要出去了還要返還回來?”

    維爾利汀沉默了。執長槍守衛立刻走了過來。

    只是沒等他走近時,這個“可疑人士”便做好了準備,瞬間跑開了。

    “——出現可疑人士!周邊所有人員,立刻跟我去追查她!”

    守衛立刻高呼。現在大雨將下,天空并不明朗,為離開的那個人提供了遮掩之色。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她灰衣的背影和掩藏進灰衣內的黑發。

    ——黑色的頭發?畫像上上面要的那位人物頭發也是黑色,估計是沒跑了!

    得到這個發現的守衛跟著其他守衛一起,立刻朝她追了過去。

    那個女人離開得很快,三兩下別人便觀望不到她的背影。追她的人抬起盔甲頭檐,只見她消失在了城邊兩條小巷之中。

    “朝著那邊的巷子跑過去了!今天務必把那位大人帶回去!”

    帶頭在前面的人高呼下令道。

    維爾利汀一靴一靴踩著小巷地上的積水。小巷路上不平,都是由石塊拼接而成,跑起來很不方便。

    而她拐至盡頭——是死路!

    這種民居的巷子難免會出現死路,而抬頭一看,天上的雨點已掉了下來。烏云如紗,蒙上巷子上方那片天空。

    “這邊沒有,查那邊!”

    背后的守衛已接近。維爾利汀扭頭一看,看見了打開的民居大院中晾著沒來得及收的靴子和雨衣。

    執長槍的守衛接近過來。

    這是最后一條死路。

    再追查不到,他們

    就只能承認他們要找的人在這層層包圍下離開了。

    “打開門查!”他下令道。

    龐加頓帝國禁止擅闖民居,但現在這情形是例外。凡是涉及到頂級通緝和公務的,他們可以隨意打開公民的門查。

    附近這死路兩邊的大院打開門都沒有人,有兩戶人家甚至都不在家。他們只剩最后一家沒查。

    正在守衛從剛查過的人家退出來時,一位戴著斗笠的老婦從那布滿泥濘雨水的路上經過了他們身邊。

    守衛不經意往旁看了一眼,立刻警鈴大作。

    “站住。”他斥令道。

    那戴著灰黃色斗笠的老婦立刻停了下來。在他面前默不作聲。

    依她的行徑看,她已經相當可疑了,沒有任何人在見到守衛挨家挨戶查人、又斥令她站住時不驚慌的。

    守衛慢步上前,神色嚴肅而正經。來到那人身前,聲音冷漠:

    “把斗笠摘下來。”

    那人卻似聽不見一般。直到他命令多次,婦人才把遮雨的斗笠取下。

    看見她面容的第一眼,守衛的眼睛便睜大了。

    原來這并非是什么老婦。只是之前見她低著頭、身形類似佝僂,他才會下意識的認為那是一位老年婦人。面前這位從面容上來講,撐死是位中年婦女,而依照她生活上可能經歷的滄桑,她的實際年齡可能還要更小。

    婦人滿臉疑惑地抬起頭來。

    她嗚噥兩聲,抬起雨衣之下的手,指了指自己一邊的耳朵。

    原來她竟是位接近聾啞的人士,聽力可能還留存一些,要不然不會在他方才喊住她時站住。但想必也沒有留存多少,不然不會連他的指令都聽不清。

    守衛自覺心中有愧,對著位聾啞人還那么嚴厲地說話。他在心中向這位婦人致歉,從她身側走到她面前,端詳起那人的五官來。

    ……像,實在是有幾分像。

    特別的是,這人的發色也是黑色的。

    守衛不敢說這就不是他們要找的人,可他實在不敢認。

    ……那位王廷中的王后,據說有著最高華的氣質,怎么可能是面前這位婦人呢?

    特別是,這位婦人還尤其矮小。而那位人物據說很高,身材纖細高挑,絕不可能是如今這幅姿態。

    氣勢也很不一樣。能統領半副王廷的人物,不可能是面前這個看見他就畏首畏尾、縮回些頭去的樣子。

    面前人臉上還遍布著些灰褐色的斑點和皺紋,怎么也不像是在王宮里養尊處優的樣子。

    守衛辨認再三,始終不敢確定這就是他們要找的王后。

    ……或許她們這個人種就是普遍有著這副五官的呢?或許黑發女人就是普遍長得都有些像呢?

