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九年之隔
就在岑鳴蟬還在遲疑的時候,笑笑再次發來了消息。
【聽說你去試訓了,恭喜,祝你成功】
見她提到試訓,岑鳴蟬越發心里沒底,因此回復得官方又客氣。
【謝謝,借你吉言】
【找我是有什么事嗎?你很少找我敘舊的】
岑鳴蟬想了想,決定相信自己的眼光一次,她沒有直接點出來是非的名字。
【據說有人花錢找演員演我,可以幫我打聽一下嗎?不方便也沒關系】
笑笑答應得極為爽快。
【小事一樁,等我消息】
岑鳴蟬回復道。
【謝謝,我繼續試訓了】
然后她也與姐姐告別了一句,便將手機上交。
【姐姐我繼續打排位去了,我會想你的!】
昨晚她也考慮過,是否要去找到助教說明一下情況。
畢竟父母從小教導她,在學校里遇到問題一定要去告訴師長,不要自己解決。
但是這件事她肯定不會讓父母知道的。
父母在她童年時并不在她身邊,她便逐漸面對父母養成了報喜不報憂的習慣。更何況父母對游戲也帶有偏見,他們要是知道這件事,只怕會勸她回來念書。
至于助教,岑洺蟬也決定先不說。
她并不是信不過清風,只是演員這種事本就比較灰色與隱蔽,根本不好分辨到底誰是演員。
她現在和one都在試訓,屬于競爭關系,這本身就很微妙。沒有證據的前提下,她貿然拿著聊天記錄去告狀,說有人在買演員演自己,是毫無說服力的,甚至可能被冠以惡意競爭構陷他人的帽子。
不如查清楚,拿到證據,再去找助教。
主意打定,岑鳴蟬便沉下心來,將在線狀態改為隱身后繼續排位。
在她來試訓前,也曾經搜索過關于職業選手與試訓相關的帖子。
看完下面的回答后,她也不由擔憂起來。
打游戲是她的愛好,是她放松身心的一種方式。如果把這種愛好變成工作,她真的還能喜歡《盛世》這款游戲嗎?
如果每天重復很多局游戲,她會不會打到反胃“戒了網癮”?
對于這些,她沒有答案。
*
岑鳴蟬在對著電腦發呆。
昨晚的通話讓她對寫作的題材有了想法,但是那點想法如同掉進汪洋大海的一根針。
下周她應該就可以交接完離開*公司了。
常理來說,她如今衣食無憂,寫作的事其實也不是那么著急,她大可以擺爛一段時間,享受一下生活再去動筆。
只是她有些心急。
十八歲的自己已經在試訓了,到時候她試訓通過后,像昨天一樣問自己寫作進度的話,而自己若是還沒有動筆,她是會羞愧得想鉆地縫的。
既然決定做個更好的自己,那就要與對方一起努力,她不能成為落后的那一方。
好比兩個人相約減肥,對方已經進入健身房開始每天線上匯報健身內容了,她卻還在家里喝著肥宅快樂水啃著奶油蛋糕。
她良心不安,問心有愧。
只是她實在沒有靈感,為此她去某站搜索《盛世》職業聯賽的官方賬號,想看一下最新的比賽。
《盛世》這款游戲推出多年,在全球手游市場的大浪淘沙中穩踞榜首之位,其職業聯賽也一直備受矚目。
她先前關注CL俱樂部的比賽只是因為出于不甘心,后面她漸漸放下也就不再關注。在這段期間里,她也看過不少電競題材的小說。
有一些熱血、感人且振奮人心,也有一些只是披著電競職業選手的皮一心戀愛。
她戴著耳機,點開盛世職業聯賽官方賬號,此時官方的直播間里播放著昨天游戲比賽的視頻。
好巧不巧,正是CL俱樂部的比賽,CL選擇在藍色方。
出于好奇,她點開了本賽季俱樂部成績排名。在她的記憶里,CL俱樂部的成績一直數一數二,然而那份排名表上CL卻在倒數的位置上,比賽也是輸多贏少。
由于不是實時比賽,直播間彈幕中很少,只零星飄過一些,但還是出現了充滿人身攻擊的惡毒發言,張口閉口罵選手畜生。
岑鳴蟬忍不住蹙起眉來。
因為她追過比賽,所以她知道在觀眾眼里,選手贏下一局比賽只是最起碼的。
觀眾想看的是他們一直贏,還得干脆利落地贏,甚至要不能有失誤地贏。
否則哪怕是贏下比賽,中間某個重要團戰有隊員犯錯,都會被拉出來當“甲級戰犯”批斗,他們的名字會被掛在虎撲、貼吧、NGA等相關版塊的標題里。
她突然有些擔憂起來。如果這些惡毒的彈幕是針對十八歲的自己,她看到之后會是什么心情呢?
如果她被鋪天蓋地的惡評困擾著,她是否能撐得住呢?
岑鳴蟬沒有答案。
屏幕里比賽畫面在播放著,岑鳴蟬看得很認真,最后藍色方逆風翻盤。
CL贏了。
真好。
岑鳴蟬并不怎么迷信,但還是覺得這是好兆頭。
*
岑鳴蟬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高三的自習課。
相同的是,規矩很多,不允許使用自己的手機,沒辦法交頭接耳講話,她要專心,并且有人來回巡邏,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同樣要上到晚上九點。
不同的是,之前她在學習做題,而現在是在打排位上分。
但她還是如高三般期待“課間”。
她可以站起來走一走,取來手機看看姐姐有沒有回她的消息,有沒有說什么鼓勵的話。
當然最幸福的時刻還是“放學”,因為她回到寢室后就可以與姐姐連麥,直到第二天她醒來,才依依不舍地掛掉。
她把“高三”這個說法告訴了姐姐,姐姐表示贊同。
又到了九點,岑鳴蟬去亞克力盒中取來手機,往寢室趕去,一邊走一邊給姐姐發去語音消息。
“姐姐我放學了,你方便接電話嗎?”
姐姐那邊沒有遲疑,直接把電話打了過來。岑鳴蟬還在趕去寢室的路上,其他隊友也都在不遠處。
她壓低聲說道:“姐姐,等我回寢室。”
等到寢室,岑鳴蟬瞬間恢復真面目,她撒著嬌:“姐姐我好想你。”
“我托朋友去問了,朋友還沒有打聽到消息。”
岑鳴蟬很巧妙地用朋友二字代替笑笑這位前任,免得姐姐知道后覺得她和前任關系不清不楚的。
她心想,朋友真是個萬能的好詞。
她是今天中午去找的笑笑,然而一下午過去了,笑笑那邊沒有任何動靜,她也不免有些沮喪。
“感覺可能會查不到是誰干的,實在查不到就算了。”
“我小號也是強者段位,這個號知道的人沒那么多,不行我改個名字,這幾天我趁著晚上把積分打上去,以后用小號試訓。”
姐姐聽完回道:“這也是個方法,但是你晚上偷摸打小號會不會太累了。”
岑鳴蟬嘆了口氣:“累點沒關系,總比被搞心態好。”
她怕自己語氣太喪太低沉,急忙又說道:“我才不會被影響心態呢!我是打不倒的岑鳴蟬!這點事根本不算什么!”
“姐姐你不要擔心我喔!”
*
岑鳴蟬張張口,有很多話想說。
設身處地想想,對方此時肯定是委屈的,一肚子憤懣的。
然而她還在故作堅強與活潑,說著不要擔心她的這些話。
這是她自小養成的習慣,處處做個開朗又“省心”的人。
在父母跟前,她總是表現得極其懂事。
在飯局上,同齡人或者比他大幾歲的哥哥姐姐還在埋頭吃飯時,她就會小心地端著茶壺給長輩續茶。
這種超出年齡的乖巧往往會得到其他長輩的夸獎——“鳴蟬這孩子是真懂事,你們以后可省心了”。
母親往往會謙虛地講:“真省心就好了,當父母的哪有不操心的,受了罪了。”
她窺見母親臉上那份“教女有方”的得意,知曉她其實喜歡“省心”的小孩。
她越發懂事,與父母的電話里往往報喜不報憂,專門挑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講。
父母不在身旁,有時候實在想他們,她只會窩在被窩里哭一哭,她從不當著奶奶的面哭著喊著要爸爸媽媽。
電話里也只會和父母說“很想你們,愛你們”。
她習慣了自我消化情緒,除非實在忍不住。大多時候,她都是外人眼里陽光開朗的那個她。
這樣不好。
“鳴蟬。”她開口。
“嗯?”
“委屈嗎?”她平靜地問道。
“不委屈呀,姐姐。”似乎怕她不信一般,對方又重復了一遍,“我不委屈。”
岑鳴蟬蹙眉,她不喜歡這樣的回答,不喜歡她欺瞞自己:“真的不委屈嗎?”
“不委屈。”十八歲的自己還是給出的答案,只是語氣沉悶了一些。
“確定不委屈?”
岑鳴蟬覺得自己真壞,她明知道對方在說著言不由衷的話,明知道一直問是在戳她的痛處,但她還是在問。
她想聽她表達最真實的想法,不要她懂事,不要她故作堅強。
委屈還是不委屈?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下。
“其實是有一點點委屈的,姐姐。”
岑鳴蟬終于問出來了她想要的答案,但她聽得有些難過。
小時候,姨家那位比她小一歲的表妹總是會與她單方面起爭執,原因她已經記不得。
只記得表妹性子潑辣,從不吃虧,愛動手,一言不合就撓她的臉。
她那時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任由表妹在她臉上撓出一道血印來。
因為母親總是教導她,她是姐姐,要讓一讓妹妹。在外面不能受欺負,但是妹妹是家人,妹妹不是在欺負你,要忍一忍。
她眨巴著眼,有些想哭又覺得不合適,更何況咸咸的眼淚會刺激得傷口發疼。
母親用棉簽給她擦拭著傷口,然后輕輕地吹著,問她:“疼不疼啊?”
她看著溫柔的母親:“不疼。”
母親攬著她,還是在講著妹妹是家人這種話。
她聽得有點委屈,開口打斷道:“媽媽,傷口其實有一點點疼。”
其實傷口火辣辣的疼,疼得她發誓下次再也不跟表妹玩了,但她謹慎地選擇把很疼改成有一點點疼。
就一點點,并不多。應該不至于讓母親覺得自己不“省心”。
如今她想起來往事,并不是要責備母親偏心或者怎樣,事實上她與表妹關系非常好,幼年時小打小鬧她早已不在意,那道傷口也很淺,并沒有留下疤痕。
她只是覺得,她現在有些不喜歡說出來“有一點點疼”“有一點點委屈”的自己。
她不喜歡對方難受時候還要在自己面前裝乖巧裝懂事。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面對自己,要坦誠一些。
“鳴蟬。”她溫柔地開口,“我知道你很委屈,知道你在生悶氣,所以你告訴我你很不高興,很委屈,也沒有關系。”
“我完全理解你,不會覺得你說出來很委屈這種話,你就不再可愛,不再討人喜歡。”
“我知道你是為了不讓我擔憂,但是,這是難以避免的。”
“只要在意你,就難免擔憂你今天是否開心,是否吃飽穿暖,是否受了委屈。”
岑鳴蟬頓了頓。
她忽然想起來那句話——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我不需要你懂事地告訴我只有一點點。難過就是難過,委屈就是委屈,很多就說很多。”
“我表達得或許有些亂,但我的意思就是…”
“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電話里十八歲的自己忽然打斷了她的話,“我本來有……很多很多委屈,但是現在真的只有一點點了。”
“謝謝你,姐姐。”
岑鳴蟬覺得這還不夠,她問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是one做的?”
她用的是“也”字。
“感覺只有他了。”十八歲的自己聲音有些低沉,“我平時人緣很好的,基本不得罪人。他見我第一面就很討厭我,就挑釁我。”
“你肯定也討厭他吧。”
“很討厭他,不喜歡被針對。”
岑鳴蟬輕笑道:“那你在電話里罵他吧,我聽著,你小聲一點,反正他也聽不到的。”
*
岑鳴蟬有些怔住。
與姐姐認識這些天以來,姐姐的情緒似乎一直起伏不大,除了那次同她傾訴父母車禍意外那次。
姐姐的笑是輕聲地笑,像是午夜一現的曇花那般短暫。從不會像她一樣,興奮起來能一蹦三尺高。
這些天更是沒有見過姐姐動怒地爆粗口或者講過他人壞話,反倒是她,打起游戲來就喜歡嘴隊友。
偏偏姐姐的包容性又很強,面對自己打游戲愛罵人這件事,她也只是說著“相信你有分寸”這種話。
姐姐的家教真好。
有時候岑鳴蟬就在想,自己父母期待的應該就是把自己培養成姐姐這樣的女兒吧。
要知書達理,善解人意。連講話都是溫柔的,不急不躁的。
姐姐肯定很讓她的父母省心,不像自己,母親總是講她為自己操碎了心。
如果姐姐是她的親姐姐,爸媽一定會很喜歡姐姐的,甚至可能要自己多向姐姐學習一下。
岑鳴蟬剛要腦補,忽然臉色一變,意識到了哪里不對。
……不可以是自己親姐姐,絕對不可以!
才不要和她做姐妹!我要做姐姐的愛人!
我要和姐姐在一起,要談甜甜的戀愛,要做很多很多幸福的事情。
想到這里,她又覺得自己先前的假設真的很異想天開,要被自己逗笑了。
姐姐怎么會是自己的親姐姐呢?拜托,她可是爸媽的獨生女!
她在電話里喜悅地說道:“我現在心情很好,不想罵他,先放過他,留著以后再罵。”
姐姐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好,我替你記著。”
*
岑鳴蟬洗漱完躺在床上,還是把手機息屏后放在枕頭邊。
她此時沒有睡意,她在回想與姐姐這段時間的接觸,以及今晚與姐姐通話的內容。
她們今晚聊了很久,甚至在她洗漱時都還在聊天。
說是聊天,其實更多的是她提問姐姐回答。
說實話,這些天的接觸讓她完全get到了和姐姐談戀愛有多幸福。
都說不要和姐談,談一次就忘不了,她現在是真真切切體會到了。
哪怕她和姐姐還沒有在談戀愛,她都覺得今后不會再有人比姐姐更了解她體貼她了。
然后她又不免產生擔憂,萬一姐姐是直女怎么辦?
