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你可以帶我們穿梭兩個朝……
薛蘭鶴剛來到這個世界其實也才將近兩年, 但是也把這個世界摸索得差不多了。
他已經不再是第一次到了這個世界時,還差點困在自動旋轉門里的無知古人。后面慢慢試探著,少說多看, 便熟悉了現代。
其中辛酸艱苦,也不足以為外人道也。
他身處娛樂圈, 本就浸淫在各種神奇劇本之中, 某些新奇的內容也會專門抽出時間去了解。
是以,他也算是知曉何為系統。
它是在小說和影視作品中經常出現的主角金手指,有好也有壞, 總之會帶著各種各樣的目的而出現。
若說它全然是來做好事的,薛蘭鶴根本不信。
他已不是無知小兒, 怎會如此單純。
但要是說這個系統不懷好意,也不盡然。從此前元寧所述的種種,便可以判斷出這系統并非太壞。
只不過……系統若真是想讓元寧干些什么, 豈不是有雇傭童工之嫌?
他在心里不斷琢磨著該怎么同那個系統打交道時,酒店也到了。
元寧許是在冷宮待久了, 所以有點風吹草動就能驚醒他。
薛蘭鶴才剛剛打開車門, 把他抱出來,他就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睜開惺忪的雙眼喊舅舅。
薛蘭鶴心中一片柔軟, 跟關臣頷首說了再見。
元寧也清醒過來, 趴在薛蘭鶴肩頭上, 嗅著已經有些熟悉的香氣, 安心不少。
他揉著眼睛說:“關叔叔, 飛渡哥哥再見。”
關飛渡朝他揮了兩下手。
這對舅甥在跟人告別后,也很快就上了酒店的總統套房。
如今在大盛朝中已經很晚了,不少人要忙于第二天的繁忙事務, 早已睡下。
便是小孩子也被大人揪著耳朵關窗上床。
他們當中自然也很少人注意到,天幕在閃爍幾下后,驟然趨于黯淡。
那些個奉命監看天幕的人自然是發現了這不同尋常的一幕,趕緊揮筆將此現象記下,筆尖卻在微微顫抖。
隨著光線黯淡下來的,還有音量的減弱,他們似乎聽不見天幕之上的人所說的話了。
好些人心驚肉跳:“……難不成,神仙要收回這個神器了嗎?”
這自然是系統的有意為之。
它知道,目前元寧還缺乏完全民事行為能力,所以就需要一個監護人代替他們做決定。顯而易見,這個人就是薛蘭鶴。
系統的能力很強,它完全可以出現在現實之中,用淡藍色的數據流在墻面織成全息投影同他們交流。
元寧雙腿并攏,乖乖坐在沙發上,聽著舅舅和幫助他的系統談判——
薛蘭鶴第一句就是:“為什么選中歲奴?”
系統的電子音沒有任何起伏地響起:“因為你。”
“我?”這是薛蘭鶴沒想到的答案。
元寧也有些詫異。
“大盛朝中,只有你穿越到了現代。其他人對現代一無所知,難以立足。而你肯定會將自己所擁有的無條件交給元寧,這就足夠了。”
一句話完全觸動了這對舅甥二人,元寧眼中更是浮現動容之色。
薛蘭鶴抿了下嘴,冷笑:“你倒是聰明。”
系統像是沒有聽出來這是對自己的譏諷,運轉代碼,平靜地回復:“這是通過算力運算出來的最佳結果。”
薛蘭鶴:“……”并沒有在夸你。
他不想跟系統浪費在這種無聊的對話上,攥著拳頭問最緊要的問題:“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無利可圖會這樣大費周章幫助他舅甥二人么?又不是什么慈善家!
系統也很誠實地告知他:“根據條約不可隱瞞用戶,只是之前宿主元寧難以理解且無法做決定,所以只能等現在才一一說明。”
“我們的目的是讓封建王朝提前終結,至于原因則不在告知范圍內。而思想覺醒的人越多,我能收集到的能量就更多。之前將宿主元寧送往現代耗盡了我所有的能量,現在恢復了一些,是以能夠重啟。”
重啟的時間也挺巧妙,剛好趕在了元寧差點就把秘密透露給別人之前。
薛蘭鶴目露沉思,雖說這話也許不可盡信,但也不至于完全不能信。
以對方的能力,就算欺騙他們,也似乎無法把它怎么樣。
可是該有的態度他卻不能退讓,他眸光微沉,語氣也有些凝重:“那么,你會對我的外甥造成任何傷害的行為嗎?”
系統一點也不介意他的質問,平波無瀾地說:“系統有條例約束,不可傷害宿主。”
凝滯沉重的氣氛在這時候才驟然松懈了下來,沒有剛才那么緊張了。
元寧眨了下眼睛,這時才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他開心地說:“系統,謝謝你。”
沒有任何情緒的系統閃了兩下,才在墻面的藍色幕布上浮現出幾個大字:“不客氣。”
薛蘭鶴也低下了頭,誠懇道謝。
哪怕這個系統是抱著自己的任務才來接近元寧的,但是它之前幫助元寧的事也不是假的,他當然會感激。
此時此刻,他想到了另外的事:“也就是說,你可以帶我們穿梭兩個朝代之間?”
*
元寧年幼,在洗漱之后就蜷在被窩里睡著了。
落地燈的暖黃微光點亮了整個屋子,薛蘭鶴就坐著床邊的椅子上,將元寧露出被子的一條胳膊又給他塞了回去。
剛才買的兒童手表在床頭柜泛著螢火蟲般的微光,薛蘭鶴拿過來,插上電話卡之后,又專門添加了自己的私人聯系方式,并且將緊急呼叫鍵與自己手機綁定。
他也給元寧這個聯系人設置為自己手機里特別關注,連鈴聲都是特地調制的。
做完這一切,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去睡下。
只是腦子里還是會想起系統回絕他的話——
“穿梭時空所耗費的能量巨大,不能輕易達成。”
也就是說,并不是完全做不到的?他甚至有能夠手刃仇人的機會……
盡管來了現代兩年,也已經學會了要在這個世界遵紀守法。但薛蘭鶴畢竟是上戰場殺敵的將軍,一身的血氣和骨子里淬煉出來的剛勇難以淡去。
浴室鏡前,剃須刀在充電座上亮起紅點。
薛蘭鶴盯著鏡中現代裝扮的自己,左手無意識抓握一下——這是他曾經下意識緊握腰間佩劍的姿勢。
上周錄制綜藝時,他徒手掰彎鐵勺的片段沖上熱搜,彈幕里都在夸“和劉老師的魔術表演有的一拼”,只有他知道那是沙場征伐淬煉,又在這個世界苦練兩年后的腕力。
孔子云:“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他從來不是愚忠的人,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這話嗤之以鼻,對元盛昭的仇更是絕不可能放棄。
薛蘭鶴垂下眼睫,斂去眼中的森冷和殺意。
若是他這幅模樣一不小心落入對家眼中,只怕那些個流量小生再也不敢同他作對半分。
第二天一大早,元寧就起床了。
他來到衛生間里,在智能馬桶的嗡鳴聲中,踩著防滑小板凳扒住大理石盥洗臺就開始洗漱。
昨夜薛蘭鶴已經教過他怎么用刷牙,今天他就自己拿出牙刷,擠了豆大的粉色膏體就塞進嘴里開始洗漱。
這些用具皆是酒店準備好了的,并且服務和用品算得上極好,外面買的甚至也不一定有這些好用。畢竟是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用品無論如何也要對得起那不菲的價格。
杯子上甚至還貼了一只可愛的卡通人物,圓頭圓腦的,還有兩只黑色的橡膠大耳朵,好像是只小老鼠。
牙膏也是一向不出錯的草莓味,但如果客人想要替換也隨時可以叫客房服務。
元寧一向不挑剔,就是牙膏在入嘴時炸開誘人甜香,若不是控制力還算是極好,他差點就生出一種想要吞咽嘗嘗的“不妥”想法。
好在他知道這并不是吃的,咕嚕嚕的白色泡泡在他的嘴里蔓延,他慌忙吐出來之后就清爽多了。
再潔完面之后,他呲著一口小白牙照鏡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似乎在刷完牙之后,牙齒都白凈了不少。
大盛朝。
幾乎大多數人都是在卯時(五點到七點)起床,洗漱后就去做工。
他們不會那么早就用餐,將近巳時(九點到十一點)才會用一天的第一餐。許多人下意識抬起腦袋看天幕時,元寧還在睡覺。
他香噴噴地睡在被窩里面,小臉睡得有些泛紅,嘴角微微上揚著,像是在做著什么極好的美夢一般。
而在郊外農戶里,好些孩子早早就得起床去喂雞喂鴨,再踮著腳躲著母雞的尖喙,去雞窩里摸出昨天夜里的熱乎雞蛋,卻還是被啄出來好幾個紅印。
現在看著還在睡夢中的元寧,自然無不羨慕。
而那些個尚在蒙學中的小孩也該起來讀書習字,習文背誦了。
自然,也有受那家中父母寵愛,或是王公貴族們的孩子還在被褥里睡得好好的。雕花床前站著幾個隨時伺候的丫鬟,一旁還點著安神的熏香。
不但世界與世界之中不平等,同一個世界中也難以公平。
到了辰時又過去幾刻鐘后,元寧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把自己從云朵般柔軟的床被之中拔出來。
他全然已經忘記這個時辰在大盛朝,就連宮中的皇子公主都已經去弘文房晨讀了。
老皇帝都得爬起來坐在冰涼龍椅上參加朝議,結果看那孽障卻舒舒服服的,自己還得聽著朝堂臣子開始吵嚷國事要令,心就有些發梗。
元寧洗漱的一幕也一點不落地映入他們眼簾。
牙膏其實在大盛朝也已經出現了,不過有牙膏牙粉之區分。
有錢的就用那龍腦香、乳香、青鹽和熟蜜等物搗成漿糊,平頭老百姓則用那中藥制成的牙粉刷牙,再貧的便是柳枝、槐枝、桑枝加水,然后兌一些姜汁熬成膏來刷牙。
不計較的就是每天從柳樹上別下來一根枝條,咬開柳枝刷兩下牙便是。
最差的就是那種根本不刷牙的,平日里頂著一口大黃牙便出門見人的家伙了。
元寧所用的巴氏刷牙法也被他們看在眼中,并且悄然記下。
那個世界可不會無的放矢,絕大多數人都采用此法漱口的話,那么必然有它的用處。
“好似真的白了些。”
起的晚的,也在暗地里偷用此法漱口,結果牙縫里還留著些枝條纖維,亦或是一兩根鬃毛。
還有的聰明人早已將這手法繪下來,待日后興許還能賣出去賺兩個錢。
元寧洗漱完了之后就蹦下凳子,往外走去,他見舅舅已經候在門外了,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都是他要求自己來弄這些,不要舅舅幫忙。
薛蘭鶴湊過來,拇指拂過他的小臉,問:“沒有抹寶寶霜?”
元寧還真忘了,他羞澀地說:“舅舅,我不用抹那個吧?”
他已經不是寶寶了,且他還是男孩,也要抹上那些么?
薛蘭鶴不緊不慢地旋開兒童面霜,失笑道:“如今空氣干燥,尤其是冬日酷寒,你自然要用上這些,免得小臉皸裂。況且哪有男子就不愛美的,倘若要做官,臉也是最緊要的。”
[男子抹霜?小將軍怕不是成了戲子之后瘋魔了吧!]
原本大盛朝人還在對薛蘭鶴的做法嗤之以鼻,可是聽他說到當官兒時也頓住了。
軍中日曬雨淋,自是瞧不起這些,嘀嘀咕咕地說著:“抹再多香膏能擋胡人的箭矢和鐵騎么?”
“不過這臉凍得生瘡,又癢又疼也確實難熬啊。”
再一念及城中男子也是敷粉簪花,就再也說不出多余的話來。
比起在天幕之上議論究竟該不該抹霜擦臉,好些人卻在琢磨著那霜究竟是何物,如何制作的,是否真能讓肌膚細膩光滑……
早上洗漱的種種事宜暫且不提,他倆洗漱完了之后,就到了該用餐的時間了。
這也是大盛朝多數人最煎熬的時候。
在元寧進了衛生間之后,薛蘭鶴就叫了早餐服務。
等二人一出來,就見桌子上擺滿了豐盛的早餐。
不僅僅是盛放的器皿美觀大方,用的是那釉涂繪過的金邊骨瓷盤,食物擺盤也非常精美漂亮。
而那些餐食種類也極為豐盛,有放在竹編蒸籠里的白胖小籠包,誘人的蒸蛋、湯面、抄手。焦香的煎蛋、培根和油條也擺在了一旁。
至于那些水靈靈的果子也切好了,紅艷艷的西瓜、青紫提子、草莓、香蕉都裝在水晶碗中。還有早上鮮榨的橙汁和新鮮的牛奶,酸奶杯上插著兩根拐杖似的巧克力。
元寧驚訝地睜圓了雙眼,相比較昨日的簡單,今天確實要豐盛精巧許多。
雖說他在大盛朝,母妃盛寵之時并非沒見識過這樣多的菜色,而且御膳房的庖廚為了自己的性命著想,戰戰兢兢中又不乏炫技。可要是論種類,依舊是現代的食物更勝一籌。
在冷宮待的那一年里,半個饅頭都要掰成一天吃,讓元寧養成了一顆節儉的心。
他忍不住地問:“舅舅,這么多,吃不完不會浪費嗎?”
薛蘭鶴也有些頭疼,他當然是要自家小外甥繼續保持節儉的好習慣,但五星級酒店最基礎的早餐就是這些了,他總不能再讓助理帶早餐上來。
他只能含混地說:“吃不完后廚會處理的,不用擔心。”
元寧的小眉頭微微皺起,到底是沒說什么。
飯菜還是很香的,元寧慢慢地吃起來,咬了口皮薄餡大的包子,又吃脆香的油條,還喝了熱騰騰的鮮美清湯。
藝人確實是要因為保持身材而盡量少吃,不過薛蘭鶴每天都要鍛煉身體,消耗的熱量極大,這一回陪著他侄子,倒是用不著收斂。
大盛朝的人看著看著……當然是撐不住地饞了。
城鎮鄉野漸次生起炊煙,不說那些個剛從床榻上爬起來的富家子弟,這會兒已經喚了下人趕緊把府中的飯菜布上,就連平民百姓家這會兒也掏出懷揣的雜糧餅子啃起來了。
天幕的畫面中,舅甥二人吃得正香,這讓不少人覺著往日里苦澀的野葛根和餅子仿佛也沒有那么難以下咽了。
明德殿內卻是另一番光景,一眾文武大臣垂首立在冰涼的金磚上,腹中饑鳴此起彼伏。
他們這些臣子為防在朝議時失態,往往起身只用半碗清粥,且飲水也只是潤潤喉舌便罷了。
如今余光被畫面上蒸騰的熱氣一勾,早已喉結滾動,喉間泛起了酸水。
龍椅上的皇帝氣得面色鐵青,他又何嘗不是空著肚子上朝,再聽得朝中商議的糟心事,早已憋了滿肚子的氣。
眼見一眾大臣神思不屬,他終是甩袖喝道:“朕知曉朝中諸位愛卿忍饑挨餓,且有些大臣早已年邁體衰,朕體恤愛卿辛勞,便先用了朝食后再議!”
文武大臣面面相覷,有那揣摩帝王用意的早已跪下,眾臣于是則皆跪下叩首道:“謝主隆恩。”
皇帝疾步入了自己的議事房內,便將欽天監的監正崔文賀喊來,厲聲問:“令你安排下來的事如何了?”
皇帝年歲不算太老,可依然怕冷。議事房中暖爐熏蒸,炭火繚繞。
崔文賀鬢角泛起了一絲細汗,他彎下腰,道:“萬事俱備,只待陛下一聲令下即可。”
皇帝龍心大悅:“好,崔愛卿,朕果真沒看錯你!”
天幕高懸于藍色天際,輕輕閃爍兩下,不見有何動搖。
*
薛蘭鶴手機屏幕亮起,顯示著關臣的消息。
他嘆了口氣,心里百般不舍:“歲奴……”
元寧皺著小鼻子咽下最后一口牛奶,他并不是很習慣飲這些,不過舅舅說要想身體康健,長得更強壯就得喝牛奶,所以他還是憋著氣喝完。
他轉頭看向舅舅,疑惑地嗯了一聲:“怎么了,舅舅?”
薛蘭鶴的手指在屏幕上無意識地滑動著,對話框上面“已到酒店”的字眼刺得他眼眶發酸。
他沉聲說:“今日舅舅就要去鄰市了,你要借住在關叔叔家中,我心里實在不放心。”
若是他自己去什么刀山火海他都能眼也不眨,如今小外甥只是借住在自己信任的人家中他都寢食難安。
元寧從椅子上跳下來,走過去,撲進薛蘭鶴懷中,說:“舅舅,你要信任歲奴。”
小小一團的溫熱就縮在他懷里,元寧仰著小臉,透亮的眼眸卻像是水一樣柔軟澄澈,薛蘭鶴仿佛從中看見了自小疼愛自己的姐姐,也曾用這樣包容的美麗眼睛看著他……
“我不會讓自己受傷,會萬事以自己的安危為先,不立于危墻之下。若是有任何要事,我就用舅舅教我的手段打電話給你,不會有任何隱瞞。”
元寧觀舅舅如此擔憂不舍,皆是因他尚且年幼,這才不放心自己做諸多事宜。
倘若他能井井有條沉著應對,反倒能讓舅舅安下心來,不至于在忙工作時都為他操心擔憂。
薛蘭鶴喉結滾動兩下,心情確實因小外甥的話平復了不少。
他點點頭:“好,舅舅信你。”
發涼的指尖點在屏幕上,薛蘭鶴回復了關臣一句就開始收拾起元寧的行李了。
兒童款的行李箱就擺在總統套房里,應該是昨天李遲遲買回來后放在這的。
他將衣服鞋子都分門別類地放好,洗漱用品也沒忘了裝進去。
大盛朝的許多人露出驚嘆的表情,此物確實便捷,不過他們卻是用不上了。
他們旅居上路皆用包袱和箱籠,只因路途的地面不平坦,坑洼極多,不如背在身上的好拿放。
若是讓他們用這些滾輪用的,只怕是沒走幾步路就要被磨壞了輪子,整個箱子也得顛散架。
但是這分隔物品的內襯樣式卻是可以學一學……
他們現在尚且還能看得攢勁,但是這些喧囂很快就要戛然而止了。
起因則是城鎮的衛兵敲著銅鑼穿過大街,將帝王的詔書貼滿城墻,派專人念與百姓:“今,天生異象,蠱惑人心。為防天幕被有心人利用而作亂,即日起,不可二三人聚眾非議天幕之事,不可再仰頭盯準天幕。坊間每日煙燒火撩以防天幕再妖言惑眾。違令者,罰沒家產。舉報之人獲罪人家產十又之一。”
此等重罰怎能不讓人大驚失色,心驚肉跳時又慌慌張張低下頭,任憑再怎么好奇卻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抬起頭。
原本還吵吵嚷嚷,對天幕之上的新鮮物議論紛紛的市井街巷驟然一靜,不敢再提及半個字。
詔令從京城開始輻射至邊境,乃至囊括整個大盛朝。
不過,詔令在第二件事上就狠狠遭遇了滑鐵盧。
原是欽天監派了管理皇城的小吏去找來堆成小山的朽木,再潑油大量焚燒后以令煙霧蒙蔽天幕之景,滾滾黑煙霎時騰起八丈高。
卻不曾想這天幕根本遮掩不住,若是前方有那煙霧,它就附著在煙霧上面,怎么擋都擋不住。
哪怕是再目盲的人都能將這天幕上的景色瞧得清清楚楚,官府忙活半天相當于是白干。
孩童哭鬧與濃霧中的咳嗽倒是混做一團,鬧得才叫人仰馬翻。
若是早前試驗過了還好說,可偏偏政令已經下達,結果卻毫無作用,不少人在心底譏笑,至此官府的威信又進一步掃地。
且不說政令難以下鄉,連皇城附近的鄉鎮都把這政令不當回事,即便是兵卒小吏也偷偷仰著脖子看呢。大家將門一關,腦袋一抬,你還能爬在人家的墻角去瞅人是不是在盯著天幕看啊?