    說實話從女巫剿殺令下來他沒見過多少黑發女人。但他在心里那樣安慰自己。

    ……一想到她的聽力也有可能是在那場剿殺中損傷的,守衛就更愧疚了。

    “……您可以走了。”他伸出左臂向一邊示意示意,對上口型說她可以去往巷子外邊。

    那婦人疑惑地睜大眼睛,怔愣了怔愣,最終還是轉身,向著外面走去。

    愧疚和對弱勢者的憐憫蒙蔽了守衛的心。他們最后在那條巷子里當然是什么都沒有找到。

    而聽力弱的“中年婦人”,則在外面就撕下了自己的偽裝來。

    蒙在臉上的黃色藥質輕易就能洗去,上面的斑點更是畫幾筆就能出來。至于矮小,只要曲曲腿就是了。守衛的注意全在她臉上,根本沒有留意過她的黑色褲腿有多么寬大。

    維爾利汀向著街外走去,到了街外,仍然不可掉以輕心。

    前面的城門過不去,那她就換條道走。

    在威爾凡登家中時她就熟悉所有的城區規劃和路線,知道往哪里可以跨過守衛視線去到隔壁領土。盡管換條道會讓她走很多路,出去之后還要繞一大片農田和跨過其他領地的大半部分、最后才能到她想去的地方,但這已經是她的最好選擇了。

    維爾利汀繼續遮蓋住下半張臉,向著能夠出城的方向走去。

    雨在半途中加大成大雨,水滴天幕一般紛紛而下。

    隔壁領地城鎮

    幾個中年人圍在街道一邊,紛紛討論著什么:

    “聽說了嗎,最近附近這幾座公爵領都在戒嚴,上頭似乎要抓一個了不得的人物。只是現在還不知道那人是誰。”

    “是啊,聽說是在我們這一片失蹤的,陛下就把這幾座城都圍起來了。現在那人去向了哪里也不知道……你說,會不會來到了我們這里啊?”

    “怎么可能……來到我們這里的話,憑看守城門的那陣勢,那群護衛還不得瘋了?”

    維爾利汀穿著黑色帽袍走在街道上,街邊人在討論,遠方不遠處又有人在巡邏,她默默壓低了自己的帽檐。

    ……兩天了。從王城逃來這里,已整整經歷了兩天。這兩天她晝夜不寐地行走在道路上,連休息都只找了路邊農戶隔壁的牛棚。

    她也沒有帶多少錢,餓了就隨便在路邊找點吃的。反正在野地上尋找東西吃,是她的絕活。

    就這樣,維爾利汀跨過重重監視,終于來到了這里。

    ——離她將去的地方,就只剩一片領城。

    而那些搜尋她的人到了今天,更是加大了尋找她的力度。兵力幾乎將這座城圍了起來,這下再精密的偽裝也騙不過那么多人的眼睛。

    ……該去拿東西換點錢買些吃的么?維爾利汀看了看左手上那枚綠戒,她跟奧斯托塔的訂婚珠寶。

    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打消了這個想法。

    ……不行,王廷內的戒指,所用的寶石也就是那么最稀有且異常珍貴的幾種,懂貨的當鋪老板一眼就認出來了。她不能去賭那種可能。

    ——那么普通人呢?

    誰敢拿她僅需要的一點錢換這么寶貴的戒指啊!

    維爾利汀站在巷內陰影邊,思考著對策。在勞累過度下,警惕地發現一人走到了她身邊:

    “什么人?!”

    她未曾注意到,從剛剛起街邊便有兩人一直裝作不經意地盯著她,一直監視著她的動向。如今見維爾利汀走入巷中,這兩人便跟了上來。

    其中穿正裝的一人壓低黑色帽檐,聲音低磁:

    “小姐,您需要幫助嗎?”

    第89章 黑玫瑰之章(二)藏身

    維爾利汀抬頭,垂下長而高傲的眼睫,打量著那人。

    黑色正裝、黑色寬邊帽,連手套也是黑色的。左腕手套和袖子間隔的地方系著條細細的金表,也許是為了在偵察時隨時注意著時間。

    這個人很高。低垂的帽子下,看不見他的臉。

    維爾利汀問道:“你們是哪一邊的?”