為此她決定試探一下姐姐。
她先是拐彎抹角地打探年齡。
“姐姐,聽你聲音感覺你才二十歲,但是你竟然工作了。”
“不要昧著良心講話。”姐姐說道,“我今年二十七歲了。”
岑鳴蟬心里把二人過了一遍,姐姐二十七歲,而她十八歲,她們中間差著九歲。
這其實有點超過她的設想,因為聽姐姐的聲音完全是聽不出來姐姐今年二十七歲。
九歲在她眼里年齡差并不算大,就是不知道姐姐會不會覺得自己太幼稚太無趣。
岑鳴蟬決定今晚睡前去某著名百合博主下搜索一下相關微博——怎么追求比自己大九歲的姐姐。
第二個問題就是試探她的戀愛史。
“姐姐第一次談戀愛是什么時候呀?”
“十八歲。”
姐姐回答得很簡短,并沒有透露出來最重要的信息,岑鳴蟬忍不住追問道:“…是和同班男同學嗎?”
她問得很巧妙,在男同學前面加上同班兩個字,顯得不那么刻意。
姐姐輕笑著,讓岑鳴蟬有種被看透的窘迫感:“沒有,是和女孩子,她很漂亮,是我喜歡的類型。”
“高中不讓談戀愛,高考后才在一起的。”
岑鳴蟬總算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姐姐有過前女友,那她就有機會,但隨即她的心頭就泛起了酸意。
什么叫很漂亮,什么叫是我喜歡的類型。
姐姐都沒有夸過她很漂亮這三個字,甚至都沒夸過她漂亮。
她之前可是把自己打辯論賽的視頻發給了姐姐,姐姐看完之后只夸她最佳辯手,甚至都沒夸過她好看。
岑鳴蟬忍著那酸得發漲的心,又問道:“姐姐喜歡的類型是什么樣的呀?”
姐姐回答道:“說不上來,感覺不會再談戀愛了。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了,很自由。”
岑鳴蟬那顆本來就發酸的心,此刻結了冰。
她那善于腦補的能力再次發揮特長,肯定是因為前任是個渣女,傷透了姐姐的心,才會讓姐姐封心鎖愛的。
前任壞壞!
岑鳴蟬生出來深深的嫉妒,到底是誰會那么幸運地得到姐姐的愛,又不珍惜!
她恨不得給這個前任扎小人。
當然,當務之急是安慰姐姐。
“姐姐,過去的都過去了,你不要很難過。”
姐姐沉默了一下:“我沒有很難過,你又腦補什么了?”
岑鳴蟬難為情地把自己的推測說了出來。姐姐有些啼笑皆非:“沒有的事,不要亂想。”
隨即姐姐說道:“時候不早了,好了,你該去睡了。”
岑鳴蟬深諳見好就收的道理,于是乖巧地回答道:“好的,姐姐。”
然后她就一直在床上躺到現在,完全沒有睡意。
她輾轉反側。
腦海里還是回蕩著姐姐那句“她很漂亮”的話。
很漂亮,岑鳴蟬有些不服氣,姐姐的初戀到底能有多漂亮,能有自己漂亮嗎?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比自己漂亮,那能有她的初戀楚千儀漂亮嗎?
楚千儀真就是她在生活里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子,哪怕是她在辯論社認識的公認的中文系花三辯,也沒有楚千儀漂亮。
經管系的四辯也不如楚千儀漂亮。
當初就是楚千儀那張漂亮到可以去做明星的臉,把她迷得五迷三道的。
拋開初戀不談,岑鳴蟬自認為自己也不算難看,但是她到現在都沒得到過姐姐關于她容貌的任何評價。
連一句敷衍的“可愛”都沒有講過。
岑鳴蟬忽然起了攀比之心。
她從床上坐起來,下床把房間的燈打開,然后打開美顏相機,找個光線充足不顯黑的地方,開始凹造型。
她穿的還是那件很可愛的草莓吊帶睡裙,肩膀處是系帶,被她打成蝴蝶結的形狀。
岑鳴蟬低頭看著自己的睡裙,太幼稚了,一點也不成熟。
于是她把鏡頭上挪,把白色的墻體作為背景,最下面只拍到胸口上方。
這樣露出來的最多是她的睡衣系帶,不會顯得很幼稚。
她挑好特效和濾鏡,前后拍了好五六張。她看了眼時間,不確定沈歡與冉眉冬是否能充當她的軍師,她決定試一試。
她先發給了沈歡,沈歡沒有回復,看來是睡著了。
然后她又發給冉眉冬,圖片發得慢一些,在轉圈,岑鳴蟬等到照片都發過去,才準備打字。
然而她的那句“哪張好看,老婆快幫我選一下!”還沒有發送,冉眉冬的彩虹屁就已經發過來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哪里來的漂亮小姐姐!我好愛!!!】
【魔鏡魔鏡告訴我,誰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女孩子】
【什么,魔鏡說是我們的鳴蟬公主殿下】
【可惡,我家這么漂亮的鳴蟬以后要便宜哪個臭女人啊】
岑鳴蟬被冉眉冬夸得很開心,先前在那里姐姐因為容貌而產生的自卑被自己的親親閨蜜瞬間治愈。
【眉冬,看我不許帶親友濾鏡!】
【快說,哪一張最好看!只許挑一張!不許說全部】
【你要是說全部,我就不愛你了】
【感覺拍得都不怎么好看呢】
冉眉冬太了解岑鳴蟬這性子,面對她說出來的這種話,一律視為鳴蟬公主殿下在撒嬌,在等待夸夸。
【我不允許你這么說自己!】
【你就是最漂亮的寶寶!】
【我覺得都很好看,真的很難選啊】
【給我點時間,讓我好好挑一下】
然后過了一分鐘。
冉眉冬選擇了其中一張發了回來。
【這張最好看,拍得很絕】
岑鳴蟬點開看了看,喔,她也很喜歡這張,但是她更喜歡另一張。
【我也喜歡這張!老婆我們真的是心有靈犀】
【啵啵老婆!我最愛你了!你早點睡喔】
【晚安老婆!】
冉眉冬顯然清楚她自拍是為了做什么。
【去吧去吧,快去把你的姐姐迷暈!】
岑鳴蟬不好意思地回復道。
【那我去了,晚安】
說完,她點開姐姐小窗,發送了兩張最好看的照片過去。
她故作苦惱地打字道。
【姐姐,我選擇困難癥犯了,快幫我選選,你覺得哪張漂亮呀】
*
岑鳴蟬并沒有睡著。
手機收到信息的一瞬間,屏幕短暫地亮了一下,照亮了室內。
岑鳴蟬翻過身來,摸索著手機的位置,然后瞇著眼點開消息,發現是十八歲的自己發來了自拍。
自拍有兩張,看起來比較相似,只有角度略微不同,看到系帶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這大概率是她剛剛拍的。
她之前有件草莓睡裙,便是這種系帶樣式的。
照片上的女孩子明眸善睞,柔軟的唇挽著笑意,往下看,是她精致的鎖骨與雪白的肩。
那系著蝴蝶結的粉色系帶,與禮物盒上的有些相似。
這是十八歲的自己,年輕、算得上漂亮,又有些小聰明。
像只狡黠的小狐貍。
自拍僅僅到鎖骨往下一點點,尺度把握得剛好。
然而岑鳴蟬卻知道,在她的左胸旁邊,有顆極小的色淺的痣。
岑鳴蟬把這兩張自拍又看了一遍,覺得實在沒什么大的區別,決定隨便找一張回復她。
然而對方的消息再次發送過來。
【姐姐qaq我拍照技術好差啊,你覺得漂亮嗎?】
岑鳴蟬注意到了她兩次的用詞,不是好看,而是漂亮。
岑鳴蟬一瞬間明白了對方的用意,肯定是因為自己今天提到了楚千儀漂亮,她咽不下這口氣,這才拍了自拍發過來。
她忽然起了逗弄之心。
【鳴蟬,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第32章 孰美
岑鳴蟬看著姐姐發來的消息,一時不知道應該選擇真話還是假話。
她本來以為姐姐已經睡著了,相處這些天她知道姐姐睡前會把手機設置成靜音的習慣,發送消息也不會吵醒她,因此才會把自拍什么的發過去。
結果沒想到姐姐竟然和她一樣在失眠。
她想了想,把消息發送過去。
【我要聽真話】
下一秒,安靜的房間里,她的手機傳出來了姐姐的聲音。
“怎么還要打字,我們還在連著麥呢。”
岑鳴蟬把手機拿起來放在耳邊,因為時間太晚,她怕隔音不好,因此將聲音壓得低一些:“姐姐,我要聽真話。”
姐姐輕笑了一聲,開口腔調又輕又軟:“說真話之前,需要你先回答我的問題。這么晚了找我掌眼,是想把自拍發給哪個好姐姐,或者好妹妹?”
姐姐很少講這種話,聽起來不像是質問,也不像吃醋。
更像是…打趣。
岑鳴蟬猜測姐姐應該是猜到了她的小心思,瞬間羞得臉頰發燙。
“我…”她張張口,干脆心一橫,“我就是想發給你,我只有你一個好姐姐。”
她想接著講講她在吃醋,她在嫉妒,她為姐姐一句話失眠,但是她又偏偏沒有什么立場去吃醋去嫉妒。
自己的失眠,也不是姐姐需要承擔的責任。
她輕聲說:“姐姐說前任漂亮,我…我也不丑的。”
“姐姐能不能,看看我。”
*
前任漂亮,我也不丑。
這句話說得沒有邏輯,但也認證了岑鳴蟬的想法——因為自己在電話里提及了初戀漂亮,十八歲的自己生了悶氣,大半夜地睡不著,爬起來“比美”。
然而還沒等到她回應,她就聽到了那句“姐姐能不能看看我”。
岑鳴蟬沒來由地心臟猛跳了一下。
這倒是超過她的設想了,她本以為會是她逗弄對方,看她笨拙地解釋,沒料到對方選擇打直球。
所以反倒是她落了下風。
“我一直在看著你。”她不再拐彎抹角,盡管稱贊自己這件事足夠羞恥,“你也漂亮,你很漂亮。”
“但是漂亮的寶寶應該早點睡覺,而不是半夜爬起來問我吾孰與城北徐公美。”
*
岑鳴蟬知道姐姐不像她喜歡把事情說得夸張,因此姐姐口中的“很漂亮”肯定是真的很漂亮。
而她自我評價的話,算不上很漂亮,她沒想過要和姐姐那位很漂亮的前任打擂臺。
然而她聽到姐姐說她在問我吾孰與城北徐公美時,她卻改了主意。
她有些緊張,聲音發顫地問出來那句話:“那…吾與徐公孰美?”
這話一出,岑鳴蟬就有些后悔了。
她太敏感,姐姐接下來的回答但凡是有一點點委婉,她都能聽得出來。
萬一她輸了,她今晚估計要躲在被窩里偷偷掉小珍珠的。
然而。
“鳴蟬。”姐姐輕聲喚著她的名字,“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
岑鳴蟬詢問的“吾與徐公孰美”,是鄒忌問客人的。
而姐姐那句回答君甚美,卻是妻子回答鄒忌的。
她想起《鄒忌諷齊王納諫》里那句“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
臣之妻私我。
這是她高中的知識點,她語文向來學得好,因此她清晰地記得此句中的“私”被翻譯為偏愛。
岑鳴蟬在心里念了又念。
臣之妻私我。
我的妻子偏愛我。
姐姐偏愛我。
在這個寂靜的夜里,岑鳴蟬再次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嘭——嘭——嘭。
*
岑鳴蟬在每隔五分鐘的多個鬧鐘里被吵醒。
昨晚她睡得太晚,安撫完要與楚千儀比美的十八歲自己時已經是凌晨兩點。
滿打滿算她昨天睡了不到六個小時,不過對方也沒好到哪里去。
倒是很公平。
岑鳴蟬趕到公司,進行著最后的交接,今天周一,最晚這周三她就可以走人。
而總部領導明天就要來公司視察。
岑鳴蟬低聲嘆氣,總部領導怎么就不晚兩天再來,她實在不想配合表演。
但她猜,招財樹并不這樣想。
由于總部設置在南方,高層極其信風水,分公司選址找大師看過不說,連打卡機旁這棵招財樹的位置都是半仙指導過的。
可憐了這棵樹。
本來它放在這里一直自由生長,平時頂多路過的人給它澆澆水。
然而上一周為了迎接領導到來,它的葉片天天被擦拭,生怕沾上一點灰,讓總部領導看到后斷了大家的財路。
都要擦出繭子來了。
本來想著它送自己離職一點問題沒有,現在看來反倒是她黑發人要送綠葉樹了。
然后她將這話原封不動地發給了冉眉冬。
冉眉冬在中午吃飯時才回復她。
【辛辣,這筆法太辛辣了】
冉眉冬把擦出繭子那句話引用后是如此回復的。
【運用擬人的手法,形象生動地寫出來同事擦拭次數之勤,表達了作者對職場深深的厭惡之情】
岑鳴蟬被她逗笑。
【醒醒,高考結束已經十年了,還在這里套語文閱讀理解公式呢】
冉眉冬發來一個“沒錯”的表情包。
【今晚有約嗎?】
岑鳴蟬想了一下,回得迅速。
【沒有】
冉眉冬回復道。
【那今晚你是我的了,陪我去吃頓飯,然后去逛逛金店】
【我表哥的孩子滿月,我準備送個金鎖】
岑鳴蟬同意下來。
【好】
當然她沒忘記跟十八歲的那個粘人精說一聲。
【今晚出去跟朋友吃飯,晚一些回家,到家找你】
回應她的是一個表情包。
可愛貓貓在望著鏡頭,文字是“幾點回來,和誰去,回來還最愛我嗎”。
岑鳴蟬選擇回應了前兩個問題。
【和閨蜜去,不知道幾點能回來】
她想了想又解釋了一下。
【就是我高中認識的那位閨蜜,上次跟你講話】
似乎還不夠,她怕有人又漫天吃飛醋,于是又加了一句。
【我不是很喜歡社交,目前還有聯系的就是你和她】
這次回復她的是一段語音,聽起來像是趕路時發送的。
“姐姐,其實我覺得你多交點朋友也是很好的事情呀。”
岑鳴蟬聽完這句語音也是不由低笑。
小騙子,典型得了便宜還賣乖,這會倒是大方起來了。
她太了解自己,由于缺愛,她的占有欲很強,強到在某種程度上和楚千儀的偏執其實有點類似。
對比之下,她要克制與理性一些。
楚千儀要的是全世界只有彼此,而她要的是在小范圍社交內的順位第一。
說得再清楚點就是,楚千儀希望她能夠斷絕任何與外界的聯系,遠到路人多看她一眼,近到她親生父母為她夾菜,楚千儀都會吃醋,鬧脾氣。
而她想要的是,戀人可以擁有三兩個朋友,但是要把握分寸,而在任何時候,她要成為被選擇的那一方。
所以什么多交些朋友,完全不可能是真心話。
她站起來,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把電話打了過去,幾乎是瞬間,通話就被接起來。
她先是關心。
“今早有沒有遲到?”