唯有那不準二三人聚眾議論天幕這一政令倒是被執行到位,至少在官府的爪牙虎視眈眈之下,無人再敢頂風作案。
只是苦了那些寄希望于天幕之上的好用物什改造到大盛朝,還想大賺一筆的商戶,他們心中儼然已經對官府多管閑事心生怨氣……
現代。
薛蘭鶴拖著行李箱,牽著元寧的手往外走,還在不住地叮囑道:“每天早中晚都要跟舅舅視頻聊天,陌生人給的任何東西都不能接,遇到危險就按手表的緊急呼叫鍵,莫要濫發好心,遇事不決直接報警……”
跟老媽子比起來簡直不遑多讓,謝蒙站在外面等著時聽了一字半句,簡直瞠目結舌。
“我來拿吧,薛哥。”謝蒙接過行李箱。
其實這兩天關于薛蘭鶴的各種猜測也已經甚囂塵上,畢竟突然請假,粉絲還不見他人影,確實會導致各種言論出現。
不過這些都被公司給壓了下來,幸好沒有出現大規模的謠言,不然就夠他們頭疼的了。
元寧抓著薛蘭鶴的手指,后知后覺感到一陣不舍。
但是他不能任性,舅舅的工作定然不能隨意而為,否則就是對舅舅身邊人的不負責。
愛對著他笑的李遲遲姐姐,溫和的謝蒙叔叔興許都會因此而苦惱。
他深呼吸一口氣,抿出一個乖巧的弧度。
在他們被貶入冷宮之后,這個笑容被他常常用來安撫自己的母妃。
到現在,已經能夠熟練地用出來了。
酒店外,關臣昨日開的邁巴赫安靜地停在不遠處的晨霧中。車窗搖下去,后座上關飛渡赫然在列。
“關叔叔,飛渡哥哥。”元寧嘴甜,人還沒過去就已經脆生生地喊了他們。
他小臉露出來,鼻尖被晨風凍得通紅。
二人應聲。
關臣看著口罩墨鏡將面容捂得嚴嚴實實的薛蘭鶴,說:“我會把你外甥照顧好的,不用太擔心。”
他好歹也是一屆娛樂公司的老總,不至于說大話。
薛蘭鶴嗯了聲。他張了張嘴,喉結攢動兩下。明明心里有那么多想要叮囑的話,可是到了嘴邊,竟然發現要說的之前就已經說完,再講也不過只是在老生常談。
所以他最后也只能說:“歲奴,有事就給舅舅打電話。”
“好。”元寧乖巧點頭,還墊腳拍了拍舅舅的肩膀。
他臉上帶笑,并不為自己要去一個陌生的地方而感到彷徨無措,這便讓薛蘭鶴放心了許多。
保姆車的引擎在一旁發出催促的低鳴,他就要轉過身上去時,元寧叫住了他。
“舅舅。”
“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薛蘭鶴覺著自己實在丟人,也許是太久沒有經過沙場的磨礪和淬煉,所以那顆冷硬漠然的心不知道什么時候柔軟了。
若不是有墨鏡擋住,自己眼眶通紅的狼狽模樣就要被看個一清二楚了……
*
“寧寧弟弟。”關飛渡在元寧剛上來,車門都還沒合攏時,就一屁股坐到他身邊。
不像元寧上了車之后還給自己乖乖系了安全帶,他在后座什么都不管的,就要蹭在元寧身邊。
“飛渡哥哥,你……”元寧小臉認真嚴肅,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安全帶。
關飛渡也好整以暇地等他說話。
“你要把安全帶系好才行。”
他還記得姓楚的女警官第一次同他說過的“安全帶,生命帶”,他將這話眼巴巴地說給了關飛渡,還擔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會鬧笑話。
關飛渡怔住。
關臣在前面忍俊不禁:“哥哥不打算做榜樣啊……”
他拖長了調子,尾音上揚,明擺著是在揶揄人。
饒是知道關臣在用激將法,可關飛渡仍然上鉤了。
他咬著牙,粗魯地拽出安全帶,極為憋屈地將那所謂的生命帶老老實實地環在自己的腰上。
關臣也是頭一回看自己侄子吃癟的模樣,嘴角禁不住地翹了幾分,眼中的笑意幾乎揮散不去。
安全帶也束縛不住關飛渡的那顆心,他還是湊過去握住了元寧的小手,語速極快地說:“寧寧弟弟,你別難過。去了我家后,你就跟我住在一起。我會帶你玩,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既像是在掩蓋剛才的窘迫,又像是在特地安慰元寧。
關臣也是稀奇了。
他家侄子有多么傲嬌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而且為人還小氣,看不上眼的人根本不會分享。就算是能入眼的人,他侄子也不會愿意把自己的東西分享過去。
曾經有個人想拿走關飛渡的玩具,還被他當面指責要了回來。
他用這事打趣關飛渡。
關飛渡沒想到自家小叔在這時“背刺”自己,勃然大怒,心中委屈。
他害怕元寧誤會,還是著急忙慌地先跟元寧解釋:“不是這樣的,明明就是那個人偷拿我的樂高玩具。如果是我主動給他,我當然不會要回來了。”
元寧點頭,將另外一只手搭在關飛渡有些泛白的指節上,說:“不問自取便是偷,飛渡哥哥,我覺得你做的沒錯。”
關飛渡聽了元寧的這句話,感覺自己像是在灼灼炎日里喝了一口加冰的可樂似的,通體都舒暢起來。
他揚眉吐氣地說:“還是寧寧弟弟明事理。”
關飛渡旋即扭過頭,車窗外發黃的葉片在他瞳孔里投下碎金,嘟囔的嗓音傳入元寧耳畔——
“我的東西,寧寧弟弟可以隨便用。”
大盛。
天幕本來在出了皇帝詔令一事后,彈幕漸漸少了些。
但是在談及孩子教育之時,忽地又席卷而來,仿佛千樹萬樹驟開的梨花那般多。
[說得好,孩子小小年紀就做了惡事,便不用給再他留面子。]
[這孩子做得本沒有錯,長者也不應打趣而是褒獎。]
[不以惡小而為之,孩童盜竊其實也不在少數,更應警惕。]
此時詔令還不曾完全推行下去,即便是在天幕上提及禁止議論天幕之事也管不住他們的。
皇帝面色不善地掃了眼崔文賀,對自己的鷹犬,他到底沒有多加詰問。
元寧在聽了關飛渡的事情之后,注意力也隨之分散了些,沒有方才那么難過了。
關飛渡又問弟弟可曾讀過書,認過哪些字。
元寧一一說來。
一聽他在五歲的年紀便已習得那么多字,關家這一對叔侄又是惋惜又是暗恨。
惋惜元寧被耽擱了這么多年,恨那些人販子無恥至極。
但這事也不可在小朋友面前繼續談起,免得讓孩子回憶起不好的過去。
關飛渡也是個聰明人,火氣都壓下去,悄然說起另外的事來轉移元寧的注意力。
“那弟弟了解過英語嗎?”關飛渡摸清了元寧的些許性格,當即從他感興趣的學習方面來問。
元寧搖頭,眼里滿是好奇。
關飛渡有做哥哥的責任感,當即拉著元寧細細說來:“這英語就是另外一種語言,是國際通用語,和我們現在說的話完全不一樣。”
元寧忽然驚覺,其實他們大盛朝和現代的語言其實也有細微的差別,就連口音也不完全相同。只不過在系統的神奇手段下,他自然而然地就將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和抑揚頓挫的大盛語轉換過來。
甚至連文字都能相轉換!
“國際……通用語?”元寧喃喃著,有些不解。
關飛渡說:“世界上有許多個國家,大家的語言不同就很難交流,這時候就要用一個語言來交流了。其實現在說中文的也不少,至于為什么要學英文,等之后我們上了歷史課就知道了。”
元寧點頭:“謝謝飛渡哥哥告訴我這些。”
他心里在暗自思忖語言問題時,天幕之上已經吵翻了天。
[外邦蠻夷之語,也能同我們的語言相提并論嗎?它哪里能登得上大雅之堂!]
[老夫原以為這是個強大的國家,為何還要學習他國之語?]
[許是那個國家的語言更為便利,被眾國推崇好用也說不定。]
[全世界國家眾多,用同一語言確實便于交流。]
兩個孩子后面說起的就是些許小事了,比方說每天要做什么,玩耍和學習分配的時間,為此關飛渡還掏出了自己的學習計劃表。
實際上像是他們兩個這樣小的年紀,一般來說都會只議論游戲娛樂,根本不會主動學習。但是他二人仿佛天然更對學習感興趣,說起看書安排也侃侃而談。
倆人又都是物盡其用的實用派,不單單只是學了理論就是,還會用在生活里。
說話間,車子就到了別墅門口。
關家其實也并非老牌的豪門世家,而是近來新興的富商。借著歷史的春風一躍而起,掌舵的老爺子沒有看錯眼,關家老大關明和老二關臣又能在各自行業中獨樹一幟,是以也算有錢。
光是別墅的占地面積就能看出來他們在各自行業中做到頂尖的出色。
關臣開的這輛邁巴赫都只能算得上是他比較樸素的一輛了,出門為了顯得低調,不至于被狗仔和吃瓜群眾盯著,可不就得處處注意著么。
鑄鐵雕花門一開,就能看到兩旁被園丁精心打理后的綠植,甚至還有一片滿目綠意的草地。
噴泉在陽光下迸射出七彩的耀眼光芒,花房的姹紫嫣紅也叫人目不轉睛,陽臺上的藍色玻璃倒映出樹影……
大房子在元寧眼中并不算什么,他住的宮殿就已經足夠寬廣。
爭奇斗艷的花也不值一提,在御華池附近的花全是大盛整個天下搜羅來的奇珍花草,再精心種植于花園之中。
最精美的還要屬房子別具一格的設計以及那神奇的噴泉,它不同于園林的房子,有著另外一種方正的美學,將方形和三角、圓柱等圖形運用到了極致,簡直美得人目不轉睛。
天幕之景倒映在大盛朝人瞳孔中,他們全都看得目不轉睛。
[我想破頭都想不明白,噴出的泉水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是呀,水流怎么從地面往天上源源不斷地涌出的,難道這底下有永不枯竭的水流嗎?可這逆流而上需要多大的力度啊!]
[此景甚美,此等園林設計也別有一番風味。]
[磚瓦建造兩三層,結實且美觀,江南園林的青磚白瓦或可效仿一二。]
人人關注的點不同,看在眼睛里細節的自是不一而論。
只有那史官筆下的《天幕奇聞》中誠實客觀地記錄了現代的所有內容:“天幕之華屋,其泉自地涌,其窗明如冰……”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大戶人家的兒童房
關家人其實并非時時都住在一起, 那關老爺子就只住在山中清修。屋宅四周栽種著綠竹,空氣清新,環境也極好, 當然比鋼鐵叢林適合他老人家居住。
關家老大關明偶爾忙工作,常常住在集團頂樓的休息室里, 不會特地跑回家。
關家老二關臣把兩個孩子送到之后, 就托自己大嫂幫忙照看一下元寧。
關飛渡的媽媽是位溫柔大方的女性,正好空閑在家,于是很熱情地招待了元寧。
她穿著紅色羊絨衫和黑色直筒裙, 大波浪卷的長發披散在身后,知性又美麗。
秦知許映入兩個孩子眼簾時, 正把手中的咖啡擱在蕾絲杯墊上。她彎著腰,珍珠耳墜輕輕晃動,另外一只手中的雜志也不動聲色地放在了茶幾上面。
她是一位和李遲遲截然不同的女子, 落落大方的模樣像極了當家主母,難得讓大盛朝女子們感受到了一絲安心的熟悉。
但實際上, 她又帶著些這個年代女子特有的明艷和自信, 同當家主母有幾分差別。
“管家已經把客房安排好了,寧寧有沒有什么想要的?”她把元寧抱在沙發上,溫和地開口詢問, 并沒有因為元寧的瘦弱而露出異樣的神態。
在她面前的茶幾上擺放著果盤、零食, 還有各種適合孩子的漂亮點心。
關飛渡拿了一塊滋味極好的雪花酥投喂元寧, 聽到秦知許的話, 皺起了眉:“媽媽, 寧寧弟弟晚上要和我一起睡。”
秦知許沒理會自己兒子,張口對元寧說:“寧寧想和哥哥一起睡嗎?”
元寧轉過頭就看見關飛渡一臉期許的表情,那漆黑眼瞳里閃著希冀的光。
“姨姨, 我愿意和飛渡哥哥一起睡。”元寧一字一句地說,臉上不見半分不情愿。
秦知許點頭:“那好。”
她轉過頭警告兒子:“不許欺負弟弟。”
關飛渡敷衍地點點頭,急吼吼地從沙發上跳下來,握住元寧的小手:“寧寧弟弟,我帶你去我的兒童房里玩。”
從一樓往上走有電梯和樓梯兩種選擇,不過關飛渡帶著元寧興沖沖地往上跑,當然不樂意等著電梯上上下下。
元寧都沒來得及多看幾眼別墅的裝潢就被他拉走往螺旋樓梯上爬了。
秦知許給管家使了個眼色,后者就心領神會,跟在兩個孩子五步開外的位置。
二樓站在走廊就可以將別墅大廳一覽無余,屋子的設計確實不同于古時的大戶人家。
周圍的大面玻璃窗將晨光包羅入屋,灑在了茶幾的茶具上面。中庭懸掛著巨大的精美水晶吊燈,墻面上掛著美麗的壁畫。
大盛朝人開始嘰嘰喳喳地在天幕之上議論。
不許他們轉頭跟旁邊的人說,還不興他們發彈幕么?反正只要不被認出來是誰,就算是皇帝老兒也管不著!
[家中還是要一戶一層更好,這樣一戶幾層上下貫通的成何體統?]
[是呀,這樣子監造房屋,可就不止隔墻有耳,就連頭頂都有耳了!]
[怎的這住宅好似酒樓一般,不妥,不妥。]
[商鋪這樣搭建才最好,一樓待客二樓存貨,妙哉。]
支持和不滿這樣營造的人在大盛朝興許各占一半吧。
其中那些居住在城中的百姓自然是支持者頗多,他們不似在鄉間的農人,孩子成丁且人多了就可以直接往外擴建,隨意往哪都能搭個房子住。
這城里卻是鄰居挨鄰居,隔壁的紅杏都要出墻到自家了,哪來多余的位置往外擴修。
四周沒得建,可不就得往天上搭一搭了么。
*
元寧進了關飛渡的房間。
這是專門搭建的兒童房,空間不小,七拐八繞的,有書房、游戲間、臥室還有琴房等等。兒童房里甚至還有關飛渡特別喜歡的烹飪間,應當是為了迎合小孩的興趣而特地修建的。
從中可以看出,關家其實還是非常在意和疼愛關飛渡這個孩子的。
一推開門,兩個孩子就脫了鞋踩在地毯上面,周圍的燈光隨之亮起,就像是走在了銀河上面。
元寧除了驚嘆再說不出其他。
關飛渡拉著他慢慢參觀。
他們先走進臥室,最醒目的那張床大得能在上面翻滾個十幾圈都沒問題。旁邊就是小桌子和沙發,上面還零散地擺放著關飛渡最近正在拼搭的樂高零件和變形金剛人偶。
關飛渡跟元寧說:“要是你對樂高感興趣,下次可以和我一起拼著玩,就像這樣——”
他給元寧示范了一下怎么玩樂高,花花綠綠的小方塊搭上去,拼拼湊湊就組成了一個房子的地基。
一旁還有他搭出來的小車成品,桌面擺放的圖紙上赫然是一個小小的完整屋宅立體圖。
元寧看得目不轉睛,不敢想象要是全都拼出來的話,該是一個多么大的工程,又會是多么有趣。
“以后我們把它拼完。”關飛渡笑吟吟地朝元寧發出邀請。
大盛朝的人也看入迷了,這玩法確實新鮮又有意思,甚至在他們這也能玩得了。
[怪不得此前薛將軍的上司會特地提一嘴孩子們的游戲,原來他們有這樣多的新奇誘惑,確實會吸引稚童貪玩。]
[我看不然,此物能寓教于樂,難道隨隨便便就能拼湊此物了么?]
[此物不正是暗含了木工的咬合和榫卯結構么,也能學習營造的法式啊!]
心思活絡的木匠早已蠢蠢欲動,名為“樂高”之物不正是為他們這些人發家致富量身定做的嗎?只要能抓住機會,何愁不能乘風而起!
可是剛鼓足出來的勇氣想到了帝王的詔書后,立馬就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一下子就癟回去了。
好不容易能有個風生水起的機會,結果卻被這該死的詔書給打斷,再好脾性的人也會心生怨懟。
不過……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老實木匠自然不敢頂風作案,奸滑木匠卻已經開工。
后者打定了主意,大不了到時候找個靠山便是——在巨大的利益之下,蒙蔽皇帝也是常有的事。
他們心中也不無惡意地想著:也許真就像薛將軍口中所說的,這個皇帝坐不穩多久呢?何況他死了,換下一個繼任者他們也就能有機會販賣此物也說不定。
大盛朝木匠們的心思自然不是現代的元寧能知曉的,他擺弄了兩下樂高之后,就歪著腦袋甜滋滋地跟關飛渡說:“之后我會同飛渡哥哥一起拼的。”
關飛渡聽他客氣的說法,還以為他對樂高并不是很感興趣,就拉著人往旁邊的房間走。
周遭入目皆為碧藍色的瓷磚,蘋果味的香霧蒸騰在室內,只聽得智能水桶發出滴滴的響聲。
“這是我的浴室,晚上我們就在這里洗澡啦。”他擔心元寧不認識路,所以才要擔起主人的范兒來一一介紹。
對管家步步不離地跟在自己身后,關飛渡也不算太介意。
畢竟他人小力微,長輩不放心他帶著元寧也很正常。
元寧倒是對這個浴室很有好感,洗漱臺都是很適合小孩子的身高。浴池也很大,旁邊擺著一串塑膠小鴨子群,還張貼著一些炫酷的海報。
許多大盛朝的孩子和元寧一樣,對那些長相奇奇怪怪的生物沒由來的有種特殊的好奇——他們看到那些怪物并不害怕,反而有種奇怪征服欲。
尤其是同齡人都對那些生物表現興趣時,那種興味就更強烈了。
皇子們即便是在弘文房中乖乖上課,眼角也不由得往天幕上瞄,忍不住對自由瀟灑的關飛渡心生羨艷。
他們的恭房自然不可能做得如此明亮干凈,完全符合自己的喜好。沒有異味皆是因著宮人日日不倦地打掃再以香薰,以免主人嗅到異味一個不耐就對他們大發雷霆。
三皇子更是咬牙切齒,暗道:“孤的宮殿要勝過它千百籌!”
江南的商戶子弟,官爵二代就不同了,他們受盡家中寵愛,要現在就模仿個一二出來也不是不行。
家中本就有浴桶,再來就是請畫師繪有他們喜歡的圖像張貼在房屋四周。在恭房也點燃蠟燭,再放置香爐,使得周遭明亮耀目……
關飛渡帶著元寧草草參觀了浴室,就拉著人出來了。
正對著臥室床的墻上面嵌著些幼態的動物浮雕,鏤空的位置就放著一些關飛渡常翻閱的書。
在元寧的注視下,關飛渡慢條斯理地把墻面一推,這墻竟然三百六十度地旋轉過來了!
元寧大吃一驚。
類似于旋轉門這樣的機關,他也不是沒有在母妃跟他講過的睡前故事里聽過。多是江湖人士用來藏匿珍寶之物所用,沒想到關飛渡的房間里竟然也有這么一個。
“走吧,快來參觀一下我的書房。”
看見元寧震驚的模樣,關飛渡隱秘的小心思得到了很大的滿足,不枉費他跟父母二人簽下一系列條約換來的設計。
這面翻轉過來,在另外一邊則是整面墻的高大書架。自下到上擺滿了書,還分了類別,從小說到散文、兒童讀物到學科知識。
剛才那些新奇的玩具沒能牽動元寧的多少心神,而這面墻卻讓元寧久久不能移開雙眼,雙腳就像是生了根似的釘在原地。
跟他出現同樣反應的還有大盛朝的許多人。
他們在墻面旋轉時不約而同地發出“哇”的驚嘆,又在看到那一面密密麻麻的書籍時冷不丁鴉雀無聲。
對于讀書人的崇敬不說是人人都有,卻也算得上是社會主流。
眾所周知,藏書之家都可稱得上是世家大族。整面墻皆是書本,還是一個小孩的房間都是這樣,不能稱得上是巨富么?
彈幕已經吵嚷開來。
[我覺得算不上是巨富,那個世界的書籍輕易可獲,所以才能這樣肆無忌憚地買給自家小兒吧。]
[非也,知識永遠都是無價之寶,就算是再便宜,也絕非一般人能輕易買得這般多。]
[不管怎樣,都是我等心向往之的世界……]
“十年寒窗,不及稚童唾手可得……”學子書生露出渴望的眼神,若是他們能有這樣多的書,怕不是做夢都要笑醒。
好些個記性不錯的孩童眼神愈發堅毅,即便頭頂正在漏雨都不能阻攔他們仰望天幕。
他們這些人總是借不到書,好不容易借到了,也得緊著還回去,不敢多留,免得下次人家就不借了,是以好些人被迫練就了過目不忘的本事。
只要天幕上的元寧會拿著那些書翻閱,他們就能跟著記下。
現代。
關飛渡心細,注意到了元寧微微發抖的指尖。
他心知這是恰好碰見了元寧最喜歡的,就拍著自己的胸膛說:“寧寧弟弟,你想讀哪本書都可以直接說,要看書柜上面的叫我一聲就是了,我來幫你拿。”
“謝謝飛渡哥哥。”小孩仰著腦袋,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閃著感動的淚光。
管家在身后忍俊不禁。
其實書柜旁邊有可伸縮的梯子,很安全也很適合兒童拿取書本,即便是元寧這樣的五歲小孩都能爬上爬下拿到想要的書。
關飛渡這樣主動,無非是想在自己的弟弟面前好好表現一番。
書房里面的桌椅也都是為兒童量身打造的,等孩子長大之后就會換上一批嶄新的,處處可見防撞的設計。
電腦紙筆等各種學習用具也一應俱全。
玻璃窗是極大一扇,外面的自然亮光可以透進來,而天花板上的燈光也不缺。
站在窗戶邊就可以眺望別墅外的草坪和綠植,用以在看書累了后放松雙眼……
“書房看完了,我帶你去其他地方瞧瞧吧。”關飛渡本人最喜歡的烹飪間還沒給元寧參觀呢。
元寧點了下腦袋,歡快應道:“好。”
書房不只有剛才那個旋轉墻能進出,在旁邊其實還有兩扇門。
推開左邊門是走廊,右邊門后則是琴房。
琴房也很寬敞,并不只是在角落里擺了一架鋼琴,嵌在墻面的木板上還放著小提琴。另一邊是架子鼓,還有一把吉他陳列在墻邊。笛子和蕭這些樂器放在一旁,甚至在中間放著一把巨大的豎琴。
元寧感慨:“好多的樂器呀……”
而且有許多都是他不認識的種類,宮廷禮樂有編鐘、石磬、琵琶、缶、鼓、絲竹等等,還有民間的鈸、鑼、嗩吶、二胡、塤、琴瑟種種,但是在這間琴房卻基本上瞧不見幾樣。
許是如今人和之前的審美不一,又許是時移世易,因此用的樂器也不大一樣。此乃常事,倒不至于太驚愕。
關飛渡雖然不怎么喜歡在琴房練樂器,但是見元寧好奇,也還是拉著他每樣都試了一下。
他家中買的樂器價格昂貴,音色自然也比普通的好些。
三角鋼琴打開,元寧輕輕觸碰冰涼的琴鍵,黑白雙色倒映在他的瞳孔中,仿佛間映出了曾在大盛時的排排青銅編鐘。
那是他第一回觸摸樂器,“叮叮當當”的聲音和如今摁下琴鍵后發出的“Do”完全不同,聽在耳中又是不同的調子。
音樂是能夠引起共鳴的,分明他此刻什么也沒想,僅僅只敲響了一個音符就讓他渾身上下都起了雞皮疙瘩。
大盛朝中,樂師撫摸自己心愛的磬,偏愛的塤,如水的目光就像是在注視自己的孩子。
待元寧吹奏時,他也隨之應和。
古今樂器在不同的世界,同一時刻響起,兩個截然不同的位面在這一刻仿佛產生共鳴。
水滴落湖面,泛起圈圈漣漪,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因為震顫而心生的動容。
吹拉彈唱的兩個小孩都試了一遍,美妙的旋律自然而然就從樂器上飄了出來,別有一番韻味。
關飛渡還用鋼琴在元寧面前彈奏了一曲貝多芬的《致愛麗絲》,這是比較簡單的一首樂譜,他學了這么長時間,都不用看樂譜也能輕易彈出來。
手指翻飛,一曲畢。
元寧也很給面子地鼓掌:“飛渡哥哥彈得真好聽。”
關飛渡耳尖紅了,他瞥了眼站在不遠處的管家,沒從對方微笑的面龐中看出什么來。
不過他心底知道,對方肯定看出來他是故意在元寧面前表現的……
大盛朝的朝食就是在這樣一曲當中展開的,即便有許多人在元寧舅甥倆用早餐時扛不住餓,早已喂了自己好些飯菜,但也有不少人還是照舊用餐。
有的人不太能接受這樣的樂曲,有的人卻是面露欣賞之色。
音樂無國界,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這首歌的美妙對大盛朝的多數人而言都是能夠欣賞并喜歡的。哪怕是穿越了千年的時空,也不能否認它的悅耳。
[好活潑生動的曲子,聽起來真不錯。]
[這個樂器真有意思,若是能仿造出來該有多好。]
[如聽仙樂耳暫明,那方世界連孩童都能彈奏這樣的美妙的樂曲了么!]