    “當然是奉主人的命令來幫您這一邊的。主人說了,如果您幾天之內無法跟公爵軍隊匯合拿不到兵權,那么大概率以后將處于弱勢,讓我們務必幾天之內找到您。”

    聲音又低又有磁性,非常好聽。

    維爾利汀謹慎地抬眸打量著他。在這暗沉的小巷里,未知人士的到來顯得十分具有危險性。最后還是選擇跟他們走。

    能分析清楚她現在面臨著的情況的,必然是她熟悉的人。

    招待室的門被剛才那男人恭敬打開,輕垂著首的女伯爵從外面走了進來。戴著垂紗的寬檐帽,面上化著明艷卻不失干練的妝。

    “薇爾!”看見維爾利汀后,赫妮摘下赭色的手套,急急忙忙上前跟她擁抱。

    維爾利汀也沒想到來的會是她。

    “——你傻了!這里是原先溫爾曼的領地啊!”

    維爾利汀這才反應過來。

    對,這里的確曾經隸屬于溫爾曼子爵的領地。只是在她印象里,赫妮應該一直住在她們伯爵領的首府才對,不應該來這么偏遠的地方,方才才沒有太多地聯想到

    她。

    赫妮拉著她坐下來:

    “我聽說到你宮變失敗的消息了,我又想,這幾天查得這么嚴,你肯定走不出這里。”

    所以她來幫她了。現在維爾利汀的情況很艱難,她可以為她提供一個庇護。

    維爾利汀有點不可置信,“你是怎么知道宮變的消息的……”

    王宮里那位君主沒有把她刺殺自己和發動宮變的信息放出去,現在整個帝國的人包括追查她的人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狀況,赫妮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有特殊的情報渠道……”沙發上的赫妮抬了抬首,視線跨過她,指向站在另一側沙發后的那個人。

    維爾利汀順她視線望去,正是剛才那位黑色正裝人士。

    “這是……”

    “我的手下,安德烈。”赫妮伸了伸戴著手套的手,平展著指向他。

    手下抬頭,維爾利汀這才第一次看清他帽檐下的臉。說實話五官還不錯,嘴角那里有著一道不長不短的疤。

    只是……

    她心里納悶。方才她聽這位手下明面上喊赫妮是恭敬的“夫人”,赫妮知道他私底下喊她“主人”嗎?

    得到示意之后,那位名為安德烈的手下這才暴露出身份,給維爾利汀露出他袖子底下隱藏的黑薔薇徽記——赫妮的家標。

    只是在維爾利汀看來,那更像是在炫耀。像是平時正經,但那正經的底色下,一到被允許時刻便迫不及待地炫耀出主人給他的金邊緣標記的狗。

    “不說那個了,我們討論下之后該怎么做吧。”女伯爵把話題扯回來。

    她說:

    “西爾城最近的局勢很不容樂觀,每個出城道的把守都更嚴苛了。你先在這里藏到明天,等明天晚上可以放寬檢查的時候,我再送你出去。”

    維爾利汀眸中的光沉了沉,“你這樣做一定會受到我的牽連……”

    “不準跟我計較那些!”赫妮表面上慍怒,很快又放下了臉色來。戴赭紅色手套的手輕輕放在維爾利汀的手上:

    “我早說過要幫你了,沒有不幫到死的道理。你就在這里住著,我去會會那些刁難你的人。”

    末了,又玩笑般道:

    “我還等著你成為女王后帶著我和我女兒雞犬升天呢!可別現在就不接受我的助力呀!”

    維爾利汀難過地稍微垂下眼睫:

    “那要是我成不了女王……”

    “沒有的事!”

    赫妮否決。“你一定能成為女王!你這么雄韜偉略、還計謀過人、還長得好看……成為不了女王是不可能的!”

    玩笑歸玩笑,笑完之后,赫妮望著她,認真道:

    “……成不了就成不了,我又不是因為你一定能成為女王才幫你的。”

    她幫她的理由,早在之前不就牢不可破了嗎?