“今天排位還順利嗎?”
對方乖巧地一一回答。
“差點遲到,但鬧鐘把我吵起來了。排位還算順利,朋友那邊還是沒消息,估計涼了。”
“姐姐呢?”
岑鳴蟬說道:“我也是,差點遲到。今天工作交接順利,預計周三離職。”
她頓了頓。
“離職之后準備聽從你的建議,多交幾個朋友。”
*
岑鳴蟬有些啞口無言。
當她看到姐姐說她僅有自己和閨蜜時,她毫無疑問地被取悅到了。
以至于她會大方地說出來“多交幾個朋友”這種話。
然而這種話是電視臺播放的神藥座談會,只能隨便聽一聽不能當真。
如今像是有枚回旋鏢正中她的眉心,她深刻體會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用夸張的語氣說道:“不可以喔,外面都是大灰狼,它們會吃人的。”
“很可怕的,還是和我躲在一起吧。”
“我看你才像…”姐姐話未說完,電話那頭突然傳來陌生的聲音。
“鳴蟬?”
電話瞬間被掛斷,手機里傳來忙音。
岑鳴蟬有些疑惑。
剛剛聽到的鳴蟬兩個字,怎么聽起來…像是有人在喊姐姐?
她怔在原地。
*
岑鳴蟬聽到同事喊她名字的那一瞬間,差點驚得把手機丟出去。
她這段時間完全放松了警惕,也越來越習慣與十八歲的自己通話。
因此她今天才會在午休時間,在公司里把電話打了過去。
然而她沒料到的是,明明午休還沒有結束,結果上司突然派人找她。
岑鳴蟬一路上心驚膽戰、惴惴不安。
鳴蟬兩個字,對方肯定聽到了,而她處理的方式也很差勁。
要知道十八歲的自己并不愚笨,相反她很聰明,還很敏銳。這些天難免地她會暴露一些個人信息,如果對方把所有線索捋一遍,很容易發現端倪。
岑鳴蟬咬著牙進了辦公室,上司客氣地讓她坐下,交代她明天記得化妝,陪一下公司領導。
這話說得實在微妙。
岑鳴蟬聽得很煩,煩得想鯊人。
午休時間叫她來就這點破事,她都是離職要走的人了,她還負責伺候總部來的人?
明明有專門的迎賓人員,為什么要她出面?她是全公司的爹嗎?公司的人都死絕了,就剩她一個不得不頂上?
八竿子打不著的活要她去做是圖什么?
她現在只想趕緊找個完美的借口把十八歲的自己忽悠瘸,而不是在這里浪費時間聽眼前的人逼逼賴賴。
她臉色瞬間冷下來。
向來在公司以沒脾氣出名的她,破天荒地說了臟話:“哪個傻逼的安排?天王老子來了*,我他媽的都不伺候。”
上司顯然也沒料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他有些訕訕地說道:“這次是總部的秘書處點名要你接待的。秘書處那邊說,領導和你年紀差不多一樣大,我想著你們同齡人也聊得來。”
岑鳴蟬笑得更冷:“秘書處要是讓我跳樓,我還得給他們表演一個?”
第33章 油畫
這場談話自然是不歡而散。
岑鳴蟬自認為工作算得上兢兢業業,離職也是積極交接,想著與公司好聚好散。
沒料到會出其他幺蛾子。
然而她此刻最擔心的還是那聲足以讓她身份暴露的“鳴蟬”。
她點開社交軟件,發現十八歲的自己并未發來什么消息。
這反而很不正常,匆促的掛掉電話,換她的性子應該是會來問發生了什么。
于是她回到工位,咬著唇思考如何解釋那聲從同事口中說出的“鳴蟬”。
【剛剛手機放在一邊,我用耳機跟你通話的,屏幕亮著,結果有好事的同事拿起我手機來亂翻,想問我備注的鳴蟬是誰,這才掛了電話】
這樣的解釋,有些蒼白,也有些勉強,但她已經無法想出更好的說辭。
消息發送之后,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收到秒回的回復。
岑鳴蟬深吸一口氣,安慰自己對方只是上交手機試訓去了。
然而內心的焦慮依舊令她坐立難安,整個下午她都顯得心不在焉,時不時就要看一眼消息,看看是否有回復。
這種狀態一直維持到她下班之后,她選擇打車前往與冉眉冬約定的吃飯地點。
在路上,她終于收到了消息。
【怎么有人素質那么低啊,亂動別人手機】
【姐姐不要生氣喔】
【我在基地吃飯啦,助教說我們招到阿姨了,明天來試崗,明天我們就不用去圣跡那邊吃了】
岑鳴蟬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她回復道。
【那真的是太好了】
想想也是,遇到自己這種事實在太荒謬了,她再敏感,應該也不會往這方面想。
她與冉眉冬吃飯時,忍不住吐槽了上司午休把她喊去,讓她去接待總部領導的事。
她熟練地將鴨腸下進番茄鍋中,眉染怒色地說道:“眉冬,你知道我怎么回他的嗎?我問他,秘書處要是讓我跳樓,我也得給他們表演一個?”
“拿秘書處壓我,也不看看自己算什么東西。”
冉眉冬看著她,問道:“明天你怎么辦?”
岑鳴蟬冷冷笑道:“上班唄,我想看看是誰這么大架子,點名讓我伺候他,也不怕我把他全家送進火葬場。”
她依舊是余怒未消,又說道:“傻逼公司,遲早倒閉。”
她說完,發現冉眉冬在用一種說不上來的眼神看著她,很溫柔,又帶著些緬懷。
她面對冉眉冬,怒氣漸漸退去,表情也變得柔軟起來:“眉冬,你怎么這樣看著我呀。”
冉眉冬低下頭,內心五味雜陳:“很久沒有聽過你這樣罵人了。”
岑鳴蟬喜歡罵人這件事,冉眉冬早有領教。她一直把愛罵人的這個壞毛病歸結于岑鳴蟬打游戲打的。
肯定是游戲里的人喜歡噴隊友,這才教壞了鳴蟬,讓她有了這么多罵人的詞匯量,動輒就要把人全家送進火葬場,戶口本只剩一頁。
她也勸過鳴蟬少罵人,但是沒什么作用,加上她覺得鳴蟬自己也有分寸,因此她便沒有再多說。
后來親友濾鏡疊了八百層,她還將這種行為美化成了“性格鮮明”與“愛恨分明”。
那是什么時候岑鳴蟬變了的呢。
還是那場她不愿意提及的人禍,岑鳴蟬好似一夜就勘破紅塵,性情大變。
先前她會在意的事,如今通通不在意;她也笑,笑得淺,再不會興高采烈如中彩票。
她也不悅,只是蹙蹙眉,也就不再計較,愛罵人全家的毛病更是直接改掉。
用岑鳴蟬的原話來說就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如多積口德”。
她還是她,但是不是那個她熟悉的她了。二十五歲那年宛如一道分水嶺。
岑鳴蟬那幅原本色彩明艷,用筆大膽,飽和度極高的,熱烈而絢麗的油畫,自此卻變成了寥寥幾筆墨點的白色宣紙。
寡淡,單調,又疏離。
如今她再度聽到岑鳴蟬罵人,覺得這樣很好,很鮮活,讓她很想念。
岑鳴蟬意識到她的反應看起來有些過激了,事實上公司運營過程中,出現過各種各樣的奇葩問題。有一些她也會拿出來當笑話講給冉眉冬聽,從來沒有像今日一樣煩躁地罵街。
她撈出鴨腸,送到冉眉冬的碟中,她記得冉眉冬是不喜歡她這樣罵人的,于是主動檢討道:“我剛剛不該罵人的。”
冉眉冬還是了解岑鳴蟬的,今天見面時她就發現岑鳴蟬的狀態不對,有些不同以往的亢奮。
她在不安,她很焦躁。
像是發生了什么很嚴重的要緊事。
于是她溫柔問道:“發生什么了嗎,鳴蟬?”
岑鳴蟬被問的一怔。這些年接觸,她與冉眉冬都太熟悉對方的脾氣性格。所以她能意識到她今天太煩躁了,冉眉冬肯定也能看得出來她這奇怪的狀態。
事實上她今天其實不準備跟冉眉冬提及今天差點露餡的事。上一次冉眉冬讓她二選一,她好不容易搪塞過去。
她擔心如果把這些時間發生的事全盤托出,冉眉冬還是會讓她做出選擇。
她不想經歷兩難的境地,她寧愿兩頭都欺瞞著。
再親密的關系,哪怕是血脈傳承的母女,也會有彼此的秘密。
所以她與冉眉冬之間已經如同親人,但也肯定會留有獨立的一點點空間。
如果說上次見面吃飯時,她還能說出來“難纏”這種話,到今日,她想來想去便只剩下“可愛”與“粘人”兩個字。
與難纏有些相似,但其中的厭惡感又沒難纏那么重。
她現在覺得十八歲的自己很好,像是安裝上電池就會往前邁步的小玩具,不知疲倦,不會停歇,心中充滿年輕人的銳氣。
而她已然垂垂老矣,她有些累,因此懶得多想,懶得計較,連被同事稱贊的好脾氣也是因為她懶得多講話,懶得起爭執,懶得看其他人憤怒的臉,懶得出現任何變動。
這兩年唯一的變動便是她提出離職,離職最大的驅動力還來源于十八歲的自己。
變得再好一些,對得起父母,也對得起自己。
想到父母,她忽然想到還有幾個月就到祭日,她得去為父母掃掃墓,跟他們好好聊聊,講一講最近發生的事。
遇到自己這件事,她只告訴了冉眉冬,晚一些她會告訴父母。
她去墓地的次數并不勤,一年也就兩次。去的次數少,還能自欺欺人一下。騙自己只是在獨居,沒和父母住在一起罷了。
真踏進墓園,望著那一排排的碑,她會瞬間意識到天人永隔。
她在墳的外頭,他們在里頭。
冉眉冬見岑鳴蟬發怔好一會,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輕聲道:“沒事的鳴蟬,我只是看你有些不安,隨口問一問。”
岑鳴蟬的思緒回籠過來,她看到冉眉冬關切的神色,改了主意:“剛剛走神了一下。”
“今天中午和她通電話,明明是午休,結果上司突然找我,找不到我就找同事找我。結果同事喊了我的名字,她應該聽了去了。”
“我也想說辭解釋了,看起來她相信了,但是又怕她起疑心。”
她頓了頓:“有點…煩。”
冉眉冬溫柔的目光注視著她:“為什么要瞞著她?”
她們默契地用“她”來形容另一個時空的岑鳴蟬。
“不知道。”岑鳴蟬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不想說。”
“不想說那就不說。”冉眉冬為她撈出蝦滑,“先好好吃飯,過會我們去逛街。”
她們這次吃的是火鍋,等吃完已經是七點多。
見面地點選在的是商場內,比較出名的幾家黃金品牌都在一樓。
她們一踏入店中,便立刻有化著淡妝的工作人員上前來,得知她們是為嬰兒選擇金鎖后,便直接帶著她們前往相關柜臺。
說是陪冉眉冬選金鎖,其實她們這些年的相處模式早已固定。
一般都是冉眉冬先挑選,等她選出來進入決賽區的兩到三個商品后,再由岑鳴蟬來給出建議。
因此當冉眉冬挑選時,岑鳴蟬便詢問了鉆石柜臺在哪邊。
她想為冉眉冬挑選件鉆石首飾。
這并非是她突然的念頭,她近期一直在琢磨這件事。
如果說她在試圖雕琢十八歲的自己,需要花費大量耐心與精力的話,那么一直在陪伴她的冉眉冬,則是她的雕琢者。
冉眉冬用愛澆灌她,讓她從困境中漸漸走出來。冉眉冬不愛她提這些,但是這份恩情她總是要記在心里的。
情意太深太重,她還不完,便想著為她添點東西。
此時距離冉眉冬的生日不到兩個月了,她是在給冉眉冬挑選生日禮物。
冉眉冬不收也得收。
但是她并不著急定下來要買哪一款,她要試探一下冉眉冬在這類型首飾上的偏好。
她剛走到柜臺,就被一款鉆石蝴蝶吊墜吸引,蝴蝶翅膀分為內外,內里鑲嵌的是四顆被打磨好形狀的紅寶石,外面則是一圈鉆石,躺在柜中光彩熠熠。
岑鳴蟬拜托工作人員將這款吊墜取出后放在掌心,她將細線交接的標簽藏在指縫中,去尋找冉眉冬。
她們貼得很近,岑鳴蟬將掌心的吊墜拿給冉眉冬看,問道:“好看嗎?”
冉眉冬本來低著頭,在好幾個金鎖中挑選著,她在糾結樣式,聞聲轉過頭來認真看了好一會,給出高度評價:“好看,這蝴蝶造型太漂亮了。”
隨后她又問道:“多少錢?”
一般冉眉冬問價格,那就代表確實喜歡。岑鳴蟬手指合攏,有些頑皮地笑道:“不告訴你。”
“你先挑,挑好喊我。”
然后她拿著這款吊墜回到原本的柜臺,低聲道:“幫我放回去吧,謝謝。”
這款吊墜需要單獨搭配項鏈,她要等冉眉冬挑完金鎖后,把她騙過來連項鏈一起挑好。
第34章 戒指
冉眉冬最終在岑鳴蟬的建議下,挑選了一款古法金鎖,上面正反兩面分別是歲寒三友與福祿壽。
用意極好。
見冉眉冬付完款,岑鳴蟬便牽著她的手來到先前的鉆石柜臺,挑中的依舊是那蝴蝶吊墜。
只是這次她讓冉眉冬幫她再挑款素鏈。
素鏈的款式也有很多,隨著專業人員的講解,依次取出來不同款式的素鏈拿給她們選擇,用來搭配那個蝴蝶吊墜。
什么心鏈、O形鏈、絞絲、麻花鏈,聽得她頭疼。
最終冉眉冬挑選了一款O形鏈。
岑鳴蟬打開素鏈鎖扣,將蝴蝶吊墜穿上,然后走上前為冉眉冬戴上:“眉冬,充當一下我的模特吧。”
冉眉冬一聽這話自然不會反對,她的眼光極好,搭配得恰到好處。
岑鳴蟬反復上下打量著,滿意極了,她還不忘詢問冉眉冬的意見:“你覺得好看嗎?”