“五音都貯藏在了一方小小的匣子里了,實乃高超手段,就是制作起來恐怕不如咱們的笛和蕭簡單。”江湖俠客感慨。
隨行友人附和:“那是,咱們可是連片樹葉子都能吹奏出來一首曲子的!豈是那些復雜器物能比的?”
而那些地里刨食的“泥腿子”仰起腦袋,聽著天幕樂器時卻不如貴胄輕俠那般灑脫,他們在這一刻才似乎咂摸出了鐘鳴鼎食的意味。
城里頭的富家公子哥或許正是像天幕那孩子一樣,過著奴仆簇擁,吃穿不愁的生活,享受著偶爾撥弄曲子,看看書的日子吧!
從琴房過去就是關飛渡自己精心打造出來的烹飪房了。
元寧不禁看向他,從細枝末節都能感受出關飛渡對烹飪的喜愛。
對方眼睛是發亮的,說起烹飪房時語氣上揚,連腳步都加快了幾分。
這次參觀首先就出乎了元寧的預料——兩邊的微晶石料理臺都不是適合兒童的高度,倒是在里面放了兩個低矮的原木板凳。
關飛渡對此解釋說:“我覺得我的愛好可以持續到我長大都不會改變,所以我才讓我爸媽直接按成人規格來建造這個房間。”
料理臺就像是鏡面一樣明亮,任何細微的劃痕和瑕疵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關飛渡指了下水龍頭的位置,說:“洗菜池就不用介紹了。”
在池子的左邊陳列著幾個菜板,架子上則懸掛著幾把長短大小都不一的刀。
關飛渡細心地說:“菜板也是有講究的,切熟食是一個板子,切蔬菜水果是一個,切生肉又是另外一塊板子。因為生肉若是吃了容易得病,所以才要這樣講究。”
大盛朝中。
剛剛才嘀咕完那個世界真是瞎講究的人:“……”
[為何吃了生肉易得病?有沒有哪位大夫能出來說道一二。]
[我不信,我們這打小就是吃生魚片,還活吃那鮮蝦魚肉,我們怎么沒事呢!]
[許是那生肉吃了于孩童的腸胃有妨害,不得不防啊。]
好些富貴人家卻是點點頭,贊同道:“此話當真不錯,又不是茹毛飲血之輩,當以禮儀為重。”
庖廚們則是雙眼放光地看著關飛渡在廚房里的布局,如此井然有序且能說得半點不差,看來此孩童所言喜歡并非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關飛渡繼續介紹著柜面上的東西:“這是空氣炸鍋,用來做少油炸物好用,待日后我做給你瞧瞧就知道了。這個是微波爐,用來加熱的。有什么冷的吃食,放在里面加熱后就能吃了,對工作繁忙的人而言挺好用的。”
還在啃著冷硬餅子的人聽得這話,不由生起了羨艷之心。
為何那個世界有這般多的好用之物,幾乎和神器無異。但若是神器的話,為何又只降臨異世,而不在他們大盛出現。
莫不是……有誰得罪了這天上的神仙,所以才不愿降神器造福世人么。
“開爐點火,直接觸屏操作就行了。”
元寧卻沒有看到火光,只見油煙機下面有一整個長方形的屏幕,左右兩邊各有一個圓形的白線。
“這是電子灶臺,小心別碰到了,很燙的。”關飛渡叮囑他。
元寧在觸碰到自己不懂的領域時,向來都很乖很聽話。
“破壁機、分子料理槍……”關飛渡一一說來,就算是口干舌燥地都不能削減他的半分熱情。
別人是差生文具多,他這個好學生文具也多些不是很正常么。
元寧很耐心地聽著,時不時露出驚嘆之色,沒有半分煩躁。
說到自己好奇的內容時,他還會問上一兩句,絕對是個非常合適的聽眾。
在那柜臺下的,就是關飛渡擺放在消毒柜里的碗、盤子、還有蒸籠以及煮湯用的砂鍋,這些樣式一一展示出來后,看著就不再像是過家家一樣的烹飪烘焙,反而有幾分當廚子的架勢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過敏之物
雖說大盛朝人一貫對庖廚秉承看不上眼的態度, 卻走對關家溺愛孩子的程度嘆為觀止。
且這異世居然是用精鐵為灶,馭火于無形之中,怎能叫人不嘖嘖稱奇。
關飛渡拉開旁邊的霧面柜門, 懶洋洋地講解:“這是洗碗機,用的時候把盤子放進去, 再扔兩粒洗碗凝珠就成了, 碗盤再拿出來時就干干凈凈的。”
鐵架子上現在還空空如也,不過元寧已經可以想象到碗盤放上去的畫面了。
關飛渡又將柜門合上去,洗碗機黑色柜門上閃了兩下藍光, 仿佛在應和他的話。
還不等元寧感慨此物方便,之后不用再手洗, 關飛渡就拉開了旁邊的柜子,說:“這是烤箱,到時候我就用這個給你做酥脆的點心。”
思及這個世界的各種香軟甜點, 元寧感覺自己好像也有幾分饞了。
他重重點頭,感動又開心地說:“謝謝飛渡哥哥。”
不好容易碰見一個投緣還愿意捧場的小伙伴, 就是關飛渡自己也很高興, 忙說這是應該的。
大盛朝人還沉浸在方才關飛渡說洗碗機那兒。
不少人心有戚戚,尤其是那后廚洗碗的雜役們。
他們擦了下頭上的汗,面色發白, 嘆氣道:“幸好此物只應天上有, 若是大盛出了洗碗機, 我等不就沒了工作嗎?”
[我算是知曉為何薛將軍此前要言這些皆是懶人制作出來的了, 可不就是想盡千方百計偷懶么!]
[洗區區幾個碗筷費得了多長時間啊, 指不定還不如家中奴仆盡心。]
[若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這些,冬日是否就不用冷水洗碗,凍得雙手生瘡了?]
其中言論也是莫衷一是。
而關飛渡這時早就拉著元寧穿過旁邊那扇門, 到另外的地兒去了。
那是他的鍛煉室。
全都是兒童專屬,有跑步機、籃球框、跳繩……
元寧墊著腳看籃球架,沒想到籃筐居然自動伸降到他觸手可及的位置。左邊甚至還有自動網球、羽毛球的場地。
關飛渡跟元寧說:“我們現在還小,身體沒長好時不能大量鍛煉,但是做做操、跑跑步再打打籃球是可以的。經常不跑動,身體素質太差就容易生病。”
元寧點頭:“我知道的,飛渡哥哥。我以前在冷……山上時就會跑步!”
事實真相并非如此,元寧吃都吃不飽,經常躺在床榻上積攢體力還差不多。但是只有跑得快,才能從冷宮那老太監里偷偷摸幾個饅頭來吃,所以說常常跑步也不算錯。
關飛渡伸手想摸摸元寧削瘦的小臉,思及這種行為不禮貌,又默默縮了回去。
他看著元寧單薄的身體,眼底溢滿了心疼,暗下決心要在家中主廚那將廚藝練到極致,不把元寧小臉蛋喂圓誓不罷休!
在后院閨房中的女子適才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家中長輩一向勒令她們要靜如處子,即便是行走也應小碎步,不可大跨步,以免招人譏笑。
可是連幼子尚且知曉不動不跳于身體無益,何況她們呢?
……
參觀了關飛渡的專屬兒童房一大半之后就到了中午,管家貼心地提醒兩個孩子:“要用午餐了。”
關飛渡沒法現在就施展自己的廚藝,只能拉著元寧的手說:“先嘗嘗我們家廚子的手藝吧。”
“好。”元寧一口應下,他肚子也餓了。
從前冷宮的日子仿佛是在上一世,現在的生活安逸舒適,連做夢都無法夢到這樣的美好。
“對了,寧寧弟弟的過敏源發過來了嗎?”關飛渡直接問的管家。
管家三十幾歲,是個極為干練的男人,對手底下的事都能游刃有余地處理好。
聽到關飛渡的問題,他頷首道:“薛先生上午就發過來了。”
元寧之前在醫院就聽過舅舅同自己說的過敏一事,原來好些人生下來就不能接觸某些物品,一旦觸及輕則皮膚瘙癢,噴嚏咳嗽;重則窒息休克,糜爛生皰。
他大驚失色,暗自慶幸自己皮實,自打生下來到現在都沒碰上妨害身體之物,后邊在冷宮滾了一圈都無事。
管家在旁邊補充:“寧寧只是對芒果皮中度慢性過敏,花粉輕度慢性過敏。”
看完那張過敏源檢測報告單,身為管家的職業素養也讓他能夠輕易記住。
關飛渡也記下了:“以后水果就別再買芒果了,花粉季節出行的話,戴上口罩就行。”
他像是個小大人一樣體貼周道地安排元寧。
元寧也點頭:“我都聽飛渡哥哥的。”
關飛渡也笑:“幸好不是對牛奶雞蛋這些常見的食物過敏。”
大盛朝人呆呆愣愣地望著天幕之上所說的話,認知遭到極大沖擊。他們當時只是粗略地聽了一耳朵過敏之后的癥狀,心有余悸卻并不怎么當回事。
后來只有大夫們開始對此事反復思量,并且有天賦的大夫儼然琢磨出來了是何意——若是隨意食用或是觸碰過敏之物,恐怕不止會簡單起紅疹。
但是這個年代交通不便,且一向講究敝帚自珍,就算是發現了也不會直接道出來。
現在除了大夫之外的其他人聯系關飛渡的這句話也明白了——
過敏物就是尋常之物,而體質恰好同它們不相合之人碰上了真的會死!
“我兒去歲被他奶喂了雞蛋,不停咳嗽,直到窒息而亡。但是我那婆婆還說是這孩子沒有福分,哪知道是孩子根本不適合吃雞蛋啊!”一名農婦反應過來后,手上的鋤頭倏地墜地,更是禁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我兒才不過虛歲兩歲,他還那么小啊!”
窮人家本就是緊著孩子,雞蛋這種補品大人都不舍得吃一兩口。本以為是為了孩子好,卻沒想到反而是害了孩子。
她周圍人聽到這話不免心有戚戚,也唏噓起來。
此事不單單只是普通的百姓不明,即便是宮中也有許多女子、御醫不明白,不然這么多年宮里的孩子也不會夭折那么多。
[那個世界尚且有專門測過敏物的神器,可我們大盛又該如何是好呢?]
不少人在天幕之上慌忙詢問,企圖從中能夠得到一星半點的指教。
還是有位好心的大夫站出來指點:[吾家中便是專治小兒的各種癥狀,此前一直對小兒竟有“漆瘡”百思不得其解,現在想來,恐怕和過敏脫不了干系。]
大家都看到了這條彈幕,盡管心里有更多的疑惑,但是為了讓大夫清楚說明,讓自己能夠完全看到,于是不少人默默不再言語,待大夫一一道來。
[首先應當先讓坐堂大夫望聞問切,從舌苔、脈象判斷哪些食物過敏。再來便是將少量物品涂抹在皮膚上,觀察是否有紅腫、騷癢之狀。]
[還有就是將少量食物涂抹在嘴皮之上,一一排除各種癥狀,一旦發現有過敏之狀應立即送入藥房之中。]
[若是有像五皇子這般的小兒對花粉過敏,那就不應在花粉季出行。非要出門,也得在臉上覆些透氣紗布方可。]
這大夫一口氣說了長串告誡旁人的行徑,即便是再笨之人也能稍微摸著石頭過河。
[不過一切都是老夫一家之言,且為民間偏方,并未深入嘗試。請諸位定要小心行事,不可隨意而為。]
之后便是一陣大夫之間的激烈探討。
民間有些上了年紀的老頭子老婆子撇撇嘴,聽這些大夫在這里爭論不休,還不如就用他們鄉下的土方子,或是去求神婆那要點藥回來。
天潢貴胄之家則是擰緊了眉,難以辨別天幕之上發言的真假,只好叫府中的大夫多多鉆研。
*
日光鋪滿了東面的落地窗時,元寧時不時看向自己手表的動作被關飛渡發覺了。
剛才他一直帶著元寧跑上跑下,不停歇地介紹自己的房間。元寧為了不拂他的面子,又加上對那些新奇事物實在好奇,所以才會不怎么注意手頭上的事。
如今總算能夠喘口氣,自然就掛念起自己的舅舅了。
呼吸燈的紅光映在小孩漆黑的瞳孔里,莫名就多了幾分凄涼可憐的意味。
關飛渡很貼心地開口:“給你舅舅報個平安吧,告訴他你在這里很開心,這樣你舅舅在工作的時候也會放心很多。”
元寧聽到這話,不由欣喜地說:“謝謝你,飛渡哥哥。”
元寧是個很乖巧可愛的小孩,關飛渡和他在一起時總是會有當哥哥的責任感,而且彬彬有禮了許多。
管家在旁邊看了半天,不由老懷大慰,嘴角也浮現出一絲笑意。
他在關家工作也有十年了,從關飛渡出生起就一直陪伴在對方身邊,最清楚對方的脾性。
他知道這個小孩是有多么驕傲的,因為比同齡人聰明且天賦極好,所以對那些男孩就很看不上眼,和他們根本玩不到一起。
關飛渡是孤獨的,但是他自己又不覺得孤單,這種狀態是有些危險的。
可是關家父母再怎么愁也沒辦法,他們總不能強逼著自己兒子交朋友吧。對一個性格獨立的小孩來說,這根本就是在癡人說夢。
但是元寧的到來卻打破了這種僵局——關家父母突然發現自己一向驕矜的兒子似乎也能交朋友了。而且同人家相處時,還挺體貼周到的。
站在落地窗前的元寧并不知道管家的想法。
他站在比自己還高的綠葉盆栽旁邊,抬起手腕,準備按舅舅教給自己的方法打個視頻過去。
卻沒想到手表屏幕忽然顯示出舅舅的來電。
元寧摁下綠色的接聽鍵,穿著時裝大牌的薛蘭鶴旋即出現在智能手表的表盤上。
他立馬脆生生地喊道:“舅舅!”
語氣里的欣悅幾乎要從電話筒里奔涌而來,薛蘭鶴聽得眼熱。
從一方小小的手機里面,他能夠看到自己小外甥稚嫩紅潤的臉蛋,沒有任何愁緒的面孔讓他提起來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天知道他有多少次想要直接打個電話過來,但是都被理智給強壓下去。
他不斷告誡自己,人家兩個孩子現在玩得正開心,他現在打過去不是討人嫌么。何況元寧也需要獨立,需要同齡人的陪伴。
可是每當這樣想的時候,腦子里就會冒出來另外一個小人跟他打架——元寧才剛到這個世界,對一切正處于懵懂無知的狀態。何況他的年齡還那樣小,正是需要被人照顧的時候,你如何放心他一個人離開?
要不是關臣在旁邊一直勸慰他:“咱們兩個大老爺們會照顧人嗎?你手底下信任的那些女孩子們都還是單身呢,就算她們細心,你也不方便讓人家姑娘去照顧小男孩吧。我嫂子那邊照顧孩子都有心得了,絕對比咱倆保險得多。”
這樣一來二去的反復念叨,薛蘭鶴也很快就被洗腦,他沒辦法,只能忍到現在。
如今看元寧完好無損,臉上還掛著喜悅可愛的笑容,比什么都更讓他感到寬慰心安。
“在哥哥那家里玩得高興嗎?”薛蘭鶴微微傾身,溫和地問。
他待在專屬的化妝室內,倒是沒有外面的嘈雜聲音打攪。
元寧也小聲地把自己一路的見聞都分享給自己舅舅聽,最后補上一句:“飛渡哥哥對我很好,舅舅,你不用擔心。”
看得出來元寧在那里過得是真的快樂,薛蘭鶴十分欣慰,想揉揉他的發頂,但同時又有些吃味。
他打趣自家小外甥:“舅舅過幾天來接歲奴回家,歲奴不會就樂不思蜀,不愿意跟舅舅走了吧?”
元寧趕緊搖頭,他急忙道:“才不會,有舅舅的地方才是歲奴的家,其他地方歲奴都不會一直久留的!”
薛蘭鶴一聽,嘴角不禁瘋狂上揚。
從前的沉穩冷峻全都見了鬼,如今他只是因為小外甥的一句甜言蜜語而樂得找不著北的毛頭小子而已。
倆人又說了好一陣話,薛蘭鶴得忙著去工作,且不能耽誤元寧的吃飯時間,這才依依不舍地掛斷視頻通話。
工作室內,等候在一旁的化妝師有些詫異。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和薛蘭鶴合作了,但是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溫柔可親的模樣。
從前的薛蘭鶴就像是一只刺猬,總是將尖刺對準外人,這一回卻把自己最柔軟的部位展露了出來。
她回憶起最近網上盛傳的薛蘭鶴有了私生子的言論和狗仔拍的照片,不由扶額:網友們沒想到吧,這回是真的外甥,不是在玩梗!
同一時間,大盛朝都在對電話手表嘖嘖稱奇。
自從帝王詔書張貼在大街小巷之后,城鎮里的竊竊私語卻是少了許多,至少在大庭廣眾之下沒人再敢明目張膽仰著腦袋看天幕,交談這上面的內容。
但是鄉野村鎮里可沒這么多的忌諱了。
山中獵戶謹慎布置好陷阱,抬頭瞥見,嘆道:“這千里眼順風耳的手段就是好啊!若是我也有,即便是在山中也能同家里人報平安了。”
有此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數,只可惜天幕之上顯現的物品于他們而言只能是可望而不可求。
*
元寧終于跟舅舅說完了,電話掛斷后,他看見關飛渡還在不遠處等著自己,頗有些不好意思。
他趕緊三步并作兩步,像只輕快的飛雀一般掠至關飛渡身邊,羞赧地說:“對不起,飛渡哥哥,讓你久等了。”
關飛渡看他明顯在跟自家舅舅說了話之后高興了很多,心情也不自覺地跟著上揚。
他牽過元寧的手,跟他說:“也沒有等多久,你跟自己家里人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嘛,我懂。”
寧寧弟弟還小,就算是在他面前看起來再怎么成熟,也還是會顧慮家里。
在他看來,寧寧弟弟沒有像是其他小孩那樣想到家人就只會哭鬧個不停就已經勝過了許多。
飯廳飄來一陣陣飯菜的香味,秦知許坐在餐桌的主位上面,安靜得體地等候著他們兩個。
她臉上一直都是溫和包容的笑容,沒有見人久久不來就非得催促。
法式古典餐桌上面擺著很適合小孩子吃的三菜一湯,并沒有因為他們家很有錢或者第一天招待客人就鋪張浪費,一次做飯要擺個七八盤,三人吃都吃不完。
菜色有蝦仁蟹柳滑蛋、土豆燉牛腩、三鮮湯和番茄滑肉,都是比較適合幼童食用的。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卻極為用心。
元寧的位置上還放著一只小碗和勺筷,碗里盛著粒粒分明的米飯,還灑了十幾粒的黑芝麻。
他們都入座后,元寧還對秦知許致歉:“姨姨,久等了,對不起。”
秦知許明顯有些驚訝,她搖頭說:“沒關系,現在不算遲呀。先吃飯吧,我們家沒有那么多規矩,想吃什么直接吃就是了,千萬不要客氣。”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不過之前問了說你不挑,家里的大廚就隨意發揮了。”
擔心元寧這樣的乖孩子不好意思夾菜,她就先用公筷把盤子里的蟹柳滑蛋都夾到元寧的碗里。
關飛渡不甘示弱,緊隨其后地給元寧又夾了幾筷子,還說:“寧寧弟弟多吃些,長胖了才更好看。”
不過一會兒,元寧的碗就堆成了小山尖。
要不是元寧還一口沒動,看關飛渡那架勢是還打算再夾的。
元寧耳尖微微發紅,他還不習慣被這樣熾熱的善意給包圍。即便是當年母妃還如日中天時,他也沒見到這樣簡單的好意。
而在大盛朝中,這時候離剛過去的朝食還沒多久呢,哪成想異世又開始用午食了,這下不少人自己就艱難地把眼神從天幕之上挪開了。
沒得吃食,腹中又鳴個不停,可不就是凄慘么。
尤其是看元寧碗中最頂端的肉塊正往下流著琥珀色的湯汁,好些人更是不禁咽了好幾下口水。
當然,大盛朝不乏凌駕于窮人之上的錦衣玉食人家,他們餓了當然是想吃就吃,早早地就喚了手底下的人把吃食給端上來了。
在編鐘玉磬間,梅花鹿里脊、乳鴿湯、水晶膾……精心擺放在羊脂玉盤、骨瓷碟上,最后再端入那些個紅木纏枝蓮紋圓桌上,連那筷子都是用的鑲玉牙箸,當真是食不厭細膾不厭精。
在貧窮百姓正于地里刨食,街邊乞丐望著酒樓后倒入泔水桶里的殘羹剩飯,都還無法用得膳食之時,他們卻在天幕大肆譏諷關家午膳的待客之道。
[區區三菜一湯怎么好意思端上來,簡直是小家子氣!]
[看來這關家并不重視五皇子,若是貴客來臨,怎會只以區區幾個菜就打發了。]
[瞧著真是寒酸,我家中便是日日常食也不會只這么區區幾道粗食小菜,這些都是我用來喂貍奴的。]
[俺倒是覺著關家已經是拿出好菜來招待了,你們看這不是有菜有肉么,哪里缺了?]
那些個窮人們一旦有淺薄之言,立馬就會招來大肆的嘲諷。
[汝等泥腿子果真眼皮淺,關家有別于那些不得不在樓上建樓居住之家,還有仆從服侍,家境定然優越。可是卻只拿幾菜幾湯來招待,豈不是小氣么!]
