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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P-25淚湖聞勉舔去了那滴淚珠

    還是那個出租屋,孟豎清空了所有的人,他親自掌鏡。

    這是一場李金銀幻想的戲,她坐在窗邊,對著后港那條船自。慰,在這方面她沒有任何經(jīng)驗,全程皺著眉,用近乎粗魯?shù)姆绞搅钭约禾弁础?br />
    婁澤在房間里忽然的出現(xiàn),他親吻她的唇,親吻她的脖子、肩,對著她羞赧又痞氣的笑,李金銀望著他,突然發(fā)狠將他推上床,他們就那樣做了起來。

    由于這場戲的重點不是情欲,合約也一早簽好不會露點,喻氤得以穿著一件蓋住大腿的短袖,聞勉就稍次一些,該露的地方都要脫。

    孟豎站在床邊給兩人講戲,喻氤聽完只問了一句:“這場戲,李金銀是清醒的嗎?”

    孟豎說:“你覺得是就是。”

    她又看向聞勉,他靠著床頭傾聽,接到她的視線,肅靜的臉上化開一抹淺笑,目光溫和,帶著妥帖的信任,無聲地言說著他的支持。

    喻氤也對他笑笑,逼退鼻尖的酸意,走向床邊的位置準(zhǔn)備開機(jī)。

    天色灰蒙,屋里沒打多余的燈,自然光將房間打得冰冷而壓抑,兩臺機(jī)器固定在喻氤的身后和側(cè)面,持重地遠(yuǎn)遠(yuǎn)拍攝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屋子里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喻氤終于動了,她眼珠一動不動地定在窗外的某個點,卡在胸口處的近景鏡頭克制地記錄著她的表情變化,先是眉頭不舒適地蹙動,然后是向下緊抿的嘴角,因為粗魯動作而翕動的鼻翼和下巴,以及黑眸中空洞的悲傷。

    她痩得快要脫相,單薄的T恤襯得人像一片鋒利的紙。

    聞勉的吻就落在她的脊椎處,動作輕柔地從背后環(huán)住她的雙臂。喻氤閉上眼,將自己全然靠進(jìn)他的懷里,眉目間的痛苦逐漸舒展,她深吸了一口氣,向上抬起臉,背脊因為快樂而挺直,聞勉不斷啄吻著她的繃直的脖頸。

    喻氤睜開眼,看見了聞勉的臉,恍如隔世。

    畫面漸漸明亮起來。

    只見聞勉睫毛簌簌地抖了兩下,不躲不閃,抿著薄唇朝她羞赧地笑,他的額角還沾著一滴晶亮的汗,緩緩劃過眼尾那道小指長的疤痕,整個人熱氣騰騰,鮮活不似泡影。

    喻氤猛地爬起來去撕他的衣服,聞勉臉上飛起紅暈,青澀地?fù)趿藘上拢詈蠹懿蛔∷男U力,自己撩起衣擺將短袖脫了下來。

    他們變成了兩只原始動物,互相掠奪呼吸,在脫衣服的縫隙里換氣,在對方的軀體上留下齒痕,喻氤的指甲不小心劃傷了聞勉的手臂,即使這樣兩人也沒有停下。

    喻氤跪坐在聞勉的小腹上,聞勉一手扶住她,一手向后撐著床,在情。海中交頸浮沉。

    聞勉演出了婁澤初嘗情欲該有的模樣,漲紅的胸口,咬牙時青筋繃起的脖頸,喻氤卻像一具冰涼的離魂,無論怎么喘息流汗,心中也滿是悲傷。

    當(dāng)聞勉仰著臉,專注而脈脈地望著她時,這種悲傷就要破開她的肺腑,以至于她真切地感受到了鉆心的疼痛。

    她毫無神采的臉劃下了一滴淚,認(rèn)命地閉上眼,等著孟豎喊咔。

    然而比中斷拍攝更早來的,是一種玄妙的預(yù)感,她睜眼,對上聞勉清明的眼睛。他們是最默契的搭檔,是最了解李金銀和婁澤的人,至少在此刻他們心靈相通。

    在那之后,聞勉稍稍撐起上身,舔去了那滴墜在喻氤下頜的淚珠。

    再之后,他給了喻氤一個吻。

    “咔。”

    打板聲清脆而突兀。

    緊跟著,真空的屋子里突然出現(xiàn)了許多道呼吸。

    孟豎說:“過了。”

    喻氤從聞勉身上翻下去,聞勉接過秋秋遞來的披肩給喻氤蓋好腿,然后才顧上自己。

    待他換完衣服回到房間,卻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退到了門口,包括孟豎,而喻氤仍保持著先前的姿勢,蜷縮在床上,披肩下的背影正在劇烈發(fā)抖。

    聞勉快步上前將人翻過來,不過兩分鐘,喻氤已毫無聲息,哭得肝腸寸斷。

    淚水沾濕了她的整張臉,帶不走的,就在她的眼窩處積成一寸小湖,聞勉注視著她,沒有替她抹去眼淚,只是握著她的手,一遍遍地輕拍她的脊背,直到喻氤隔著淚水看清他。

    副導(dǎo)眼瞅著喻氤遲遲走不出情緒,有些憂心地問孟豎:“李金銀的重頭戲還沒拍,就這么放任喻老師哭下去能行嗎?別一口氣把情緒都泄掉了。”

    孟豎掏了煙離開:“讓她哭吧。”

    “這是喻氤的眼淚,不是李金銀的。”

    當(dāng)天晚上劇組為聞勉設(shè)了殺青宴,由于他第二天上午就有北京的工作,而縣城沒有機(jī)場,必須坐車到省城起飛,因此吃完飯就得離開,陳生為了配合他的時間,將殺青宴就近定在了酒店的餐廳。

    喻氤回房換了身衣服。她的眼睛還是有些泛紅,給自己上了一層粉底想提提氣色,卻怎么都覺得違和。李金銀演久了,她的面孔不知不覺間總攏著一層灰敗,以至于任何鮮亮的衣服、妝容在她身上都那么陌生。

    最終她把妝洗去了,只給自己換了件沒那么臃腫的淺灰色束腰風(fēng)衣,周湘來催她下樓,見她穿的這么淡薄,冷斥她不要溫度要風(fēng)度。

    喻氤笑了笑,沒辯解。聞勉要離組了,為了拍《鐵銹》而積壓的工作滿滿當(dāng)當(dāng)排到明年四月份,下次見面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至少他的殺青宴她想漂亮一點。

    到了餐廳,聞勉身邊圍了一群人,他和孟豎的團(tuán)隊合作過好幾次,本身又是溫和性子,組里不分男女都很喜歡他,他也愿意在這個場合讓大家愉快,只要是合理的請求都會耐心配合,遠(yuǎn)遠(yuǎn)看去眾星捧月。

    喻氤看了一會兒,被其中一桌坐著的孟豎叫了過去:“喻氤,你來。”

    陳生也在旁邊坐著,桌上擺了煙,估摸是顧忌場合,只是拿在手上,沒點燃。

    “喻氤啊,拍完這部戲,接下來有什么打算沒?”陳生給她道了杯茶。

    這還是兩人第一次問到她之后的規(guī)劃,喻氤有些訝異地看向孟豎,孟豎難得和顏悅色,對她頷首示意放心說只是聊聊。

    “暫時沒有計劃。”喻氤照實說。

    她和娛界還剩最后半年合約,《鐵銹》殺青后應(yīng)該會忙于解約和找下家吧,她讓周湘去聯(lián)系的華影負(fù)責(zé)人暫時也沒有消息,看來多半也是不了了之,想到這她有些苦澀。

    “齊明豪這小子你聽說過嗎?”孟豎突然插嘴。

    齊明豪……

    很耳熟。

    陳生適時解釋:“齊家佰齊老的孫子,剛從南加州修完導(dǎo)演回來,在準(zhǔn)備自己的處女作,齊老很看重這個孫子,想找些演技好人品好的年輕演員,得知孟豎在拍片,向我們打聽你怎么樣。”

    “也不是馬上要你做決定,那小子畢竟還嫩,等以后看過劇本你再慢慢考慮。”孟豎埋頭用打火機(jī)點燃了。

    這個“以后”自然指的是《鐵銹》殺青之后,孟豎在提醒她現(xiàn)在注意力還是放在拍戲上。

    喻氤表示自己明白的,還笑著調(diào)侃:“就怕小齊導(dǎo)學(xué)成歸來,正是大展身手的時候,未必瞧得上我。”

    孟豎不客氣地嗤了一聲:“那就是他不識貨。”

    陳生的笑容里也參著十足的底氣:“你放心,能從孟豎的組里畢業(yè),至少國內(nèi)還沒有哪個角兒的戲能難倒你。”

    喻氤笑了,沒接這個話茬,正逢聞勉那邊的人群爆發(fā)出小幅度的喝彩,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

    聞勉站在人堆的中心,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時不時對向他搭話的工作人員點頭,修養(yǎng)極好,但喻氤卻看出他有些分神,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太過直白,聞勉似有所覺地朝這邊看過來。

    喻氤下意識想起身,又想起自己還和孟豎陳生在一塊,看了兩人一眼。

    孟豎往煙灰缸里撣掉煙灰,“想去就去吧。”

    喻氤這才朝他和陳生歉疚一笑,起身離開。

    遠(yuǎn)處聞勉優(yōu)雅地和眾人告罪,大家回頭一看是喻氤,知道兩人有話要說,就都知趣的放了人,聞勉帶喻氤來到一處靠窗的清凈地,不緊不慢問道:“聊了些什么?”

    喻氤大致說了下小齊導(dǎo)和他在準(zhǔn)備處女作的事,聞勉似乎第一次聽說這個消息,問:“他打算什么時候開拍?”