冉眉冬本來是面對著岑鳴蟬,聽到她詢問,她轉過身去,對著鏡子仔細看了一下:“我覺得很好看,鳴蟬。”
岑鳴蟬點頭對著工作人員說道:“麻煩開一下單子。”
冉眉冬轉過身來,工作人員為她解開項鏈鎖扣,然后剪下標簽開了單子。
岑鳴蟬并沒有著急付款,因為她也想為自己挑選一個戒指。
事實上她很少戴首飾。
也就小時候戴過一塊玉,結果還親手把那玉摔了。
摔玉的原因倒不是因為知道新來的好生面熟的林妹妹也沒有玉,便突然發作起了癡狂病,而是有同學與她爭辯,玉到底是什么做的,會不會摔壞。
岑鳴蟬說玉是石頭,摔得壞,同學非要說是鐵,摔不壞。
二人誰也說服不了誰,于是岑鳴蟬摘下脖子間的玉,用力一擲。
岑鳴蟬贏下了這場“二小兒辯玉”,唯獨可憐了那塊玉被她摔為兩半。
其實這一次,她本想直接買同款戒指送給冉眉冬。只是她想了想還是決定為冉眉冬留下一點儀式感。
送戒指這種行為在大多人眼里,應該是情侶間的舉動,而鉆戒也大多用于求婚。
送上第一枚鉆戒的機會,她決定留給冉眉冬未來的戀人。
而她估計這輩子都不會談戀愛了,因此不需要儀式感,她要送給自己。
她看上的是一款V型碎鉆戒指,素凈典雅,排鉆流光溢彩,戴在她修長的手指上十分漂亮。
冉眉冬也是稱贊連連,就連為她們服務的工作人員也詢問她能不能為她的手拍一張照片,想發在朋友圈作為宣傳圖。
似乎怕她不同意,工作人員再次強調只拍手,絕不拍臉。
岑鳴蟬點頭同意了。
有時候岑鳴蟬會覺得老天在同她開玩笑。
她是個聲控,喜歡聲音好聽的女孩子,同時她還是個手控,看到修長白皙的手就會怦然心動。
而她在戀愛之路上兩個最要命的優勢就是她那不知道被夸了多少次好聽的聲音,以及好巧不巧她有一雙很漂亮的手。
岑鳴蟬望著自己這雙手,忍不住有些自得:“眉冬,幫我拍一張,然后發給我。”
冉眉冬答應下來,問她要不要戴上項鏈也為她拍一張,岑鳴蟬說不用。
照片發在了她的小窗,岑鳴蟬將戒指摘下,同樣要求開單付款。
就這樣,她拿著三張標簽與單子去付款。
等她付完款回來。她將裝有蝴蝶項鏈的手提袋往前一遞,示意冉眉冬拿著,冉眉冬幫她拎東西已成習慣,因此順手接了過來。
等她們走出商場,岑鳴蟬才笑著開口:“眉冬。項鏈你拎了一路,所以它是你的了。”
怕冉眉冬拒絕,她又緊跟著說道:“就當今年的生日禮物,提前送給你,希望你會喜歡。”
冉眉冬看著她,張張口要拒絕,最終還是點點頭,她笑得很歡喜:“我很喜歡。”
“在我眼里,你就像鉆石一樣光彩奪目。”岑鳴蟬與冉眉冬牽著手,“謝謝你照顧我這么久,眉冬,遇到你我很幸運。”
冉眉冬看著岑鳴蟬,眼前這位相識十多年的摯友,有些鼻頭發酸:“遇到你才是我的幸運,鳴蟬。”
“好酸好酸。”岑鳴蟬笑著,“不許再煽情。我宣布現在解散,各回各家。”
這座商場選在CBD繁華地段,極難停車,所以冉眉冬也沒有開車前來,不能送岑鳴蟬回家。
她叮囑道:“國際慣例,到家互報平安。”
“遵命!”
岑鳴蟬在回去的路上打開手機,已經是接近九點。距離某人結束今天的試訓回宿舍,只差十來分鐘。
她先是把先前拍的火鍋圖發給了十八歲的自己,與她分享著今晚發生的事情。
【今晚和閨蜜吃的火鍋,點了番茄鍋與辣鍋】
然后是冉眉冬選的金鎖,她也拍了照片。
【朋友為剛出生的小外甥女挑的金鎖,很漂亮】
最后才發送了冉眉冬為她拍下的手照。
【為自己買了個戒指,很漂亮很素凈】
【我很喜歡】
*
岑鳴蟬結束了今日的試訓,她去亞力克盒中取出自己的手機,一邊往外走一邊點開社交軟件,看看姐姐給她發消息了沒有。
她點開大圖。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美得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手。
圖片上,姐姐的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手背肌膚似官窯產出的特供白瓷,又透著一層緋色的薄釉。本來光彩奪目的鉆戒,反而被這雙手比了下去。
而姐姐露出來的纖細的腕,如同夏日池邊剛取出的一節白凈細藕。
岑鳴蟬瞬間倒吸一口涼氣。
她立刻停住腳步,把還亮著屏幕的手機扣在胸口處,然后過了好幾秒,她才又把那雙手又看了一遍。
喜歡,太喜歡了,姐姐的手完全滿足了她作為手控的所有幻想。
她心想,姐姐除了不和我在一起之外,真的是沒有任何缺點。
岑鳴蟬強忍著內心沸騰的情緒快步回到宿舍。
關上宿舍門的下一秒,她就立刻給姐姐發去了消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
【姐姐我可以!!!!】
【嗚嗚嗚嗚嗚姐姐你養小狗嗎,我可以排隊,我這就去取愛的號碼牌】
姐姐過了一會才回答。
【不養小狗】
就在岑鳴蟬在猜測這是不是姐姐又一次婉拒她的時候,她又收到了姐姐的消息。
【你不需要排隊】
岑鳴蟬盯著這句話,心跳不由加速。
她越來越容易把姐姐這種話當真,總覺得那棵一直吃不到的胡蘿卜近在眼前,她再努力一點點就可以品嘗到其中的鮮美。
她告誡自己,岑鳴蟬啊岑鳴蟬,你要理智一點,萬不能因為姐姐的糖衣炮彈失了心智。
你要克制,要清醒,絕不能成為姐姐的玩物。
下一秒,她再次看了一眼姐姐發來的手照,立刻克制又清醒地搖起了尾巴。
【那不需要排隊的我可以申請與姐姐連麥嗎?】
【我好想你喔姐姐】
當晚,她成功與姐姐第不知道多少次連麥睡覺。
*
岑鳴蟬第二天還是來到了公司,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地工作,但又肉眼可見地忙碌了起來。
而她,作為傳說中被秘書處欽點的“首席大太監”,被人事部同事找了去。關上門,同事求奶奶告爺爺地好說歹說,求她配合一下。
岑鳴蟬有些詫異,問出了她最想知道的問題,她這個崗位清閑又混日子,非重要部門的重要成員,為什么偏偏指定她接待。
人事處的同事一直要與總部有溝通,也向來消息靈通:“這次來的據說是總裁和二太太的親女兒,別忘了,二太太就是咱們這里的。”
這個八卦,岑鳴蟬聽其他同事說過。
同事是這么說的。
傳說中總裁前后有兩位太太,大太太為他生下一女,后來二人離婚。
然后他還有位二太太,原是他的秘書,同樣為他生下一女,并且二太太早就退出了公司經營,目前好像獨立開著自己的公司。
至于有沒有什么小三小四,同事沒說,岑鳴蟬也只當個樂子聽了便罷。
“具體是什么原因沒說,說不定是你初中高中同學呢。”
這話反倒是點醒了岑鳴蟬。
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所有提報給公司總裁的OA流程,終點都是同一個名字——楚寧強。
這個充滿七十年代起名風格的名字,她工作的這一年多,見過千千萬萬次。
岑鳴蟬有了不好的預感,她問道:“來的那位叫什么你知道嗎?”
同事壓低了聲:“叫…楚千儀。”
宛如驚雷炸在耳邊,到此,所有事情都連在了一起。
這是繼“我遇到我”之后,岑鳴蟬在近期遇到的排名第二的又狗血又荒謬的事。
她竟然入職了初戀父親的公司?
她當初入職時只知道母公司是上市公司,而他們這邊是隸屬的分公司。
至于老板姓楚,她是知道的,但是天下姓楚的人多的是,更何況老板是南方人,而她身處北方城市,因此她完全沒和楚千儀聯系到一起。
而她之所以不了解楚千儀的家庭情況那就更簡單了。說真的,她們所上的重點高中里的有錢人數不勝數,有低調的,也有高調的。有家里從商的,也有家里從政的。
岑鳴蟬見過楚千儀的母親,是一位優雅知性的女性,保養的極佳。
她知道楚千儀家境優越,但她和楚千儀談戀愛時都很單純,她不關心對方家里有幾個小目標,楚千儀也不在意她是不是家里有礦。
她們真的只是在單純地談戀愛,不談金錢不談其他。
而楚千儀也很少提及過父親,這很正常,她也不愛提及父親。
而她也終于想清了前因后果。
為什么楚千儀回國之后能夠查到她的工作電話,為什么會知道她的工作地點,又為什么秘書處犯大病點名要她接待。
一切都因為她入職了這家公司——這家楚千儀他親爹設立的公司。
岑鳴蟬抿著唇,她的臉色很難看。
而就在這時候,忽然有其他同事急匆匆敲門跑了進來,氣喘吁吁地說道:“鳴蟬,總部領導已經來了,現在袁總辦公室,點名要見你。”
袁總,也就是岑鳴蟬的上司。
岑鳴蟬看看同部門上氣不接下氣的同事,又看了看那寫滿“活爹你站好最后一班崗算我求你”的人事部同事。
她無奈開口道:“我這就過去。”
岑鳴蟬走到上司辦公室門前,輕輕叩門。
然后她聽到了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請進”。
推開門,偌大辦公室里僅有一人,正是她那陰魂不散冤家路窄的初戀——楚千儀。
楚千儀看著她,主動往前迎了幾步,她眉目溫柔蕩漾如含春水,看起來深情款款。
她主動伸出手,開口柔聲細語:“鳴蟬,真的是好巧。”
就在下一秒。
她就看到岑鳴蟬那戴在左手中指的鉆戒,她臉色大變,聲音都變得有些尖銳:“你訂婚了?”
第35章 瘋子
岑鳴蟬知道,面對楚千儀這種極度驕傲又偏執的人,最好的回應就是不回應。
因此她低下頭,指腹珍愛地輕輕摩挲了幾下戒指,唇角也掛著淡淡的笑意。
看起來像是見物思人。
她暗暗心想,不就是裝嘛,誰不會呢。
楚千儀看看她這副珍視的樣子,又看看她手指上那明顯不值錢的碎鉆素圈,她有些難以置信。
楚千儀宛如吃了隔夜菜一般,心里在翻山倒海。
她與岑鳴蟬如果不算上前一次見面的話,她們實在已經分別很久了。
久到如果不是在留學國外期間,某次與女友溫存過后,對方吻她,帶著醋意地問她初戀是誰時,她都不會想起來岑鳴蟬這個人。
而她這次回國,注定不會再回去。
因為她的母親決定讓她接手分公司,做出些成績來給父親看。
而當她查看分公司各部門情況時,意外看到有個熟悉的名字。
出于好奇,她調出來對方應聘時的個人履歷,點開看到履歷中的證件照,熟悉的眉目漸漸長開,比高中青澀時的樣子還要漂亮,知性的氣質也更添味道,她確認對方確實是自己的初戀。
人事部為岑鳴蟬走的OA流程里,職業為分公司再普通不過的職員,每個月拿著三千元的薪水。
也就是說,岑鳴蟬工作一年賺的錢,甚至不及她一個包的價格。
這看起來實在是太廉價太好追了。
在高中時,她沒有在意過對方的家境,但是她此時很慶幸她們之間的云泥之別,讓她有足夠的把握能夠與岑鳴蟬破鏡重圓。
所以在上一次見面時,她很有自信,畢竟她足夠漂亮,并且足夠有錢。
如果她提出和好,她想不出來岑鳴蟬有什么理由拒絕她。
對于她專門訂制的千元花束,岑鳴蟬看都不看,然后她還得知了岑鳴蟬有戀人的事,連共度一夜這件事都被對方毫不留情地拒絕。
楚千儀回到車里第一件事,便是將那花束丟到路邊,隨后開著車揚長而去。
她很不高興。
但轉念一想,或許是岑鳴蟬并不懂這束花的名貴,不懂她所開的這輛白色寶馬的金額,甚至不懂她一身行頭的價格,所以她不知道與自己和好,迎接她的將是怎樣的潑天富貴。
也或許是自己太含蓄,講得不清楚,沒有讓對方領會到自己的意思。
所以她決定再給岑鳴蟬一次機會。
她以總部高層的身份來到分公司視察,點名讓岑鳴蟬接待。
小說里都這樣講,來自于上層的她的注視,會滿足岑鳴蟬最大的虛榮心,她會讓對方知道討好她接近她會得到什么樣的好處。
然后她看到了岑鳴蟬那廉價的訂婚戒指,以及她那沒見過世面的珍愛表情。
楚千儀想不通這些年岑鳴蟬究竟經歷了什么,才會輕而易舉地被這個加起來甚至沒有一克拉的廉價鉆戒打動。
廉價,太廉價了。
楚千儀這三個字就不應該與廉價沾邊,她的初戀也應如此。
她剛回國,需要有個穩定的伴侶,而她選中了這位很多年的初戀,因為缺錢的人總是好拿捏的。
如果說先前的她只是因為自尊心而在堅持的話,此時的她再度生出來一種救世主般的優越感。
她是來拯救岑鳴蟬的,她要將岑鳴蟬從貧窮這個泥坑里拉出來。
直到她玩膩為止。
于是她理所當然地說道:“鳴蟬,我不知道你的訂婚對象是男是女,和那個人取消婚約吧。”
“我們和好。”楚千儀知道,窮人往往需要一種看起來不算傷人自尊的說法,所以她溫情地披上一層“愛情”的外衣,她柔聲說道,“我很喜歡你,你每個月想要什么我都買給你,我的錢都是你的。”
然后她看著岑鳴蟬也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岑鳴蟬張張口,似乎想說什么。
楚千儀知道,她一定是在自我矛盾,在自尊與金錢中進退兩難反復糾結。
沒關系,她很有耐心,她可以等岑鳴蟬想通。
半晌過后,岑鳴蟬終于開口,她問道:“楚千儀,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
岑鳴蟬真情實感地覺得楚千儀瘋了。
她承認,楚千儀確實漂亮,但是再漂亮的人一旦是個瘋子,那也只是個漂亮的瘋子而已。
她對瘋子向來敬而遠之。
她張張口,想罵難聽的臟話,又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楚千儀對她沒什么感情,想想也知道,將近十年沒見,又不是在小說里給人家當白月光,有什么感情經得住這么久。
如果楚千儀真的在意她,以她發瘋時的表現,頭一件事就是每天送花,而不是她都離職即將交接完走人了,楚千儀點名要她接待。
而如今,楚千儀與她說著這樣的話,她從中聽出來了楚千儀那高高在上充滿施舍感的話語的意思——我給你錢,你總能愿意給我當狗了吧?我有很多錢,你見過這么多錢嗎?