被人冷嘲熱諷的平頭百姓本來氣得那叫一個怒目圓睜,看到那些辯駁自己的話,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了。
他們都是些窮苦人家,家中的糧袋都是干癟的,自是比不得那些個高門大戶,也不了解他們的待客之道,更是說不上什么話。
只是看著天幕之上那些富裕人家大肆議論自己的鋪張浪費時,他們不禁心臟抽痛起來,胃中的火燒火燎似乎燒到了胸口,憋出了滿腔的怒氣。
天幕上的元寧卻不像他們那樣介意,正如大盛朝不少人普遍認為有菜有肉不算失禮,他自然也覺得這種待客之道不差。
主人家也是吃這些,為何他就吃不得呢?
況且他們還那樣熱情招待自己,若是再生出別樣想法,豈不就是不識好歹了。
元寧沒有那么多的小心思,夾起一筷子牛肉就往嘴里塞。
這牛肉切得厚薄適中,恰恰是剛好讓小孩送入口中吃完的份量。
最后的口味更是讓元寧驚艷了——
牛腩塊更是吸飽了醬汁,一口咬下去那些汁水就在口中蔓延,幾乎入口即化。
他艱難地從菜山中夾起一塊米飯,放入口中。
米飯的香甜也讓他有些驚艷,晶瑩彈牙,初嘗的甘甜味裹著米香在味蕾展開,后面就是軟糯。它中和了牛肉的咸香,使得這頓飯品嘗起來身心都隨之舒暢了不少。
元寧吃得頭也不抬,眼睛都變得晶晶亮。
食客的專心品嘗就是對廚子最好的稱贊。
秦知許和關飛渡相視一笑,二人溫柔看元寧用餐的目光幾乎如出一轍。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大盛朝, 皇宮里。
元盛昭望著天幕時臉色難看得就好像是鍋底,指節也捏得發白,他越來越難以忍受元寧的種種行徑。
朱筆懸在奏折上面, 黑色小字從左眼入右眼出,遲遲難以落筆——就是他因為要時不時地抬頭看一眼天幕, 好瞧瞧拿孽子有沒有說些什么驚人之言!
近些時日他都無法再進后宮與他的寵妃行燕婉之歡, 無法同愛子享天倫之樂。
現在看見天幕之上元寧小口小口不停吃飯的模樣,更是氣得一肚子火。
他拍案而起,龍袍掃過后椅上的軟塌, 怒道:“這孽子沒有一點身為皇子的教養,在眾目睽睽之下吃得像是餓死鬼投胎似的, 簡直是將皇室的顏面掃地!”
他的皇子公主們在他面前用膳時總是斯文優雅,還會為他這個父皇布菜,從來都不會做出這種吃飯好似打仗似的粗鄙情態。
宮人們垂下腦袋, 大氣也不敢喘一個。
可有記性好的宮人卻情不自禁在心里腹誹:
老皇帝怕不是忘了,當初五皇子母妃的家族未曾出事時, 她一樣教養得五皇子氣度非凡。
他們清清楚楚地記得, 當年皇帝也是在這個龍椅上夸贊五皇子:“此子肖朕。”
可惜說出這句話的皇帝薄情寡義,在短短幾月的時日就將五皇子從云端打落至泥地,無法再翻身。
事到如今, 他又憑什么勒令一個餓久了的孩子要面對美食視若無睹呢?
只可惜皇帝的獨夫之心日益驕固, 不拘是誰來反駁他都不會有好結果, 加上五皇子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所以敢于諫言的人幾乎沒有。
皇帝恨這個天幕恨得牙花子都要嘬出血來, 尤其是在薛蘭鶴說出那句他坐不穩皇位多久時,更是讓他憤恨羞惱,宛如籠中困獸。
其實他心中也暗暗惶恐, 萬一真讓薛蘭鶴說準了,那他當年把磨刀對準薛家豈不就是一個笑話么!
他陰惻惻地說:“宣崔文賀過來見朕!”
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字猶如毒蛇吐液,讓人心驚膽戰。
現代。
元寧把碗里的小山扒干凈之后,后知后覺地也感受到了一陣不好意思。
他睫毛顫了顫,捧著旁邊放的杯子,小口啜飲里面的蜂蜜水來掩飾尷尬。
不過小孩臉頰上還是慢慢泛起了紅暈,他羞澀地說:“飯菜很好吃,多謝姨姨和飛渡哥哥的招待。”
秦知許露出溫柔的微笑,又忍不住給他夾了些菜,說:“喜歡吃就多吃點,后邊再添飯就是了。”
元寧點頭應好:“謝謝姨姨。”
關飛渡在一旁接過話茬:“味道不錯吧,別看這些都是家常菜,其實內里大有乾坤。”
元寧露出感興趣的表情,這不就讓關飛渡更加來勁了么。
兩個小孩難得投緣,又恰好碰見了關飛渡擅長的領域,即便是秦知許也露出無奈的神色,并不好阻止他在用餐時說個不停。
“蟹柳是從沿海特地空運過來的帝王蟹和巴沙魚肉精細料理的,幾十斤的蟹最終也只能做出來這樣一盤。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現撈現做,保證絕對的新鮮。”
“再看這牛腩選的牦牛,它們在海拔四千米往上的高山上長大,吃的也是天然牧草。更不要說這些土豆了,還是專門培養出來的有機蔬菜……”
他小嘴嘚啵嘚啵地介紹完了,還仰著腦袋跟元寧說食材也是做美食最重要的一環。
大盛朝人再蠢也能聽得出來,這些食材是很精貴的,哪怕在元寧那個時空恐怕都不是一般人可以吃到,恐怕處理都極費人力物力。
更別說什么山啊海啊的食材全都置于一張桌子上,叫他們半天都難以回過神來。
這簡簡單單的一兩句話,直接狠狠打了一些自以為是人的臉。
他們自覺了不起,瞧不上這些“粗茶淡飯”,卻不知其中的玄機,說了一桶譏諷的話。天幕上面飄過的種種驚嘆,都好似將他們釘在了恥辱柱上。
就算是曉得天下人誰也不知道說出那些話的人就是他們,可那面皮也不自覺地一陣陣發燙,甚至攥著筷子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特別是之前在天幕上大放厥詞、耀武揚威的人,他們在說話時可沒有遮遮掩掩,熟人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來說出那些話的人是誰了。
這下才是真的丟人現眼咯。
書院里年輕的學子們就不曾加入方才那場爭辯,其中一位搖搖頭,嘆道:“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卻不曾想反而被淺薄的眼界所蒙蔽。”
另有一人搖頭晃腦:“肉食者鄙。他們也本不該在天幕之上飫甘饜肥,這只會助長貧者心中怨念。況且,有句老話從古至今可未曾斷過——”
只見他嘴唇微動,卻未出聲的一句是: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天幕上的元寧頓住,眼睛微微睜大。他從未想過,原來同是吃食竟然都會有云泥之別。
關飛渡依然在繼續介紹著:“我們家的廚子更是持證上崗,既是營養師又在五星級酒店當過主廚。這都是他精心制作的菜,絕對比外面的健康美味許多。”
他可是跟著自己家里的這些廚子們學藝的,又怎么會不知道他們的水平。
元寧微張的嘴就沒有合攏過,他最終也只能驚嘆道:“好厲害呀。”
關飛渡看元寧乖乖聽他講話,甚至在他開口時都不吃一口飯,只好在秦知許的一聲輕咳下悻悻地坐好:“我們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講究,我說話時寧寧弟弟也可以邊吃邊聽。”
話是這樣說,元寧還是很注重禮儀的,做不出他勸導的那些舉動。
關飛渡也就不再繼續打攪他,乖乖老實用餐了。
元寧吃得雖然快,但是卻很少發出聲音,甚至連勺筷觸碰碗沿的動靜都很小,更不會把自己弄得臟兮兮的。
現在的小孩子備受家長的溺愛,即便是五六歲都還被大人追著喂飯。像是元寧這樣乖乖吃飯,不挑食不吵著要零食的,簡直就是小孩子屆的一股清流。
秦知許和管家都不約而同地認為,關飛渡喜歡元寧并非是沒有道理的。
*
用餐結束后,秦知許就讓管家陪著兩個孩子出去走走消食。
別墅很大,還有羊腸小路繞著后花園。走在這條鋪滿鵝卵石的道上,可以嗅到臘梅的清冽香氣,而盡頭就是爬滿藤蔓的漂亮秋千。
元寧忽然想起來自己昨天去體檢的事,不由失神。
關飛渡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問:“寧寧弟弟,怎么了?”
元寧如實告知:“我想到了昨天晚上去體檢的事情,舅舅說報告單會在今天拿出來。”
關飛渡猜測道:“既然你舅舅沒有同你說,應當是沒有什么大問題的。我估計你可能只會有點營養不良,別擔心。”
元寧安心了些,他捏著衣角的手松開,問:“飛渡哥哥,你昨兒個也是去體檢嗎?”
關飛渡說:“嗯,測一下骨齡。況且定期體檢是個好習慣,防微杜漸嘛,要是查出小病就可以早些治療,拖成大病之后興許就來不及了。”
健康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這個道理就算是他一個小孩子也明白。
大盛朝的人聽見這句簡單的話,卻好像是聽到什么箴言一般,久久不語。
有些人在痛悔為何這么簡單的道理卻醒悟得如此晚。
蹲在田埂上的老農、山野里的樵夫、城鎮里的乞丐……大盛最為窮苦的這些人全默不作聲起來,因為他們是最能深刻體會這句話的。
平日里就連去坐診的大夫那兒把脈都不敢,只因它要錢。若是身上有了傷,沒有草藥就拿灶灰糊在傷口上,得了啥病就去山里找些藥草煮著喝。
小病都掏不出來錢治,更遑論大病,好些人一旦碰上就是直接等死算了。
談來談去也無濟于事,全是窮鬧的。
宮墻內卻是另外一番光景,嬪妃們蹙起秀氣的柳眉,倚在貴妃榻上,對身旁伺候的大宮女道:“又快到了請平安脈的時候了吧,快些將太醫喚來。”
城鎮里的富商更是一擲千金:“還是要在府內多安置幾位大夫才是。”
天幕上的元寧和關飛渡已經換了話題。
關飛渡問:“寧寧弟弟,你下午想要玩什么?我都可以陪你。”
哪怕他知道元寧可能剛從大山到現代的繁華世界可能不會完全適應,但今天他一口氣介紹了這么多,元寧肯定會有向往并且感興趣的。
想到這他就用期待的眼睛望向元寧。
小孩紅軟的小嘴巴里吐出兩個字:“看書。”
關飛渡一片冰心咔嚓咔嚓地碎了滿地。
沒有幾個小孩子會真心實意地喜歡看書,勤學好問的小孩終究還是占少數。
關飛渡平時看書是因為要知事理,所以不得不多學點知識來充實自己,他其實并太想看那些枯燥乏味的理論。
但既然這是元寧的意愿……
他咬咬牙:“好吧,今天我就陪你一起看書。”
“嗯,謝謝飛渡哥哥!”元寧眼睛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星還漂亮。
他一想到要看書就不愿繼續往前走了,完全是歸心似箭。
管家在旁邊笑著建議:“現在上去看書也可以。”
關飛渡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
元寧早就學會了看眼色,他很貼心地說:“飛渡哥哥,我可以一個人看書的,你想去做其他事情也行,不用特地陪著我。”
關飛渡苦著臉搖搖頭:“沒關系,正好我要學學之后的知識,為下個學期的競賽做準備。”
大盛朝。
讀書人們對那個世界的書本學識很感興趣,但是也有不少人意興闌珊地移開目光。
他們就算學了那個世界的知識又能如何,不能用到實際中也是白學。
有這種想法的不在少數,甚至那些王公貴族的子弟也嫌棄地移開眼眸,對看書不見半分在意,還不如去玩投壺和推牌九。
而在據他們不遠的山野鄉鎮之中,好些少年人卻抬起了腦袋,對此興趣濃厚,甚至還升起了期待之情。
同時,再次被皇帝召見的崔文賀也從欽天監到了文慶殿中。
他是年輕人,有野心,又因為在進士科中奪得頭名,所以才一腳踏入這個泥潭中。
其實在這之后,他也反問過自己后悔嗎?
可是看見之前的狀元榜眼乃至成為當朝大公主駙馬的探花都要對他低頭時,他想,自己絕不后悔。哪怕后面不會有好下場,至少他沒有愧對如今的自己。
皇帝今日召見他果然是為了天幕之事。
可此等神異手段,即便是他也拿其沒轍。
崔文賀跪地匍匐,額頭觸在冰冷的地磚,沉沉的聲音像干枯碎裂的老樹皮:“臣有罪,愧對陛下的眷顧照拂。”
崔文賀并不知曉,他磕頭的位置正事欽天監前任國師磕得頭破血流之地,甚至連磚縫里都還有洗不凈的褐色痕跡。
皇帝看他的眼神充滿了冷意,帝王本就不需要無能的臣子。但是他也明白,在此事上為難自己的爪牙沒有絲毫好處。
他寒聲道:“那便召集全國上上下下的巫師方士,想盡一切辦法除掉這萬惡之首——”
“天幕。”
他看見天幕之上自己五兒子的那張臉,簡直越看越生厭,天上的幽幽亮光映出了他眼底的猩紅。
崔文賀心中很清楚,事到如今早已沒有任何好法子對付天幕了。若是真有本領的人,恐怕早就跳出來動手了,根本不會沉寂在民間。
但他識時務,曉得如今最好是順著皇帝的意愿。
“臣領命,只是……”崔文賀直起腰,欲言又止。
皇帝并未讓他起身,而是問:“怎么,有什么不妥嗎?”
他的眼神里淬滿了冷意,看崔文賀的目光十分不善,若是有半分不符合他心意之言,即便是從前令他看重的臣子也只有被拖下去冷落貶謫這一條路。
崔文賀一凜,垂下頭說:“世人愚昧,都被這天幕蒙蔽。若是陛下再次大張旗鼓針對此物卻又無可奈何,只怕是會更讓世人輕看。”
皇帝咬緊了牙:“他們敢!”
崔文賀適時閉嘴,果不其然,皇帝沉沉呼吸著,過了一陣子才平緩氣息,問:“那依你之見,又該如何做呢?”
崔文賀的聲音沉穩得可怕,他說:“臣以為,私下可用重金和威逼尋找,二者一并強硬實施,不愁沒有巫師方士前仆后繼。若是這些人不可靠,陛下也無礙顏面。”
約摸五息之后,龍椅上傳來一句:“準。”
*
書頁沙沙地翻動聲中,太陽又西移了幾寸。
書本攤在桌上,元寧端端正正地坐好。
他身后的椅子是很符合人體工學的,坐起來十分柔軟舒適的。元寧第一回坐,一時難免驚詫。
不過他很快就繼續沉浸在知識的海洋中——他如今看的都是謝蒙給他帶來的兒童啟蒙書,這些方便他進一步了解這個世界,不至于日常生活也兩眼一抹黑。
關飛渡支著下巴掃了一眼,也沒多說什么,這個年齡小孩子啟蒙專用的書籍本來就是這些。
他看書時愛轉筆玩,隨意拿過的一支黑色簽字筆在他指尖翻出炫目的黑影,叫人眼花繚亂。
大盛朝有些個貪玩的孩子撿起地上的樹枝也跟著學起來,奈何手指沒有人家那么靈活,樹枝啪嗒一下就笨拙落地上了。
有些個天賦好的倒是能無師自通,很快就吊兒郎當地去朋友那兒嬉皮笑臉地炫耀了。
二人在書房坐下還沒過去多久,元寧已經看完了一本,管家甚至還端了果盤和鮮榨的果汁進來。
書房里的暖氣熏得元寧小臉蛋有些紅撲撲的,好在溫度都是很適應小孩的,沒有熱到出汗的地步。
端進來的鮮切果盤擺得很精致,水果甚至還被切成了可愛的小動物形狀,旁邊就有圓滾滾的軟萌小叉子。
之前管家問了元寧想喝什么果汁,他一口就回答了草莓。
紅艷艷的果子酸酸甜甜的,是很特別的味道,在大盛朝他甚至沒有嘗過這樣的水果,但是在現代卻唾手可得。
擺過來的透明小熊玻璃杯里裝滿了粉紅色果汁,還插有一根吸管。
元寧都不需要用手端,小嘴巴湊過去就能吸一口,唇邊還不會沾上草莓汁。
關飛渡也許是看累了,他站起來伸了伸懶腰,還插了幾塊哈密瓜喂進元寧的嘴里。
元寧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嚼了下去,旋即驚訝道:“脆脆甜甜的,也很好吃。”
干活累了的大盛朝人仰頭看去,嘴里也不由得生津,只可惜這時候天寒地凍,若非是南方那邊,基本是尋不到什么果子的。
還有好些人注意到元寧他們所用的吸管,拿它喝水似乎不易弄臟衣衫,而且喝起來還挺雅致。
況且此物很簡單,一眼就能瞧出來是中通外直之物,只要用那蘆桿、麥稈、竹子甚至是荷葉梗都能替代。要是講究些的人家,還可以用金銀玉來量身打造一支吸管自用。
關飛渡見元寧還打算繼續看,點點他的腦袋,說:“別急,再眺望一下外邊的樹林子,讓你的眼睛休息一下。”
元寧就跟著站起身,和關飛渡一并去法式落地窗前遠眺茂密的樹林和綠植。
許是快要入春了,這邊又是偏南的位置,是以他們竟然還看見了一只毛茸茸的松鼠在枝頭躥動。
關家所處的別墅區在植物園區中,空氣清新,視野開闊。如果想的話,甚至還能去參觀附近的美麗植物。
關飛渡就盛情邀請他:“等過幾天植物園上班了,我們就過去去參觀一下,好不好?”
元寧無意識地注視玻璃窗上凝起的薄薄水霧,想的卻是自己的舅舅薛蘭鶴,他憂心忡忡地說:“唔,也不知道那時候舅舅有沒有空閑,我想同舅舅一起。”
薛蘭鶴在近兩年忽然爆火,一躍成為板上釘釘的頂流。不說每次網上他一出現就掀起的腥風血雨,就是風評的驟然轉變都令不少人瞠目結舌。
雖說關飛渡的小叔關臣是開娛樂公司的,但他依然不怎么關心這個圈子。
話又說回來了,即便是他這種從來不關注的人都聽過薛蘭鶴的名字,足以見得薛蘭鶴是多么紅火。
“可能性應該挺小的吧,你舅舅如今備受矚目,所以代言拍戲都找上門來,不忙得團團轉都是算好的了。”他只是以自己對娛樂圈的淺薄了解說出這話,不過這一猜測也八九不離十。
元寧很喜歡聽別人說起自家舅舅的事情,這回也是忙豎起耳朵聽。
他那雙眼睛清澈水潤,又專心致志地注視著你,就算是話再少的人在這種攻勢下也會忍不住多說。
關飛渡就正色道:“你舅舅既是演員,也是明星,承載了很多人的喜歡,工作就比一般人更多。而且他在今年的春晚還表演了一場,相當于跟全國人都見面了,事業如今正蒸蒸日上呢。”
元寧不可置信地睜大眼,既驚又喜。
“春晚,你應該知道吧?那是國家出臺的表演。它算得上是很高級別的舞臺了,一般人根本上不去的,含金量還是挺高的。”
哪怕春晚在近些年來其實并不怎么受到年輕人的歡迎,但也無法完全否認它的地位。
大盛朝的人已經聽得目瞪口呆了,之前還嘲諷過薛蘭鶴不過一屆戲子的人,嘴巴閉得比什么時候都緊。
[這……薛將軍不愧是我朝戰無不克攻無不勝的小將軍,哪怕是到了那邊當戲子也是最拔尖的一位。]
[這孩子莫不是在說大話,聽起來實在夸張。不就是在全天下人面前玩個雜耍表演么,有什么可值得說道的。]
[若是旁的人說了,還需要懷疑一下,可這位小公子乃是薛將軍上司的侄子,家境極好,還能吹噓么?況且要天下人都能認得你,豈是常人能做到的。可別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真正在梨園茶樓中唱戲的伶人看得目不轉睛,指甲掐進掌心,婉轉嗓音自喉中吐出:“若是此生能得小將軍這般的地位,便是死也無憾了。”
他們的班主卻是搖頭道:“莫要再癡心妄想了,那是異世,同咱們這個世界截然相反!”
薛蘭鶴的仇家們卻是恨死了,原本以為這人身死異鄉,下場凄慘,豈料對方搖身一變竟然在異世活得風生水起。
好容易柳暗花明,本以為對方只是身份卑賤的伶人戲子,哪里能想到在那個世界戲子的地位這樣高,竟然受盡千萬人的追捧。
不只是民間私底下風靡,甚至連國家對待戲子的方式也不同于以往的鄙夷打壓,真真叫人心里也跟著五味雜陳起來。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雙語學習
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高爾基。
元寧在其中一本啟蒙書的最后一頁看到這句話, 手指輕輕觸上去,感悟頗深。
短短一個下午的時間,他就已經將謝蒙帶給自己的那些啟蒙書全部看完。他對這個世界的強盛和知識體系的完善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睫毛下的眼眸更是異彩連連。
國家連對幼童的教導都這般細致完善,識字之初就已經會安排系統編排的教材, 更遑論其他的學術知識。
要知道, 搞教育可是源源不斷地投入,幾乎可以將一個殷實家底的人家都給拖垮。若是舉整個國家之力供養學子,也絕非易事。
他舒出一口氣, 對后面要看什么書就有些迷茫了。
關飛渡學累了就會暗戳戳地偷瞄元寧,這會兒更是忍不住湊上前來, 提議道:“寧寧弟弟,你對城市里的東西了解還沒有那么細致吧?不如試試雙語學習,既能學英語又能了解世界, 完全可以一舉兩得。”
元寧歪過腦袋,有些茫然地問:“雙語……學習?”
又是一個嶄新的詞匯擺在他面前。
關飛渡直接把電腦打開, 摁著鼠標噠噠噠地按了幾下, 占據半面墻的投影就在左扇門那面墻上緩緩浮現。
小小的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東西驟然放大數倍,連那些圖標上的花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關飛渡這里還有很多他三四歲時曾看過的幼兒學習影像資料,隨便點出來就生動又有趣, 就是不知道元寧會不會對某只粉色吹風機小豬感興趣了……
他在文件夾里翻找了一堆, 發覺雙語學習幾乎都是以動畫片的形式放映。
有《動物王國大冒險》《益智早教》等視頻, 恐怕是擔心小孩對現實不感興趣, 于是只好采用趣味教學的方式來吸引他們學習了。
關飛渡摩挲下巴, 跟元寧說:“這些是動畫片,可能會有些夸張的情節,千萬別把里面所有的內容都當真了, 跟著學學里面的語言就行。它的跟讀發音倒是挺標準的。”
元寧看向那些用另外一種形象繪出人、動物的各式封面,心里也有幾分好奇,整個人都坐直了。
他點下頭,說:“我明白了。”
紗窗濾進來些許午后的日光,大盛朝的畫師們圍坐在桌案前,紛紛抬起腦袋來,對那些動畫都有幾分猜測。
他們這些同好于前日聚在一起,一并來探討五皇子所用啟蒙之書上的插畫。其中不論是揮筆的技巧和用色,都有可供學習之處。
他們的案頭上依稀可見此前匆匆臨摹的啟蒙書插畫,用的是毛筆、炭筆,寥寥幾根線條就繪出了其中神韻。
其中年長那位畫師摸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猜道:“動畫,莫不是能夠運動之畫?”