    “不清楚,可能是年后吧。”

    聞勉飛快蹙了蹙眉,往孟豎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有些凌厲,喻氤沒看見,只看到他不贊同地?fù)u頭:“我知道他,在校友圈里有些名氣,但性格恃才傲物,喜歡賣弄技法,他的片子對你幫助不大。”

    “當(dāng)然,你如果看了劇本覺得喜歡,也可以去試試。”

    喻氤可有可無地點頭,她現(xiàn)在光是演李金銀就已經(jīng)不堪重負(fù),暫時分不出心力去思考下一部戲,所以面對孟豎的推薦也只是暫時應(yīng)下而已。

    聞勉轉(zhuǎn)而談起正事:“喻氤,我之后可能會很忙。”

    喻氤抬眼看他,聞勉原本一個月前就該殺青,這多出來的一個月時間是他不斷壓縮行程里的休息時長換來的,這些她都清楚,揚起笑臉:“你不在的時候我會好好演戲,吃好喝好睡好,不用擔(dān)心我,你專心工作吧。”

    聞勉眸光深深地望著她的雙眼,似乎在確認(rèn)什么,喻氤剛想再說幾句輕松的話,另一批人就過來敬酒了,鬧哄哄的,陳生不得不站出來組織秩序。

    “聞老師晚上還要趕飛機(jī),你們就意思意思,一起敬一杯,別讓聞老師醉醺醺的起飛。”

    眾人噓他,還有起哄讓喻氤也敬一杯的,聞勉已經(jīng)恢復(fù)成看不出深淺的沉穩(wěn)模樣,清淡笑笑:“喻老師的份就算了,上次已經(jīng)喝過了。”

    說完從桌上拿了杯香檳,帶頭高舉,“謝謝大家半年來的付出和陪伴,祝大家生活愉快,祝《鐵銹》順利殺青,賽績斐然,票房大賣。”

    不是多煽情的話,但拍攝接近尾聲,聞勉的話無疑道出大家心聲——希望故事能圓滿結(jié)束,希望結(jié)果不負(fù)汗水。

    孟豎站起來跟了一杯,“敬《鐵銹》。”

    全場高舉酒杯,“票房大賣!”

    喻氤咽下杯里的酒,在聞勉的眼神示意下悄悄退出人群,聞勉的車已經(jīng)停在了酒店門口,行李也都整理好裝車,只等人上車就能走。

    車是輛商務(wù)車,他的房車會由劇組找人開回北京,駕駛室的小余跟喻氤打了個招呼就拉上了車窗,給兩人留足了空間。

    喻氤和聞勉面對面站在車前,自下午以來極力壓抑的煩躁與落寞涌上心頭,不知道說些什么,她怕她一開口就藏不住了。

    聞勉替她拉了拉風(fēng)衣衣領(lǐng),低道:“睡不著就給我發(fā)消息,如果是急事就聯(lián)系沈則川。”

    他之前把經(jīng)紀(jì)人沈則川的號碼給了她,喻氤笑著點頭說好。

    聞勉安靜地望著她,突然握住她的小臂,一個用力將她帶進(jìn)車?yán)铮麟丑E然受襲,驚呼剛要從嗓子眼蹦出,整個人就撲進(jìn)了他懷中。她半跪在車?yán)锶彳浀钠|上,感到一只手臂被他緊緊托著,眼角傳來溫涼的觸感,癢癢的,是他在撫摸她的臉。

    再然后,聞勉的親吻就像一片落葉,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他先是貼了貼她的唇角,而后是唇心,接著沒有猶豫地挑開了她的唇瓣,長驅(qū)直入。喻氤先是僵硬了兩秒,很快放松下來,慢慢地回應(yīng)他。

    這是他們今天數(shù)不清第幾次親吻,但只有這一次是屬于喻氤和聞勉的,她很清楚的感知到聞勉和婁澤的不同。

    婁澤的吻熱烈,悲傷,帶著同宿命抗?fàn)幍膱?zhí)著與壓抑,是一團(tuán)由熱及冷的鐵水;而聞勉的吻是溫暖的,像溫吞燃燒的愈創(chuàng)木,讓她想到他房里帶著皂角味的柔軟枕頭和每個耳鬢私語的凌晨,舒服得想瞇起眼睛。

    耳邊有關(guān)門的響動,可能是小余下了車,喻氤迷離地想,很快被人輕輕咬了咬她的舌尖,仿佛在懲罰她的分神,她有點想笑,又從這些偶爾透露脾氣的小舉動里感到對他的喜歡正在日益瘋長。

    她怎么會這么喜歡聞勉呢?

    有時她覺得聞勉就像一款包著糖衣的毒藥,任何擁抱、相貼都讓人上癮,她夢想變成一只毛絨小兔,這樣就能被聞勉揣在兜里隨身攜帶,可這些話她不敢告訴聞勉,她怕聞勉覺得她太粘人了。

    離別在即,這個吻纏綿了許久,呼吸內(nèi)外被他的氣息浸滿,像被一場細(xì)雨洗劫掠奪,最后聞勉把她抱到了腿上,任由她伏在肩頭輕輕喘氣。

    等待的過程中聞勉靜靜開口:“你就沒有什么想對我說的嗎?”

    喻氤想想,似乎確實一直是他在叮囑,但她能說的也很有限,她已經(jīng)連累聞勉多留下一個月,不該再加重他的負(fù)擔(dān)。

    于是她眷戀地蹭了蹭他的臉頰,“我會很想你的。”

    聞勉沉默良久,最終沒再說什么。

    時間不多,小余在外面敲了兩下車窗,喻氤整理好衣服下了車,對車?yán)锏穆劽銚]了揮手,聞勉對她抬抬下頜:“回去吧,外面冷。”

    喻氤點頭。

    車子緩緩離開了,她站在原地看著車子駛離街道,忽然感到一陣恐慌,聞勉的離開意味著唯一托舉她的外力沒有了,只剩下她獨自一人,李金銀的世界如同一張暗無邊際的黑網(wǎng),等待著她,等待她投身而入。

    第42章 P-26殺青一直向前,一直向前

    也許是拍戲時著了涼,也許是她晚餐時穿得確實太少,到了夜里,喻氤發(fā)起燒來,去縣城醫(yī)院打了針才回來睡下。

    燒得最迷糊的時候,喻氤在床前看到了聞勉,他和秋秋說了什么,秋秋一臉著急,之后她就又昏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醒來燒退了大半,床頭散落了三個冰袋,秋秋在外面沙發(fā)上四仰八叉地躺著,喻氤提起聞勉,秋秋主動交代是他看到劇組群里的消息半路折返了回來,把昨晚的飛機(jī)改到了今早。

    “從這里到機(jī)場要開兩個半小時,他替你換了幾輪冰袋,四點才走,估計只能機(jī)上睡了。”秋秋道。

    喻氤低頭握著冰袋,好一會兒開口說:“我知道了。”

    之后的拍攝依然是重復(fù)李金銀的獨居生活,但喻氤似乎終于找到了孟豎要的那種麻木的感覺。

    這天她提著菜走在市場里,迎面走來一個男人撞了她一下,她站穩(wěn)回頭,對方穿了件黑色尼龍外套,兜里鼓囊囊的,仿佛裝了什么東西,和她對視了一眼后雙手揣兜急匆匆地走了。

    男人的面孔很熟悉,是位年輕時活躍于銀幕的中生代演員,喻氤站在原地沒動,遠(yuǎn)處的鏡頭定定地對準(zhǔn)她,提醒她現(xiàn)在正在戲里,她慢吞吞地轉(zhuǎn)身,猜到這應(yīng)

    當(dāng)就是李金銀與兇手的初次照面。

    回李金銀家的路上喻氤一直在思索,為什么一次都沒在劇組看到過這個演員,為什么孟豎要讓他直接出現(xiàn)在鏡頭里,結(jié)合這一個月來重復(fù)的拍攝內(nèi)容,答案變得顯而易見——孟豎要她最真實的反應(yīng),要她徹徹底底成為李金銀。

    見到了兇手,李金銀的下一步動作便有了著落。

    她開始將發(fā)呆的地點從家附近的公園轉(zhuǎn)移到后港,專挑夜里或沒人的時候去,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就這樣,她終于在臨近開學(xué)的一個深夜等到了她要見的人。

    這是一場毫不激烈,甚至可以說有點無聊的戲,沒有爭吵,沒有打斗,只有粗糲的自然光,冷峻而詭異的長鏡頭,和慢得沒有起伏的對答。

    李金銀從昏迷中醒來,雙手被綁在瀝干的油漆桶后,有沉重的拖行聲由遠(yuǎn)及近,一個男人拖著水泥袋出現(xiàn)在視野,借著桌上手電筒的光,依稀可辨認(rèn)出這是在港口那架廢棄采砂船里。

    男人發(fā)現(xiàn)她醒了,看她一眼,照舊悶頭拖水泥,直到將最后一袋水泥運進(jìn)船艙休息室。

    他坐下喝了口水才問出第一句話:“你知道我是誰?”

    “知道。”李金銀聲音平靜地報出一個名字。

    那是李志強(qiáng)騙來的人里為數(shù)不多的硬骨頭,因為不聽話,還想帶人逃跑,被捉住后活活打死了。

    “你是他的親屬。”

    男人點頭,“我是他爹。”

    又問:“你見過我的孩子嗎?”

    “沒有,他死的時候我還小。”

    接著,兩個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男人挪動著微跛的腿腳走到采砂船的窗口,整面墻銹跡斑斑,窗框松松垮垮地懸在空中,橫插出幾只鐵釘。

    窗戶外邊,港口另一頭的路燈像與這里隔了片海,周遭被夜色團(tuán)團(tuán)包裹,死寂一片,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會引起注意。

    “孩子,你在等我。”

    “對。”

    “你知道我會來找你?”

    “你殺錯了人,我想你還會再出現(xiàn)。”

    鏡頭里,男人的脊背徒然塌了下來,墻上的影子占據(jù)了畫幅的大半,像只老態(tài)龍鐘的怪物。

    “我沒打算傷害其他人,但他追了上來,我沒有辦法。”

    李金銀不為所動,既不為自己的處境著急,也不借機(jī)拖延時間,只是睜著一雙漆黑的、鬼魅般的眼睛,那雙眼睛深不見底,凝視時令人產(chǎn)生寒意。

    男人不禁問:“你就快要死了,一點兒也不害怕?”

    “我想知道他最后說了什么。”李金銀回答到。

    “他讓我別跑,問我是誰。”

    “還有呢?”

    “沒了。”

    “……”

    “一句別的也沒有?”

    “沒有。我手很穩(wěn),沒給他機(jī)會。”

    “……”

    “孩子,你為什么不傷心?”