這荒謬的話語讓岑鳴蟬難以置信,楚千儀留學這些年究竟經歷了什么,是什么讓她有了如此的自信,覺得錢可以買到一切。
再聯想到上一次見面時,楚千儀在燈下說的那句“你對我做什么我都可以接受”。
岑鳴蟬有些反胃。
她承認這些年她陸陸續續見過不少傻叉,但是那些人基本可以用拉黑或者其他方式解決掉,從而徹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并且因為她與傻叉之間大多沒有特別深的瓜葛,所以他們是死是活都與她沒有關系。
然而楚千儀不同,她作為自己的初戀,算是她在感情史上的起點,是她第一座里程碑,是她第一個埋進墳里的前任。
再怎么不懷念,第一位總是會顯得那么稍微特殊一點。所以她一直盡量保持著體面,努力維持著這段感情大部分時候還是比較美好的假象。
然后,楚千儀就給她玩了一場花的。
歲月確實會把所有人改變,但是曾經澆過水的誤以為會抽出玫瑰的綠芽,有朝一日長大卻變成了狗尾巴草,岑鳴蟬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像是隔了不知道多少夜的發爛發臭的飯菜被楚千儀端出來,賞賜般地要她再吃一遍,還要用那種“你肯定沒吃過這么好吧”的眼神看待。
如果說先前上司午休時刻把她喊去的行為她還能唇槍舌戰一番,點著鼻子罵的話,此時楚千儀的行為讓她已經失去羞辱對方的想法。
她連跟冉眉冬吐槽的想法都沒有,太臟了,楚千儀這種臟東西誰沾誰倒霉。
“楚千儀,你再來招惹我,別怪我對你不客氣,我說到做到。”
隨后她摔門而去,回到自己工位拎著包就走人。
在電梯里,她將戒指褪下,戴回原來的右手中指。
她并不在意戒指的戴法,但她知道楚千儀肯定了解這些,所以她在來辦公室的路上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百度戒指戴法,更換了戒指的位置,第二件就是打開手機的錄音。
她錄音是出于自保,實在沒想到楚千儀如此瘋癲。
她將錄音關閉,默認保存文件。
隨后她立刻給人事部同事打電話并錄音:“張姐,我的工作交接得差不多了,即日起我不會再來公司了,離職證明寄給我到付,晚一些給你地址。”
本來她的計劃就是今天總部領導來,明天她給公司各位打過交道的同事每人訂杯奶茶,算是體面結束這份工作,也算有始有終。
不管如何,她歸根結底還是遵從了父母的教育,做一個事事體面的人。
但因為楚千儀的存在,她決定今天直接走人,反正工作已經交接完畢了。
在回家的路上,岑鳴蟬打定主意,過會到家一定要先洗個澡。
她要洗洗晦氣。
不對,她要先洗洗眼睛,她到底是眼光多差,才會看上楚*千儀這種人。
她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等她到家,十八歲的自己應該就準備去吃午飯,她肯定會給自己拍照分享中午吃了什么,然后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吃飯。
岑鳴蟬一怔。
她似乎越來越習慣把時間與十八歲的自己掛鉤了。
*
岑鳴蟬收到笑笑的消息是在十點,等她看到時已經臨近十二點。
【藏春,我幫你查到了】
然后是一個壓縮包的文件。
岑鳴蟬本想直接打開,但她擔心餐廳人多眼雜,于是她直接回到了寢室,沒有去餐廳吃午飯。
此時的手機功能是可以打開壓縮包的,然后她就看到了里面的內容。
里面分別是聊天記錄與視頻。
聊天記錄里是在小窗對話,截圖時間甚至早于自己去找笑笑之前。
她匆匆看過幾張,回到了小窗。
【謝謝你,笑笑】
笑笑那邊秒回。
【給你個賬號,里面開了會員,聊天記錄都有,如果有人懷疑截圖作假的話,直接讓他登錄賬號就行】
【我猜你試訓期間沒時間鼓搗這些,就給你都弄好了】
【加油啊藏春】
隨后就真的發來一個賬號與密碼。
岑鳴蟬嘗試登錄,果然登錄了上去,只是聊天記錄加載需要時間。
與這個賬號聊天的是個沒有等級的小號,聊天時間同樣早于自己去找笑笑幫忙打聽。
岑鳴蟬望著這個賬號,心情其實有些復雜。
換位思考,如果是笑笑拜托她打聽,她估計只會去問問清風等人。而笑笑卻把證據什么的全都打包好送到她跟前來。
笑笑做得真的足夠多足夠穩妥了,而她最開始還懷疑過笑笑是不是刻意隱瞞她。
岑鳴蟬深吸一口氣。
【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謝謝你了】
笑笑發來一個“不要客氣”的表情包。
【謝我做什么,以后萬一真的能打職業了,有時間了回來陪我打把排位就行】
岑鳴蟬答應下來。
【好,一定】
然后她把這個壓縮包在線轉發給了助教李澤。
【助教你好,近期有人刻意針對我排位,您這邊可以幫我查查嗎?】
隨后她將笑笑給的那個賬號密碼一起發送了過去。
岑鳴蟬盯著聊天界面,心里說不出來的激動。
起初她只是想打聽出來,然后讓朋友臥底進去截圖錄像,萬萬沒想到,笑笑竟然把這些都搞到了手。
她忍不住有些得意。
看我挑人的眼光,多好!
看我談過的前任,多好!
第36章 指揮
岑鳴蟬回到家先去洗了澡,然后打開手機發現十八歲的自己已經發來了消息。
【姐姐姐姐!有個好消息喔!】
【朋友幫我收集好證據了,我都發給助教了】
隨后是一張被截好的聊天記錄圖片,上面僅有兩句對話。
【助教你好,近期有人刻意針對我排位,您這邊可以幫我查查嗎?】
【好的,我們會查清楚的】
然后是一張可愛兔兔在高興地蹦蹦跳跳的表情包。
岑鳴蟬回復道。
【這是好事】
【今天中午吃的什么?】
聊天框上出現了“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隨即就收到了消息。
【吃飯前收到的朋友消息,怕餐廳里其他人看到,就沒去吃飯】
【這會心情很好,我一點也不餓】
岑鳴蟬看了眼時間,距離對方下午開始試訓還有時間,于是把電話打了過去。
電話接通,她輕聲說道:“多少要吃點東西的,不然對胃不好,鳴蟬。”
電話那頭的自己看起來心情真的很不錯,語氣里都有掩飾不住的欣喜:“我知道啦——姐姐!你吃飯了沒有?”
“沒有。”岑鳴蟬回答完也不由覺得有些好笑。她前腳理直氣壯勸誡對方要好好吃飯,扭頭就坦白自己也沒吃的事實。
“姐姐。”對方輕聲道,“感覺你有些疲憊。是發生了什么了嗎?”
今天發生的事,并不適合告訴她,因此岑鳴蟬轉移話題道:“很久沒有聽過你唱歌了,為我唱首歌吧。”
“好。”十八歲的自己還是一如既往地乖巧,“姐姐想聽什么?”
“想聽蕭雪亭的《冬夜有雪》。”岑鳴蟬隨口挑了首最近一直在聽的歌。
“啊…”電話那邊明顯愣了一下,大概過了二十來秒,才開口道,“姐姐,我沒聽過這首歌。剛剛也沒搜到《冬夜有雪》。”
岑鳴蟬這才想起來,《冬夜有雪》是前年蕭雪亭出的單曲,而電話那頭的人與自己隔著整整九年的光陰,在她的時空里,還沒有出現過這首歌。
如今日漸親密的聯系總是讓她容易忘記這件事,她們之間互相分享著生活,晚上更是要通很久的電話,直到第二天先醒來的人掛斷。
岑鳴蟬有些倦,她躺在沙發上,意興闌珊地說道:“是我記錯了。”
她語氣中的疲倦實在明顯,十八歲的岑鳴蟬握著手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哄好姐姐,她只能繼續扮演著乖巧的角色:“還有什么是我可以為你做的嗎,姐姐?如果你想安靜一會,我就不吵你了。”
岑鳴蟬伸出手扯過一旁柔軟的毯子蓋在身上,然后她打開免提,把手機放在一旁。
“我想睡一會,為我講睡前故事吧。”
*
睡前故事?
作為一個成年人,睡前故事已經距離岑鳴蟬太過遙遠。但是此時提出這個要求的是姐姐,岑鳴蟬還是去百度了《白雪公主》的故事。
作為最耳熟能詳的童話故事,岑鳴蟬記得故事大概的梗概,但是因為看過太多版本,具體的內容她有些記不清,因此選擇去搜索相關的內容。
她清了清嗓子,用最溫柔的語調念著屏幕上的文字。
“在很久很久之前,王宮里生活著國王與王后……”
她自顧自地念著這個故事,等她念完這個故事時,她又去搜索了《灰姑娘》的故事,想著萬一姐姐還沒睡著,她就繼續為她講。
然而在她挑選不同版本的期間,姐姐一句話也沒有講。
岑鳴蟬也就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就這樣保持安靜幾分鐘后,她終于確認姐姐已經睡著。
姐姐睡覺時沒有什么壞習慣,只會偶爾因為翻身或者夢魘而發出些嬌軟的哼唧聲音。
這樣很好,岑鳴蟬心想。
讓她有種錯覺,姐姐此時正躺在她身側,在撒嬌要聽她講故事,而她捧著童話書,在哄自己的愛人午睡。
或者她可以再幻想一下。
以后要買一座有落地窗的大房子,通過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正在落雪。而她和姐姐一起窩在壁爐旁的沙發上,互相依偎,或者在地上鋪著柔軟而厚度足夠的地毯,她們就躺在地毯上,享受著片刻的靜謐與溫存。
然而鬧鐘打破了她的幻想時刻,提醒她需要前往訓練室繼續打排位了。
她手忙腳亂地關閉了鬧鐘,生怕吵醒了剛剛睡著的姐姐,然后她溫柔地與姐姐道安:“午安,驚鵲。”
驚鵲二字在她唇邊輾轉,念得繾綣。她一直記得,驚鵲是姐姐的名字,然而她能夠把這兩個字喊出來的機會太少。
岑鳴蟬掛掉電話,將手機揣進口袋里,離開了寢室。
回到訓練室的她,剛好與助教李澤前后腳進門。
助教李澤一進門,便拍了拍手,示意所有人停下手里動作看向他,他手里有個本子,他打開看了一眼說道:“今天下午三點,約了個隊伍陪你們打。”
“中單位置需要輪換,打完會復盤。”
他先看向岑鳴蟬:“你和隊友打第一四五局。”
再看向One:“你和隊友打第二三六局。”
“今天總共約了六局,都好好打。你們之間確定一下指揮位。”
他不需要說什么激勵人心的話,在座眾人都很清楚,這是在考驗他們之間的磨合與匹配程度。
通常一個隊伍的隊友,需要相性合適。這種合適并非指的是大家都是莽夫或者大家都愛拉扯。
而是指他們能夠在磨合中確定中心指揮位置以及團隊打法。如果有人莽,那是一起莽,秀操作,還是有人能及時喊住這個上頭開沖的隊友。
幾人面面相覷互相看了一眼。
小快先開的口:“我做不了指揮。你們誰來?”完美隨后表示自己更喜歡專注操作,無法指揮。
指揮考驗的是選手的大局觀與游戲意識。任何一個錯誤指令都可能影響比賽結果甚至直接葬送比賽。某個重要時間點,到底是推線還是開龍,是假裝打龍實際吸引對方來到河道團戰,是趁著對方沒有反應過來把龍開了,還是他們明知道對方趕過來,決定拼懲搏一搏。
這都是指揮要考慮的問題,指揮在整局游戲里的重要程度與所承擔的壓力可想而知。
而此時所有人除了打野狗哥確定簽約外,都是處于試訓狀態,都擔心背上指揮失誤的大鍋。
“我來。”“我來吧。”
壓力最小的打野和岑鳴蟬幾乎是同時開口,他們選擇挑起指揮大任。
然而隊里只能有一個主指揮,岑鳴蟬主動選擇謙讓,她看向打野:“那你來吧。”
打野鼓勵道:“你來也可以,之前排位里遇到過你,你指揮得不錯。”
岑鳴蟬想了想與隊友商議道:“那就我先指揮一局試試,如果我思路不對,換打野來。大家看可以嗎?”