    維爾利汀靠近過去,抱了抱她。

    赫妮的手搭在她背上,很溫暖。

    就像她今天穿的衣服的顏色一樣暖,就像即將到來的春季一樣暖。

    現在正是春雨時節。恰逢多雨天氣,最近一連幾天黑云都遮著天。

    赫妮跟她說出了這座城后便暫時躲到她在鄉下的避難處去。維爾利汀要在那里藏上幾天,直到赫妮想出跟鐵公爵或路西汀那邊聯絡出的方法為止。

    而維爾利汀沉靜地閉上眼睛。知道這時間不會太久。

    太久的話,薇爾蘭妲那邊會有危險。心里的界限時間一過,不管到時候有沒有想出辦法,維爾利汀都會離開那座避難處。

    她想要去的援助地那里已經被奧斯托塔層層包圍起來了。這是赫妮告訴她的。奧斯托塔并非察覺到了那是維爾利汀的援助地,他只是平等地讓守衛力量戒嚴每個地方。在那樣的情況下,維爾利汀進不去。

    她能做的,就只有等。

    載著大草料馬車駛來。運車的車夫正是赫妮那位手下。如今換了身衣服再叼根草,他就完全可以變成另一個人,只是臉仍藏在帽檐下,看不清上半部分。

    維爾利汀拍了拍馬車載草料的底座。底座是破舊的木板,特意做了偽裝。這樣誰都不會刻意聯想到這樣破的馬車還能再藏一個人。

    “注意別出聲,我稍后就來。”赫妮把她藏進草料堆里,又給她蓋上幾把草。

    在維爾利汀最后的視線里,她的目光是擔心的。

    干草遮蔽她的視線。最后一絲光芒也被掩蓋。

    黑沉欲雨的天氣下,一輛運草料的馬車出現在城門口前。

    守衛上前攔截,車夫出示出伯爵家的后勤許可證。

    他是給伯爵家送草料的。見過這許可證后,守衛自然未經過多盤查給他放行。

    城門口這一關似乎就這么平安過去了。

    然而,在維爾利汀也即將放下心來,閉上眼睛松一口氣的時候,馬車后面突然傳來了小孩的叫聲。

    “大人!大人!我看到有大人藏在里面!”

    守衛、車夫,還有維爾利汀的警惕性,“噔”地提了起來。

    “不準放行!我們要檢查里面!”守衛說著,推開前面的幾個人,立刻又圍了上來。

    馬車停在原地沒有走。低垂著帽檐的車夫也靜默著。那兩位檢查人員走到車邊,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來。

    其中一位繞道側邊,觀察著底板下垂下的幾縷料草,心里頓時起了疑:

    “這天馬上就要下雨了……你在這時候運草料干嘛?”

    難道不知道飼料用草都必須是干的、不能沾過多雨水嗎?!

    那馬車上的車夫從容應答:

    “大人,您知道的。有時候我們幫伯爵運輸的并不是草料,而是更珍貴的東西。”

    “哦——”守衛頓時了然于心。

    這事他們也是聽說多了的,只是今天才如此近距離地見到。守衛打量打量那馬車,只覺壓重非常,一看就是運載了不平凡東西的樣子。

    雖說龐加頓國法規定不允許私自運輸武器,可那些貴族之間的交易他們又不是不知道。只要運載的不是特別危險的東西,他們一律當作沒看見過。

    得罪了貴族,才是他們真正干不起的事。

    守衛了然于心。但話雖如此,他們還是要按規定檢查一番,大不了看見那些必須掩藏起來的東西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是了。

    特別是……那個小孩剛才說了,馬車里藏了個“大人”。

    這時候,“人”才是藏不起的大忌。

    “請按規定配合我們檢查。”守衛說著,各自來到草料車的兩邊。

    他們在草料的表面探了探,沒摸到什么。于是便決定往草料深處探索一番。那剛才叫嚷著的小孩就等在一旁,被守衛不耐煩地驅趕:

    “去去。”

    小孩便不甘心地大叫起來:

    “憑什么!我看見有大人藏在里面的!有那——么大一個人呢!”

    聽了他的話,守衛便更警覺了些。

    他們抬頭望向車夫:

    “你這草料車里是不是藏了人?”

    車夫佯裝無奈:

    “守衛官們,我這草料里真沒藏人啊!要說是藏了什么,也就只有……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罷了。”

    “藏了什么等我們看過才知道!如果藏的真是通緝令上的人,那就不要狡辯了!”

    守衛將大批草料卸下來,在最后剩下一層遮掩的時候往里試探了試探,摸到了堅硬無比的東西——

    金塊。

    他們到底還是忌憚著貴族的,留著這最后一層草料沒有動。不然大家到時候都難看。摸到這層金塊后,守衛便把手置于下頜邊,輕咳兩聲:

    “咳、咳……大致沒檢查出什么來。你可以走了。”

    那么小孩說的大人是什么呢?