另外有人說:“壁如皮影戲,不正是一種動畫的表演形式么?”
其他人往常并未深入往這方面研究,他們所繪之畫,皆是以筆墨繪之,在筆轉濃淡之間,畫中之物就變得活靈活現,就好似會動一般。
這便是他們所追求繪畫的最高技藝了。
如今聽來“動畫”一詞,不禁有了幾分興趣,腦子也在轉動,不自覺地就勾勒出了幾分畫面。
年輕畫師突然以拳捶于掌中:“在下不才,有幾分猜測,要是將人物運動之象的每一息都畫出來,再迅速翻動畫稿,人物不就像是自己在動了么?”
其余人都心領神會,紛紛贊嘆他想法之靈巧。
有個行動力強的,更是以炭筆直接畫了十幾張的駿馬奔騰之勢。他再把畫疊成冊子,用拇指一搓,畫上的駿馬果然奔騰起來。
滿室內響起此起彼伏的吸氣聲,暗贊此法之明。
只是他們想破頭都無法弄懂畫好的動畫又是如何儲存起來,既能在黑匣子里播放,又能在那墻面映照出來的,這確實將他們給難倒了。
其他并非畫師的人卻是好整以暇地看著那所謂的動畫和雙語教學,對自己手中正在玩樂之物并不是多在意了。
公子哥們日日都能玩投壺蹴鞠等物,早就膩味了,這下更是失了興致,不如觀摩一下天幕有什么打發時間的新鮮玩意兒。
動畫剛一放映出來,元寧就端端正正地坐好。
圓潤可愛的小香蕉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還在屏幕正中央彈了兩下,又突然蹦出個英文單詞來。緊接著成熟優雅的女性聲音念出他并不懂的讀音,下面也全無釋解之意。
隨著動畫的繼續放映,元寧倒是從那些小動物的行動中理解出來這些詞的含義。
他問關飛渡:“Bear是指那只白熊嗎?”
關飛渡驚異于他的領悟能力,要知道自剛才開始,元寧可是從未接觸過英文的表現!
他點點頭:“沒錯,其實這是北極熊,全英文為Polar bear,但至少現在不用記得這樣細致。”
他想了想,還是沒有直接給元寧介紹北極之意,而是夸贊他:“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小孩子了,領悟能力好強,我覺得我也比不上你。”
關飛渡是驕傲沒錯,卻也不會不承認別人比自己強,尤其是以他對元寧的喜歡,現在可以說是心悅誠服。
元寧卻聽得臉頰發燙:“沒、沒有,我只是蒙對了而已,并未向飛渡哥哥說的那樣好,我也不過是庸才。”
關飛渡走過去揉揉他的腦袋,又給他投喂了幾顆青提,笑道:“才不是呢,寧寧弟弟不要太謙虛了,你就是很厲害呀。”
關飛渡在這給元寧吹彩虹屁時,宮中皇子公主們呆若木雞。
他們方才就只顧著看那只熊醒了又閉眼,嘻嘻哈哈地嘲笑那只熊蠢笨,又覺得那些動畫看著實在是別扭,但莫名吸人眼球。
三皇子更是鄙夷:“這勞什子動畫真差勁,全然不曾將熊的威風凜凜畫出來,那毛茸茸的模樣和兔子又有何異?”
話里話外都是在嘲笑異世界那些小孩心靈脆弱,膽子又小,連一點風霜都禁不住。
宮中其他想要討好他的皇子公主們也連聲附和,道那個世界之人就愛看癡傻的白毛畜生,不通教導,他便愈發得意。
可他們全然忘記了,這動畫的意義并不在于此。而元寧說出口時,他們才反應過來——方才全都只顧著注意動畫去了,誰都不曾回想起來這原是教導他們學語言的!根本不是為了觀賞有趣所用。
他們悻悻地找著借口:“反正我等又用不上,干嘛要去學這蠻夷之語呢。”
大盛朝好些人都是像他們這般只看個熱鬧就是了,根本不曾深入去研究,但是也有不少人試著仔仔細細地記下,竟也學了最開頭那個“wake up”一詞。
關飛渡嘆道:“這些動畫片確實有些幼稚了,至多拿來學些詞。好在每集都挺短,要不了幾天就能看完,能記多少是多少。”
說話間,這集就播放了片尾曲,旋即自動跳轉到了下一集,片頭的香蕉繼續跳出來。
元寧卻覺得還好:“此物于我而言還算新奇,內容本不是最重要的。況且這畫得與實物也有幾分相似之處,我也可以見識到從前沒見過的生物。”
或如慢吞吞的樹懶,或如脖子奇長的長頸鹿,或如海中游動的鯨……
關飛渡都要為元寧的好心態自嘆弗如了。
他說:“好吧,那我陪你一起看,也算再記憶一下了。”
實際上關飛渡在元寧這個年紀就已經常和父母一并出國,操著一口流利的英文,哪怕是直接跟外國人交流都沒問題。
大盛朝對語言學習興致盎然之人寥寥無幾,絕大多數人的注意都被新奇的動畫給吸引住了目光。
他們一會兒被里面千奇百怪的動物給驚住,一會兒因為它們憨傻的動作給弄得捧腹大笑,對動物能夠口吐人言倒是沒有多驚奇。
君不見那么多書生寫些妖物化人的話本子,千年前還有《山海經》里的各種蠱惑人心之妖物,戲曲皮影戲里專說鬼怪妖物的故事也不在少數,甚至說書人還會講些驚奇故事供閑漢聽,他們接受得自然極快。
只有元寧要學那些語言,倒是會時不時地問上關飛渡一兩句。
他覺著自己學得卻是沒有以往那般快了,眼口耳并用,瞧得眼花繚亂,連額角都沾了汗濕的碎發,倒是沒有注意劇情會不會無聊。
關飛渡察覺到他身體的緊繃,輕輕摁著他的肩膀安撫:“不要急呀,寧寧弟弟。就算英文是全球通用語,在我們國家肯定是用中文,學不學得嫻熟都沒關系的。反正未來十幾年咱們都要學這個,記個幾千詞匯,學些語法就能輕松拿高分,用不著太慌亂。”
元寧聽見他的話,也只稍微放松了些許。
他緊抓住自己的衣角,揉得甚至有些皺巴,悶悶地說:“飛渡哥哥,我并不聰慧,尚且不能游刃有余地學這些。”
他只能記住一集之中不斷重復的簡單詞匯,若是沒怎么重復的,后來便也忘了。
關飛渡沒學過心理學,可他也感覺出來是他方才的夸贊給了元寧些許壓力,他直接說:“我當是什么大事呢,你這才是正常小孩的情況呀,若是短短半下午就能將所有的詞匯都記住,豈不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絕頂聰明啦!”
他這話把元寧給逗得噗嗤笑出了聲,心情也沒那么沉重了。
“嗯,我知道了,謝謝飛渡哥哥寬慰我。”元寧輕輕吐出一口氣,他只是個普通小孩子,學了個一知半解也乃常態。
大盛朝好多人頭頂冒出來好些個問號,汝聽聽,這兩個孩子人言否?
他們方才絞盡腦汁地跟著記了幾個詞,卻全都忘得一干二凈,早就不對自己的記性抱任何期望了。
在這種情況下,這倆孩子竟然還說記個大半才是常人理應具備的,這讓他們情何以堪,難道他們是常人都不如的傻子?
尤其是讀書人更是心有余悸,他們還記得自己初學千字文時,光是去背“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這寥寥千字,就挨了不知多少記的戒尺嘞。
夕陽不知何時靠攏地平線,在頭頂潑灑出萬丈金光,元寧的眼中也隨之倒映出了碎金。
關飛渡突然問道:“你的小名為何叫歲奴呢,寧寧弟弟?”
其實這話在他心里憋了挺長時間,不過二人尚在初識期,他就著急忙慌地就去打聽人家的所有信息,和查戶口有什么兩樣。
元寧怔愣了一下,垂下的眼睫仿佛蝶翼般忽起忽落,眼神里也帶著憂傷:“皆因我幼時總病,大夫也言可能有活不長之嫌。是以我母……母親就給我取了這么一個小名壓一壓,為的就是要我年年歲歲安康如意。”
他抿出一個淡淡的笑:“飛渡哥哥知不知曉,賤名好養活,是以歲字后接奴,全是我母親的殷殷愛子之情。”
關飛渡點下頭:“我了解過的。”
他也是個通透的孩子,從元寧的表現中也可覺察出一二來,便不問他的媽媽為何沒有陪伴他。
大盛朝的人也感慨萬千。
[自古便多是母親為孩子操碎了心,昨兒個我們這的員外死了兒子也渾然不在意,就陪著新納的小妾聽曲兒呢。]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此言更是道盡了母親為兒的心血一切。]
[女子懷胎十月,大都會對自己的孩子看重,對孩子絕對狠不下心。可是心狠父親的父親倒是有不少……]
[要說狠心還得數我們這邊的某個屠戶,前腳賣了閨女抵債,后腳就進賭坊,妻兒全都不在意。]
眾人七嘴八舌地談及母親養子所費心力,又說起生父的冷血無情,其中尤其是某人最甚。膽兒大的便指名道姓對著皇帝罵,說他開了個“好頭”,膽兒小的就只能指桑罵槐了。
他們所言之意已經是不言而喻了,便是嬪妃們見了,也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家族恩寵榮辱皆系在皇帝一人之手,他執宰著她們的生死存亡,就算是對他不喜也得強顏歡笑著。
此間女子的困境猶有不少是同嬪妃別無二致的。
天幕上,關飛渡張了張嘴,他想說些什么,最后卻又閉上。
他趕緊轉移話題:“等飯后我們去逛一逛超市吧。你不是想要嘗一嘗冰糖葫蘆么,我們買回來自己做。”
元寧此前在閱讀那些常識書籍的時候已經明白了超市是何意——此為便是大型的市場,不過里面的售貨員工都是別人雇傭的,和集市又有些差別。
不過究竟是什么模樣,還是得自己去看看才是。
他這樣想起來就升起了些期待,點點頭:“好。”
關飛渡伸了個懶腰,抓著他的手往外走:“其實要他們把水果采購回來也可以,不過自己逛超市也挺有意思的,可以選好多自己想要的東西。”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看跟在自己身邊的人是誰,若是喜歡的人,自然是歡歡喜喜地跟著對方逛來逛去了。
暮色漫過走廊,一道影子忽至。
兩個小孩出門后就撞見管家正往這邊走,雙方一見面,彼此就露出一個笑容。
管家頷首:“真巧,該用晚餐了。”
午餐、晚餐的時間都已經固定,安排好后的生物鐘都是極為準時的,力求做到合理健康地養崽。
關明和秦知許都是一對新手夫妻,可他們倆養孩子的方式卻并不差。
元寧也不禁瞥向正廳那只金珀時鐘,雕滿紋路的指針已經靠向了下午六點。
他覺著時間悄悄溜走得好快,從前他在冷宮度日如年,閑來無事就窗欞前數著柳絮,默背母妃教過他的詩詞歌賦,一日百無聊賴地過去。
可如今他不過是看了幾本書,學了些新鮮的詞,下午眨眼間就不見了。
門是敞開的,落日霞光撲入懷中。而大廳卻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長桌上空無一人,也不見白日秦知許的身影。
關飛渡對此習以為常,倒是元寧問了一句:“姨姨去哪了?”
管家在一旁貼心解釋:“太太趕飛機去巴黎了,她在本次時裝秀的時間安排很緊迫,得快點過去做準備。不過不用擔心,太太對此也已經有所準備。”
秦知許是有名的時裝設計師,甚至享譽海外,她的各種作品備受推崇。一旦推出任何服裝飾品,都會極快被人搶售一空。即便是定下叫人望而生畏的價格,也不能阻擋住有錢人們的熱情。
不過,哪怕關家這一對夫妻都極為忙碌,對孩子的看護卻半點不少。他們再忙都會抽出些時間回家陪孩子吃飯,完全不會讓關飛渡的身邊就只有管家保姆的陪伴。
元寧聽了管家對秦知許的介紹后,對她的贊嘆簡直更勝一籌。
尤其是在聽見管家說秦知許十幾歲時就能在全球時裝上嶄露頭角,其后更是憑借天賦設計登上了時尚設計師女王的寶座時,他直接鼓起了掌,很給面子地說:“姨姨好厲害。”
關飛渡笑出聲,卻也點頭贊同這話:“我媽媽確實很有本事,等之后我就給你看看她設計的產品。”
元寧也一口應下:“好呀。”
這三言兩語聽得大盛朝人大跌眼鏡,處處皆是喧嘩聲,他們之中有許多人從未想過原來女子原來也會有如此精彩耀眼的人生。
[女子之重任,不應當是在家相夫教子么?總是在外拋頭露面,豈不是輕重顛倒了!]
[總說女子應當顧家,難道你們這些男人就不是家中的一份子了?真是可笑!]
[巾幗不讓須眉,我們本色就是如此。從前甚至也有女將軍女皇帝,為何女子就不能大放異彩了!]
新一番的爭論依然不休,但是一旦有蔑視互罵的言論,一概都會被天幕禁言個干干凈凈,真正意義上的讓他們閉嘴。
和人爭吵后卻不能反駁回去,這種憋屈簡直是酸爽至極。
好些人臉都憋紅了——全是氣的。
“牝雞司晨,簡直可笑。”有些個古板男子氣得吹胡子瞪眼,只能巴巴看著天幕之上的女子耀武揚威,嘴里翻來覆去地罵些迂腐之話。
還有些人更是冷笑:“這些女子倒是天真,以為天幕對她們寬容了,這個天下就會給她們喘息的余地了么。”
潑辣些的女子直接插腰站在門前罵罵咧咧:“這些男人這般瞧不起我們,莫不是忘了是從誰的□□爬出來的?這樣看不上眼,怎的不把自己轉回去溺死,也算是全了個干凈。”
一些女子仰著腦袋將管家介紹秦知許的字字句句都給記在心中,時時咀嚼,眼中迸發出名為野心的亮光。
名為《女誡》的書不知何時被人扔在了一旁,“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之言瞬間變得刺眼起來。
盡管還是有不少人表情淡淡,覺著看過了便是,不怎么在意,但至少此話仍在許多人心中緩緩種下了一顆種子。
這場爭論到底不及后世那般激烈,多數女子依然被教導得“溫馴、聽話”,有那么一兩個離經叛道的,卻也難以脫離窠臼。
……
暮色黯淡,唯有天幕明亮。
元寧他們再次用餐的畫面就將不少人的注意力拉過去,民以食為天,還是吃食更吸引人。
如今這個點也確實到了該用晚食的時段了,他們嘴里有的吃,腹中也填了東西,至少不像是之前那樣干看著眼饞了。
連城鎮里的乞丐都比往日舒坦了不少,近些日子有許多富人在酒樓接二連三來用餐,還有好些都是拖家帶口涌入。
吃不完的飯菜酒樓自然會倒掉,心腸好些的掌柜還會拿出來喂給他們吃,至少不似以前那么難熬。
有的人沉思三餐是否更為適宜生存,瞧那個世界之人皆長得人高馬大,連關飛渡這幾歲的稚童都長手長腳的,三餐之好處就可見一斑。
元寧吃了簡單又不失精心準備的一餐后,就要跟著關飛渡和管家一起去超市了。
他的小手被關飛渡牽著,明澈的眼睛盈滿了好奇,跟對方說話時還會情不自禁地彎起眼睛,就像是漂亮純凈的月牙。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超市之行
剛剛結束完半天拍攝的薛蘭鶴身心俱疲, 手指抵著眉骨揉了兩下,才讓化妝師給他卸妝。
鏡頭前的表演還不算最累的,一些藝人裹著蜜糖的勾心斗角、機鋒往來才最讓他生厭。
同那些藝人打交道, 他好像是回到朝堂上和那些文臣武將斡旋,同皇帝制衡的時日, 每每都覺得那些綿里藏針的惺惺作態讓他心煩意亂。
妝卸完了后, 化妝師離開。
經紀人文騰永提著醒神的冰美式走過來,薛蘭鶴接過后喝了一口,揉著眉心說:“之后的通告就少給我安排一些這種節目吧, 我寧愿天天去劇組拍戲。”
文騰永也苦著臉道:“已經大大減少了你上節目的次數了,這一次為了宣傳新劇不得不上嘛。咱們還沒有婉拒的資本, 之后這種活動肯定會少很多的。”
也幸虧他們家藝人也不知道怎么就合了公司老總關臣的眼緣,要是其他人提要求,那人就會露出資本家的嘴臉:“可以, 只要能拿出錢應付手底下的人就行了。”
結果碰上薛蘭鶴就雙標了——
“工作本來就挺累的,他身為演員, 做好本職工作不就行了么。”
諸如此類, 不甚繁多。搞得公司里的人在茶水間都會偷偷揣測他們之間的關系,有很多人已經懷疑上了這倆人是不是有什么py關系。
薛蘭鶴腦海中浮現出關臣那張冷峻的面龐,也不免生了些猶疑, 不過他很快就把那點子若有似無的猜測給打散了。
他是一向懶得理會這些閑言碎語的, 不過是有歪心思的人惡意編造而已, 怎么還順著那些人的惡意中傷猜想起來了呢。
如今他家外甥到了身邊, 他就更不會去在意那些有的沒的了。
手機拿上后, 他又開始猶豫要不要給小外甥打電話。
他忽然扭頭看向身邊正在打理數據線的助理謝蒙,問:“你平時跟父母多久通一次電話?”
謝蒙想了一下,說:“兩三天才打一次吧, 不怎么有空的時候會一周才聯系一次。”
他看著薛蘭鶴吃驚的目光,撓撓頭,尷尬地說:“我現在都這么大了,和父母好多時候都說不到一塊去,相互間至多報個平安就是。他們也體諒我工作忙,不會來打攪我工作。”
況且父母也有自己的事,不大可能會時時給兒女打電話的。
往常最適合放松的車載香薰此刻不知怎么變得有些刺鼻起來。
薛蘭鶴聽倒謝蒙的這話,心里也涼了半截,一顆老舅舅的心沉痛萬分。
他中午才跟元寧通了一次電話,晚上又打一次,也確實太頻繁了些。
可是他見不到小外甥,心里就難以安寧。
他靠在保姆車座椅上休息,隨手把手機扔在一旁,扯過手中本人外形的棉花娃娃,把頭發布片揪來揪去,絞成了麻花,本來閉目養神的時間全讓他去考慮外甥了。
若不是保姆車的車窗關得嚴嚴實實,一不小心被狗仔拍到這一幕,關于新晉頂流的各種“戀愛煩惱”的謠言恐怕就要漫天飛了。
正在他左右為難時,專門給小外甥設的電話鈴聲自手機響起來。
仿佛冰面炸裂,薛蘭鶴一個鯉魚打挺就坐直了。他扔下棉花娃娃,在座椅旁手忙腳亂地拿過手機,慌慌張張地接起來。
這一頓操作是看得他手底下的人嘖嘖稱奇:綜藝節目碰上各種突發情況都能面不改色的大明星,就因為小外甥的電話就手足無措起來。
“喂,歲奴。”薛蘭鶴壓低的聲音也溫柔滴水。
旁邊的人微微打了個寒顫,就好像看見了一只猛虎在輕嗅薔薇。
屏幕里元寧的小臉紅潤了些,眉宇間也比之前開懷,眼睛一直都是彎彎的。
他不清楚電話手表要多近才會收錄自己的聲音,于是就緊緊地貼過來,整個人幾乎要嵌進手表里,肉肉的小臉和紅紅的嘴巴清晰可見,在屏幕上洇開粉團:“舅舅,我一會兒要去逛超市啦。”
薛蘭鶴喉結攢動,手指又揪上了棉花娃娃的發片。
他知曉,自家小外甥恐怕只是想同他說說自己的事情,他也喜歡聽這些,不知不覺就能讓他的心情安寧許多。
他更是直言:“好,歲奴看到什么直接買就是了,不用特地為舅舅省錢,舅舅的錢賺來就是讓歲奴花的。”
薛蘭鶴本人沒什么太大的物欲,賺來的錢都拿去讓專人理財了,年年還拿出一大筆來做慈善。
“謝謝舅舅。”元寧脆生生地感激著。
小孩說了些今天開心的事,隨即又變得低落起來。
他的呼吸聲透過手表傳來,緩緩道:“舅舅,你工作辛苦了。”
薛蘭鶴竭力想表現出一副清爽的模樣,但是忙了一天的疲憊難以遮掩,所以輕易就被元寧給看了出來。
元寧愧疚自己人小力微,還不能為自己的舅舅排憂解難。
薛蘭鶴安撫他:“畢竟這是舅舅應該做的工作,就算以后歲奴變厲害了,舅舅也還是會特地去辛苦工作的,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對此負責的本該是我。”
“至于賺來的錢,是我勞作后理應得到的,歲奴好好享受便是了,不必為此有所負擔。”
他可不想自己的小外甥因為自己的辛苦而滿懷愧疚,他的人生并不會因為多了小外甥就更艱難,也不會因為少了小外甥而變得輕松。
這話讓大盛朝不少人有種醍醐灌頂的通透感——
“好個‘甘苦自受’,世事本應如此。”
“往常我爹娘總愛在我耳邊嘮叨,說他們這樣辛苦全都是因為我,真的是因為我嗎?”
不少人在心底反問自己。
可惜重重孝道既傳承了千百年,又有周遭大環境所逼,人言可畏一詞重壓下來,便是幡然醒悟者又能如何?