    “……”

    “我明白了,因為你是李志強(qiáng)的孩子,一個殺人犯的孩子。”

    李金銀的面孔直到這一刻才稍有變化,她的眼肌完全松弛,嘴角機(jī)械地抬起,露出了一個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之后便再沒有任何反應(yīng)了,即使是被男人用手電筒砸破頭扔到窗邊,她也毫無知覺似的,兀自出神地望著那扇又銹又破的窗。

    背景里傳來鐵鍬攪合泥沙的動靜,在空蕩的廢船艙里幽幽回響。

    電影的最后一幕,天光微亮,海水沉如黑墨,李金銀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海里走去,越過她消瘦的肩,數(shù)個提著手電筒的人影沿著港口奔跑,叫喊聲劃破了寂靜的清晨。

    港口越來越遠(yuǎn),鏡頭里只剩下李金銀麻木的臉,額角血跡如一塊銹鐵,海水漫過她的胸膛,而她一直向前,一直向前-

    喻氤的殺青宴也是整個劇組的殺青宴,這一晚大家喝得爛醉。

    不同于待聞勉時那種暗暗討好的善意,劇組的人對喻氤的態(tài)度要隨意許多,言語間也摻雜了些真心,有熟悉的指導(dǎo)老師拉著喻氤囑咐,要她回去以后專注拍戲,愛惜羽毛,就連在酒桌上為難過她的主攝也借著酒勁上演“冰釋前嫌”。

    喻氤一一應(yīng)和,心里半是高興,半是悵然若失。

    眾人鬧到后半夜才散,喻氤幫周湘把喝斷片的秋秋送上車,再回來包廂里只剩下孟豎沒走,他今天戴了個帽子,獨自坐在角落里喝酒,帽檐遮住大半張臉,看起來并沒有殺青后的暢快。

    喻氤想到最后一場戲演完,這個平日里不近人情的大導(dǎo)演親自抱著毛毯等在岸邊,對她鄭重道謝的樣子。

    她在孟豎身旁坐下,問:“孟老師,李金銀最后活下來了嗎?”

    孟豎好像不意外她會問這個問題,盯著酒杯底座反問:“你怎么理解?”

    喻氤搖頭,“婁澤死了,殺害婁澤的兇手也死了,剩下的這個世界對于李金銀來說,也許并不是天地為家的自由樂園,而是永遠(yuǎn)贖不清罪的牢籠,她注定感受不到喜怒哀樂、人倫幸福,如果是我,我應(yīng)該會選擇就這樣葬身大海。”

    孟豎聽完有些復(fù)雜地笑了一下,他常年嚴(yán)肅,即使不皺眉眉心也布著淺淺的兩道川字紋,喻氤終于在最后的殺青宴上聽到了孟豎的認(rèn)可。

    “你把角色吃的很透,這半年辛苦了,我替整個《鐵銹》劇組謝謝你。”

    說罷他往杯里添了口酒,沖她一干而盡。

    喻氤有些眼熱,這一刻,喻氤感到那道擱在孟豎和她之間看不見的隔閡,像泡泡一樣,被戳破了,她重新變回了最初的身份,演員喻氤。

    孟豎又沉默的連喝兩杯,酒氣連天道:“小喻,戲就是戲,戲演完了一切就結(jié)束了,你要分清戲和現(xiàn)實。”

    喻氤縮起手指,含糊道:“我盡量。”

    “不是盡量,是必須。”

    孟豎倏地加重了語氣。

    “我知道這很難,但你必須分清哪些感情是你的,哪些感情是戲里的,你要永遠(yuǎn)記住你是誰。”

    他極少這樣推心置腹,喻氤啞然,明白這是為她好,可胸口還是像被堵了一樣難受。

    她垂下臉,眼淚一滴滴落在腿上,用力點著頭,“我知道,我知道的。”

    回應(yīng)她的,是肩頭沉重覆下的力度-

    《鐵銹》拍完了,吊著喻氤的最后一口氣就沒了,回到北京她一連昏睡了好幾日,有時醒來活動不到兩個小時天就黑了,她就又接著睡。

    其實每次從組里出來都是這樣,與世隔絕數(shù)月,與時下發(fā)生的一切都脫軌,只不過這一次感受尤為強(qiáng)烈,即使擁有了充分的休息時間,也對什么事都提不起興趣。

    幾個工作上有聯(lián)系的朋友發(fā)來消息,話里話外知道她從孟豎組里出來了想聚一聚,喻氤全都往后推,因為她怕錯過聞勉的電話。

    聞勉如今幾個國家來回飛,能通話的時間不定,時長也不定,有時陪他等轉(zhuǎn)機(jī)通話能掛數(shù)個小時,有時他得回酒店歇息才有空閑,喻氤又不舍得占用他睡覺的時間,一天下來便只能通話十幾分鐘。

    周湘說她談個戀愛談得魔怔了,每天就抱著手機(jī)在家等電話,喻氤也只是笑。

    她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沒有和聞勉面對面對話、觸摸、擁抱了,回到北京的時間越久,她就越覺得自己像塊海綿體,空虛和不安擠占了軀殼,她迫切的需要什么東西來證明聞勉和她的感情是真實的,不是故事的衍生物,沒有被留在那個縣城的海岸邊。

    最后周湘拍板給她買了回蘇南的機(jī)票,也省得老兩口上京來過年,回了老家初一十五走走親戚,指不定就不老惦記著什么男人了。

    喻父喻母當(dāng)然是雙手雙腳支持,喻父下了課就去備年貨,喻母在家族群里通知氤氤回家了,熱鬧的氛圍確實讓喻氤嘗到了久違的年味,也對回家有了幾分真切的期盼。

    除夕那晚,全家人在喻氤家吃飯,還在上高中的堂弟在飯桌上問喻氤聞勉帥不帥。

    現(xiàn)在家里連爺爺奶奶都知道孫女出息了演了孟豎的電影,畢竟說起別人他們未必知道,孟豎聞勉卻總能在電視上看到,聞言都打開了話匣子,七嘴八舌關(guān)心起喻氤這次拍戲的細(xì)節(jié),喻氤挑了

    些能說的給大家解饞。

    堂弟不滿于他先挑起的話題卻被擠到一旁,又問喻氤有沒有和聞勉的合照,喻氤想了半天,似乎真沒和聞勉拍過什么合照,唯一的一張還是剛進(jìn)組時兩人和小演員們的合影。

    她把那張照片翻出來,畫幅里的男人半擁著女人,身前站著一對漂亮的小孩,不知道的以為是一家子。

    果不其然,堂弟瞟了一眼問:“你倆演一對夫妻?”

    “噢喲,氤氤現(xiàn)在可以咧,都能演上媽媽輩了,是不是還得化妝扮老的啦?”嬸嬸接過手機(jī),笑著給爺爺奶奶看。

    奶奶瞇起眼睛湊近屏幕,有點責(zé)備的口吻道:“氤氤年紀(jì)這么小,怎么想的叫你演兩個孩子的媽?”

    喻氤只能苦笑不得的解釋那是演他們小時候的小演員,家人們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話題的主角——聞勉身上,紛紛評價確實和電影院里長得一樣,不,比電影院里更俊俏,喻氤趕忙替他說了幾句好話,接著把話題轉(zhuǎn)移到堂弟的課業(yè)上。

    晚間,將人都送走,喻氤陪父母看春晚。

    喻母趁喻父去洗澡時偷偷和她說:“你一個人在北京這么多年,說實在的我和你爸是放心不下的。”

    “前兩年每回從北京回來你爸都小半月吃不下飯,現(xiàn)在你事業(yè)重新有起色,你爸心里高興,見著他那幾個電影發(fā)燒友就顯擺,說什么我女兒現(xiàn)在合作的是大導(dǎo),以后還要走出國門比聞勉還要有名!還算著要幾張你的簽名拿去送人呢!”

    碰巧喻父回來,剛好聽到最后一句消遣他的話,老兩口又是一番打情罵俏。

    喻氤看著感情甚篤的父母,一邊笑一邊覺得慶幸,幸好當(dāng)初做了對的選擇,如果放任自己頹靡不振,她不會認(rèn)識聞勉、和他在一起,也不會聽到媽媽這番話了。

    她不知道《鐵銹》這部戲能給她的未來帶來多大的改變,但至少前路已經(jīng)不是漫無方向,也不是她一個人了。

    想到這里,喻氤心口熱熱的,她避開爸媽找機(jī)會回了房間,她要打給聞勉,她現(xiàn)在就要聽到聞勉的聲音。

    聞勉接的很快,語調(diào)帶笑,背景音還有人在交談,像是正在用餐。

    “離國內(nèi)零點還有些時間,我有心給你和家人留些空間,但看來你更想和我一起跨年?”

    喻氤咬咬下唇,“……嗯。”

    聞勉的笑意深了些,透著一絲挑逗:“承認(rèn)得這么勉強(qiáng)?那我掛了?”

    “別,別掛……”喻氤著急道。

    一瞬間懊惱涌上心頭,有什么好藏的呢?為什么人總要像藏住破洞的襪子那樣掩藏愛意?聞勉那么好,她可不可以為了聞勉變得坦誠一點?可愛一點?

    “我就是……有些想你了。”

    “想聽你的聲音,想見到你,想你抱抱我……”

    喻氤說不下去了,她閉上眼睛,前額抵住玻璃窗,眼睫顫抖,“我好想你。”

    對面沉默了幾秒,拉遠(yuǎn)手機(jī),用英語和周圍道了句抱歉需要離開片刻,而后那些低聲交談的人聲就漸漸淡去,轉(zhuǎn)為零星鳥叫,他終于再次接起電話,“喻氤,打開視頻。”

    話是這么說,實際上他已經(jīng)撥來了視頻通話,喻氤接起來,還記得把手機(jī)提起來找個好看點的角度。

    她房里沒開燈,只有窗外的高樓夜色,聞勉仍是精準(zhǔn)地捕捉到了她比平時濕潤的眼眶,他嘆了口氣,“哭什么?我竟不知道我女朋友不僅是小熊貓,還是個小水龍頭。”

    喻氤小聲反駁:“說了給人取外號是不好的習(xí)慣。”

    聞勉勾了勾唇角:“沒取。”

    他今天也穿的十分正式,身后背景是座蘇格蘭風(fēng)情的酒莊,花園里有個高大的白人男性正站在梯子上修剪樹枝,午后燦爛的陽光灑在聞勉的臉上,像部英式古典電影。

    他沒有說廢話,望著鏡頭直言:“初四北京有一個活動,我會回去一趟,原計劃當(dāng)天去當(dāng)天回,但如果你愿意的話,我會提前一晚回北京,或許我們有一個夜晚的時間見面。”

    第43章 P-27小狗有人不想他保持斯文……

    初三晚上,喻氤以臨時有工作為由回了北京,機(jī)票是聞勉那邊定的,抵達(dá)時間和他的落地時間相差無幾。

    那天聞勉在花園里和她打了很久的電話,久到莊園的女主人出來詢問是否哪里失禮,在得知緣由后,對方熱情地祝福喻氤“happychinesenewYear”,末了又贊美了兩人般配。

    也多虧了女主人的諒解,聞勉得以提前離宴。

    他開著視頻帶喻氤在附近轉(zhuǎn)了轉(zhuǎn),在零點到來的時分互道“新年快樂”,沒有爆竹煙花,沒有迎來送往,就他們兩個人,安靜的迎來了新的一年。

    蘇南飛北京只要兩個小時,然而北京暴雨,航班延誤,喻氤降落時已經(jīng)距離聞勉落地過去一個半小時。

    飛機(jī)剛一停穩(wěn),空乘便蹲到喻氤座椅旁低語:“喻女士,請您下機(jī)后走特殊廊橋,從FBO(公務(wù)機(jī)專屬航站樓)離開。”

    如她所說,特殊廊橋口有輛單獨的考斯特,載上喻氤就向FBO開去。獨一棟的航站樓在夜晚僻靜非常,穿過空蕩蕩的大廳,接引人在二樓止步,“聞先生在里面等您。”

    喻氤道了句謝。

    再往里走是一條狹長過道,兩側(cè)是私密性很好的休息室,想到馬上可以見到聞勉,喻氤腳步急促起來。就在休息室的大門近在眼前時,一雙手從拐角處伸出,將她猛地拉了昏暗中。

    喻氤一驚,人還未站穩(wěn),嗅覺倒先辨別出那道苦蓮的香氣,卡在喉嚨里的驚呼生生咽了回去。

    聞勉攬住她后腰將人扶穩(wěn),覺得好笑:“怎么嚇你都不帶反抗的?遇到壞人怎么辦?”