    在他們翻動草料的過程中,一個糖塑的糖人從其中掉了下來,被那孩子撿了去。

    ——城內匠人經過排隊才能制作的糖玩偶,他好不容易才排到了大號的。怎知正轉著玩的時候手一松開,那糖偶便掉到了草料車中去。

    這便是所謂的“大人”了。

    守衛自覺多干了些不該干的事,秉著不想得罪貴族的心思,象征性地交代了幾句,便命令前面放了行。

    在雨水落下之前,馬車駛入了大片的空曠麥田之間的天路上。四周寬闊無比,空無一人。

    維爾利汀從藏身的底層箱子中起身,探出頭來,大口呼吸著外面的空氣。

    “呼——呼——”

    那發霉底板的味道可真不好聞,連帶著木箱都沾染上了那氣味。

    還好她和赫妮有遠見,提前在馬車之中放入了供她藏身的夾層。這樣從外面看來底座會稍高一些,但是絕對看不出其中藏了人來了。

    她回望遠處剛剛經過的城門。

    新的藏身之途又要開始了。

    “荒唐!”

    君主的辦公桌前,白發青年把一卷呈書摔了下來。眸間滿是寒凜之意。

    “一個大活人到底到哪里去了!派了這么多人來找她,最后卻連影子都沒有!”

    “在她去威爾凡登的路上,有人匯報過說見過她……”

    “廢話!她不去威爾凡登救那虛無的火,難道還留在我這里嗎!”

    奧斯托塔少有地動了這么大的怒。

    他有一種預感……如果這次找不到她,他會徹底失去她。

    哈……可笑,那個女人都打算殺了他奪了他的王座了,他竟然還是對她割舍不下。

    “陛下——如果您抓到了她,您打算對她怎樣做?”在旁等候密探匯報完的首相出聲發言。

    他那雙已不算清亮的眼睛睽望著他們的皇帝。維爾利汀的這種行徑,已不能算作“妖后”。

    合格的皇帝應該處死她。

    “當然是處死她了。”奧斯托塔正握拳抵于桌上,聽此發言,淡淡抬起半副睫毛來。

    左首相在那靜默著。半晌,發言:

    “是嗎。那么我率先下逮捕她后即處死她的命令,想必您也不會反對吧。”

    奧斯托塔握著的拳猛然間緊了緊。抓起一旁筆架,甩向首相,異色瞳怒睜:

    “不自量力!誰允許你先于我下命令!”

    首相恭敬地彎腰,“陛下。處死她是必須的。我只是擔心您在她重新回到您身邊后會心軟,從而先一步下處死她的命令罷了。”

    這么說,他是已經給他的手下下此命令了。

    奧斯托塔雙目失了一瞬間的神。

    那這么說……她這么久沒消息,也可能是已經被……

    君主暴怒了。只是這暴怒被遮掩在了心內無盡的空白中。

    明明心在她背叛他時已經塌陷掉了一塊,現在卻感覺在沒產生“她已死”的念頭時,心仿佛還在活著。

    直到聯想到“她已死”,心才徹底死去。

    為什么會這樣呢?

    “不過,我的手下目前還沒能得到她的消息。”

    屬臣對他的君主恭敬道。

    直到聽到這一消息的這一瞬,奧斯托塔的心仿佛才活過來了些許。他的雙目回過神來。

    視線卻滑向一邊墻壁上懸掛著的銀劍。

    首相應該慶幸他在他回神前說出了那消息。否則在奧斯托塔回神時,他會第一反應拿那銀劍斬下首相的頭顱。

    “所以,您打算怎么處置她?”

    奧斯托塔頭痛無比。

    他五指張開抵著額頭,半天后才痛苦地抬起頭來,眼神里全是恨意:

    “那就終身監禁她。永遠不讓她再見到外面的光亮!”