“吾等還能不孝不悌不成?”有人哂然一笑。
這話到底是在一些人心中留下了淺淺的一道痕跡。
元寧跟薛蘭鶴通了電話后,依依不舍地掛斷。
這時候也到超市了。
周圍的路燈一盞盞地亮起,零星一兩個行人走在路上,偶爾會看向路上的車輛,而超市就在道路的盡頭。
他們去的這家超市建于富人區,底蘊也較為雄厚,占地面積也極大。它還有專供停車的地方。
元寧和關飛渡他們剛踩到了超市門口,玻璃門就自動向兩邊分開。
小孩已經不再是第一次見到自動感應門時還會吃驚的模樣,他現在已經能夠泰然自若。
墨家那些傳承至今的后人不由沉吟,若是用機關術其實也并非不能做到這種自動——磁石感應重量開門,不過若是要試驗還得耗費無數心神,單單只是為了去做這么一個門,于民也無益。
超市的入口處有個迎賓臺,穿著員工服的年輕女孩對每位走進來的客人都揚起了甜美的微笑。
她身后貼著超市滿贈商品的巨幅宣傳海報,就在迎賓臺左邊還有一條人人出行的通道,通道的兩邊幾乎都是販賣的娃娃和衣服鞋子。
元寧只是掃了一眼,就不再關注。
但是這滿贈小商品的活動卻落入了大盛朝不少商賈的眼中,往常其實也不是沒人想出這主意來吸引客人購物,但并非所有的商賈都能有這般活絡的心思。
如今答案就擺在了他們面前,便是想不出解題的法子,抄現成的難道還不會嗎?
明兒個就在柜臺的幡旗上寫下滿贈的活動,說不準還真能客似云來。
天幕之上的元寧等人剛走進去就是家電和生活用品,大都是些容易拿放的高科技,大件的家電幾乎看不見。
大盛朝人對自己用不上的東西并不感興趣,瞥了兩眼就移開視線。
他們對那些床被卻久久移不開目光——且不說那些被褥看上去幾乎和鮫綃般輕盈,料子指定不會差。就是那些顏色也絕不是輕易能夠染出來的,甚至錯眼還能瞧見些流動的光澤。
若是他們誰家若是能有這樣一床被褥,都是要被別人家羨慕好幾年的!
布莊的東家更加激動,直接站起來瞇著眼睛想要看清楚上面的紋樣和材質,看了半天卻也是徒勞。
直到那些月華般的錦被消失在視野中,他也只能暗嘆一聲,頹然地坐了回去。
不是不想仿制,實在是難以仿成吶。
便是宮中專管織造局中的繡娘都難以做到這些,只能搖著頭遺憾地看著那華美驚艷的被褥從眼前溜走。
購物車碾過光可鑒人的地板,元寧他們拐進了超市里面,映入眼簾的就是接二連三的零食貨架,在亞克力層板的后面裝滿了各式各樣的零嘴。
透亮的糖果、紅油浸染的辣條、晶瑩剔透的果凍、泛著油潤光澤的豆干……光是包裝就五顏六色,極為漂亮。
更不要說透明包裝后的食物了,直接能讓專賣零嘴的糕點鋪子黯然失色。
關飛渡率先停在貨架前,指著那些包裝袋說:“寧寧弟弟,我給你買些零食嘗嘗吧。”
零食之意再簡單不過了,同他曾經吃過的零嘴相差不大。
若是貪嘴吃多了,甚至都不大想用正餐了。
元寧回頭看了眼管家,發現對方并未阻止他們的動作。
小孩子實在難以抗拒零食的誘惑,就算是元寧這樣懂事的小孩也不能免俗。
他耳尖泛起了粉,隨即動搖了,細聲細氣地應道:“好喔,謝謝飛渡哥哥。”
“零食吃多了可能會影響食欲,所以我們每樣買些來嘗嘗就好了。”關飛渡直接買那些掛在貨鉤上面的包裝產品,而非散裝的。
畢竟每樣只買一點點,散裝稱起來就很麻煩,沒必要。
大盛朝的人就看著關飛渡十分嫻熟地往銀色金屬購物車里扔零食,每丟進去一樣就會發出些許脆響,他們心肝兒也跟著顫了兩下。
稚童們看著那些做工誘人的美食,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
他們從未嘗過那些樣式的食物,腦海中已經不由自主地用自己嘗過最美味的食物來勾勒出它的味道了。
實際上,還有許多疑問縈繞在眾人心頭:
[他們不用付錢嗎,直接把東西丟進那個小推車里就行啦?]
[哼,哪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若是真有,這超市里的東西早就被洗劫一空了,還能留到現在?]
[我估摸著是買完之后,一并來付錢。]
眾人并非是不信那個世界不會發放免費之物,只是他們中有許多人都通人性,曉得人的劣根性,免費這個頭絕對不可以隨便開。
“梁上君子”們眼珠子一轉:“難不成就沒人在這里面偷東西了么?要是我的話,又沒幾個人看守,天天都來里面偷東西!”
這些問題元寧也順嘴問了下關飛渡。
關飛渡對他極有耐心,一一說來:“對,我們買完之后就去收銀臺那兒結賬,現在都還只是先放在購物車里。”
“不用擔心偷竊的狀況,超市里面處處都布滿了監控,好多雙人眼就在暗處盯著呢。若是被人家逮住了,偷東西的人丟人可就丟大了。”
隨著關飛渡的解釋,大盛朝的人也大致明白了為何超市就這樣堂而皇之將那么多商品擺出來,還沒有安排專人特地看護的緣由了。
[監控一物與“天眼”何異?還能用以反復觀摩,誰還敢小偷小摸!]
[怪不得那個世界之人晚上也敢出門,女子也能三五兩個搭伙逛街,用不著擔心分毫。原以為是因為官府威嚴甚重,治安良好,卻不想是有天眼相護!]
[要是咱們這個世界也有此物,作案犯罪之人恐怕能少一倍不止!]
說話間,元寧和關飛渡就到了他們本次來超市最主要的目的地——水果區。
新鮮的水果都被擺放在柔軟的翠綠硅膠墊上,冷白霧氣蔓延在玻璃展柜后,最上面的黑色標簽打上了它們的價格。
而在這里甚至還能看到不同季節的水果全都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甚至有好多水果品種都是大盛朝人見都沒見過的。
清香撲鼻的蘋果和泛著光澤的梨堆成了山、飽滿的橙子和形如瑪瑙的葡萄化作了塔……
他們還在里面見到了嶺南送往皇宮的荔枝!
大盛朝人不由驚愕。
[此事真也奇哉。我觀那方世界應當是和我們相同的季節,又為何能夠種出三五六月才能成熟的果子呢?就像是把四季都囚在這方寸之中。]
[諸位再瞧,那世界的神奇之處可不僅僅只是于此。那些水果能從千里之外運到一個地方而不腐爛,還能供王公貴族之外的普通民眾享用,豈不是說明了他們運送能力之強悍嗎?]
[是呀,好些皇室才能享用之貢品,這個世界的百姓卻全都能吃到。]
[那些陌生的水果我們見也沒見過,難道是才培育出來的么?]
一個接一個的疑惑從大盛朝人心中冒出來,數不勝數的羨慕之情幾乎要翻涌而出。
而皇帝攥筆的手背卻暴起青筋,他是觀了天幕超市后最不滿的人了。
原本貢物里的那些珍奇新鮮水果是他這個皇帝的專屬特權,誰曾想那個世界幾乎人人都能吃到,于他而言簡直是一種無形的嘲諷和挑釁。
尤其是那個世界的水果看起來個頭大,也更加飽滿誘人,他平時吃用的還不一定能有那些果子味美甘甜。
每每八百里加急送來的荔枝,總是十損七八,甚至要不了一日就開始爬滿褐斑。就連他這個帝王賞賜于人時都要摳摳搜搜的,還會因貢物賜人一事被眾臣以示恩寵。
可是同天幕所示之景兩相對比,簡直是將皇室的顏面又拉了一層下來。
那些愚昧的普通百姓看了天幕,多半會認為皇帝原來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吃的竟然還不如那個世界的普通黔首。
關飛渡又讓元寧挑果子,還拍著胸脯說:“寧寧弟弟,你就隨便選吧,保證我們最后做出來的冰糖葫蘆都好吃。”
元寧仍在遲疑中,他輕聲問:“這些水果都能拿來做冰糖葫蘆?”
得到關飛渡點頭的確切答案后,他才大著膽子指了最想要的草莓,曾經要等著皇帝賞賜,只嘗過一兩顆的荔枝,還有從未吃過的新鮮果子……
關飛渡在旁邊充當講解員:“有些是國外進口水果,我也沒有全都吃過。你看那個牛油果,它就是從美洲進口的,車厘子則是從智利進口的……”
“又因為它們跨過了海關,所以價格要比一般的水果昂貴些。”
元寧微微睜圓了眼睛,他的認知收到了沖擊:“跨越山海?有……多遠?”
關飛渡對地理還算了解,他沉吟了半天:“用通俗易懂的話來講,就是把我們所在的市比作一個小點。”
他左看右看,發現了賣西瓜的區域,就輕輕拉著元寧的手走過去。
他指著西瓜上小小的要湊很近才能看到的綠點,說:“如果說這是我們的市,那這整個瓜就是海洋了。相當于要跨過這樣長的大洋才能把那些水果送到這個地方。”
元寧聽到這,已經長大了的嘴巴幾乎合不攏——西瓜和點的對比格外鮮明,二者之間的差距大到了肉眼都能看出來的地步。
仿佛間,他像是看見了這種奇珍異果跨越海浪翻山越嶺從世界的一頭飛到了另外一頭。
“好、好厲害。”他像是喪失了自己的所有語言能力,只能干干巴巴地說出這句感慨。
大盛朝人的反應更加激烈,比一鍋熱油里濺了一瓢水進來還要炸得厲害。
[莫不是他們那方世界有一日便能遁行幾萬里之能?]
[話本子里所言的“一個筋斗云,十萬八千里”成了真呀,可我不信這是人力能達成的。]
[這般強大的功能就只是為了運輸些水果,只是拿來民用……可想而知,他們的軍械定然要厲害千百萬倍。]
軍營中的將士也想到了這點,若是他們能夠擁有這樣強大的運輸能力……
軍師在營帳中,和主將對視一眼。
他們不約而同地說:“就能夠減少糧草輜重上不知道多少的嚼用和損耗!”
就是不知道那個世界是用什么手段運輸的。
戶部尚書也在扼腕嘆息:“往常國庫里收糧稅,路上的損耗就不知幾許。要是我們能用上那等神異,最終嗯存糧不知道能有多少。”
雖說他們已經在想盡千方百計減少收稅耗損,比方說就地建倉庫,用布匹代替到京城的,可惜還是不如那個世界的更為強大。
最沉默的還是鄉野阡陌里的百姓,他們看著手掌上皸裂的瘡口,靠著天幕打發夜晚無趣的時日。
好些人聽到關飛渡的那句話,卻說:“要是我家發大水時能用運果子的玩意兒逃難,便也不用徒步走個幾萬里,最終磨破了鞋子,還失去了尚在襁褓中的孩兒吧……”
……
水果區的旁邊就是蔬菜區,不過元寧他們今天過來的目的可不是買蔬菜,所以暫且掠過了那些顏色各異的新鮮生蔬。
生鮮區的粼粼波光倒是意外地吸引了元寧目光。水魚在充氧水箱里游弋,雪白泡泡在角落翻涌。螃蟹和蝦以及牛蛙各自擠在它們的水箱之中,蟹螯蝦鉗張合,還有鱉在水中游來游去。
關飛渡隨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詢問道:“寧寧弟弟,你有什么想吃的嗎?”
他的手指貼在強化玻璃上,揮舞著的蟹鉗同他指尖幾乎相貼,卻傷不了他分毫。
從未去過河海的元寧看得心驚膽戰,他頭一回見到水中之物,眼中更多的還是好奇。
聽了關飛渡的提議,他也只是怯怯地搖搖頭。
關飛渡并不勉強,輕輕地笑了聲:“好吧,那我們先去逛逛其他地方。”
靠近生鮮區的就是案板上紅艷艷的生肉,倒是不見那些血赤糊拉的場面。上面豬牛羊,雞鴨兔都有,尤其是雞鴨,多被凍在冰塊之上。
再瞧那些牛排和羊肋排,看起來肌理分明,紋路宛若雪花,讓久不見肉味的人眼中迸射出狼光。
最貼心的便是還要屬包裝好的一盒盒生肉,連肉絲肉片都給細致切好了,隨時就能拿走。
拿回來煎炒都方便得緊。
元寧被關飛渡牽著,走過去沒幾步,就見一只通身雪白外殼,圓滾滾的小機器人朝他們這邊緩緩駛來。
感應到了行人的靠近,它那張漆黑的屏幕上就出現了可愛的微笑小表情,稚聲稚氣的聲音從里面冒出來:“歡迎來到山山超市,我是小機器人姆姆。請對我說帶我去某個區域,我就會為您領路,并且給您介紹各種物品喔。”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上好霜糖做糖葫蘆!……
機器一物, 從泛光的金屬外殼就能辨別一二。它也是自蒸汽時代便開始誕生,直至近些年來不斷推陳出新的新型文明。
從推出機器人設想到進入市場后,不斷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人類, 并且一點一滴地融入人類世界,使得文明發生巨大重組和變化。
各種器械化操作, 再到市面上類似的機器人, 甚至各種AI產物都層出不窮。
當時元寧只是草草讀過這一概念,并未深入了解,而今這種機械造物真的擺在他面前時, 還是令他久久難以回神。
這里面就好像是裝了一個活生生的靈魂,而他正在和一個鮮活的人對話一般。
大盛朝的許多人還沒從那些色澤漂亮的生肉上拔開視線, 面前又冒出這么個新鮮玩意兒。
[機器人是何物,難道是另外一種類型的人類?怎的還有精鐵所制的外殼。]
[此前我觀五皇子的啟蒙書,言說此物乃是人類造物, 是死物,而非活生生的真人。]
[真的假的, 我看這怕不是把一個小孩抓在里面關著, 逼他替他們干活。]
那小機器人胸腔前還有熒熒藍光閃耀,瞧著就好似生魂在閃爍。
好些愚昧未開化的大盛朝人也是這般認為的,他們心中惴惴, 不由得慌亂起來。
更有那些個家中有孩童的父母, 直接攬過孩子, 不許他們再盯著天幕細看了。
若是孩子依依不舍, 他們嘴里就教訓道:“快些去睡覺了, 再不睡小心天幕真的把你的靈魂給吸附上去,咱們救都救不回來!”
欽天監的崔文賀眼睛一亮,仿佛在上面尋找到了新的對付天幕的出路。
天幕的還有些彈幕恥笑愚昧百姓:[子不語怪力亂神, 怎的還有人信那些鬼怪荒誕之言?]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攝魂之說不過是那些方士的胡言亂語,若是天幕想對你我動手,早便出手了,還用特地拐這么大個彎子?難道汝等真以為自己有反抗天幕的法子。]
[依我之見,那個世界對幼童也是非常照顧的。之前連教育稚童的啟蒙書都做得憨態可掬,怎么會對幼童行殘酷之事。便是咱們這對那些個少年人都還寬容些,也有特殊保護。那個世界難不成會比我們差?]
便是那些蒙昧之人不想承認,也明白那些辯駁之言字字珠璣,切中要害,使他們不得不嘆服。
崔文賀面無表情地看著天幕之上那些話術飄過,心道這世界聰明人還是有不少。
不過愚民本就是人云亦云,明日能哄騙一個便是一個吧。
小孩們聽長輩的話回床上躺著了,可是趁著大人們不注意,他們又悄悄地推開了窗戶,好奇地仰頭繼續看起天幕之景。
關飛渡對那個小機器人說:“好啊,你領著我們去熟食區吧。”
小機器人眨巴眨巴眼睛,發出脆脆的聲音說:“姆姆為您服務,請顧客跟好我。”
它轉向就要笨拙許多,足底的滾輪扭來扭去,弄了半天才從不算寬敞的窄道里拐了個彎。
元寧看著它慢吞吞的動作,倒是不嫌棄,滿眼都是好奇。
關飛渡就說:“現在市面上的機器人大都不怎么聰明,還是很死板的。而且它們沒有自己思考的能力,全是人工早前就植入好的各種指令。你要是想跟它閑聊幾句都沒用,它翻來覆去也只會用固定的話術回答你。”
這話有調侃之意,還帶著幾分孩子氣的嫌棄。
元寧卻說:“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很厲害了。”
他盯著這只小機器人的背影,眼睛轉也不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熟食區很快就到了。
蒸騰的熱水中,透明保溫柜里面都是做好的食物,有金黃酥脆的烤鴨、薄如蟬翼的燈影牛肉、紅白柔嫩的炒蝦仁……
熟食臺前面還有試吃區,細細的牙簽插在上面,導購阿姨極為熱情地請他們試吃,不過被關飛渡婉拒了。
大盛朝的百姓看到那些熟食,感覺方才吃過的晚食似乎又從肚里溜走了,現在直接餓得咕咕亂叫。
“他們那居然還搞試吃這一套,這店家也太大方了!”村里頭那些百姓捉摸不透這商家的行事。
若是尋常吃食便也算了,但那里面可是有肉嘞。
人人就算吃嘗小分量,那擺出來的也絕對有一斤了,看得他們都心痛。
“那個世界的人也太高傲了,竟然連試吃都拒絕!那可是免費的欸,屬實令人不解。”村中少年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他們望著天幕熟食的眼神分外熾熱。
要是他們的話,定然從早到晚都來這里轉悠一圈嘗一嘗。
有眼界的商賈卻能明白店家這樣做的道理:“這附近往來皆是富人,是以大家都不屑于試吃這些,是以熟食區的菜肴做的也極少。關鍵是他們也不怕人家試吃了不買,簡直是做買賣的好法子!”
天幕之上。
小機器人姆姆立在熟食柜臺邊嫻熟地介紹:“我們超市的食物都很新鮮,采用分子級別的保溫技術,還有主廚每天現炒現做……”
元寧扭頭看向關飛渡。
關飛渡會意,就問它:“你有什么推薦的嗎?”
姆姆感應到關鍵詞,叮了聲:“熟食區,姆姆將為您推薦燈影牛肉,它是從阿爾卑斯山的牧場上養出來的精牛……”
元寧瞥了眼價格標簽,發覺燈影牛肉竟然也是最貴的,不由失笑。
關飛渡看他眼睛彎彎,當即叫導購來稱了半斤。
元寧嘗試問了姆姆其他問題,發覺果真如關飛渡所說的那樣,它只能回答早就固定好了的話術,否則就會翻來覆去地重復。
倆人買了想要的東西之后,管家就適時提醒他們,是不是該打道回府了。
倒不是怕兩個孩子亂花錢,只是關飛渡若不早點回去,他們倆要趕在睡前做好冰糖葫蘆的計劃可能就要泡湯了。
大盛朝的天幕飄著不少對于剛才各種見識的彈幕。
[哎呀,這勞什子機器人確實如那小孩所說的不怎么聰明。它行動笨拙,回答也癡傻。]
[熟食區的肉都是怎么做的,看起來味道極好。你們瞧,那只鴨子外皮就烤得油光粼亮,還撒了白色的胡麻,價格定然難以企及。]
[堂而皇之售賣牛肉,便能說明他們那兒的牛不少,是以才能大肆養肉牛。]
[他們都能用上好的精鐵來制作炊具了,還不能說明這方世界之強悍么?]
亂七八糟的議論混雜在其中,又迅速飄過。有些人還想對其中一兩句話表示贊同附和都來不及,只能見它們隨著打更聲一并消散。
天幕之景也迅速發生了變化,元寧一行人不再慢悠悠地閑逛超市,而是奔著出口直接離開。
大盛朝人也得以關注到超市不少售賣之物。
只見琳瑯滿目的調料整齊地放于貨架之上,裝在瓶子里的飲料和酒也紛呈而至,擺放得宛若列陣士兵。
甚至生活區里的鍋碗瓢盆都不少,更別提那些瓷盤碟碗,泛著瑩亮的光澤,讓大盛朝人看得幾乎眼花繚亂。
[這些個粉末竟都裝在琉璃罐中,比貴人們的妝奩還要精細。]
[他們飲的酒莫不是瓊漿玉液,竟還都裝在這些冰鑒里頭。]
[這超市比集市還要方便些嘞,明碼標價,買的時候咱心里有數,就不用怕被黑心店家宰了。我們這些嘴笨的人也有福了,還不用再勉強自個討價還價了。]
[是啊,日用百貨皆在行列,甚至還分門別類。不用再去那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省了不知多少功夫。]
[說的正是,咱們進去了可不知道還忍不忍得住,不在里頭花出些銀子恐難以罷休!]
不過是異世界的一個超市,就將大盛朝人不少人的心神給牽走,對那完備周道的市場魂牽夢繞起來。
而在江南姑蘇這處商賈云集之地,早前就搭建出來的商會處。
會長站在飛檐下,抬眸露出沉思的目光,思索著倘若他們牽頭弄這么個大型集市的可行性——
“先按‘柴米油鹽’‘錦緞羅綺’劃作出區域……在附近鄉民那兒買新鮮蔬果,叫那些個布料、糧米商人在此專營,且不可任意而為,不可總是漲價……”
他喃喃低語間,手指微動,一個大型市場的雛形不禁在腦海中緩緩成型。
*
結賬區分為人工收銀和自主結賬。
人工收銀拿著掃描儀將商品一一掠過,滴的一下就能顯出價格,最終加起來價錢就能支付。客人也不用現金,拿著手機掃一下,手指又在屏幕上輕點了后便付了錢。
而自主結賬的方式也相差不大,都是先把商品拿著去掃描,接著再付錢。
兩邊皆是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不見多少錯亂,看得不少人嘖嘖稱奇。
[那個世界竟是不再使用錢幣了么,甚至都不需要賬房撥弄算盤算價錢了。]
[手機一物實在智能,如此一來,商賈行人也就不怕背著重金上路會遭賊惦記了!]
[可若是手機被人偷走了該如何是好,那里面的所有身家豈不就被人全部偷走了?]