    喻氤手里揪著他的衣服,心想那是因為她已經(jīng)認(rèn)出了他才乖乖聽話,嘴上卻舍不得反駁他:“那你不要嚇我不就好了。”

    聞勉眸色加深。

    說她乖吧,明明專挑她想答的答,不想搭理的就直接裝聽不到。

    說她不乖吧,脾氣又軟得一塌糊涂,讓人無端生起壞心思,仿佛不做點什么反倒是自己吃虧了。

    他捏了捏懷里人的臉,瞥向休息室,“沈則川在里面。”

    外人在,有些事做起來總歸不方便。

    喻氤顯然沒明白,附和地“哦”了一聲,另有關(guān)心:“我們接下來要去哪里?”

    聞勉靠著墻,漫不經(jīng)心地?fù)荛_她貼在頰邊的一縷發(fā)絲,“那不是現(xiàn)在最緊要的事。”

    “嗯?”喻氤這回是真摸不著頭腦,“那什么是最緊要的?”

    聞勉沒有直接回答,視線從她素凈的臉蛋慢慢下滑,若有實質(zhì)地落在那兩瓣形狀柔軟的唇,“不是說想我嗎?”

    他什么都沒明說,光是這道視線和放在她腰后牢籠般充滿力量的手,就足夠喻氤心領(lǐng)神會。

    她抿了抿唇,感到他的目光追隨著自己的動作,如同一只勝券在握的捕食者等著獵物投懷送抱,優(yōu)雅又危險,非常符合他一貫的作風(fēng)。

    喻氤不敢抬眼,磕磕絆絆地低道:“你,你低下來點。”

    聞勉果然微翹起嘴角,饒有興致地低頭,卻還是停在她剛剛好夠不著的高度。

    喻氤暗自咬牙他的壞心眼,踮起腳親了上去。

    聞勉滿意地張開嘴,大掌穿進(jìn)她大衣里,扶住她胯骨往自己懷里帶了帶,直到確保她完全陷于他的掌控,那滾燙的掌心才貼著她的大腿下游,薄薄一層牛仔褲什么也擋不住,那溫度和觸感就仿佛發(fā)生在她赤。裸的肌膚上,喻氤不得不感到害怕。

    像是為了懲罰她的分心,聞勉掐了掐她的大腿。

    他一只手就能握住她的大腿,指尖將將好

    按住她大腿心的軟肉,喻氤吃疼,悶哼一聲,腿心肉滾浪似的顫了顫,換來了越加收緊的力度。

    聞勉稍稍退開,抵著額頭看她的眼,啞笑的聲音無奈又性感,“我現(xiàn)在做不了別的,但你再這么招我,我就不能保證了。”

    喻氤察覺到危險,只能哆嗦著點頭。

    他笑了笑,稱贊她“聽話”,又吻了下來。

    算上戲里,他們接吻的次數(shù)不少,可每一次喻氤都還是會被他的技巧搞得全身無力,好在這一次他的手沒再做什么,規(guī)矩地停在她臀后。

    他們吻得難舍難分,沒注意到親吻的水聲在安靜的走道有多明顯,也沒注意到不知何時休息室門口站了一個人。

    “咳咳。”清嗓聲驟然炸響。

    喻氤嚇得趕緊將臉埋進(jìn)聞勉的肩里,驚魂未定,就聽到一個男低音公事公辦道:“不是我想打擾你們,但是我們在這多待一分鐘,F(xiàn)BO的人就得跟著加一分鐘的班。”

    末了,對方還意有所指:“希望你們體諒一下打工人的心情。”

    聞勉安撫地摸摸喻氤的頭,并未因被打斷而生氣,而是向?qū)Ψ近c頭:“就來,你去叫車吧。”

    喻氤理了理頭發(fā),轉(zhuǎn)過身來,正好和男人對上眼,沈則川作為聞勉的經(jīng)紀(jì)人,常伴左右,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新聞?wù)掌铮救撕驼掌蟛畈徊睿莻身高不高、五官秀氣的男人,別看長得年輕,實際上已經(jīng)快四十歲了,還有一把和模樣不搭調(diào)的超低音。

    沈則川對喻氤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開,剛走兩步又折返回來,目光節(jié)制地盯著聞勉,食指拇指掃描儀一樣對著自己的臉上下比劃,面無表情,語含機(jī)鋒:“雖說晚上看不清楚,但以防萬一,建議你整理一下你的……儀表。”

    說完就調(diào)頭下樓去了。

    喻氤“砰”地一下面紅耳赤,急急去瞧聞勉,和她預(yù)想的不一樣,聞勉的唇上并未沾上口紅,只是因為親吻得太激烈而有些紅腫。

    聞勉大約猜到她的擔(dān)心,裝模作樣地理著翻起的衣袖,“你用的什么口紅?味道有點甜。”

    喻氤怎么可能回答?

    他卻還沒玩夠,仍要接著繼續(xù):“我聽人說之所以要給愛人買高檔口紅是因為最終會吃到自己嘴里,這么看來好像有些道理,你覺得呢?”

    喻氤實在是聽不下去,捂住耳朵快步逃離,聞勉愉悅的笑聲不近不遠(yuǎn)地墜在她身后,怎么甩也甩不掉。

    商務(wù)車停在樓下側(cè)門處,黑色的車身在夜色里低調(diào)非常,喻氤把口罩戴上假裝是助理,跟在聞勉身后上了車。

    沈則川坐在副駕駛,見兩人坐穩(wěn)且暫時沒有親親我我的打算便開始報備行程:“明天梵龍的開業(yè)活動十點開始,他們第一次進(jìn)駐國內(nèi),你又是品牌代言人,要早點到場。”

    說完他等了等,等到聞勉“嗯”了一聲才后繼續(xù):“衣服已經(jīng)送到你家了,尺寸是新改好的,配飾和腕表——品牌的意思想讓你戴之后主推的新線,需要臨時從瑞士調(diào),明早一起送來。我和他們約的時間是七點到你家。”

    聞勉道:“我早點出門,換個地方。”

    沈則川從后視鏡里瞥了一眼喻氤,也很痛快:“那我讓造型師在公司等你。”

    喻氤從他那一眼里覺出什么,有些堂皇地擺手,“你們原本是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不用顧忌我。”

    聞勉順了順?biāo)念^發(fā),語氣溫和不容拒絕:“他們?nèi)硕啵缟线M(jìn)進(jìn)出出怕吵你睡覺。”

    喻氤睜圓了眼,盯著他想要確認(rèn)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可聞勉好像全身心的注意都在她的頭發(fā)上,自顧自地捻著她的長發(fā)摩挲,完全沒有語出驚人的自覺,再看沈則川也是早就習(xí)以為常的樣子,說完正事就熟練地把駕駛室的隔斷抬起,不再搭理兩人。

    喻氤用手背給蒸騰的臉降溫,心里不禁猜測,難道聞勉經(jīng)常帶人回家嗎?

    思緒未能跑遠(yuǎn),聞勉自車后座提出兩個手袋來,放在她手邊。

    “這是什么?”

    聞勉沉吟片刻,用一種不太確定的語氣答道:“禮物?”

    喻氤不是第一次收到男性的禮物,工作性質(zhì)所致,過去數(shù)年雖然沒拍出什么上得了臺面的作品,但接觸的人各式各樣,自然不乏追求者,是以她并未太驚訝。

    她撥著手袋上的封結(jié),“我可以現(xiàn)在打開嗎?”

    后者頷首,“當(dāng)然。”

    喻氤拆開其中一只,里面是一只他代言的老牌高奢香水,瓶身精美,裝著煙灰紫的清透液體。

    聞勉一直觀察她的表情,“你不喜歡香水?”

    喻氤松了口氣,道:“我只是在想,要是你送了我什么貴重的東西我收是不收。”

    聞勉問:“怎樣算貴重?”

    誠然,兩人對“貴重”的認(rèn)知可能不在一個層面,喻氤想了想:“上千萬的珠寶、可遇不可求的資源,又或者遠(yuǎn)超我經(jīng)濟(jì)實力的車子房子,不是經(jīng)常有人一談戀愛就送房子么?”

    聞勉覺得好笑,他也確實笑了:“我若是送你這些,你會收嗎?”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哪一句好聽?”

    喻氤低下頭笑,先前被他別在耳后的發(fā)絲垂了下來,她索性將頭發(fā)都挽到一邊,這類動作她做來總是有種弱風(fēng)扶柳的溫婉,像雨打后的花枝,但她從不是攀附依存的花枝。

    只見她學(xué)著他的語氣假模假式地嘆氣:“怎么辦?我發(fā)現(xiàn)好像哪句都不好聽。”

    都是成年人,有些話不必說的太清楚,更不必為未發(fā)生的事打攪了當(dāng)下的好氣氛。

    因此聞勉的笑容并未因這句回答而變化,只是用指尖輕輕拂過她的臉,“好的不學(xué)。”

    “好啦,”喻氤笑吟吟地握住他的手,往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腕上噴了一泵香水,“讓我來試試香。”

    紫色的液體順著手腕滑下,淡淡的鳶尾夾雜著一點焚香的灰燼氣息,輕盈如薄霧,自皮膚上緩慢擴(kuò)散開,意外的好聞。

    喻氤一時不禁有些驚喜,捧著他的手細(xì)嗅,這個姿勢親昵非常,她暖呼呼的氣息噴在聞勉的皮膚上帶來一片細(xì)密的癢意,聞勉的眼里的笑意再度真切了幾分。

    “怎么不噴自己手上?像個小狗。”

    “我是小狗你是什么?”