    她務必做一只被關在籠里的鳥兒。

    在名為他的籠子里,枯燥且被愛意包裹地度過一生。

    第90章 黑玫瑰之章(三)磨滅苦難

    維爾利汀來到了夏爾郡的鄉下。

    在這里,雨終于不再下。夜空是晴朗的,甚至還能看見天上星星點點的星星。

    只是維爾利汀卻沒有心情看。

    她現在一點都不知道薇爾蘭妲和路西汀那邊怎么樣了,說能放下心來看星星,那根本不可能。

    她想弄清楚那兩人的動向,然而卻也清楚,以自己現在的局勢,根本連走出門去也做不到。赫妮把她藏了起來,自己在外面叮囑人按時給她送食送水。還要定時出現在自己領地里的首城內,隨時應付上面的排查。

    維爾利汀現在只能在鄉下那座大宅的一方室內活動。

    但若是想得知外面的信息,其實還有一種渠道和可能。

    每天來大宅內給她按時送物資的手下。

    雖然他的面容常掩在那帽檐下,說話也不怎么多,但只要跟他溝通,他就可以按照維爾利汀的要求把外面有關一切信息的報紙和告示都給她帶一份回來。

    不管是涉及到某位重要公爵夫人的,還是涉及到在逃的某位假死公爵的,都是對整個帝國的重要事件,奧斯托塔若是想處理他們,一定會公然在告示上宣告出。

    “好,我會這么做的。”手下聽令,摁摁帽檐,表示自己遵從。

    說完,又回過頭來,表示補充地囑咐道:

    “對了,您最近要小心從外地來的人。”

    “外地的人?”

    “對。陛下似乎是知道伯爵跟您交往匪淺,所以最近伯爵領里多了很多外地的人士。”

    手下壓低了聲音,似是在講一件秘密的事。

    “……總之,伯爵讓我囑咐您多加小心。”

    他告訴她,外地的人很好辨認,不管是長相、穿著和口音,都與這里的人不同。

    維爾利汀了然于心。

    ……是啊,奧斯托塔是和她一樣的權謀家。她能從王廷上大臣們的微小行蹤和只言片語上推理出他們彼此之間的關系,那么奧斯托塔為何不能從跟她來往過的人士的記錄里推斷出她現在被藏在何處呢。

    她說:

    “我會小心的。”

    鄉宅里的時光過得很慢。

    只要心里還有著對外面的擔憂,時光永遠不可能快速流逝。維爾利汀在這座大宅里走過來、走過去,來回地踱步著,甚至沒打開窗戶看過外面的星空。

    僅僅只是打開窗戶,也有可能被外面的有心人窺探到。維爾利汀很謹慎,不讓外面的人發現有一絲這里住著人的可能。

    好在每天的報紙和公告上并無大事。黑正裝手下每天把報紙卷成一卷,夾在公文包上當成隨手買了一份的樣子,每日早上七點按時黑給她送來。

    維爾利汀把每一份報紙平鋪開,鋪在桌案和地上,逐字逐句分析,沒有從里面發現任何關鍵字眼。

    她所關心的人的消息,就和她那日在殿上公然刺殺皇帝的消息一樣,都毫無波瀾地消失了。

    如今已是她離開王廷的第五天。

    不好的消息。外面已經有穿著不一樣服裝的人來向里面窺望。維爾利汀透過窗內白紗觀察著外面,她看得見別人,別人看不見她自己。

    她心知這些人過不了幾天就會打開這里的大門。或者是向這座房屋的主人找個理由,或許假裝把這里視作無主的屋子根本不找理由。

    他們會在半夜三更出其不意的時間來到這里,她要離開,盡快。

    在夜色來臨之前,維爾利汀出發了。

    將到來的夜色是她最好的掩護。而那些趁著夜色遮掩的人若進到那里,只會發現那座房屋空無一人。

    她在房梁的不顯眼處給赫妮留了提前商定好的記號,自己趁著沒人注意時離開。一個人走在黃昏下的麥田邊上,穿著黑色便裝,避開了可能遇見的所有人。

    直到為夜里將要來的長途跋涉而暫時休憩時,路邊又有些農民討論今日的農忙事務,才停下來駐足傾聽些許。

    在這持續的緊張中,聽農民在入夜歇息前講講今天的事情,可能就是她這幾天唯一的娛樂了。

    其中一位農民說:

    “城口的守衛最近好像在找一個氣質非凡的女人,非得一個一個揪著路過的人對比,旁人想知道畫像上到底畫著什么,湊過去瞅一瞅,還不讓看呢!”

    “嗨,管他畫像上到底畫著什么。我只知道那些大老爺又不讓我們好過嘍!前幾天進城賣的青瓜和菜,在晴日下曬了一個上午,都蔫了不好賣了!”