四個隊友表示同意。
于是指揮位定了下來,中單是One的對局,指揮是打野。
岑鳴蟬所在的對局則由她來擔任指揮。
如今他們試訓所用的手機全是俱樂部提供,里面安裝著相關的軟件,手機接口處插著轉化器,使得手機直連網線,從而改善對局延遲情況。
同時也有專門的錄像軟件可以用于復盤。
約定的時間很快到來,助教得知對面五人已經開好房間后說道:“自定義房間,兩道密碼分別是2580和1234。”
岑鳴蟬當初戰隊里的朋友內戰就是用的自定義房間。
自定義房間,一般由房主設置兩道四位數的數字密碼,進入房間的方式有兩種,輸入正確的兩道密碼或者被已經處于房間的好友邀請。
岑鳴蟬輸入密碼后進入房間,隨后邀請四位隊友。One與助教則處于觀眾席。
岑鳴蟬注意到,對面都是統一格式的賬號,完全看不出來是否有熟悉面孔,并且是閉麥狀態,想來他們和俱樂部這邊一樣,用的都是游戲外部的語音軟件。
看起來應該是專業的陪練團隊。
BP正式開始,本局共有六個ban位,每方三個。
對面顯然做過功課,第一手就針對打野,Ban了狗哥一戰成名的英雄雅典娜。
由于不知道對面擅長英雄,我方常規ban了版本強勢的野邊英雄阿波羅和輔助波塞冬。
輪到對面,對面秒鎖岑鳴蟬最擅長的本命英雄——赫拉。
赫拉在當前版本并不算強勢,也不存在非ban必選的情況,如今成功被送上ban位,足以見對岑鳴蟬這手本命英雄的尊重。
然后版本強勢法師英雄阿芙洛狄特和射手英雄哈迪斯也被鎖下。
進入游戲還沒有出泉水,岑鳴蟬就在麥里說道:“邊射對線,我們中路抱團,我升二級后一起進對面藍區。”
隨后邊射二人正常前往自己分路,而野輔二人跟著她前往中路草叢。
輔助水餃往對方藍區看了下視野后立刻說道:“在打藍。”隨后他前往中路協助岑鳴蟬清線,而打野狗哥為避免分到中路經驗,趕赴河道龍坑位置。
和高手做隊友的好處就是她不需要解釋為什么要這么做,隊友完全能夠明白她的思路。
對面打野英雄十分依賴藍buff,如果他前期紅區開野,那么打完紅區三組野怪他就會空藍無法釋放技能,從而拖慢清野速度,所以他肯定要藍開。
前期如果能夠順利搶藍,將嚴重影響他的打野路線,以及能夠拖延他前往分路蹲人的時間。
所以岑鳴蟬設計開局升二后,三人直接入侵對面野區。
游戲開局四十秒,岑鳴蟬清掉第一波兵線順利升二,隨后向對面藍區靠攏,消耗對面血線。
開局五十秒,打野狗哥拼懲搶下對面藍buff。
岑鳴蟬果斷指揮道:“撤,水餃你掩護一下狗哥。”
隨后三人成功撤退。
毫無疑問,一級團入侵野區的設計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這局游戲勝利的基礎。
本局過程中雖然也有幾次波折,但最終還是有驚無險地取得了勝利。
游戲進行到二十四分三十秒,對面水晶爆炸,游戲宣告結束。
麥里大家興奮地還在討論復盤與互相吹捧。
岑鳴蟬沒有說話,她退出對局,回到房間,進入觀眾席,然后她在麥里說道:“到你了。”
這話是對One說的。
第37章 對局
由于岑鳴蟬和One要換位置,所以那句話在旁人聽來沒什么問題。
第一局游戲結束,助教提醒大家,游戲中途休息時間最多十分鐘,如果雙方都準備好的話會提前開始。
岑鳴蟬取了自己的手機揣著前往洗手間,等她出來,準備前往洗手臺去洗手時,發現One在她前面,她只能等One先洗完。
One轉頭也看到她,主動開口道:“打得挺好啊。”
岑鳴蟬并沒有什么與他閑聊的想法,她低頭玩著手機,敷衍道:“也就那樣吧。”
不料One聽到她這句話,抬起頭來,看著鏡子里的她,嗤笑一聲:“真能裝。”
“哪里裝得過你啊。”岑鳴蟬聽了這話倒也沒生氣,在懟人這點上她從來沒輸過。
她偷偷把手機錄音打開,然后笑意盈盈地說道,“先前助教問誰指揮的時候,我看你裝縮頭烏龜裝得不是挺好的,向你學習。”
“你…”One回頭瞪著她,頭上青筋挑起,他惡狠狠地說道,“你遲早死在你這張嘴上。”
岑鳴蟬毫不示弱地回道:“無所謂,在此之前我會把你先送走。”
One瞪她一眼,故意把手上的水甩到她身上然后揚長而去。
岑鳴蟬把錄音關閉,將手機放回口袋里。
她在這短暫的休息時間把手機帶出來,其實就是想跟姐姐說助教約了專業陪練團隊的事。
但沒想到會在洗手臺這里和One狹路相逢。
錄音是姐姐今中午教她的,如果遇到One在基地里針對她挑釁她,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就錄音錄像。
姐姐還告訴她,在俱樂部沒有出調查結果之前,無論多生氣,都不能把她知道有人買演員針對她那件事同其他人說,不能打草驚蛇。
岑鳴蟬答應下來。
事實上她已經在心里認定最大嫌疑人就是One。就在剛剛她看著囂張的One在那里跳腳,真的很想說,自己已經告訴助教有人在買演員,證據什么的也發過去了,他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但她還是忍了忍沒說,她選擇聽姐姐的。
洗完手回到訓練室,其他人都已就位,岑鳴蟬坐下后戴上耳機。
游戲房間的聊天頁面里,對面五人已經全部發送數字1證明已經做好準備。
確認過己方也都準備好后,助教公屏打字道:“開游戲吧。”
游戲提前開始。
BP結束后,己方麥里僅有五名正在游戲的隊員可以發言,岑鳴蟬和助教在觀眾席負責觀戰,不能出聲。
《盛世》的觀戰方式分為兩種。
第一種是第一視角,她可以任意選擇場上玩家的視角,只能看到該玩家在游戲過程中的施法情況、技能CD、視野與隊友信號等。
第二種則是電競比賽中最常用的上帝視角觀戰,觀眾席上的玩家可以看到全局局勢,如果想專注某一條路可以調整,但是可能會錯過其他路情況。
岑鳴蟬選擇后者。
游戲在進行著,麥里輔助水餃在游走報點,而打野狗哥指揮思路清晰。而她最關注的自然還是中單位置的One。
哪怕她再不喜歡One也不得不承認,他是有兩把刷子的。對于能被邀約來試訓的選手,手法操作拉滿只是最基礎的要求。
第二局第三局同樣也以勝利結束。
如今壓力來到了岑鳴蟬的身上,她和One每人三局,如今One比她多贏一局。
而她的目標是三局全勝,但她也知道其中難度。
第四局BP階段,對面還是照常針對Ban,主要針對就是打野狗哥和中單的岑鳴蟬。
和上一局法刺不同,這一局助教給岑鳴蟬選擇的是炮臺法師英雄。
如果把擁有極高強度gank能力與瞬秒能力但是需要貼身施法、風險與收益并存的法刺英雄比作近戰的士兵的話,那么炮臺法師如同它的名字一樣,是后方炮塔的存在,它們存在極強的poke能力,但是也有機動性差的通病。
說白了就是手長,經常用來消耗對面,但是容易被針對,自保性差,需要輔助多加照顧。
這就導致上一把岑鳴蟬還能作為團戰發動機,帶領隊友四處抓人起節奏,這一局她就需要改變打法,必須前期求穩,先用發育來保證輸出,并且只能在確保自身安全的情況下,尋找團戰進場位置。
這是對她的考驗。想要留下來,岑鳴蟬必須掌握法刺、炮臺與功能性這三種不同類型的法師英雄。
每個版本都有自己的版本英雄,職業選手要根據版本甚至根據教練安排,拿出來不同的英雄配合比賽陣容與打法。
越是英雄海的選手越吃香,如果只有三板斧,那么職業選手上場后本命英雄被ban就可以直接原地退役了。
加載頁面結束,眾人的英雄在泉水從天而降。岑鳴蟬全神貫注,全身心投入到游戲中。
或許是One壓在她心頭的壓力讓她有些心急,也或許前面三局順利贏下后隊友開始輕敵,也或許是前面太消耗精力,這局游戲從開局便不順利。
先是她依靠手長優勢清完中路兵線后,決定從自家野區前往下路幫助隊友建立優勢,結果被反蹲一套帶走。
中間她做出打龍決策后,又出現了被對面飛彈技能意外搶龍的失誤,隨后隊友在團戰時也出現操作變形空大招的情況。
而三路高地塔被帶著大龍buff的對手一一拔掉后,對面兵線得到加強。
最終他們輸掉比賽。
眼睜睜看著全員復活時間還有四十多秒,自家水晶被推掉后,岑鳴蟬心如刀割。
這宛如當頭一棒。
游戲結束,她第一時間在麥里就自己的失誤再次道歉做出檢討。
她知道,前期被蹲送出一血后其實影響到了她整局的心態與發育。她壓力太大,導致過于心急,過于想證明自己的優秀。
隨后其他隊友也開始道歉,紛紛檢討自己在游戲里面的失誤。
五個人主動復盤起來這局的局勢,沒有人在指責隊友,更沒有人心態爆炸。
他們在麥里簡單復盤后又互相鼓勵。
射手完美說道:“加油加油,下把贏回來!”
輔助水餃則是說:“下把我再專注點,保護好自己,把團開好。”
上單小快嘿嘿一笑:“看我把上路打通關!”
打野狗哥還在耿耿于懷被飛彈技能搶龍的事,心有不甘地說道:“我不能再被搶龍了,我可是國服第一打野。”
岑鳴蟬聽著隊友的話也放出狠話:“下把我要鯊十個,少一個都不行。”
最后她提議道:“我們喊個加油吧,我說一二三,我們一起喊加油,好不好!”
隊友紛紛附和:“好啊好啊。”“沒問題,你起個頭。”
岑鳴蟬看著四位隊友的艾迪,她深深感受到了競技的魅力,覺得渾身熱血都在沸騰。
她扶了扶耳機的位置,捧著手機,高聲喊道:“一!”
“二!”
“三——”
隨后是五人異口同聲的“加油!”
第五局,助教為岑鳴蟬選擇了功能性中單。
岑鳴蟬將心里所有的壓力一律摒棄,她想贏,單純想贏,想和隊友一起贏,兌現上一局失敗后的誓言。
不是為了打敗One而贏,不是為了留下來而贏。
而她再一次獲得了命運女神的垂青,這一局游戲打破今天記錄通關的最快記錄,短短十八分鐘零九秒便結束。
象征著勝利“Victory”的字樣出現在了她的屏幕上。
屬于她的三局打完了,兩勝一負,接下來的是One的舞臺。
岑鳴蟬身處觀眾席,惡劣地想看One也輸掉這局游戲,但隨后還是內心的善良戰勝了這種想法。
她想看到一場精彩的游戲,輸贏都可以。
第六局屬于逆風翻盤,高強度的游戲令雙方都有些疲憊,幾次攻守位置對換,最終隊友逆風翻盤,宣告游戲結束。
按照電競樂子人常用的“控制變量法”,肯定是岑鳴蟬輸給了One。
但是在結束后,助教跟他們講先去吃飯后,還是忍不住夸了兩位指揮。
“你們兩個頭腦很清晰,大局觀頂尖。”
“尤其是藏春,很不錯。”
來基地試訓這些天,這還是助教第一次夸她,岑鳴蟬有些受寵若驚。
助教擺擺手示意大家先去餐廳吃飯,吃完飯回來還要復盤今天的六局比賽。
岑鳴蟬也就把手機鎖屏,然后去亞力克盒中取出自己手機,前往餐廳。
在去餐廳的路上,她忍不住先點開軟件想跟姐姐分享游戲結果,然后再哭哭兩句跟姐姐撒撒嬌。
結果她看到了戰隊里朋友橙子發來的私聊消息,是一張她的英雄尸體冰冷地躺在地上的圖片。
就是今天對局的畫面。
岑鳴蟬立刻敲去問號。
【?】
橙子隨后發來個笑嘻嘻的表情。
【猜猜今天誰和你打的比賽!】
橙子這么問,答案呼之欲出,岑鳴蟬見狀一挑眉。
【說,你小子殺了我幾次?】
橙子立刻喊冤。
【你還說呢,第一局你是住在上路了嗎,神出鬼沒的】
【剛開始不知道是要和你們打,就知道有人約了我們】
岑鳴蟬想想也是,第一局她和打野狗哥沒少軍訓上路。但一想到對面其中是她的熟人橙子,她忽然開始擔憂橙子有沒有放水。
【坦白交代,你看到是我之后有沒有放水?】
橙子恨不得對天發誓。
【春啊,我們可是專業團隊,怎么可能放水】
【都是正常打的,打完以后他們都自閉了,都是高分段的,沒想到才贏一把,丟人現眼】
【估計他們都吃不下晚飯了】
岑鳴蟬看著“才贏一把”四個字,恨不得把橙子揪出來打一頓,怎么有人哪壺不開提哪壺。
【看到對面是One,兄弟的敵人,你不應該突然爆種,把他吊起來打嗎,你得給我報仇啊,怎么還能讓他全勝的,可惡!】
橙子看她怨氣滿滿的樣子,問道。
【藏春,你是不是被欺負了】
岑鳴蟬發去一個嚎啕大哭的表情包。
【沒有被欺負,就是覺得輸了一局,怪丟人的】
橙子那邊沉默了好一會。
【說得很好,下次不許再說了】
【輸一局你就在這里哭天喊地,那我今天干脆剖腹自殺算了】
岑鳴蟬其實想過對面會不會有熟人,畢竟她和清風很熟悉,助教之前還是通過清風要到的她的聯系方式。清風手里那些陪練代練陪玩什么的,她還是認識不少的。
但橙子并不在清風那里混,橙子在對面的話,那看來是助教尋找的其他的陪練團隊。
一想到她第一局把橙子軍訓得躲在草叢里吃不了線,她的心情變得好起來。
她心想,這世間還有什么把好兄弟吊起來打更快樂的事嗎,那顯然沒有。
然后她就收到了姐姐的消息。
【有沒有乖乖吃晚飯】
岑鳴蟬瞬間在心里推翻了剛才的說法。
還是有的,那就是收到姐姐的消息。
她立刻捧著手機回復道。
【報告姐姐,我馬上到餐廳,到了給你拍照喔!】
第38章 月亮
因為招到了新的阿姨,俱樂部的人不需要再去圣跡那邊“蹭飯”,這對不愛走路的岑鳴蟬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岑鳴蟬收起手機,前往餐廳。等她把飯盛好,先給姐姐拍照發了過去。
【新來的張姨做飯也很好吃喔!】
【那天助教統計了所有人吃飯時候的忌口,感覺自己好挑食,哭哭】
隨后姐姐便開始寬慰她。
【我也挑食,不要緊的】
岑鳴蟬立刻發送了撒花的表情包。
【姐姐我先吃飯,今天時間比較緊】
由于教練給他們約了六局比賽,三點開始,打完已經是將近七點,留給他們吃飯的時候并不算多,因此岑鳴蟬決定等晚上結束試訓回到寢室了再來跟姐姐撒嬌。
等她吃完回到訓練室時不久,所有人便都到齊,助教開始復盤。
這是岑鳴蟬第一次系統地對游戲局勢進行復盤。
先前她自己上分時,偶爾也會復盤,但也無非是復盤最關鍵的最影響局勢走向一次團戰哪里出了問題,并不會針對某一局從頭到尾進行復盤。
畢竟發生的事已經無法改變,有復盤的時間她都能打完兩把游戲了。
但是現在不同,職業選手是需要復盤的,他們要找出來問題。
助教講得很細,每一個小細節都有關注到。比如說第一局岑鳴蟬為什么能和隊友抱團入侵藍區,他們是怎么操作的,而打野狗哥又是怎么拼懲拼贏的,而其他隊友在做什么。
復盤讓她看到了,他們中野輔三人抱團入侵對面野區時,上下兩路都在拼命壓線,把對手按在塔下,不給他們前往野區支援的機會。
看起來是他們野輔中三人的成功搶藍,但實際上這是屬于團隊五人的勝利。
這對岑鳴蟬來說無疑是打開一扇新的大門。