    聞勉歪了歪頭,有些興趣,“你想我是什么?”

    反正仗著有隔斷,前面的人聽不到他們的動靜,喻氤對著他的手腕張開嘴,做出惡狠狠地咬合狀:“我要是小狗,你就是小狗的肉骨頭!嗷嗚!”

    聞勉難得笑出了聲,眸光像一汪月牙泉里揉皺的煙波,溫吞地浸泡著她,不躲不閃,也不收回手。

    喻氤被他笑得有點難為情,眨了眨眼,收起犬牙,在原本想下口的地方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你是我追逐的春天。”

    聞勉靜默片刻,伸出手慢條斯理地拉上了隔斷窗的黑簾。

    有人不想他保持斯文,那他將身體力行,讓不聽話的人長長記性。

    第44章 P-28鳶尾drivemec……

    黑色商務(wù)車穿過雨幕在地下停車場泊穩(wěn),卻遲遲不見后座有動靜,沈則川敲兩下隔斷窗以示提醒,無人回應(yīng),識趣地收回了手。

    兩分鐘后,后座車門終于打開。

    先下車的女人身形纖細(xì),大衣罩過頭頂,將面目遮掩得嚴(yán)嚴(yán)實實,而大衣的所有者緊隨其后,腳步不緊不慢地攬著人走,不知為何壓迫感十足。

    不過須臾,兩道身影便消失在了電梯后。

    沈則川看看表,把自己和司機(jī)超出的工時記好,交代司機(jī)五分鐘后將行李送上去就可以下班,隨后提著自己的包下了車。

    司機(jī)好心想送他一程,被他干脆回絕:

    “不必,我就住附近。”

    留下司機(jī)默默無語,要知道這附近房價可都不便宜……

    再說回電梯里。

    喻氤只覺得心臟快要超出負(fù)荷,她低著頭,視野因罩在頭頂?shù)拇笠露芟蓿荒芸匆娔_下的一小片地面。

    聞勉站在她左前方一小步,黑色西褲褲管筆挺,一只手牽著她,另一只手插在褲袋里,很難想象剛才車?yán)锸沁@個人抵著她強(qiáng)硬掠奪。

    她捂住嘴,嘴唇又燙又麻,舌根也隱隱作疼,鼻腔里滿是他的氣息,令人眩暈,好像從里到外被他洗劫一空。

    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一定很糟糕,不然聞勉不會脫下衣服罩住她。

    思緒間,電梯跳了一聲提醒,緩緩打開。

    聞勉瞥了一眼電梯角落的監(jiān)控攝像頭,邁步走出去,喻氤被他帶著,亦步亦趨,直到進(jìn)入他家。

    屋里很安靜,感應(yīng)到人,照明系統(tǒng)自動運作,一盞盞燈亮起,喻氤站著沒有動,感覺到聞勉放開了她,聽見他將門關(guān)上,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倆的呼吸聲。

    她不自覺蜷縮手指,心臟快要跳出來,猜測著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可想象中的狂風(fēng)暴雨沒有到來。

    頭頂?shù)拇笠卤幌崎_,視野自由的同時捂到發(fā)熱的臉也隨之一涼,聞勉站在她身前,輕輕抬起她的臉,打理娃娃一般把她弄亂的頭發(fā)梳理整齊。

    若不是對視時他眼底仍燒得熾熱的深沉,喻氤都要懷疑自己置身何時何地。

    聞勉將她打理滿意,又半蹲下身幫她脫鞋,握著她的腳踝放進(jìn)他的黑色軟皮拖鞋里。

    那雙鞋她穿太大了,腳后跟余留許多。

    他抬頭看她:“家里沒有女士拖鞋,你先穿我的,好嗎?”

    喻氤點頭。

    他笑了笑,拉著喻氤進(jìn)屋,穿過廚房時停下,從櫥柜里拿出一個杯子問喻氤:“要吃點東西嗎?”

    喻氤晚上出門前吃了些水果,而且她有些不確定聞勉的意思,一時有些遲疑地望著他,“我不餓。”

    聞勉又笑了,接了一杯溫水遞來,“那把水喝了。”

    其實喻氤也不渴,但她還是接過來,雙手捧著有一口沒一口地吞咽,余光里,聞勉很有耐心地?fù)卧趶N臺后等待,令她心里打鼓——是不是自己想岔了,聞勉壓根沒那個打算?

    半杯水很快見底,她把杯子遞回去,看他接過去隨手放到一邊,沒話找話的問:“你不喝嗎?”

    聞勉勾起唇角,輕輕一帶將人重新帶到身前,“讓你喝水是讓你保存體力,你以為結(jié)束了?”

    被看穿了,喻氤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這幾天還是會背著我哭嗎?”他捏著她的指尖把玩。

    “……我哪有背著你哭?我又不是真的水龍頭。”

    喻氤對自己老哭這件事有些害臊,但是還是要好好澄清。

    “我那不叫哭,叫高興。”

    “在劇組的時候我總害怕殺青,好像一旦離開那個環(huán)境有什么東西就會變,但是今天見到你我突然覺得殺青了真好,至少你能做回你自己了,不用為了照顧我的情緒小心翼翼。”

    喻氤認(rèn)真地看著聞勉的眼睛,在劇組最后的幾個月,她自己出不了戲,自然也沒發(fā)覺她給周邊人帶來的影響,直到今天她才驚覺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完全放松的聞勉了。

    她搭上聞勉的脖頸,“我喜歡你望著我笑。”

    每當(dāng)他的雙眼只望著她時她就感到一種欲/火焚身的滿足,足以摧毀她的全部思想,只剩下一個念頭——想要他永遠(yuǎn)只看她,只對她退讓。

    聞勉配合地俯身,“嗯,還喜歡什么?”

    喻氤趴在他耳邊低語一句,換來他一聲低笑。

    兩人就這么邊吻邊往臥室走,喻氤鞋不合腳,倒退走得磕磕絆絆,聞勉輕拍她的臀示意她跳上來,像在劇組深夜會面那樣抱著她進(jìn)屋。

    喻氤自己穿著的大衣早就不知所蹤,聞勉更是只剩一件薄襯衫,房間內(nèi)的溫度和光線自動調(diào)成睡眠模式,接下來的一切發(fā)生的順理成章。

    聞勉解下袖扣,虛心請教:“你在這方面有什么禁忌嗎?”

    喻氤用手背蓋住眼睛,艱難地喘著氣:“沒有。”

    “喜好呢?”

    “……都可以。”

    “是都可以,還是不清楚?”

    他把喻氤的手摘開,迫使喻氤直視他,“不是喜歡我看著你?”

    他現(xiàn)在的樣子和平常實在是大相徑庭,跪坐在床上,襯衫半解,露出若隱若現(xiàn)的肌肉,打理過的發(fā)絲在額前墜下一縷,凌亂又色氣,像隨時能將人拆吃入腹的魅魔。

    見喻氤答不上來,他露出寬和的微笑:“沒關(guān)系,我們可以慢慢試。”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喻氤可謂是吃盡苦頭,聞勉在床下有多斯文體貼,在床上就有多壞,從前戲開始就興致盎然地說些葷話。

    “為什么躲?這里的顏色很漂亮。”

    “兩指都吃不下?”

    亦或是在喻氤求饒的時候展現(xiàn)他無情的一面:“雖然你這樣很可愛,但很可惜,撒嬌是沒有用的。”

    到后來喻氤實在是氣不過,用她僅有的幾次實踐經(jīng)驗反擊,只不過最后證明——都是她自討苦吃。

    窗外雷雨聲不斷,室內(nèi)的溫度一再攀升,肌膚相交間揮汗如雨,鳶尾花香慢慢揮發(fā),帶出一點辛辣的胡椒與白麝香,迷離時分好聞得不得了。

    等到風(fēng)止浪歇后,聽著彼此逐漸平緩的心跳,喻氤用有些啞掉的嗓子問:“那只香叫什么呀?”

    她現(xiàn)在感覺自己身上都是那味道,甚至蓋過了聞勉的氣息。

    聞勉為她還有力氣關(guān)心香水而好笑,撥開她黏在肩頭的黑發(fā)。

    “drivemecrazy。”

    喻氤默念了兩遍,半信半疑地?fù)纹鹕习肷恚骸罢娴募俚模繗g宜香?”

    聞勉半闔著眼,笑個不停。

    喻氤一看就知道這個人又開始胡說八道了,攀著他的肩,在鎖骨上咬了一口,聞勉忍著笑提醒她自己第二天要穿的禮服是低領(lǐng),“你不怕別人看見牙印就隨便咬。”

    氣得喻氤直接背過身去,她現(xiàn)在也算看明白了,她讓一寸,聞勉就能進(jìn)兩尺,到頭來受欺負(fù)的只會是她。

    背后傳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喻氤悶在被子里不想理他。

    沒過一會兒聞勉回來,將她連人帶被子拖進(jìn)懷里,裝了水的杯子喂到她嘴邊。

    “潤潤嗓子。”

    杯子里從溫水換成了椰子水,清甜冰涼,喻氤這才發(fā)現(xiàn)嗓子眼有多干,一口氣喝了小半杯。

    聞勉邊喂她邊解釋:“也不算騙你,那只香確實還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怎么上線售賣?”

    喻氤突然想起從沒在市面上看見過這支香,而且沒記錯的話,聞勉和這個品牌合作代言很多年了。

    腦中頓時冒出一個猜想,顧不上耍脾氣,斜斜歪歪的身子霎時坐得筆直,“是你調(diào)的香?親手調(diào)的?為了我?”

    聞勉勾了勾唇,點頭。

    “或許由你來取名更合適。”他說到。

    “我?”

    喻氤結(jié)舌半響,她只以為那是普通香水,從拆開到現(xiàn)在都沒有好好聞過,又怎么能粗淺地給他的心意取名?