    “你說那上面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一個人提出疑問,另外兩個

    加入討論。嘰里咕嚕討論了一會,最終也沒討論出結果。

    維爾利汀收神,欲繼續走時,忽地聽其中一個人說道:

    “總不能是抓我們的王后殿下吧!王后殿下那么仁慈,王廷里要抓的一定不是她。”

    “你在說什么傻話!”另一人趕忙捂他嘴制止。看了看四周,沒看見什么莫須有的人,才接著發話:

    “王后殿下也是你能討論的!殿下給我們帶來的好處,你都忘了嗎!還敢在這里討論抓的是不是她!”

    “我這不就是一時走了嘴嘛……”另一人無奈。

    “……不過,我倒絕對不希望抓的是她。王后殿下發布的什么新……條律,可是這些年唯一利于俺們最底層人的!俺地里新長的瓜還得多謝她呢!沒有殿下,全部的地都用來長麥子交稅了,誰還有空心思和空地來種瓜呀?”

    維爾利汀越聽越心情沉重無比。

    他們剛才討論了些稅,可她明明記得這里的稅根本不到那個數額。一定是這一片的貴族違反規章給他們偷偷加重了,可即使是她,也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土地和稅款永遠是農民最重要的事。不,甚至可以說是整個國家最重要的事。

    可她現在甚至連自身安全都保護不住,還有那未登上的王座,何時能調理好那些害死人的稅款?

    她的心情郁悶著郁悶著,便到了深夜。

    周邊的黑夜濃稠得不行。放眼望去,整片廣闊田地上望不見一絲光。

    維爾利汀必須停下了,現在不停下來,她會在天亮之前走錯方向。

    可這附近連處可見的村莊都沒有,她到哪里去歇腳?

    正在這時,維爾利汀看見了一絲光。

    一點閃動的光。有光就代表著有人,維爾利汀向那里靠近過去。

    倒不是說要借宿,她只是想看看有沒有可供休憩的棚地,有沒有能找到的水源。

    ……喉嚨已經干了半日,她得想辦法找到些水喝。

    等到靠近之時,她才發現那里是座單獨的簡易屋舍。一位婦人在屋前舀著水,躬身在那井前,身前系著圍裙。

    她看見走近的維爾利汀,當下笑了笑,招呼道:

    “附近沒有可住的地方了!夜里在這田地里走是很危險的,來我這里住一晚吧?”

    維爾利汀明明只是靠近著,什么也沒說。屋門前那座懸掛在門上的小燈照亮了她的半副身形。

    她眸光微動,并未拒絕,跟著那婦人進了屋。

    僅憑一眼她就能判斷出這婦人是單身,屋前擺著的工具都是些簡易的工具,沒有需要兩個人才能操作的。舀起井水的瓢也只有一個,僅邊緣掉了點漆,接近全新,絕不是兩人共同使用的樣子。

    婦人拿碗盛了井水給她喝,維爾利汀接過飲下。

    鄉村的井水甘甜,一點也沒有河水里的那股土腥味。維爾利汀喝完過后,視線微動了動,并沒有提那個她了解不到的問題。

    ……這位叫伊安珊的婦人,很明顯是進入了漲奶的情況。她胸口前的衣物明顯不合尺寸,靠近她的空氣中也彌漫著一股奶水味。伊安珊偶時會露出不輕松的表情,很明顯是被漲奶的問題所困擾。

    可正在哺乳期的她,身邊卻沒有嬰兒。

    維爾利汀不能去多問。她的孩子去了哪里是她不能去主動管的,她只是告訴她,有問題可以來找她幫忙。

    她什么都可以做到。

    正在這時,半夜的時分,屋外有個男人“哐哐哐”敲起了大門。

    “喂!伊安珊,你該給孩子喂奶了!”

    維爾利汀轉頭望她,卻見她躊躇著不知該怎么做,掩面哭泣。

    圍裙被她掀起掩蓋住哭泣的面容,維爾利汀看了就難受。

    “怎么了?”她關切地問。

    在這紛擾的砸門聲中,伊安珊抬起頭來,帶著淚眼,道出了實情。

    她是被地主霸戶**懷的孩子,地主是某位貴族的私生子,平日里吊兒郎當、作惡多端,要求她必須生下來。結果她生下來交給他們后,他們卻還是來天天追著她讓她來喂奶。

    維爾利汀對這其中本質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他們哪里是要讓孩子的親娘來喂奶!不過是一遍遍看著伊安珊面對她被強迫得來的孩子還必須喂以母乳,享受她被欺壓的傷心神情罷了!