隨著復盤一點點進行,她看到了下路是如何利用陣容優勢卡線的,看到號稱孤兒路的上單是如何積極給予反饋的,在面對對面越塔又是如何操作,他在一對三的情況下換了對方打野的人頭,當然也看到了自己的精彩單殺的操作。
在游戲中,岑鳴蟬是能感覺到第一局是三線優勢的,這會讓打野很舒服,控龍抓人一氣呵成。
而三路線優,也是隊友前期憑借個人能力一點點打出來的優勢。
岑鳴蟬一直很自傲,她知道自己很強,其他人也知道她很強,加上她是女孩子的緣故,所以她總能得到很多稱贊與吹捧。
高分段的女性太少,自身有水平且能開麥指揮的女性更少,她自然而然受到優待。
路人局里隊友看到她的艾迪有時候會主動讓出來位置,戰隊里認識的朋友都是高分段,而清風這種人脈哥也與她處得關系不錯。
她在游戲里雖然算不上一呼百應,但也算是鼎鼎有名,這讓十八歲的她越發驕傲起來,也難免有時會輕視隊友。
加上路人局隊友水平參差不齊,因此岑鳴蟬的打法傾向于孤兒打法,在關鍵時候她只會相信自己,而不是相信隊友。
信他們只會掉分,信自己才得永生。
盡管她至今沒有打上國服第一,但她堅信那個位置不過是她囊中之物,封頂國服第一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她是真正的第一,那其他不過是第二第三罷了,遠不如她。
所以她才會用“藏春單槍匹馬”的艾迪。
而在今天,隨著助教的復盤,所有的細節擺在她眼前,她心里其實是有些震撼的。
被她私下噴過的上單小快,能食草擠奶,在穩定抗壓的時候還能優于對面趕赴團戰,寧愿虧經濟也要幫助隊友建立優勢。
也能在拿到本命英雄時拿到一血,一對多人時大方四殺,打穿對面。
打野狗哥在指揮上和她風格不同,但是她們在思路上也會有重合點,他會蹲守中路只為等待對面法師露頭,會利用自身英雄特點為隊友探草開路,會精準把握對面buff刷新時間,提醒她什么時候可以再度入侵野區。
刺客打野在他手里玩出花來,操作秀得飛起;戰士型打野他也同樣玩得順手,能抗能打。
射手完美同樣是個操作怪,在旁人看來最基礎的補兵,他宛如開掛一般,表現得堪稱完美,同樣對線的情況下,他的經濟總是優于對面。輔助游走時,他一對二,該穩就穩,該縮在二塔草叢就絕不露面,一口不貪。
而輔助水餃,全能輔助,軟輔硬輔手到擒來。占視野、抗傷害、解控、護C他樣樣都做得很好。
第一局,岑鳴蟬用的法刺,依靠自身優勢近身開團,最終絲血僥幸逃生,得益于輔助的手速。水餃為她套盾解控抬血,這幾乎是在一瞬間發生,這才以保全她成功逃脫,沒被對面拿到賞金。
這六局,是教練對他們所有人的考驗。每一局都換新的英雄。法刺、炮臺法師、功能性法師,她和One每人各拿一局。
其他人也一樣。
小快用過法傷英雄,物理傷害戰士,以及搭配軟輔的坦邊*。
狗哥拿過不同的法師打野、刺客打野與戰士打野。
射手用了不同類型的ADC,帶控制的不帶控制的,有位移的沒位移的,前期英雄后期英雄,他都嘗試過。
而輔助水餃軟輔硬輔都選過,有掛件型的,有開團型的,也有保護型的。
所有人都面臨著考驗,他們都在為了團隊勝利而竭盡全力。
岑鳴蟬忽然意識到,這應該是助教為他們上的第一節課。
能被邀約來試訓的都是天賦異稟的操作怪,在國服榜上有名,少年得意便難免輕狂傲物,覺得自己國服第一天下無敵的肯定不止她一個。
戰隊里認識的旺仔就曾經對她說過這種話;“在路人局,你就把其他隊友當成四條狗在屏幕后面打游戲就行。”
尤其是在高分段有演員有老板的情況下,他們習慣無視隊友,只相信自己。
那么助教就要讓他們從這種思維里走出來,學會相信隊友,托付后背。
屏幕上還在播放著游戲的畫面,助教李澤使用遙控器暫停,他拉來一旁的白板,用可擦馬克筆寫下來兩個字——團隊。
他注視著眼前六位選手,表情認真:“希望你們能夠意識到你們是一個團隊,是一個整體。”
岑鳴蟬那專門為試訓購買的本子攤開放在她膝上,她低下頭,在扉頁上寫了兩個字。
“團隊”。
盡管她的試訓只有半個月,盡管她的試訓結果未必合她心意,她還是想拿出來最好的表現。而她意識到了試訓通過的關鍵,那就是團隊意識。
個人的一枝獨秀、單槍匹馬固然亮眼,但在隊友全都是頂級選手的情況下,團隊合作更為重要。
岑鳴蟬豁然開朗。
九點一到,助教還是準時給大家“下了課”。復盤并沒有結束,明天一早還要繼續。
岑鳴蟬收起本子與筆,拿著手機往寢室走去。
回到寢室,她在電話里和姐姐分享了她今天復盤時的感悟。
她最后總結道。
“我們是一個團隊。”
*
岑鳴蟬在電話里聽著十八歲的自己說的話。
她說了很多,說她和打野關鍵時刻站了出來擔任指揮,甚至用上了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這種話。
她慣用一些夸張的語氣,岑鳴蟬知道,她只是想要表揚,想要夸夸,這實在明顯。
于是她很配合很及時地送出了自己的稱贊,她語氣溫柔:“鳴蟬很勇敢,敢于承擔責任。”
她沒有用“很棒”“很好”這種泛泛的話,而是講她勇敢,講她負責。
而毫無疑問的,某個十八歲的自己聽完這話嚶嚶地開始撒嬌:“嗚嗚姐姐,你夸到我心坎里去了。我要跟你結婚,聽你夸我一輩子。”
她又講,她在洗手間與One冤家路窄,講One想用語言攻擊她,反倒被她講得灰頭土臉。
岑鳴蟬精準捕捉到了“灰頭土臉”四個字,她明白,有些人在炸毛,需要她的安撫,同時也在得意她打贏了這場“口舌之爭”,需要夸夸。
十八歲的自己還講了游戲結果,她說六局五勝,唯一那局是她輸的,她好丟人,她不要活了,她無顏面對江東父老,要學那楚霸王自刎在江東。
死之前她只想問姐姐一個問題,但她沒有問是什么問題。
岑鳴蟬忽然想起來,這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一個網絡梗,她努力回想著,無奈地嘆氣道:“愛過,保大,不會游泳,誰也救不了。”
電話那邊頓時傳來輕快的笑聲。
“我還以為姐姐不知道這個梗呢,原來姐姐也知道呀!”
然后她又講,她的大徹大悟,從今天起她要做一個注重團隊的人,犧牲小我,服務大我,爭做團隊道德模范標兵。
比如說,隊友先吃我再吃。
然而剛說完這話,她就瞬間反悔了。
她控訴道:“他們太能吃了,而我飯量小只吃一點點。要是由著他們吃,感覺連一粒米也不會給我留下。”
岑鳴蟬聽著她富有情緒地滔滔不絕地講著,聽得很愉悅。
十八歲的自己鮮活又跳脫,她夸張,她可愛,她喜歡撒嬌。
她任何一點小心思,都被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十八歲的自己在她面前,是攤開的白紙一張,也是白色瓷碗里盛的水。
淺、清,一眼就可以看到底。
岑鳴蟬也不免得意起來,論世上誰了解十八歲的自己,不是十八歲的冉眉冬,不是父母。
而是我自己。
她知道對方想要什么想聽什么想表達什么,她太了解,看得太清楚,因此只要她愿意,她隨時可以如對方的愿。
這實在太輕松了,輕松得讓她覺得她們之間相處的舒適程度甚至勝過她與冉眉冬。
岑鳴蟬覺得太舒適了。
舒適到讓她開始發散思維。
她心想,要是以后萬一還談戀愛,她和戀人之間相處起來也這么輕松舒適就好了。
她知道對方的喜好,送的禮物都能合戀人心意,不用搜腸刮肚絞盡腦汁地去準備驚喜,還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等待驚喜揭曉時觀察對方的情緒。
她是真的喜歡嗎,還是不想拂了自己的面子,在硬裝喜歡呢。
她能知道對方言語中隱藏的意思,她是在口是心非,是在故作堅強,還是真的就是字面意思。
她一聽便知,不用做送命題,不用深夜轉輾反側地思考愛人今天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到底有沒有把話講對,會不會哪里惹她不高興。
退一萬步講,哪怕她遇到喜歡的人,只是想追求她,那應該也會很容易吧。
忽然,電話那邊打斷了她的思維。
“姐姐——你還在聽嗎?”
岑鳴蟬站在窗邊,看著天邊皎潔的月亮,她回道:“我在聽。”
第39章 封殺
岑鳴蟬知道,自己面對喜歡的人時,分享欲實在強烈。為此她被朋友打趣說“你在路上看到只螞蟻,都要告訴女朋友。”
她也想過控制自己,但是當姐姐接通電話后,她還是忍不住事無巨細地都講給對方聽。而姐姐也會及時地給出她最合適的回應。
這就導致她大受鼓舞,分享欲越發強烈,宛如惡性循環。
她講得熱情,等她想起來要稍微收斂時,才發現她已經和姐姐講了好久。
于是她怯生生地問:“姐姐——你還在聽嗎?”
而姐姐溫柔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鉆進她的耳中,又鉆進她的心里:“我在聽。”
聽到這三個字后,岑鳴蟬的心軟作一團,姐姐在不厭其煩地聽她講著她的悲歡。
這瞬間該怎么形容呢,大概是春日枝頭抽出第一支桃花,難以抑制的幸福感順著血液流淌過全身。
她又問道:“姐姐,我會不會話太多了?”
然后她聽到姐姐說:“不會,這樣很好。”
姐姐回答的是“很好”,不是客套的“還行”。那是不是代表著姐姐喜歡聽她講這些呢?
岑鳴蟬再度歡喜起來。
*
第二日醒來,岑鳴蟬用過早飯后便前往訓練室。原本說要今天早上復盤的助教卻并沒有來到訓練室,他們幾個人只能自覺地繼續打排位。
岑鳴蟬暗自猜測會不會和她昨天的舉報有關,但是又覺得這么快不可能出結果。
訓練室里有個冰箱,里面放著各種飲料,岑鳴蟬取了罐涼可樂,一邊打一邊喝著。
臨近中午吃飯時,一直在圣跡基地那邊處理事情的經理周夏陽突然再次現身訓練室,而在他身后的正是助教李澤。
他們沒有說什么,看起來沒有什么異常,然而岑鳴蟬的第六感還是讓她覺得肯定有事情發生。
一般距離吃飯時間僅有十來分鐘時,他們都會停止排位,但岑鳴蟬卻故意開了把排位,因此其他人陸陸續續離開訓練室時,她還在訓練室里打著排位。而與她一起留在訓練室的,是One、助教與經理。
然后她發現三人幾乎同時離開了訓練室,去的方向也并不是餐廳,看起來像是去了會議室。
她的心猛跳起來。
等她打完這把排位立刻趕赴餐廳,在路上她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姐姐。
姐姐讓她不要著急,靜候消息。
由于她吃得最晚,因此她是最后一個回到訓練室的,然后她發現One的位置上依舊沒有人。
她問其他隊友,One是不是去洗手間了,得到的答復卻是從中午吃飯就沒見到他的人。
而在下午三點左右,One回到了座位,臉色十分難看。與其同時她收到了助教的消息,讓她打完這局去會議室一趟。
岑鳴蟬意識到,她一直想要的答案應該是要揭曉了。
她在游戲結束后前往了會議室,她屈指輕扣會議室的門,隨后聽到周經理說道:“請進。”
周經理說話開門見山,俱樂部查到了找演員演她的老板是誰。
他說話含蓄一些,但是作為受害者的岑鳴蟬則是直截了當地問道:“是One嗎?”
“是他。”助教臉上有些尷尬,然后他講述了One口中版本的故事。
據One所說,他與岑鳴蟬結怨已久。就在他首次誤打誤撞打上強者段位時,在排位里遇到了岑鳴蟬。
那時候岑鳴蟬便在用著“藏春”這個名字。
他們在排位里相遇,岑鳴蟬拿到中單位置,那時候還是個英雄勺只會打中單的One被迫補位,去了上單位,結果就是他對線被打穿,成為對面的ATM。
岑鳴蟬則在麥里羞辱他送人頭。
第一次打上強者段位的One原本得意洋洋,被這么一罵,頓時惱羞成怒。
但是看著岑鳴蟬的戰績,One只能自認理虧,他確實打得不好,而岑鳴蟬幾乎在一個人帶著全隊往前走。
本以為這局打完就江湖不見了,沒想到他的朋友在岑鳴蟬的列表里。
岑鳴蟬把這一局截圖發在了空間,銳評了兩個字,太菜,評論區的三兩個朋友也紛紛附和。
而One的朋友看到截圖里熟悉的艾迪,立刻截圖發給了One。“太菜”和藏春評論區里陌生人對One的羞辱還是深深刺痛了他的神經,從此他把岑鳴蟬視為頭號對手。
后來的他越來越強,他改過很多次艾迪,直到他確定下來叫“One”,而岑鳴蟬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一直在用“藏春”這個艾迪。
他們之后在排位里遇到過很多次,藏春也給他讓過位置,甚至在麥里夸過他的中單。
藏春不記得他,但是他始終記得藏春發在空間的太菜兩個字。
再后來他收到了CL俱樂部的試訓。他心想,總算可以證明自己了,但沒想到,藏春也跟著過來了。
所以,他舊愁新恨涌上來,想把藏春搞死,讓她如同喪家之犬一般滾出基地。于是他托要好的朋友開著小號請演員,而錢的來源就是One上賽季給藏春戰隊隊長打上國一的代練費。
故事講到這里,岑鳴蟬總算搞清楚One從“第一面”便對她這么深的敵意到底來源于哪里。
助教也給她看了那張她發在空間的截圖,是很久之前的,圖里面那個上單當時還叫“花生油”。
但是哪怕看到這張圖,岑鳴蟬也想不起來這是哪一局了。
但她總覺得One的話語里有水分,她當面跟隊友溝通時最多只會讓他們別送了,聽自己指揮,從來不會當面盡情羞辱。
她真正當面罵過的人僅有一個,那就是姐姐。還是在誤開麥的情況下。
如果對隊友說“別送了”這種話都算是羞辱的話,那她無話可說。
而她一天要在空間發很多條動態,有時候打游戲實在急眼了,她就會把菜狗隊友的戰績截圖在空間發泄一下。
她不會講得很難聽,一般就是說“太菜帶不動”“累了想贏好難”這種話。但是她從來不記隔夜仇,這一局輸了,她在這一個小時里很憤怒,但很快這件事就會翻篇。
除非是印象特別深刻或者遇到次數很多的艾迪,她才會記得自己當初噴過對方菜。
而她在打游戲里,也被人噴過。她覺得這很正常,打得菜被罵,她認了,連累隊友掉分,挨幾句噴也正常,又不會掉塊肉。
她又不是神仙,不能把把Carry。菜就多練,練好了就不會挨罵。
岑鳴蟬沉默了一會,說道:“我有錯,我可以承認錯誤,但是如果他只是介意我噴過他菜,他完全可以在遇到我坑他的時候噴回來。”
“他沒有那么做,反而以此為借口,在我試訓期間托朋友找演員演我,破壞競技公平。”
她抬起頭來:“我想知道,俱樂部商量的結果是什么?”