    聞勉見她一會兒懊悔一會愧疚的,只覺得好笑,把她從腿上放下:“想不出來就以后再說,先去洗個澡,起來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好。”

    喻氤這會兒已經(jīng)想不起被他捏扁搓圓受的氣了,乖乖應(yīng)聲,等他出去后罩著他的襯衫下床清洗。

    她的行李箱被聞勉放在衛(wèi)生間門口,上面還擺了件他的干凈毛衣。

    喻氤這趟回來就是為了見聞勉一面,沒打算多呆,只帶了一套換洗衣服,想著反正開著暖氣并不冷,他的毛衣又能蓋到大腿,索性就沒穿外褲,套著他的毛衣就出去了。

    等到聞勉聽到腳步聲轉(zhuǎn)身就見她光著一雙細(xì)白的腿在餐桌旁坐下。

    “會著涼,去穿條褲子。”

    喻氤敷衍地往把腿

    往椅子上一收,并進(jìn)大了好幾號的毛衣里罩著,像個端坐的鵪鶉。

    聞勉說不動她,只能把溫度調(diào)高幾度。

    鍋里煮著蘑菇意面,咕嘟嘟的醬汁飄出令人滿足的奶香,喻氤是真餓了,一盤意面吃的精光。

    吃完東西,聞勉隨手將餐盤洗了,喻氤就借著消食在屋里打轉(zhuǎn),突然看到她還沒來得及拆的“第二份禮物”。

    “這又是什么?”她捏著袋子,摸到里面是個方方正正的硬物。

    聞勉直接說了:“你不是說你爸爸喜歡齊老的電影?正好他在巴黎度假,活動上遇到就要了一張簽名。”

    喻氤翻著這張收錄了齊家佰四十年來所有作品的典藏影碟,暗自驚嘆這可不是一張簽名,里封里還寫著老先生的祝福——“祝小友萬事勝意。”

    “小友?你怎么說的?”喻氤好奇,她相信聞勉不會透露她的事,但總不能說是給親戚小孩要的吧?

    沒想到還真讓她猜中了。

    聞勉說:“我和他說家中有小輩是他的影迷。”

    喻氤笑了一聲,把影碟重新收好,窩進(jìn)他家柔軟的真皮沙發(fā)里,拖長了音明知故問:“哪來的小輩?我爸什么時候成你的小輩了?”

    聞勉挑起眼尾看她,嘴角的弧度充滿興味。

    “是有這么一位,長得漂亮,但不怎么聽話,睡覺要哄,喜歡掉小珍珠,還特別怕疼,哭起來枕頭能擰出水。”

    喻氤咬牙反擊:“可沒有長輩會對小輩做出讓枕頭擰出水的事。”

    “是嗎?”

    聞勉將餐盤放進(jìn)瀝水臺,不緊不慢地擦干手,走到沙發(fā)邊上坐下,浸過水而微涼的手指掠過她赤裸的腳踝。

    “試試?”

    第45章 P-29littlegift世……

    喻氤被捏著又折騰了一次。

    后半夜雨越下越大,雨滴重而密地拍打著落地窗,昏黃的光線將一窗之隔的室內(nèi)織成一個繭,他們在這繭里只做兩件事,做。愛與閑聊。

    聊天時,聞勉的指尖會變成畫筆,沿著她脊背與肩胛骨連成的沙丘游走,喻氤喜歡他這樣做。她談起聞勉殺青后的拍攝,談拍了三天三夜的最后一場戲,談在海水里走得發(fā)僵的膝蓋,以及那些睡到半夜因喘不上氣醒來的夜晚。

    聞勉摩挲著她的頭發(fā)許久沒有說話。

    喻氤遲緩地反應(yīng)過來,解釋:“我沒有在哭訴哦,拍戲不就是有條件艱苦的時候么,你要是不想聽我就不說了。”

    聞勉開口:“沒有不想聽。我只是在想,當(dāng)初建議你用體驗派入戲的是我,你會怪我嗎?”

    “為什么會這么想?”喻氤翻過身來正色:“做決定的人是我,不管是苦是累都是我應(yīng)該承受的,孟導(dǎo)信任我,你也處處幫助我,我總不能拖你們后腿,而且我也想演好這部戲,向所有看笑話的人證明我可以。”

    聞勉看著她,神色有些復(fù)雜。

    喻氤怕他不信,開玩笑:“真的!你知不知道業(yè)內(nèi)有句話叫能和聞勉合作,約等于打敗全國98%的演員,那我就是剩下2%里最厲害的那個。”

    “怎么說?”聞勉好像猜到她接下來要說什么,眼里破冰出一絲笑意。

    他這一笑喻氤氣勢全無:“……因為我是唯一一個既談到又睡到聞勉的?”

    聞勉配合地“哇”了一聲:“太厲害了。”

    喻氤傻笑,捧著他的臉要求:“反正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一點都不后悔,你也不許自責(zé)。”

    聞勉沒有說話,只是伸長雙臂將她抱緊。

    窗外的雨夜黑沉,他下巴抵著她的發(fā)旋,突然想到和孟豎談話的那一晚,他把喻氤送回酒店后回到劇組聚餐的大排檔,孟豎還在門口抽煙,旁邊站著殷勤說話的蓓蓓。

    聞勉走過去,沒有看蓓蓓,而是徑直對孟豎說:“不是要聊嗎?”

    孟豎叼著煙,和蓓蓓打了個之后說的手勢,率先往大排檔后門轉(zhuǎn)去。這類民房改建的屋子彼此間隙很窄,只有一條幽幽的仿佛水溝一樣的水泥梗,兩人一前一后拐到后頭,另一面用樹和水泥墻隔開夜宵城外的老小區(qū)。

    “別再做不該做的事了。”孟豎的身上沾著濃重的煙味。

    聞勉說:“你指什么?”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孟豎沉聲道來:“你還剩不到一個月就能殺青,真為了她好,就別再做出反常的舉動,干脆利落地離組,到首映前都不要聯(lián)系。”

    聞勉面無表情,“我做不到。”

    “你也入戲了?把婁澤對李金銀的感情映射到喻氤身上,把自己當(dāng)成她的守護(hù)者了?”

    “我清楚我是誰。”

    孟豎忍無可忍,破口大罵:“那你要怎么解釋你的反常?!”

    他再次摸向褲袋,從里面掏出一支煙點燃:“十五年前你演《湄公河哭聲》入戲太深,沒能看著你爺爺離世。他是最后一個愛護(hù)你的親人,你傷心,不惜為此息影,我都理解。把你帶回鏡頭前的時候,我就在你爺爺墓前發(fā)誓會對你負(fù)責(zé),就算你說不會再用體驗派演戲,我也全力支持,但是你看看你如今在做什么?!”

    總是說一不二的中年人無力地垂下雙肩,頹態(tài)盡顯。

    “我不該讓你來演這部戲。”

    聞勉平靜道:“我從沒有把她當(dāng)成過李金銀,她們并不相像。”

    “你喜歡她?”

    聞勉望著高懸的夜空,“也許吧。”

    “那她呢,你覺得她也喜歡你?她不過是把李金銀對婁澤的感情轉(zhuǎn)移到了你身上。”

    聞勉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他抽走孟豎的煙,捻滅后扔進(jìn)巷子深處的垃圾堆,“別抽了,回去休息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孟豎沉痛揚言:“你覺得你在幫她,事實是你的存在只會讓她更難脫離!這種畸形的感情是走不長遠(yuǎn)的!圈子里的例子還少嗎?!”

    那時的聞勉并未理會,他不在乎喻氤喜歡的是他還是婁澤的影子,他們還有很多時間,他會讓她分清他們。

    鳶尾的香氣在洗過澡后散去,他為了調(diào)這支香,在巴黎的香水工坊逗留了近一周。

    當(dāng)調(diào)香師問他是否有靈感時,他理所當(dāng)然地想到她,腦中浮現(xiàn)的不是后來種種,而是認(rèn)識之初她拍不好吻戲,獨自坐在酒店漆黑的樓道里吞云吐霧的樣子。

    他也不明白為什么會是那個場景,也許因為那才是完完整整的喻氤,一支從灰燼里開出來的鳶尾。

    他問調(diào)香師,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是什么感覺。

    法國人用蹩腳的英文回答:“ItfeelslikeChristmashascomeearly.”

    聞勉想是的,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期待過新年,但一想到能和她見面,新年突然有了意義,世界上終于有一個人在等他回家。

    這一晚聞勉沒有睡,天光熹微的時候他抱著喻氤,將她的指紋錄進(jìn)門鎖。她屬實累的不輕,丁點動靜根本鬧不醒她。

    喻氤睡覺的時候很孩子氣,起初她會先把被子拉高到鼻子下面,這會讓她很有安全感,等到睡著后她又會嫌棄太熱,來回翻身,還喜歡把胳膊肘壓在枕頭下面。有時做了好夢,她會用臉頰蹭枕頭,呼吸會比平時更平緩——在劇組和她共枕過數(shù)次,聞勉對此早已如數(shù)家珍。

    桌上的手機(jī)無聲亮起,沈則川到樓下了。

    聞勉替她掖好被子,俯身撥開她的碎發(fā),親了親她的鼻尖。

    “新年快樂,Mylittlegift。”

    剩下的幾天年節(jié),喻氤回蘇南陪父母做了體檢,并未太多停留就又回了北京,《鐵銹》雖已殺青,但她后期的戲份還需補一些對口。聞勉時常接到她打來的電話,說在錄音室里結(jié)識了有名的動畫導(dǎo)演,對方在旁聽了她的配音后有意邀請她為下部動畫中的角色配音。

    電話里喻氤高興壞了,“我還沒嘗試過拍動畫片呢,聽說配音演員要臺詞特別好才行。”

    聞勉笑:“不是說在準(zhǔn)備齊明豪那部片子嗎?”

    大年初三那次見面時她提到自己還是決定去試一試齊老孫子的出道作,畢竟孟豎還替她說了好話,就算看在孟豎的面子上她也要好好準(zhǔn)備準(zhǔn)備,所以聯(lián)系對方要了劇本,準(zhǔn)備等《鐵銹》的收尾全部完成就約試戲時間。

    “喻老師這么人見人愛,該不會今年已經(jīng)排滿了吧?如果我想見你一面,需要向周湘預(yù)約嗎?”

    “哪有?人家說了,下部動畫片起碼還有三四年籌備期呢,”喻氤打岔,又有些難為情地小聲補充:“而且只要是你的事,在我這里永遠(yuǎn)可以插隊。”

    “抱歉,我沒聽清,可以再說一遍嗎?”

    “我說——你不需要排隊!!!”

    聞勉欣然應(yīng)允:“謝謝,我很高興我是特別的。”

    “不用謝,只要我喜歡你,你就永遠(yuǎn)是特別的。”

    聞勉思索片刻,商量:“那你每天睡前計算一下我的分?jǐn)?shù),如果我讓你開心就加兩分,如果惹你生氣了就減一分,定時結(jié)算給我反饋?”

    喻氤的重點放在計分標(biāo)準(zhǔn)上:“為什么生氣是減一分?”