[這豈不就是虛空的銀錢?流通后市面就能少些□□,減少些錢銀交換時的損耗了。]
賬房先生心有戚戚,若是用不著算賬的話,豈不是誰都能取代他們的位置,多年做學徒苦讀豈不是白費心力。
有些人還是覺得錢要實實在在摸到手里才能踏實安心,而有的人卻是看到了其中的各項好處。
只可惜以他們現在的能力,尚且還不能做到這等神異手段,就是思量再多也無用。
現代。
元寧他們也已經回到了家。
管家停好了車,關飛渡就牽著元寧的手直奔他的烹飪室。
燈光點亮了別墅的每一個角度,就仿佛沒有夜晚一樣,之前元寧并未見過的保姆阿姨就緊跟在他們身后。
俗話說七八歲的小孩人憎狗嫌,就是怕他們年紀小鬧出些麻煩事出來,所以身邊離不得人。
元寧以為關飛渡自己做飯,就是同宮妃一樣只動動嘴巴皮子,指使手底下的人忙得團團轉,結果卻出乎他的意料。
他竟然是真的在自己干每一個環節。
剛到了房間,關飛渡就穿戴上了圍裙,將衣袖給撩了起來,井井有條地拿出各種材料。
只不過他的力氣尚小,有些需要提重物的部分則是由大人相助。
元寧看關飛渡忙來忙去,自己也來了些興趣。
他做不了其他的活,就只能慢吞吞地幫忙洗洗果子。
溫水放了滿池,草莓葡萄就在水里打著旋兒。
他把果子一粒粒地洗干凈后,就放在潔白無瑕的玉盤中,看起來漂亮又誘人。
荔枝等水果則不用洗,直接剝開就是了。
而蘋果梨卻要削皮,還得切成塊,方便簽子串進去。
元寧看關飛渡握著刀咔嚓咔嚓幾下切好,那鋒利的刀刃閃著寒光,他看得也是心驚肉跳的。
反觀身后的管家和保姆都是泰然自若的模樣,像是習慣了關飛渡一個小孩手持刀刃,只是時刻都留神注意著,卻沒有阻攔之意。
“我來幫忙串吧,飛渡哥哥,你去熬糖汁。”元寧伸出小手主動提議。
關飛渡說:“我還想讓你嘗嘗我的手藝,不用麻煩你干活。”
元寧有些失落:“可是我想幫忙……”
往常別人這樣說,哪怕是關飛渡的父母,也會被他義正辭嚴地回絕,他只想自己一個人完成所有流程。
但是聽到元寧這可憐兮兮的話,他便一下心軟了,點頭同意:“好吧,但你要小心點,別讓簽子的尖端刺到你的手指頭了。”
元寧重重點頭,他臉上的笑容放大了些,覺得自己也是極有用的人了。
管家對關飛渡為元寧步步退讓的行為早已司空見慣了,而保姆卻還在吃驚。關飛渡的種種行徑簡直是前所未有,他們完全不像是剛相識的朋友。
大盛朝如今天色已晚,更夫打著梆子提醒“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好些年幼的孩童被父母再次催促著趕緊上床榻入睡,不可繼續關注天幕。
年長者對做那什么冰糖葫蘆不感興趣,已經相攜入睡。
關飛渡往陶瓷鍋里浸入了水,又倒了一大袋潔白似水晶的白糖進去,堆出了小小雪山。
那樣一袋子入內,看得不少人牙疼——卻不是因太甜而抽氣,而是因對方的闊綽!
還有好些人捂住胸口,一臉肉疼的表情,在那里反復說著“暴殄天物”之言。
那樣一大袋子的上好霜糖不知道有多精貴,就是販賣出去也足夠尋常一家人這一年的嚼用了。
更有那些個專供皇室吃穿用度的人暗暗透露,連帝王所用的冰糖都還有些渾濁的赭黃色,不如天幕之上的冰晶剔透呢。
但是觀那方世界眾人都面不改色的模樣,想也知曉這種霜糖并非什么精貴之物。
關飛渡開了灶,幽藍光環亮起,眾人卻不見任何明火。
可是那鍋中熬煮的糖水卻鼓起了泡泡,想來是灶具上的大火旺盛,生生不息。
直到那鍋糖水微微焦黃了,可以攪出金絲糖漿時,關飛渡戴上了隔熱手套,肅著臉開始給串好了的水果裹糖殼。
他的動作很細致,看似隨性,其實每個動作都收斂著來的,這樣就能以防受傷。
在他靈巧的手下,那些水果裹滿了糖汁,每一串的表面都極為均勻地沾染。而糖殼在干了之后,就好像鍍了層蜜色的釉似的。
元寧在這一步就幫不上什么忙了,就用圓溜溜的眼睛望著關飛渡。
他瞳孔里映出裹著琥珀色的葫蘆串,眼睛也像是染上了玻璃糖紙的色彩,漂亮得讓人忍不住驚嘆。
做個冰糖葫蘆費不了多長時間,一串串顏色漂亮的糖葫蘆串擺出來,就算是拿去在外面擺攤都會受到不少人的青睞。
管家在旁邊“貼心”地提醒道:“晚上不可以吃太多糖,會蛀牙哦。”
這話讓兩個小孩都微微僵住了。
元寧很乖地點頭:“嗯,我們就嘗一點點。”
關飛渡說:“安心啦,我心里有數的,我難道還會害了寧寧弟弟嗎?”
他把其中一串草莓的拿給元寧,笑吟吟地說:“就咬一個嘗嘗好了,剩下的放在冰箱里,我們明天再吃一點點。吃不完的就發給大家嘗嘗,肯定不會浪費的。”
那草莓外殼的糖晶流轉著蜜色的光澤,在光線下看著就更為誘人了。元寧咽了下口水,還是豎著耳朵聽關飛渡周到的安排。
等關飛渡說完了,他才開口:“我都聽飛渡哥哥的。不過,飛渡哥哥已經忙活了半天,應該是第一個嘗鮮的才對,這都是你的成果呀。”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著頭頂的碎光,仿佛星子揉碎了灑進去。
要不怎么說元寧這小孩招人疼呢,這三言兩語說得關飛渡心里熨帖極了,他別別扭扭地想著要是元寧能一直留在他身邊就好了……
倆小孩一起做的,最后當然是一并品嘗最后的成果。
糖殼碎裂的脆響混著清甜的果香一并在舌尖炸開,元寧第一次吃到這樣酸甜的冰糖草莓,眼眸不禁微微泛起亮光。
“哇,真的很好吃。飛渡哥哥,你的手藝真好!”
此前一直充當貼心大哥哥,言行舉止穩重成熟的小孩臉頰微微泛起了粉色。
他輕咳一聲:“也沒有很厲害,就、就隨隨便便做的而已。”
品嘗過糖葫蘆后,倆人就回了臥室。
保姆已經給他們兩個都把睡衣準備好了,浴室里放著熱水,洗完澡再漱漱口就能上床睡覺。
元寧第一回和同齡的小孩一起沐浴睡覺,尚且新奇得緊。
關飛渡性子高傲,不愿意和同齡的其他小孩一起玩,也是他的第一次。
洇著甜香的浴室里,能夠裝進幾個人的浴池浮上了一層白白的泡沫。
所幸兩個小孩在一起洗澡并未發生意想不到的化學效應,不像其他小孩那樣撲騰打鬧個不停。
他倆洗完之后,關飛渡還拿著浴巾給元寧擦水,幫他穿睡衣。
元寧投桃報李,也幫他擦背后的水珠。
他們洗漱完了之后,再擦干濕漉漉的發尾,就躺在了床上。
元寧今天干了許多的事,已經十分困倦了。
不過他還是強撐著道了一句晚安,才讓自己陷在軟如云朵一般的被子,墜入香甜的夢境里。
關飛渡的精力比他旺盛,這會兒正是有些亢奮的時候,還盯著元寧細嫩的小臉瞧。
可惜能夠陪他說話的人都已經睡下了,他也沒法再胡亂折騰。
他嗅著元寧身上和自己相同的沐浴露香味,也感覺到了些許困意,張嘴無聲地說了句晚安之后,他也合眼睡下。
*
旦日一早,大盛朝就發生了件引人矚目的大事。
欽天監剛上任的監正崔文賀于碎金晨光中,領著好些個方術士,言稱天幕有攝人心魂之效。若是百姓看久了,就會神思不屬,心思再難以回到正途之上。
久而久之,父母不再愛子,夫妻之間關系淡薄,百姓就會不事耕種,商賈不再繼續販物,匠人無心制作器物,于國于家都將貽害無窮。
此道檄文一出,立馬就傳至全國各地,念與全國各處的百姓們聽。
官員們在銅鑼聲響起后,于城墻張貼的檄文前圍觀了兩眼,才趕著去上朝。
他們三三兩兩地圍在一起議論,有人笑道:“崔大人這招妙啊。”
有人不屑一顧:“雕蟲小技罷了。”
城中百姓并不當回事,不過左耳進右耳出罷了。檄文傳到鄉間后,有些百姓聽完卻是心中一凜,仔細一琢磨,發現好像真是這么回事。
如今才不過短短數日,他們就情不自禁地抬頭仰望天幕之景,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些新鮮玩意兒。
甚至天南海北的人還用這天幕開始交談起來,暢說以前從未敢說之言。
要不是這天幕禁止污言穢語,恐怕不少窮苦人家和那些個王公貴族們早就對罵起來。
但畢竟撕開從前隔著層窗紗的貴族特權,赤|裸裸地展示了他們的得意和張揚,二者尖銳對立可見一斑。
對崔賀文嗤之以鼻的也不在少數——
[現在人人都看,也不過是看個新奇。大家對異界之光景不了解,才會久久關注。倘若司空見慣后,恐怕就不會再多加在意了。]
眾人覺著……這話說得好像也在理。
總之,大盛朝對這天幕的態度就此分為了幾派——支持,中立,反對,偶爾還會爭吵得不可開交。
可不管他們怎么爭論吵鬧,天幕都不偏不倚地立在頭頂,沒有絲毫變化。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公園晨跑
晨光熹微, 自然光早已刺破輕薄的窗簾透了進來。
元寧迷迷糊糊醒過來,他還陷在蓬松的床被里面,鼻尖蹭了蹭枕頭, 慢吞吞睜開惺忪的眼睛。
身側睡過的關飛渡早已不見人影,只殘留了些睡過的凹痕, 元寧立馬清醒不少。
他的臉頰又有些發燙, 想到在別人家還睡到這樣晚,就連忙從被窩里爬起來。
于是關飛渡從外面進來喊元寧起床時,就見一只穿著珊瑚絨小熊睡衣的萌物在他面前慢吞吞地走過, 兜帽上的熊耳朵隨著步伐輕輕顫動,一路往浴室的方向疾走過去。
萌得他心肝亂顫。
之前讓家中保姆給元寧準備這個睡衣果然沒錯。
關飛渡剛想跟在元寧身后, 卻被小孩攔在了衛生間外。
“飛渡哥哥……”元寧的小臉通紅,聲若蚊吶。
關飛渡疑惑:“怎么了?”
“我要上廁所。”元寧羞赧地說出這句話。
關飛渡輕咳了聲,乖乖轉身走出去:“好啦, 我不看你就是了。我們都是男孩子嘛,不用害羞啦。”
這段時間里, 他就盤腿坐在羊毛毯上, 搭著樂高等元寧從衛生間里出來。
十分鐘過去,洗漱完了的元寧才從房間出來,然后打開他的小行李箱, 打算按舅舅教自己的挑選出一套衣服換上。
關飛渡走過來, 說:“先別急著穿這些, 我給你準備了一套運動服。”
“運動服?”元寧好奇。
關飛渡卻沒解釋, 牽著他的小手往外走:“走吧, 先去衣帽間。”
他順帶把元寧的小行李箱撈起來,一并帶過去。
因為昨天關飛渡特地叮囑管家,不用動元寧的東西, 所以他們沒有自作主張整理。
雖然關飛渡也挺想讓元寧就住在他們家,但他也知道這根本不現實……
推開胡桃木門后,率先映入眼簾的是搭著羊絨圍巾的衣帽架,旁邊還有一面全身鏡。
屋內衣柜全是半透明的,可以將里面懸掛的衣服全都收入眼中。
關飛渡中西式的衣服都兼備,從英倫風三件套到中式西裝,每一件看起來都價值不菲。
那些賣衣衫的布莊掌柜們看到這里是最驚喜的,就差當場把縫衣的繡娘喚來了。
小孩那各種款式的帽子,還有圍巾,衣服褲子鞋皆有,有的不能仿制,有的倒是能輕易仿出。
尤其是這時候尚且不存在版權的意識,這些人看到了之后眼神灼熱,早已將各種樣式刻進了心底,四舍五入便是擁有了這些。
繡娘們瞧著那些布料紋樣也極為驚喜,不必非得按這些款式繡個一模一樣的,至少可作為靈感源泉創新一下。
其他人關注的點可就不同了。
[那面頂天立地的全身鏡倒是便宜!]
類似的言論密密麻麻地出現在了天幕之上。
兩個小孩走過去,它就能纖毫畢現地勾勒出身形輪廓,模樣簡直分毫不差!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單單只是向來矜持的閨秀女子們因那面全身鏡而心動,便是男子都克制不住地將眼珠子黏上去了。
他們上衙或是進學堂前都總是要正冠撫襟,免得被上司或是夫子看見了自己衣冠不整而遭到斥責。
丟了面子事小,因此招惹上司或夫子不喜才是要緊的大事。
尤其是那些個要上朝的官員們,可是容不得半點衣領歪斜的。他們端正自己的儀容儀表時,可謂是如履薄冰。
關飛渡把元寧的行李箱放好后,就把掛在衣帽架上的兩套煙灰色運動服取下來。
輕輕抖開后,在晨光下,布料仿佛都泛著珍珠母貝般的柔光。
不用多說,那款明顯要小一號的就是元寧的。
關飛渡也不賣關子:“運動服就是較為寬松的衣服,它方便我們行動而已。早上起來要先跑完步之后再吃飯。”
這樣一解釋,元寧就恍然大悟了。
他跟著關飛渡換上了運動服,金屬咬合聲響起,外套的拉鏈拉到最上面。
分明一周前他還是千年前的翩翩小郎君,如今卻成了現代小少年,倒是很標志端莊的,不見多少違和感。
螺旋樓梯下,同樣換了一套運動服的管家就在大廳中等上了。
元寧局促地揪著衣擺:“對不起,叔叔,我起晚了。”
他感覺大家都是在等他一個人,所以難免會有些不好意思。
管家倒是很溫和地笑了聲,聲音溫潤:“小孩子本就要多睡覺,這是人之常情。”
“是啊,不睡飽覺可長不高喔。”關飛渡在旁邊幫腔。
餐桌上放著溫好棗花蜜水,關飛渡就領著元寧過去,把杯沿抵在他的嘴巴邊潤潤喉。多喝些甜的,以免一會兒跑步時沒有力氣。
管家身上也隨時攜帶著葡萄糖。
他看向兩個孩子,說:“跑步前先熱個身吧。”
大盛朝也能從管家他們的行為中對熱身的意思猜出來,相當于就是“暖暖身”“活動活動手足”,平衡陰陽,通暢氣血,借此以逸待勞。
莊戶把式們微微訝異:“不就是跑個步么,還要活動活動手腳?”
大夫們卻已然聚精會神地看起來了,他們發覺出關家教養孩子的方式是極為妥當的。
單看那個世界撫養孩子出來的孩子也知曉整個國家養孩都差不到哪去,而家中富奢之家只會更加細致。
他們猜想的也果然不錯,雖說管家領著兩個小孩各種熱身之動作瞧上去有幾分說不出的古怪,可細品也能覺出其中的醫學玄妙。
筋骨都活絡到了,之后敞開了手腳運動也不會氣血不暢,是極為適合孩子的。
大盛朝好些個孩童竟也跟著熱起身來,全身都活動了一遍,筋骨就如雨后的藤蔓般舒展開。
太醫掌院望著天幕之上兩個孩子的活動,就仿佛是緩緩抻開的弓弦,有種說不出的精彩。
管家已經帶著兩個小朋友準備去外面開始跑步了,他們別墅附近還有個小公園,人氣也不算淡,早中晚都有人在。
晨霧散去,微風吹拂,陽光明媚。湖面早就在不知不覺間破冰,候鳥不知何時飛了回來,已經在樹枝間筑了巢。
有幾個老大爺老太太正穿著練功服在其中打太極,衣袂翻飛如白鶴亮翅。牽著狗的行人滿臉困倦,打著呵欠時還在往小路上走,他前面那只威風凜凜的大狗倒是昂首挺胸。
還有同他們一樣在晨跑的人。
不過和他們穿得嚴嚴實實的運動服不同,這些人在春寒料峭之際卻仍打著赤膊,只穿件背心,像是不懼寒冷似的,乃至背上都還蒸騰著白霧。
大盛朝的不少人看著他們都打哆嗦,尤其是那些從未經歷過風霜的公子哥兒,更是縮在被褥里,一旁要放幾個燒了炭的盆才能暖足了身。
[百姓安居樂業,連銀絲老人都能安度晚年,悠哉度日,足見那個世界人民之富足安康。]
[這樣歲月安好的日子可真不錯啊。]
這種尋常百姓的普通生活,仿佛間拉近了兩個世界的距離。
不論所用器具有何差別,情感的共鳴都是相同的。
新柳抽芽的清苦縈繞在鼻尖,湖邊漣漪輕緩漾開。
關飛渡跑在元寧的身旁,輕聲指點他:“慢跑就行,盡量不要用嘴巴呼吸。”
元寧都聽他的,乖乖點頭,把嘴巴閉緊。
他的手腳倒是很靈活,雖是初次參與這樣的晨跑活動,但是卻沒有多少不適。
只是緋色卻隨著奔跑從顴骨暈染開,最終臉頰都變得紅撲撲的。額頭現在倒是沒有冒汗,被寒風吹著,腦門還是涼絲絲的。
繞著整個公園慢跑了一圈后,他們才放緩步伐,慢慢走回去。
元寧還有點想倚著路旁的巨石歇息,卻被關飛渡扣住了手腕:“再走走。”
管家就在一旁告訴他們:“跑完步之后千萬不能立馬就坐下來休息,無論如何都要多走上幾步。”
這話關飛渡耳朵都聽得快起繭子了,不過這次有元寧在,他還是乖乖聽著,并且還給元寧解釋了一下緣由。
“因為突然坐下可能會導致血液循環不暢,出現心慌等癥狀。不但加重了肌肉的酸痛疲勞,長此以往還會損傷關節。”
元寧聽了個一知半解,總之不能在跑完步之后隨地大小坐就是了。
大夫們暗自點頭:“驟停如斷弦,氣滯則血瘀,是以運動后不可輕易停歇。”
大盛朝人將“運動后徐徐走個百步”這一叮囑記在心中,作為養生的要訣。同日常息息相關的事,他們可得牢牢記住。
晨跑后也不能立馬就用餐,至少得休息半個小時。
元寧跟著關飛渡回去洗洗臉。
浴室的鏡面上還蒸騰著霧蒙蒙的水汽,看不了面容,關飛渡就嘆氣說:“這半個小時我得去練琴了,昨天是休息日,可以放松放松,今兒個可就不行了。”
他很悲傷地說:“明明說好要一直陪著寧寧弟弟的,但是現在卻要食言了。”
元寧愣住,他們之間有過這樣的承諾嗎?
不過他還是露出了一個明媚的笑容來安慰對方:“沒關系啦,飛渡哥哥,我可以自己待著的。”
反正看書的時候也是一個人看,就算有沒有陪伴都沒關系。
不像關飛渡沉重地拖著腳步離開,元寧宛如輕快的鳥雀一樣掠到了客廳。
他輕飄飄地坐在用軟毯墊著的皮質沙發上休息,小口抿下保姆送來的蜜水,望著手腕上的電話手表發呆。
管家踱步過來,不經意地說:“如果害怕打攪到對方休息的話,可以只發條消息就是了。”
元寧耳尖泛起薄紅,他沒想到自己表現出來得這么明顯,連管家叔叔都看出來了。
“可是,我還不會發消息。”元寧坦然承認自己的不足,只是微微泛紅的小臉蛋還是表現出來他的些許難為情。
管家臉上沒有任何鄙夷不屑,他輕聲細語地問:“那么,你現在需不需要我來教你呢?”
無論何時他都很尊重孩子自己的想法,并不出言引導什么,只讓孩子自己做決定。
元寧輕輕點頭:“需要的,叔叔。謝謝您的指教。”
管家就坐在他旁邊,指點他打開電話手表。
薄霧消散的晨光里,大盛朝的百姓們注視著兩個不同文明的碰撞——
指尖與26個字母相遇,《千字文》中的平仄好似融入了拼音中的韻腳。
元寧悟性是極好的,聽著管家的話,點了聯系人短信發送界面,很快就學會了打字和語音輸入兩種方法。
只不過他對拼音這一用法并不大嫻熟,并且很多字還沒法將拼音和字完全聯系起來。
“你現在才五歲,沒學拼音是很正常的。”管家并不奇怪,“要上小學之后才會學這些。”
元寧看其他人也都是贊同的模樣,這才接受了自己并不是笨拙,而是這個世界的學習本就要徐徐圖之這一事實。
“如果急著和家人聯系的話,我建議你直接用語音轉文字的功能,同樣可以跟對方聊天。順便再學習一下拼音就行了。”管家不緊不慢地說。
他說話時有種徐緩的語調,就好像如沐春風一般,讓人的心神不知不覺就安寧了下來。
元寧的困惑也隨之散去,他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滿臉感激:“謝謝叔叔。”
“說起來,寧寧能認識這么多字,真的很了不起。”
這個世界的人好似都不會含蓄一般,夸贊都極為坦然直白。
元寧的面頰立馬泛起了朝霞般的紅。
他說:“沒、沒有這樣厲害啦。飛渡哥哥說了,我這樣是普通小孩的正常進度。”
管家微愣,不過也想到了關飛渡這樣說的用意,頷首道:“是我見少了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所以錯估了。不過學習非一日之功,你也不必慌亂。”
他見元寧還沒打算給薛蘭鶴發消息,自知是自己在這讓小孩難為情了,于是就體貼地離開,將空間都讓給了對方。
大盛朝。
大家已經不知是多少回聽聞那個世界的人夸贊五皇子元寧聰慧,第一次聽聽也就罷了,但是第二次第三次……幾乎人人都這樣說,足見元寧之天資。
[難不成……正是因五皇子自個聰明伶俐,于是乎就被那天幕給選中了?]
[我估摸著真相多半就是如此了,這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聰穎啊!]
[可惜這般俊才竟也被生生逼走,天不佑我大盛。帝王昏庸無道,奸佞四處弄權啊。]
皇帝不論看到多少次如此言論,胸腔中的憤怒都難以抑制,攥起的拳頭就連骨節都在發白。
從前無人敢出一言違逆他,如今仿佛人人都在同他作對,讓他怎能不怒火攻心。
本以為今日可以坦然度過,畢竟清早崔賀文開了個好頭,將天幕之前的氣焰狠狠壓了些,哪里能想到卻在這時候給了他一個重擊!
朝議時皇帝已經憋了一肚子火,他決定下朝后就去弘文館里轉上一圈,考校下皇子公主們的學識,好讓這些愚昧無知的百姓看看,他的麒麟兒必然不只是元寧一個!