經理周夏陽看著她,開口問道:“你是當事人,我們尊重你的意見。”
岑鳴蟬輕聲說道:“我想先聽聽兩位的想法。”
助教李澤咳了一聲,慢慢說:“我們結束了他的試訓,剛剛已經通知他了,讓他最晚明天早上搬出基地。”
“再就是要求他當面向你道歉,但是他不肯接受,態度比較激動。”
“他畢竟還不是俱樂部簽約的選手,沒有簽訂任何協議與合同,我們無法對他做出其他處罰。”
岑鳴蟬聽完,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被姐姐說中了。
就在昨晚,她其實跟姐姐討論過這個話題。如果真的是One在買演員搞她,俱樂部會有什么處罰。
她滿懷期待俱樂部為她出口惡氣,而姐姐則是輕輕嘆氣道:“鳴蟬,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姐姐說成年人的世界是有社會規則的。像是這種傳出來可能會對俱樂部名聲有影響的事,俱樂部應該會傾向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很大的可能就是結束One的試訓,并且讓他道歉。
畢竟哪怕是簽約的選手,出現這種事,一般也只是發出公告解約并且要求賠償。而One作為試訓選手并沒有簽訂合同,俱樂部對他的約束力其實很小。
如今俱樂部確實如同姐姐所說,只做了兩件事,結束One的試訓并且要求他道歉。
這并不能讓岑鳴蟬滿意。
她看向周夏陽,有些局促,但還是鼓起勇氣說道:“我只再要求一點,俱樂部官博發公告說明此事。”
周夏陽沉默了一會,回道:“現在官博剛剛申請賬號,沒有什么關注度。”
言下之意是現在發出來也沒幾個人能看到。
“我知道。”岑鳴蟬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盛世官方現在不舉辦賽事,不代表以后不舉辦。俱樂部消息肯定很靈通,如果盛世不準備搞專業賽事的話,俱樂部找我們試訓是為了什么。所以——”
她頓了頓。
“他以不正當手段在試訓期間和我競爭。不管以后我打不打職業,我都不想看到這種人出現在職業賽場上。”
在試訓選手的俱樂部不止CL一家,盛世官方遲早要進軍電競市場,舉辦官方職業聯賽。
如果CL俱樂部只是簡單結束One的試訓,那么以One的水平完全可以試訓其他俱樂部,萬一通過依舊可以成為職業選手。
而一旦CL俱樂部官博發出來他不正當競爭從而結束試訓的公告,其他俱樂部會互通消息,會在邀約One試訓這件事上斟酌再斟酌,避免后續比賽還沒打,先被觀眾噴一頓,給俱樂部帶來輿論危機。
簡而言之,發這條公告的目的就是——某種意義上的封殺One,徹底斷了他的職業之路。
會議室里很安靜,僅有墻上的鐘表在走動著。
最終她聽到經理周夏陽嘆息道;“最晚明天,你就會看到公告。”
岑鳴蟬并沒有很高興,她站起身來,向經理與助教深深鞠了一躬:“不好意思,是我給兩位添麻煩了。”
她好像有些明白了姐姐口中所說的成年人的社會規則,盡管她對這個結果不夠滿意,盡管帶來這場麻煩的更多的是One,但是她還是要說出來“自己添麻煩”這種話。
她也想起來父母一直教育她做事要體面,只是她不確定這件事的處理方式算不算體面。
她只知道,她有些累。
走出會議室的岑鳴蟬倚著墻緩緩蹲下來,她先前出來的時候從亞克力盒中取出了自己的手機。
她就那樣蹲著,給姐姐發去一條又一條消息。
【姐姐,俱樂部同意發公告了】
然后她把One口中版本的故事簡單和姐姐說了一遍,當然她也說了自己的看法。
她不認為自己真的開麥罵過One,但是空間她確實說了“太菜”這種話。
岑鳴蟬環視四周,眼里有些迷茫,也有些委屈,她低下頭,給姐姐又發去一句話。
【姐姐,我突然覺得自己好討厭,我就是全世界最討人厭的人】
第40章 春來
岑鳴蟬的手機亮了起來,是姐姐打來了電話。她想了想把電話接了起來。
她壓低聲說道:“姐姐稍等我一下,我出去跟你講。”
姐姐回答道:“好,我等你,不著急。”
岑鳴蟬加快了步伐。
現在屬于試訓時間,理論來說應該在訓練室打排位,但是助教也說過,遇到特殊情況可以短暫地離開一下,比如說簽收快遞、拿外賣或者接電話等。
來到基地這些天,除去前面幾天需要去圣跡那邊蹭飯,此后她都沒有出過基地的大門。
這通電話肯定不適合在有人的地方打,因此她決定在基地外面與姐姐聊一聊。
等她走出基地才意識到今天天氣真的很好,陽光明媚,溫度適宜,連春風都是暖的、柔和的。
道路一旁高大樹木的枝上已經綻出了花,岑鳴蟬不識得那花那樹的名字。
打眼看去,那花有五瓣,生得團團簇簇,瓣有粉白兩色,蕊則是嫩黃色的。
春風一過,隨風而落,落在路上,也落在泥里。
岑鳴蟬來基地的時候是助教去接,直達基地門口。出來趕路吃飯時也大多低頭看手機,或者步履匆匆,未曾留意過這些。
現在看到,她覺得春天來了,也忽然明白了為什么人們常說“多出來走走”。
她是個極其感性的人,看到春來抽枝,竟然也會有些歡喜起來。
她開口問道:“姐姐,是春天來了嗎?我看到路旁樹上有花在開。”
*
事實上,春天已經來了一段時間了。
但是岑鳴蟬還是附和著:“是的,春天來了。”
她頓了頓關切地問道:“你發的消息我已經看完了,你還好嗎?”
電話那邊的聲音瞬間委屈起來:“也好,也不好。”
那就是不好的意思。
岑鳴蟬剛要問,對方則繼續說道:“姐姐,我是不是很討人厭啊。我們遇到的第一面,你會不會覺得我這人很壞很壞的,我開麥罵你了。我當時真的以為我開的組隊麥,不是想當面罵你的。但我確實罵人了,你肯定很討厭我吧。”
如今往事重提,岑鳴蟬沒有糾結于同她講當時的感受,而是反問了她一個問題:“對于討人厭,你是怎么定義的。”
對方想了一會說道:“壞人就很討人厭。我一直想做個好人,但我不是好人,我也討人厭。”
岑鳴蟬對于這個答案并不意外,她知道對方現在的心理癥結所在。
從小到大接觸的家庭教育與學校教育,都是教導她做一個好人,要正直,要友善,要懂事,要禮貌等等。
父母老師一直為她灌輸一個想法:只有乖孩子、好學生才值得被喜歡,才不會討人厭。
而十八歲的她,從念書起便人緣極佳,不喜歡她的人只會遠離她不與她交往,而喜歡的人圍繞著她,稱贊她討人喜歡。
因此前面那些年頭,她過得順風順水,沒有與別人起過爭執。
然后她遇到了看她不順眼的One。
她本來以為她是完美受害者,她沒有任何的“道德污點”,可憐又無辜。
One針對她是因為她競技水平太高,One是在嫉妒她,是One小心眼,她一點錯誤都沒有。
結果這場恩怨因為她而起,她有錯在先,她打游戲較真嘴隊友,還把人家掛在空間里,這才讓別人懷恨在心。
要是她脾氣好一些,對隊友寬容一些,是不是這件事就能避免了。
如果說這樣的行為會讓其他人厭惡自己,那么她前前后后也在空間掛過不少隊友,不喜歡她的人是不是也有很多,只是她還沒有遇到或者聽到。
是她把事情搞得很糟糕,她再也不是那個討人喜歡的岑鳴蟬了,她真討人厭。
十八歲的自己,性子剛烈,黑白分明,從不允許有緩沖的灰色區域。因此她一旦意識到“可能有很多人討厭我”,她就會瞬間陷入自我懷疑。
我就是個壞人,我很討人厭,我渾身上下都不討人喜歡。
“你是不是好人與你討不討人喜歡是不掛鉤的。”岑鳴蟬此時擔任起來了人生導師的責任,她緩緩說道。
“比如說你是班長,今天你為同學解答問題,他們就會喜歡你。但是你檢查衛生時給偷懶的他們扣了分,他們就開始厭惡你。”
“從始至終,你都是你,沒有變過。變的是其他人的看法。”
“我同你講這個是想告訴你,哪怕世間有人十全十美宛如圣人,也會有人不喜歡。”
“更何況這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的人。”
她頓了頓,問道:“為什么不能容許有人不喜歡你呢?”
“可…可以不喜歡。”電話那邊夾著哭腔,“我就是覺得罵人很不好,我不該噴隊友菜的。我不噴他,他就不會這么恨我。”
“那是他的借口。”岑鳴蟬立刻反駁道,“你打游戲有沒有被隊友罵過菜狗?”
十八歲的自己抽噎著:“有。但我就是打得不好,人家才會那么說我。”
岑鳴蟬繼續問道:“那你有沒有記仇,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
“我沒有。我打得爛,挨罵我就認了。”
岑鳴蟬溫柔地說道:“如果他耿耿于懷,他應該執著于正面擊敗你,然后站在你面前告訴你,曾經你噴過我菜,但是現在我贏過你了,你是我的手下敗將。”
“而不是用不正當的手段,想把你踢出局。他用錯了方式。”
“我這么講,清楚嗎?”
十八歲的自己抽泣著回答:“清楚。”
“鳴蟬。”岑鳴蟬輕聲說道,“不要用別人的喜惡來評判自己的好壞,不要活在別人的評價里。知道嗎?”
十八歲的自己乖乖地回答道:“知道了。”
岑鳴蟬不免嘆氣,她現在完全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但是十八歲的自己還處于經不起任何風吹雨打的階段。
這樣的她,該如何面對職業賽場上挑剔的注視與來自于不同觀眾的評價呢?
如果是正常的觀眾與戰隊粉絲對成績不滿意,質疑選手水平,倒也好說。畢竟贏了被吹,輸了挨罵是職業選手的宿命。
但是岑鳴蟬怕的是另一種情況。
要知道,電競項目一旦成立官方賽事,就會產生灰色地帶。比如說電競博//彩,說白了就是網/絡/賭/博。
牽扯到錢,那就不是下一局贏回來的問題了。
賭/狗贏錢那是自己有眼光,輸錢就是選手假賽,祖宗十八代都要被問候,言語往往骯臟污穢到不堪入目。
岑鳴蟬覺得十八歲的自己未必承受得了。
于是她問道:“你試訓也有好幾天了。鳴蟬,你想打職業嗎?”
*
你想打職業嗎?
岑鳴蟬被問得一怔。
如果說前些天,助教找到她時,她可以毫不猶豫地回答“不考慮”“不想打職業”。
那么現在的她已經完全改變了想法——她想打職業。
她喜歡打游戲,喜歡在游戲里獲得勝利,喜歡在游戲里與對面斗智斗勇,喜歡成為團隊的大腦與指揮,喜歡與隊友一起并肩作戰。
這些天的試訓并沒有讓她感到厭煩,更沒有“戒掉網癮”,她還是很喜歡這款游戲。
她思考清楚這點后,用手背抹去眼淚,堅定地說道:“我想打職業,姐姐。”
“你現在的心理素質是打不了職業的。”姐姐說話一針見血,“本來女性打職業就少,到時候你會被人拿著放大鏡看。有點失誤就會把你送上微博熱搜,到處都是罵你的帖子,你承受得了嗎?”
岑鳴蟬腦補了自己被罵上微博熱搜的場景,心里咯噔一下。
她底氣不足地回道:“我到時候把論壇什么的軟件都卸載…”
說完她意識到這是縮頭烏龜的做法,治標不治本。
岑鳴蟬想了想,嚴肅地說道:“姐姐,從今天起我要鍛煉自己的抗壓能力。你對我說句難聽的話吧。”
然后她聽到姐姐說道:“岑鳴蟬,你一點也不可愛。”
岑鳴蟬的玻璃心瞬間輕輕地碎了一地。
她撅著嘴,原來止住的淚有又要涌出的跡象:“姐姐,你說得我想哭。”
電話那頭,姐姐輕聲笑了。
“我說的是反話。”
“你還是很可愛的。”
“這句不是反話。”
*
岑鳴蟬回到了訓練室。
坐在她旁邊的水餃剛剛打完排位,目送著她進來,結果看到她雙眼哭得通紅,等她坐好后忙問道:“藏春你怎么了?”
岑鳴蟬自然不能實話實說,她隨意找了個借口:“打游戲打輸后急眼了,被自己菜哭了。”
水餃一怔,然后勸慰道:“藏春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你很厲害的,不要在意一兩局的輸贏。你指揮得特別好,昨天晚上狗哥還跟我夸你了。”
聽到狗哥夸自己,岑鳴蟬立刻來了精神,她興致勃勃地問道:“狗哥怎么說我的?”
水餃看了一眼其他人在做什么,看其他隊友都在專心戴著耳機打排位,沒有注意到他們兩個人在說悄悄話。于是壓低聲,含含糊糊地說:“狗哥更想你留下。”
“你性格好,能指揮,英雄池深,中野親近度高,狗哥說他喜歡你這樣的中單,你們打得來配合。”
完事他又不忘叮囑道:“你可別和狗哥說是我說的。”
“好,我不說。”岑鳴蟬點點頭,答應下來,“我會盡力留下來的。
然后她開始沉下心來打排位。
等晚飯時候,她拿到手機第一件事就是看一眼自己的空間。
她在上交手機前在空間發了一條動態。
“以后我再因為打游戲罵人,我就是小狗!”
如今過去幾個小時,那條動態下的評論隊形十分整齊。
“當晚,藏春發了條新動態,對不起我就是小狗。”
這是旺仔搶在一樓的評論,其他人見狀復制粘貼。
這不擺明了不相信她!
氣鼓鼓的岑鳴蟬決定,從今天起,她要洗心革面給大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