    “因為我想你能一直喜歡我。”聞勉笑著說到-

    遺憾的是,事情沒能像喻氤計劃的順利進(jìn)行。齊老孫子的試戲,喻氤搞砸了。

    得到消息后聞勉先打給了孟豎,由于喻氤是孟豎推薦的人,齊老那邊也沒藏著掖著,將喻氤的試戲片段發(fā)了過來。

    孟豎一眼就看出問題所在:喻氤的表演狀態(tài)仍然是李金銀的狀態(tài),而鏡頭是最大的放大器,沒有任何東西能騙過鏡頭。

    孟豎倒是沒怪喻氤丟了他的面子,沉道:“不怪她,是我心急了。”

    “好,我知道了,多謝。”

    “等等!”

    孟豎叫住他。聞勉頓了頓,重新接起來。

    “還有事嗎?”

    “你殺青前我和你說的話,你考慮過了嗎?”

    “沒有事的話我就掛了,熬夜剪片別抽太多煙,自己注意身體。”

    “聞勉!你知道長期困在戲里有多危險,你就一點兒不害怕,不替喻氤考慮?等過個把年,喻氤走出來了,你們想怎么談我絕無二話!”

    回應(yīng)他的是短暫的沉默,聞勉沒有回答,掛斷了電話。

    試戲的失敗讓喻氤沮喪了幾日,但她清楚自己還遠(yuǎn)未到入戲出戲游刃有余的境界,更何況,她在《鐵銹》中的表現(xiàn)還是有聞勉的搭戲加成,如果換一個人,或許她未必能那么快速地進(jìn)入李金銀的世界。

    機(jī)會總是會再來的,別怕,她安慰自己。

    新年的第一個月還是有值得開心的事,那就是情人節(jié)馬上到了,聞勉會趕回來陪她過節(jié),距離上一次分別不到二十天,這回喻氤提前去了他家等他。

    除了指紋鎖,房間里添了不少女性用具,包括一雙毛茸茸的拖鞋,是一個著名的少女風(fēng)品牌,和他那雙極簡風(fēng)的真皮拖鞋放在一起根本不是一個畫風(fēng)。

    喻氤拍下照片取笑聞勉:這次真的隔輩了。

    聞勉隔了一會兒回了句“不會”,并附了張訂單圖,一分鐘前剛買下的同款男士毛絨拖。

    過了兩秒,又補充:可以加兩分嗎,領(lǐng)導(dǎo)?

    喻氤笑的不行,回復(fù):批準(zhǔn)。

    說是兩人在一起的第一個情人節(jié),但喻氤并未想好要怎么過,職業(yè)原因,他們無法像普通人一樣在大街上約會,而那些包場的米其林餐廳、歌劇院,又或是華麗的約會儀式她也不那么感興趣,非要說的話,她寧愿兩個人舒舒服服的呆在家里。

    聞勉聽完思忖了片刻,“你想不想去海島轉(zhuǎn)轉(zhuǎn)?”

    “海島?”

    “嗯,私人海島,有幾個朋友在那度假,都是一起長大的玩伴,單之影也在。”

    這回輪到喻氤沉默了。

    認(rèn)識至今她總是會忘記聞勉不只是個演員的事,他姓聞,爺爺是萬聞集團(tuán)的創(chuàng)始人,能跟他一起長大的人想必也是非富即貴,她家條件雖然尚可,卻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聞勉這樣的人家,她不知道自己能否融入他的社交圈。

    見她遲遲不吭聲,聞勉放慢了語速解釋:“不是你想的那種派對,就是朋友間聚一聚,你如果不想和他們接觸,我們就自己玩。”

    “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對你轉(zhuǎn)換心情也有幫助。那里環(huán)境不錯,人少清凈,天氣也暖和,等我回去工作了你要是還想留在那,我讓他們別來打擾你,你休息好了再送你回來。”

    他這么鄭重,反倒顯得喻氤太過小家子氣,她振作精神:“好,那我們就去放松一下。”

    聞勉朋友的海島在澳洲昆士蘭,他們坐聞勉的獵鷹7x到布里斯班機(jī)場,接著轉(zhuǎn)直升機(jī)登島。從上俯瞰,海水碧藍(lán),像雞尾酒里的波士藍(lán)橙。

    上島前,聞勉一再強(qiáng)調(diào),如果感到不高興一定要告訴他,到最后喻氤都有點聽膩了,無奈:“你怎么比我還緊張?”

    聞勉淡笑:“本來就是帶你出來散心,你不開心一切就沒有意義。”

    須臾,直升機(jī)在島上的停機(jī)坪降落。一對男女已等候多時。

    男人身材高大,鼻上架著金絲眼鏡,即使在度假海島,也身著內(nèi)斂沉穩(wěn)的襯衫西褲,他身旁的女人是個混血,留一頭棕色精靈短發(fā),長得很像《新橋戀人》中的朱麗葉比諾什。

    聞勉和二人打了招呼,給喻氤介紹:“紀(jì)埕和他愛人李樂曦。這座島是他們結(jié)婚三周年的禮物。我們?nèi)齻是一個高中的校友。”

    李樂曦接話:“準(zhǔn)確的說,聞勉是小我們兩屆的學(xué)弟。”

    聞勉無奈:“沒必要每次都補充。”

    接著他又向兩人介紹喻氤,彼此一番問好后紀(jì)埕夫婦帶著他們先去安頓。

    聞勉順口問起其他人,李樂曦一一道來,最后說:“之影和那誰吵架,自己出海潛水去了,這兩人都是硬脾氣,我正等你來勸勸呢。”

    第46章 P-30之影“你是老房子著火,……

    直到晚上吃飯時喻氤才知道李樂曦口中的“那誰”是什么人。

    傳言中一直站在單之影背后的男人,寰意控股的現(xiàn)任CEO丞霆,單之影從出道時就常常跟著他出入各種商界活動,兩人關(guān)系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喻氤是第一次見到丞霆真人,怎么說呢,像一匹西伯利亞灰狼。

    彼時正值澳洲的夏夜,晚餐被安排在海邊的觀景臺上,他姍姍來遲,在單之影身邊落座,其他人都和他打招呼,唯獨單之影一個眼神都沒分給他,我行我素地拉著李樂曦暢聊,喻氤隔著老遠(yuǎn)都能看出他周身凝固的氣壓。

    “怎么樣,在座有能入眼的嗎?”一道聲音適時插入。

    喻氤收回目光,發(fā)現(xiàn)聞勉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

    “你在吃醋?”喻氤來了興致。

    “當(dāng)然,有人規(guī)定我不可以吃醋嗎?”他拉開座椅坐下,慢條斯理地展開餐布替她墊好,似笑非笑:“你一直盯著其他男人,他們比我好看?”

    喻氤還真在桌上環(huán)視了一圈,小聲跟他咬耳朵:“那還是你最好看。”

    聞勉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

    正式開餐時,桌上坐了不到十個人,紀(jì)埕夫婦率先歡迎了喻氤,其他人也很給面子,嚷嚷著他們這個小圈子是越來越養(yǎng)眼了。

    其實來之前,喻氤對這頓晚餐不報什么希望。像這樣的富家子弟,對娛樂圈里的人無非是兩種態(tài)度,要么看不上,要么視他們?yōu)榻o點好處就能帶出來的花瓶。

    但不知道是不是聞勉的緣故,他的朋友們并沒有表現(xiàn)出明顯的階級優(yōu)越感,至少面上給足了喻氤尊重。

    酒飽飯足,大伙兒轉(zhuǎn)到酒水吧開始聊起天,從他們口中喻氤得知在座的大部分都是家族世交,從父母那一輩就熟識,從小一個圈子里打轉(zhuǎn),知根知底,聊起天來不帶絲毫顧忌,從近況聊到兒時糗事,喻氤聽得津津有味。

    單之影突然站起身走過來,“聞勉,出去聊聊,正事。”

    原本在和人說話的丞霆稍頓,朝這邊看了一眼,喻氤對視線敏感,幾乎第一時間就發(fā)現(xiàn)了,他的目光緊緊追隨單之影,像野獸追隨自己的所有物。

    喻氤看向聞勉,聞勉對她安撫似的笑笑:“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好。”

    喻氤點頭-

    單之影并未走遠(yuǎn),就在剛才吃飯的露臺停下了腳步,里面的人轉(zhuǎn)轉(zhuǎn)頭就能看見。

    聞勉跟上來,海風(fēng)撲在臉上,抹去酒后的微醺。

    他問:“什么事?”

    單之影沖他抬了抬下巴,“你一幾年拍文物修復(fù)師的片子,能不能把那個老師傅的地址推給我?我下部戲也跟這個有關(guān),想找?guī)煾瞪蠋滋谜n。”

    “怎么想到問我要?”

    “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咯,你一向做功課最認(rèn)真,踩著你踩過的腳印走沒錯的。”

    聞勉無奈:“地址不好給,給你電話你自己聯(lián)系吧。”

    反正打著他的招牌也算套個近乎,單之影爽快應(yīng)下:“OK。到時我就說是你介紹來的。”

    她記下電話號碼,收起手機(jī)時,瞥見聞勉屏幕上一抹顯眼的顏色——他的聯(lián)系人頁面一向言簡意賅,是誰就備注誰的名字,唯獨有一個號碼,被備注了一個禮物的表情。

    單之影盯著那個彩色的表情,神色變得有些莫名,回頭往酒廳望了一眼。

    孟豎新戲路透出來的時候,她花了好長時間才把喻氤的名字和臉對上號,若不是助理提醒,她還以為是新人。

    單之影不太在意同行們靠什么獲得資源,在她看來為了機(jī)會而付出的一切努力都無可指摘,她要是沒被丞霆包養(yǎng),指不定現(xiàn)在還在哪個劇組跑龍?zhí)祝运胗麟衬鼙幻县Q選中,各種意義上,是個有點本事的人。

    再多的,她就沒有關(guān)注了。

    直到聞勉突然說想帶一個人給他們見見——從認(rèn)識聞勉到成為朋友,單之影第一次在他身邊見到“女人”。

    “你還真把人帶回來了。”

    “嗯?”

    單之影悠悠道:“怎么著,老房子著火,一發(fā)不可收拾?”

    聞勉嘴角嵌笑,糾正:“我才三十。”

    三十歲怎么能算老房子。

    單之影嗤了一聲:“十幾年沒用的東西,可不就是老東西。”

    聞勉輕嘶,眼尾含著警告意味,輕飄飄地掃過她,可惜單之影在他面前一貫是口無遮攔的調(diào)性,根本不怵。

    “孟導(dǎo)這回拍的是什么戲?把你也搭進(jìn)去了。”

    聞勉表情平淡,“跟戲無關(guān)。”

    單之影熟悉他,知道這是不愿詳談的意思,略略點頭,“來真的?”