*
元寧獨自陷在柔軟沙發上,如管家之前指導的那樣,指尖長按麥克風,低頭貼近冰涼的表盤,低聲說著:“舅舅,早上好。”
稚氣的童聲化作數據流,在屏幕上顯示出幾個端正的字。
神奇的一幕讓不少人眼睛都快瞪出來了,超乎想象的偉力無法再用工具解釋,便只能嘆乎為“神器”而已。
消息叮咚一聲就發出去了,元寧心頭其實也有些忐忑。
舅舅會不會看到,如今不過八點,發出去會不會打攪到舅舅休息?舅舅什么時候才會看到,看到了又會不會回復。
元寧無意識地揪住自己尚未換下的運動服衣擺。恍惚間想起從前在母妃的指教下寫過一封信,那時候他人小,力氣不足,握著毛筆寫出來的字也還是有些歪歪扭扭的。
不過母妃那時候寬慰他:“舅舅收到了歲奴的信便是極高興的,哪里會在意你的字美丑呢,只怕是會把你的‘墨寶’好好珍藏起來。”
那時候車馬很遠,書信很慢,唯一忐忑的便是信能否周全地送到。除此以外,再無他想。
不似現在,信息瞬息而至。
他自己的黃色氣泡框前很快就浮現出了“已讀”的字樣。
元寧面露驚喜——
舅舅看到了他的消息啦!
【早安呀,歲奴。】
白色氣泡中的黑字顯示在元寧的視網膜中,他更是喜不自勝。
那道消息發出來后,元寧上翹的嘴角還沒平緩,緊接著視頻通話就從表盤上彈出來。
別說元寧時時刻刻念著舅舅了,就連薛蘭鶴幾個小時沒見小外甥,心也跟被貓爪了似的難受。
元寧如今接電話已經很熟練了。
視頻里的舅舅應該是剛起床沒多久,鏡子前整理襯衫袖口的他發梢還墜著細小的水珠,嘴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我們家歲奴才運動回來呀?”薛蘭鶴眼尖,一下就注意到了了元寧脖子上露出來的運動服衣領。
元寧點下腦袋,很積極地將今天晨跑的細枝末節給薛蘭鶴一一道來。
薛蘭鶴也同他說是要多多鍛煉身體,他還彎著眼睛說:“今后回來了,舅舅每天都帶著你打八段錦。”
雖不知八段錦是何意,元寧還是一口應下。
“對了,律師今早跟我說明天戶口就能落下來了,要不了多久舅舅就能把你接回來啦。”
薛蘭鶴捏著銀匙攪動咖啡,冷不丁地拋出這一驚雷。
他時時刻刻都在關注著這件事,在金錢的攻勢下,律師辦得也很出色妥帖。
這應當元寧早上聽到的最好一個消息了,他只覺得滿腔的歡喜都化作了蜜糖在舌尖綻開:“真的嗎,那太好啦,歲奴想和舅舅在一起。”
不過想到這里是在別人家,他這樣迫不及待地想搬走的模樣實在不太好。
元寧就矜持地說:“其實飛渡哥哥家也挺好的,不過……我還是覺得有舅舅在才是最好的。”
薛蘭鶴的聲音也沉了些,他道:“……舅舅也很想念歲奴。”
可在小孩面前說這些總會平白惹來些悲傷,他就生硬轉移話題:”好在這視頻通話方便,舅舅時時都能看到歲奴。明天下午舅舅還能接你回家。”
元寧還沒品嘗到難過,就只被好消息沖昏了頭腦。他滿臉笑容,高興地點頭:“好喔,舅舅先去忙吧,歲奴會等你的。”
電話掛斷后,元寧就發現了站在落地窗前的關飛渡。
對方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結束了在琴房里練琴的學習,然后等他結束通話。
元寧臉頰微微發紅,喊了他一聲:“飛渡哥哥。”
關飛渡輕輕嘆了口氣:“寧寧弟弟,我還以為能和你待在一起很久呢,沒想到分別的時間這樣快。”
元寧也感受到了不舍,關飛渡幾乎是無條件地對他好,從未有過任何無理的要求,甚至能說得上是時時刻刻以他為先了。
“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了,我們加個聯系方式,像你舅舅這樣隨時聯系不就好了嗎?”關飛渡爽朗一笑,像是話本子里的江湖俠客那樣灑脫。
元寧也一喜,如今不像大盛,倘若親友之間分別后再見一面十分困難,他們隨時隨地都能聯系。
他之前看了有關交通的啟蒙書,說是天南海北地的人要想見面甚至能不到一天就能相見。即便是之后他和關飛渡分別了,再見也絕不會是難事。
“好喔,飛渡哥哥,我們加個聯系方式吧!”他欣喜同意。
大盛朝許多人的感慨要比兩個孩子深多了,畢竟小孩年紀小,還未經歷過太多事。
而年長者卻已經歷各種沉浮。
幾位穿著立領衫的老者怔怔地望著他們,陷入長久的沉默。
他們倏地憶起自己的知己,自某日分別后,已是久久未能見面。
“見字如晤”“天涯若比鄰”,皆是當初純粹至極的念想。
年輕氣盛時以為距離不能分別彼此,路途遙遙也可車馬傳信,但經久離別,方知世事并非所想的那般容易。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心中多少慨然,終究是化作了一句嘆息出口。
老邁的身影好似愈發佝僂了幾分。
第30章 第三十章 《小王子》
元寧可謂是見識到了關家精英教育的冰山一角, 不說關飛渡晨跑過后的練琴,在早餐結束之后,他就得去上早課了。
“是學校里的功課嗎?”他捧著圓滾滾的陶瓷杯啜飲牛奶, 對還未曾蒙面的學校好奇得緊。
這個世界的人好似時時都會提及學堂,和出行時談及天氣般尋常, 仿佛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將來去學校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元寧心中對此就萌發出了好感和好奇。
關飛渡看著元寧喝牛奶時皺起的小眉頭, 啞然失笑。
他還是先回答了元寧的疑問:“算是吧。真要說起來的話,應該是預習。學校里都會講這些內容,不過我會提前學習。”
“學校將良莠不齊, 水平不一的學生都聚集在一個地方教學。哪怕是小班教學,一個班的學生學得也有好有差, 老師一般會顧及大部分學生,我學的快些,所以就提前學習要在之后才會學到的內容。”
他解釋得很通俗易懂, 元寧幾乎立刻就明白了。
小孩眼睛微微發亮,聲音輕軟但堅定:“我往后也要像飛渡哥哥這樣。”
關飛渡想了下, 說:“我今早上的第一節課是奧數, 對還沒有接觸過這些的人來說有些難懂,你先去看看書吧。等下節擊劍課,我再帶著你觀摩一下。”
他起身時還帶出了些許身上的淡香, 應當是琴房熏染防蟲的香料。
元寧感覺自己的心意就好像是和關飛渡相通了一般, 他重重點頭:“好呀。”
兩個孩子在用餐之后就兵分兩路。
管家帶著元寧去學拼音了, 關飛渡的家庭教師同樣登場。
讓大盛朝人意外的是, 那位教師同樣是名女子——
她是個還極為年輕的女孩, 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長發及腰。長裙掃過螺旋體欄桿上的雕花,笑容有些靦腆。
[為何會是女夫子?]
[原以為大家閨秀的西席才是女夫子, 沒想到那個世界稚童之師亦是不區分男女。]
[這……真是荒唐啊!女子豈能為家族子弟傳道受業解惑!]
這一事件顛覆了不少人的認知。
其中尤其以那些迂腐的讀書人更甚,在他們心中,學習讀書是極為神圣之事,豈能讓女子沾染。
老學究顫顫巍巍的手指朝著天幕上的女老師指指點點,禮部尚書的嘴巴張了又合起,最后還是默不作聲。
好些男子更是難以忍受,覺著女子至多教教那些千金小姐們識字便罷了,怎的還要去跟那個世界的精英教學掛鉤呢?
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還在貶低那個世界的教育。
這些人立刻同反對天幕之派眉來眼去,還道:“牝雞司晨,國可強乎?”
本就是西席的女子眉眼卻愈發堅毅,她們的學識并不差,甚至比一些男子都要好不少。
當年她們在族學同家中子弟一并學習時,于科舉之道她們甚至不知比那些男子強過多少,但只因她們是女子之身,于是不知招來多少嘲諷和不屑。
哪怕她們強過他們又能如何,她們終究還是要淪落到后宅相夫教子……
就連她們的那些紈绔堂兄弟甚至都更能博得夫子青睞,當她們拿著自己精彩絕倫的文章呈于夫子看時,竟只得了一句:“可惜非是男兒身。”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如今天幕自云間漾開,卻向她們展現出來女子不一樣的風采——那些女子們紛紛走出家門,置身于各行各業之中,做得并不比男子遜色,甚至還一躍至于行業頂尖。
那個世界的女子像是在對著她們說:“看啊,我能行,你們亦然。你我一同共勉。”
*
管家已經把拼音教學的動畫給播放出來了。
關家的書房并不止一個,只有關家父母的書房去不得,其他隨便哪個都能挑。況且真心要學習的話,不論是在哪都能學。
哪怕元寧就在客廳里看書,也不會有人發出動靜來打擾他。
水晶燈的明亮光線下,水墨動畫在墻壁幕布上流淌。
“嘴巴張圓跟讀a……”因為拼音教學針對的就是稚童,是以那道女聲教得非常細致入微,簡直恨不得掰碎了喂進他們嘴里。
連跳轉出的動畫也并不乏味,總歸是有趣的。
用大盛朝的一些人的話來說就是——
“嚯,這怕不是把我們當成癡兒來教了。”
而一些山野之間大字都不識的百姓卻面露驚喜:“講的可真好啊,俺都聽懂了。聲母韻母原來就是這玩意兒啊,那俺不就也會讀字認字了嗎!”
翰林院的學士們學著這種新鮮的拼音教學,提筆在宣紙上慢騰騰地記下,不時暗暗點頭。
“這個法子琢磨出來,日后蒙童識字認字確實要容易不少,此乃我朝的一大幸事啊。”
只是識字絕非一日之功,況且也并非是他們三言兩語就能做下決定的,只能是徐徐圖之。
不過一節課的時間,元寧便學會了拼音。
書房里有好幾本拼音教材的讀物,這般學以致用,讀起來還真有些興味。
在茅檐下,大盛朝那些讀不起書的村童就拿燒火棍在泥地上劃拉出歪扭聲母的樣子,臉上都樂開花了。
他們蹦蹦跳跳,歡天喜地喊著:“我也會讀書念字了。”
獸爐中的裊裊白煙輕輕地繚繞著,世家大族的家主們看著這樣一幕,只覺渾身的力氣都好似被人抽干了一般,不得不癱軟著坐在椅子上。
從前知識都是被他們掌控在手中,寒門子弟削尖了腦袋也不一定能夠從他們之中闖入一條路來。
哪怕寒門之中有人脫穎而出,也必須活在他們制定的規則之下,無一例外。
可現在天幕卻無視規則,直接從中撕開了一個口子,讓他們再也得意不起來。
那一本本擺放在關家書房的書籍成了壓在他們身上的一座大山,卻又成了那些蓬頭稚子們心中的明月。
如果說天幕中的五皇子元寧之前還只是學些不懂的內容便也就罷了,影響不了什么。
可如今連讀音識字都開始了,那么其他內容的學習還會遲么?
說不準就會出現四書五經,說不準就會有人“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仿佛間,他們好似聽見了在河邊的牧童傳來清亮的讀書聲,字字句句,正是學著聲母韻母的拼讀。
天下聰明人,從不在少數……
*
元寧站在胡桃木書架邊,眼眸掃向童話那一排。童話書的插畫大都做得極為精美,連書脊都繪著漂亮的插圖。
其中一本書脊牢牢吸引住了他的目光,那是在玻璃罩中綻開的玫瑰,而玫瑰舒展生長的地方則是光禿禿的球體。
他情不自禁地把那本書拿了下來。
正面翻開一看,書封上寫著《小王子》幾個燙金的字,整體是深藍色的,還有個金色頭發的小男孩。
男孩的左邊是只有著白色尾巴的火紅狐貍,右邊則是剛才元寧在書脊上看見的紅玫瑰。
作者并不是他司空見慣了的名字,而是一段很長的字,中間還打了點。
“安托萬·德·圣埃克蘇佩里。”
元寧輕輕地念出聲。
大盛朝,天幕。
[好古怪的名字。]
[嘰里呱啦念了一堆,可真頭疼,根本就記不住。]
[法國……所以是作者是外邦人,那就怪不得了。只是這個名字究竟哪個是姓,哪個是名?]
天幕的書籍又向他們展示了如此不同的一面。
聽著元寧嘴里念叨出來的字眼,耳畔就好似浮現了外邦人進城中時駝鈴的叮當作響,也是這般長短不一。
而書中王子一詞再簡單不過,是謂“王的兒子”。原本對讀書習字不感興趣的,卻也想知道外邦的王子是個什么樣子,圖個新鮮罷了。
翻開書頁之后的內容是導讀,簡單介紹了一下關于作者的背景故事。
隨著元寧的閱讀,那位安托萬·德·圣埃克蘇佩里的平生在展露在他們眼中。
[原來圣埃克蘇佩里就是姓,還是豪門貴族,怪不得他能著書寫作。]
[幼年失怙,也是個可憐人。]
[他母親可真是堅強,即便是丈夫逝世,也能一個人將五個孩子培養長大,擔起重任。]
[世界大戰?駭人聽聞!]
世界,乃是天圓地方所構成的有限空間,所以世界大戰即便是從字面意思上來看也很好理解,便是整個天地所有國家都在打仗。
原本還在樂呵的百姓突然就笑不出了。
那個世界竟然同他們如此相似,從許多人口中聽來后分析,興許那就是在將來后的他們。
那么,也就意味著在未來某天他們也會參與到所謂“世界級別”的戰爭之中……
明德殿中,如今還未下朝,文武大臣中有人看到這兒,亦是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
在最前面還有幾位大臣正在為北方出現雪災,該派何人去賑災,又該從國庫中撥出多少銀錢一事而吵得不可開交。
可是仍有不少人因為方才的消息而震撼得神思不屬,心思已經不在賑災之事上了。
好在這些大臣是經過科舉流程,正兒八經混在京城中的,沒有完全的蠢材。
他們掐住自己的手心,回過神來專注于眼前的事。與其杞人憂天還不知幾百年后才會發生的戰爭,不如先自掃門前雪。
可當他們瞧瞧抬起眼眸掃向最上方坐在龍椅上的男人時,心中卻是一個咯噔。
皇帝的目光游離,他那位置又是最高的,視線就能輕易瞥著高空中的天幕。
他正摩挲著龍椅上的螭首,脖頸的青筋微微暴起,思及世界大戰,他心中涌現出的更是不知為惶恐還是期待的情緒。
只因他自信,大盛朝便是至高無上的,那些蠻夷又怎配同他統治下的國家相提并論!
*
“作為世家大族的子弟,他責無旁貸地必須到前線作戰。*”元寧輕輕地念出這句話。
他對此言的感觸是最深的。
母妃出身于將門世家,京中自太|祖后的勛貴子弟幾十年來就出了舅舅這么個爭氣的,其他的早已被奢靡生活泡軟了筋骨,腐蝕了內心。
不要說指望他們去前線當沙場作戰的將士了,便是連舞刀弄槍好似都在為難那些人。
如今的大盛,看似美麗強大,實際上已經被蛀空了芯子,誰也不知何時會坍塌。也許只有在明德殿中的滿朝文武還在盡力粉飾太平吧。
不過這些都同元寧沒有任何干系了,他早就離開了大盛朝,此生也不會再回去。
“飛機啊……”元寧看到導讀說作者成為他夢寐以求的飛行員時,嘴角不由得上翹幾分。
能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可以稱得上是幸事了。
他就算身在皇家,不也會身不由己么。
待空軍、飛行員和空中作戰等字眼落入大盛朝人的眼中時,他們便情不自禁地激烈議論起來。
[空中作戰是何意,難不成那個世界的人還會飛?]
[上面白紙黑字不是寫得清清楚楚么,飛行員——定然是能飛行之人。]
[非也!爾等定然是不曾看五皇子的啟蒙書。書上所言,飛行員是開飛機之人,真正能飛翔的還是那外界的工具!]
[當年墨家巨子做機關木鳶,后又被魯班所承,卻也只能飛了不過短短幾日就壞了。而今后世卻能制出載人飛機,真是叫人感慨萬千。]
墨家傳人到了如今的大盛不過寥寥幾人,他們看見天幕上的種種,心中不由快慰。
“祖師爺,您可瞧好了,咱們墨家并非是那些人口中所言的早晚會失傳。咱們不僅傳承得深遠,還進入了千家萬戶呢!”
原來當初癡人所做的奢望,到了后來的世界竟然被完全制作出來。
曾經對那些“奇淫巧技”一道嗤之以鼻的人面皮也有些掛不住了。空戰一出,可想而知,倘若拿不到制空權,那他們就只有被摁在地上打這一個可能。
眾多士兵之中,試問又能有幾人可以將箭射往空中,去奪雁追鷹呢?
*
元寧已經翻到了作者著手開始寫小說的這個階段了,并且從那以后,他本來落入谷底的生活也有了轉機,重新變得蒸蒸日上。
他開著飛機飛過浩瀚無際的海洋、逶迤連綿的沙漠,浪跡過郁郁蔥蔥的森林、碧波浩渺的湖泊,甚至還在沙漠里置之死地而后生,有著與尋常人不同的跌宕起伏經歷。
作者寫下了許多著名并且得獎的書,然而舉世聞名的還是這本《小王子》,可以稱得上是家喻戶曉,并且流傳度還極為廣泛。
只是看見最后作者在飛行中失蹤,還是讓元寧極為震撼。
單單只是看著這些文字他心中就覺得有點難過,哪怕他同作者素昧相識,卻還是會為了一條鮮活的生命逝去而感到惋惜。
天幕上的關注點大都在另外的地方——
[飛機失事,所以在空中飛行還并不安全。]
[此言差矣,便是駕著牛車馬車之人也有翻車的風險,你在河中浮水亦是可能溺死,難道就因噎廢食,畏懼它的小小壞處而不在意它的好處了嗎。]
[可惜啊,這個作者波瀾壯闊的一生竟然就結束于此。不過他本就喜愛飛行,又挨寫小說,或許這是上天給予他最浪漫的逝去了。]
閱讀完作者驚心動魄的平生之后,他們對這本書的內容就更加好奇了,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里面到底寫的是什么。
正待元寧打算翻頁揭開故事帷幕之時,敲門聲驟然響起,他不得不停下翻書的手。
門外站立的正是結束了奧數課的關飛渡,他的眉眼之間依稀可見剛剛結束課程之后的些許疲憊。
不過眼眸撞見元寧的一剎那,他就一掃剛才的疲態,瞬間變得精神抖擻起來。
“寧寧弟弟,我下節課要學擊劍,你想跟我一起嗎?”他向元寧發出邀請。
元寧從關飛渡的眼神里看到了期待,于是他就點頭說:“好呀,我正好也想看看飛渡哥哥上課。”
不過擊劍的場地并不在關家,而是專門的學習基地。
元寧放下書,轉頭回去換了一身衣服。
這次是由司機開車帶他們過去上課。
最終抵達的地方是一座就像是綢帶環繞的建筑,它是螺旋式的一圈一圈上升,雙塔纏繞,在三百米的高空中最終擰成了圓環,看起來古怪又有趣。
[樓閣竟然還能這樣搭建?真不知曉他們是如何做到的,如今的亭臺樓閣竟不及那個世界的萬分之一。]
[我倒覺著它不見幾分美感,怎能比得上咱們的園林有意趣呢。]
[這個建筑可別忽然塌了吧,在里面待著都讓人叫人心慌!]
[這可是鋼筋鐵骨,便是你們的那些木屋塌了。人家的都不一定會坍塌。]
[若是真要搭建也無不可,只是這等奇觀建了也無甚用處,興許只有那些個巨富的商賈會搭建一個了。]
還別說,當真有富商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是想仿建一個出來。
這建筑搭出來之后,別說有可能會讓他青史留名,就是收門票讓人參觀興許都不會虧本呢!
大盛朝所發現的事元寧尚不知曉,他以為司機會陪著他們上去,但最后卻只有關飛渡攥著他的手腕走向那棟大樓。
“不需要別人陪著我們嗎,飛渡哥哥?”元寧忍不住出聲,細細的眉心都不由擰起。
關飛渡寬慰道:“用不著的,我在這里已經輕車熟路了。往后你去學校也是獨自去,家長總不會陪著你去上學。”
元寧點下腦袋,又有些擔心:“我過去看的話,不會打攪到你上課嗎?”
“不會的。”關飛渡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這次特地帶元寧過來看看,既是為了讓元寧到處看看,不能總是悶在家中看書,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還想讓元寧目睹一下自己的風采。
元寧被牽著進入大樓之中,發現四周來往的多是稚童和少年。
而大人們多是像關家的司機一樣,車輛停在外面,把孩子送到了就離開。
幾乎每個時期的孩子都有,小的正如他這個年歲,大的恐怕已經十幾歲,在他們大盛都是能夠成家立業的年紀。
而他們表現出來的精神氣卻和大盛許多孩子截然相反——在鞋底同大理石碰撞出來的清越聲響中。他們明媚朝氣,臉上掛著自信的笑容,說起話來也是眉飛色舞的。
元寧幼時和母妃去過舅舅家的莊子,那些莊戶人家的小孩就怯生生的,很是拘謹。
大盛朝的人也看到了這群孩子的風貌,情不自禁地感嘆。
[莫不是這些少年人全都是貴族子弟?不然怎么都說不通他們為何如此神采飛揚。]
[是呀,那些孩子看上去就細皮嫩肉的,家中多半非富即貴。]
[其目如懸珠,聲若清泉,尋常人家哪里培養得起。]
[投胎可真是門技術活啊,要是生得好,就什么都不缺了。]
不說那方世界的人了,便是在他們大盛,窮富之人活得都仿佛是隔著銀河的兩端。
然而接下來關飛渡和元寧的對話卻大大逆轉了他們的想法。
因著擊劍室就在二樓,兩個孩子就直接走樓梯上去了。
等在電梯外面的孩子不僅有背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提琴,還有穿著一身白的練功服,更有穿著緊身白衣的小女孩。
元寧好奇地看著他們,問:“這里什么都能學嗎?”
“這里是上興趣班的,琴棋書畫、歌舞拳擊都有,分得還挺細的。”關飛渡隨口說道,“寧寧弟弟要是喜歡什么的話,直接來報班學習就行啦。”
“好呀。”元寧一口應下,在跟著關飛渡走上樓梯時,不禁感嘆一聲,“好多人呀。”
“是啊,現在很多人都不肯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揮著自己的鈔票就來為自己孩子的未來添磚加瓦嘛,我爸媽也不例外。反正報這些班也不算貴,普通人也能上,人可不就多了么。”關飛渡笑了聲。
不過他沒說的是,在這棟大樓的興趣班價格可不便宜,說出去都會讓不少人咂舌。
“人人都能上?”元寧驚愕。
關飛渡忍俊不禁:“可不是嘛,誰讓我們國家發展起來了。現如今的小孩啊,大都是些哭著鬧著不想上興趣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