    這種人就是以被欺壓者的傷心為樂子,即使完全不能從她身上得到利益,還要一遍遍地壓榨她!

    伊安珊一遍遍地央求道“你不要再來了”,那屋外的男人卻還是砸著門。砸門的力度堪稱霸道,標準的地主惡戶。

    她掩面哭泣著。

    維爾利汀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她從靠墻的床炕上站起身,起來去給那人開了門。

    那抱著孩子的男人神情不正經,見里面并不是那位農婦走出來,而是一位黑色便裝女子,“呸”地一聲把嘴里的稻草吐了出來。

    “有意思。”

    他剛想嘲笑兩句,卻見維爾利汀抬起了靠在門戶旁的劁刀。

    銀亮的刀輝從他眼底一閃而過。

    他登時慌了,咽了咽口水:

    “你、你想干什么?!”

    維爾利汀不說話,只是一步步地向他靠近,面無表情。

    私生子地主嚇得后退兩步,匆忙倒地,口中斥呼著:

    “我……我告訴你!我爹是這里的大貴族!你殺了我,他今晚上就饒不了你!”

    他爹今晚上還等著他回家呢!家里夫人好不容易認了他這個私生子,他也只是想在回家之前再調戲調戲那個地里的女人!

    可任誰都沒想到,今天那屋舍里會藏著個死神一樣的人物!現在的維爾利汀,任誰看了都只會覺得她要殺人。

    維爾利汀一步步靠近,那抱著孩子的男人害怕得一寸寸在地上后退。

    維爾利汀審視他的眼睛。

    那其中,害怕、驚懼、恐慌……唯獨沒有愧疚。這種人即使到了如今,所想的仍然是保全他自己。他沒把懷里那孩子扔了,只是因為極度恐慌下形成的某種“忘記”機制,才忘了把那個嬰兒拋下來。

    男人驚恐瞪著她的眼睛,“我、我告訴你——今天晚上我要是不回去的話,我爹一定會來找我的!你……”

    維爾利汀手起刀落,把那柴刀砸進了地主兒子的胸膛。

    血花四濺,男人頭顱無力地垂在地上,半晌眼神便失去了神光。

    她看了眼那嬰兒,把那嬰兒抱起,轉身投進了水井里。

    門內的伊安珊掩面痛哭。

    結束了。

    她的苦難終于結束了。

    這長達一年來、持續騷擾著她的苦難,從此之后消失無蹤。

    她無比痛恨欺壓她的人,對那個孩子更是沒有一點所謂的愛,這是她被暴行欺壓后的結果。而宣稱要維護她們的圣堂,也沒有給那些人應有的懲罰與報應。

    圣堂無視她們,地主無視她們。

    除了維爾利汀,誰還能給她應有的公正呢?

    維爾利汀走到她身前,輕抱住她的背脊。

    “好了……”

    她的心也……非常地痛。

    “所有違背你意愿還傷害你的都不該活著。”

    什么時候才能……徹底結束掉這塊土地上永久的困境和苦難呢?

    伊安珊在她懷里哭泣了一會,抬起頭來:

    “你之后該怎么辦?”

    那人說過,之后會有貴族家里的人來找他。

    維爾利汀注視著前方那塊空地,面無表情道:

    “他那貴族父親知道他在這里胡作非為還放縱他……他那父親也該死。”

    “你要……闖進那座莊園里去?”伊安珊驚慌的望向她。

    維爾利汀點頭。

    她就是要到那座莊園里去給那些貴族一個教訓,她就是要讓那些人明白什么是該做的什么是不該做的。

    維爾利汀不打算掩藏自己了,如果她能坐視這片土地上的各種苦難于無物,那么她也不配重新走進王都。

    那位黑發的女人帶刀走進了貴族家的大門。

    如果不是她,這里的貴族老爺應該跟他的私生子共享天倫之樂著。貴族此刻正坐在沙發上憂慮著他的私生子怎么還沒回來,卻見門

    打開,一個黑發的女人走了進來。

    “怎么是你?!”

    貴族此刻圓目怒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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