    聞勉遠(yuǎn)遠(yuǎn)望向屋內(nèi),喻氤正聚精會神的聽著故事,腦袋隨說話的人而左看右看,像個小豆丁。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不然呢?若不是為了讓你們認(rèn)個臉,我何必大老遠(yuǎn)把人帶來?你覺得我很閑?”

    單之影輕蔑地撇嘴,“說的好像是第一回帶人回來一樣。”

    聞勉一愣,“你是說你?”

    說罷頓然失笑:你和她又不一樣。”

    單之影想問哪里不一樣,又生怕他真說出什么來,把話咽回去,不爽地冷哼:“沒品的東西,當(dāng)初就不該救你,還背著你走了十里路,就該讓你死在深山老林里才好。”

    聞勉雙手搭靠著看臺圍欄,瞇起眼不在意地笑:“那得回去問問十八歲的你了。”

    海島的夏天遠(yuǎn)離喧囂,星星又多又亮,潮聲像稀碎的玻璃相撞。

    單之影遠(yuǎn)遠(yuǎn)地凝視海岸,好一會兒,她倏地開口:“丞霆和我求婚了。”

    屋內(nèi)的眾人也正聊到同一個話題。

    “雖然這么多年下來霆哥身邊一直沒換人,我猜到他應(yīng)該對之影是認(rèn)真的,但我沒想到你居然敢求婚,哥,你是這個!”說話的人夸張地舉起大拇指。

    “可不是?就他家里那群母老虎,不鬧個三百回合這事兒沒完。”

    “這么說你最后還是說服了叔叔阿姨?”

    丞霆慢悠悠地?fù)u晃酒杯,寬闊的肩膀壓迫性十足,“我的事,不需要他們同意。”

    大伙嬉笑附和:“哇靠,好裝,又讓他裝到了!”

    其中一人看了看外面正聊著的單之影和聞勉,有感而發(fā):“我是最后一個加入你們的,說實話,剛一塊玩的時候我還以為之影是聞勉的人呢。”

    另一人忙插嘴:“瞎說什么!”

    “這有啥不能說的?越是大大方方越說明他倆沒啥!”

    先頭打斷的那人瞅瞅喻氤,又瞅瞅丞霆,有點尷尬,“也不能說不對,人最開始確實是聞勉帶出來一塊吃飯的,但那時候她已經(jīng)跟了丞霆,一碰面才知道哥倆也認(rèn)識,而且認(rèn)識十幾年了。”

    喻氤看向話題中心的另一個人,正撞上丞霆也瞇眼看過來,好似終于正式打量了她兩眼,隱隱皺了皺眉,隨手操起煙灰缸,向說話的人砸去:“你倆找事?”

    厚重的水晶煙灰缸在地毯上砸出悶聲,滾了兩圈停下,一唱一和的兩人趕緊夾緊了尾巴。

    “害,你看你那嘴,狗嘴吐不出象牙,會不會聊天!”

    “可不么,我喝大了,瞎咧咧的!”

    “好了,難得見面,別聊些沒根據(jù)的瞎想。”海島的主人紀(jì)埕適時開口,轉(zhuǎn)移了話題。

    喻氤始終未作任何表態(tài),也不打算把自己置于風(fēng)口浪尖上,她巍然不動地坐著,沒有一絲被無視的不安。

    只是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丞霆對聞勉好像有些隱約的敵意,也許是因為單之影,為什么?他作為單之影的枕邊人,婚都求了,難道還不相信單之影嗎?

    正漫無邊際地猜想著,喻氤的肩突然被拍了拍,李樂曦不知何時悄悄離開了座位來到她身邊,主動示好:“喻小姐,你有沒有見過聞勉小時候的樣子?”

    喻氤有些意外,看向紀(jì)埕,對方對她隱晦地點了點頭,喻氤承了夫婦倆的好意,笑:“沒有,但我很想看看。”

    李樂曦挽起她的手,帶她離開吵鬧的眾人,“走,趁他沒回來,我給你看一份聞勉早期珍貴影像。”-

    “我還沒有答應(yīng)他。”單之影的聲音散在海風(fēng)里。

    聞勉安靜地傾聽,“猶豫的原因是?”

    “我不知道這對不對。”

    “你的世界不是一向只有‘想’或‘不想’,沒有‘對’或‘不對’嗎?”

    “所以你覺得我應(yīng)該答應(yīng)?”

    “我不能替你作決定,之影。”

    聞勉嘆了口氣,“你們已經(jīng)共同生活了九年,你怎么會不知道該如何做?”

    “之影,你是一個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我佩服你,你總能在所有選項里選出最不后悔的一項,用自己擁有的牌打出最佳局面。這一次也是一樣,我相信你會做出最好的選擇。問問自己的心,如果和這個人共度余生,你是否會感到快樂。”

    一瞬間,千萬種情緒在單之影眼中翻涌。

    她自嘲一笑,對著漫天的星星長吸了一口氣,“轉(zhuǎn)眼就九年了,真快啊,聞勉。真快啊。”

    聞勉捕捉到她眼角的濕潤,沒說話,拍了拍她的頭。

    單之影說:“等我訂婚的時候,你叫上喻氤一塊來吧。”

    “嗯,我?guī)湍銕г挘珌聿粊磉得看她的行程安排。”

    “行了,回吧,有蚊子咬我。”

    “好。”

    “喂,臭小子,再問你個問題。”

    聞勉聞言停住腳步回頭,單之影從露臺邊伸進(jìn)來的樹上摘下一片葉子,捏在手里折了又折。

    “如果我以前說甩掉丞霆和你在一起,不是在開玩笑,你會收留我嗎?”

    氣氛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鐘,聞勉眨了眨眼,這一分鐘足夠他從無到有,想通很多事情。但他依舊十分平靜。

    他用再坦然不過的姿態(tài)面對她,坦然的近乎殘忍。

    “不會。之影,你是我不可替代的朋友。”

    “如果有一天我的存在令你感到痛苦,你可以告訴我,我會終止我們的‘朋友關(guān)系’。”

    “但你仍然是我的摯友。”

    因為寶貴,所以不容許其他可能。

    一開始沒有,那么以后也不可能有。

    幾片撕得零碎的葉片砸來。

    “滾滾滾。”

    “沒品的東西。”

    聞勉回到酒廳,聽說喻氤被李樂曦帶去休息時并未多想,和男人們聊了一會兒便去尋她,最終在公用書

    房找到她。

    喻氤盤腿窩在沙發(fā)里,戴著耳機(jī),腿上放一臺筆記本,不知道在看什么,眼神炯炯發(fā)亮。

    聞勉敲了敲門,沙發(fā)上的人嚇了一跳。

    喻氤手腳忙亂地合上屏幕,“這么快就聊完了?”

    “嗯,怎么不見李樂曦?”

    “她說要和紀(jì)埕商量明天出島的事,就先上樓了。”

    其實李樂曦把視頻發(fā)到她的郵箱就促狹地離開了,美其名曰不打擾喻氤慢慢欣賞。

    聞勉走近,裝作沒看出她的緊張,“累嗎?”

    “還好,雖然一直在飛行,但比工作時好多了。”

    “也是,你還有精神躲起來看電影。”

    “不是電影……”

    “那你在看什么?”

    喻氤語塞,猶豫道:“你看了不許生氣哦。”

    聽她這么說,聞勉被釣起了幾分興趣,“先看看再說。”

    喻氤沒辦法,只能把屏幕抬起來。其實也不是什么犯大忌的東西,在播放的是早年萬聞集團(tuán)的老爺子的一段財經(jīng)采訪,聞勉那時尚未出道,作為老爺子最得意的長孫跟在他身旁出了鏡,據(jù)說也是這個采訪,讓星探冒著被老爺子打死的風(fēng)險偷偷找上聞勉的父母。

    只可惜,老爺子去世后這段采訪就從網(wǎng)上銷聲匿跡了,李樂曦猜多半是聞勉出的手,而她手里這份是上學(xué)時和紀(jì)埕圖好玩存下來的,如今是正兒八經(jīng)的市場絕版貨。

    和他童年時代出演的那些角色不同,采訪里的聞勉是完全不同的、他本人的孩童的模樣。

    穿著精致的藍(lán)色小西裝,格紋領(lǐng)結(jié),既不哭鬧也不亂瞧,規(guī)規(guī)整整坐在老爺子身邊,模樣矜貴得像團(tuán)新雪。

    對照著屏幕外的他,完全是等比例放大,還真是從小就好看。

    聞勉盯著屏幕,目光落到老爺子身上看了一會兒,期間喻氤頻頻觀察他的臉色,生怕惹他不快。

    “就是這個?”

    “……是的。”

    “沒什么好生氣的。”

    聞勉稍稍一想就能想到李樂曦和喻氤說了什么,對于李樂曦偷藏采訪也沒什么不悅,親自辟謠:“這段采訪是我讓人刪掉的沒錯,但不是你們想的那些原因。”

    他有些無奈,在她旁邊坐下來。

    “爺爺骨子里不喜歡拋頭露面,一輩子也沒接受過幾個采訪,這段采訪是我七歲那年,集團(tuán)經(jīng)歷了最大的一次運營危機(jī),問題解決后,為了挽回企業(yè)形象,爺爺才帶著我上了這檔訪談。”

    “后來我入行,家里上下的隱私不得不暴露在公眾視野,爺爺去世的那段時間,這個采訪經(jīng)常被翻出來討論,我就讓人全網(wǎng)下架了。這就是全部,是不是比你們想象的簡單多了?”

    正巧視頻播放到主持人夸他,他絲毫不顯自得,彬彬有禮地道謝。

    喻氤心里不是滋味,她能理解聞勉的爺爺為什么上節(jié)目要帶上他,不僅是他的外形,他的言談舉止,都代表著企業(yè)和家族的形象,更何況陳生也說過,那時的聞勉是他爺爺最看重的繼承人。

    可看著這樣的聞勉,喻氤很心疼,她看的出來小時候的聞勉并不快樂。

    第47章 P-31銀河好像他們在銀河之上加……

    “你想知道我小時候什么樣?”聞勉輕而易舉地猜到了喻氤的目的。

    喻氤舔了舔下唇,決定坦誠,“有一點點好奇。”

    “下次直接問我,會比別人口中要準(zhǔn)確一些,”聞勉換了個舒適的坐姿,面向喻氤,一副準(zhǔn)備長談的樣子,“比如現(xiàn)在,你想知道關(guān)于我的任何事,都可以問。”

    喻氤徹底放下電腦,試探:“什么都可以?就算我問你談過幾個女朋友,你也會告訴我?”

    聞勉想了想,“嚴(yán)格意義上,你是第一個。”

    喻氤才沒那么容易被糊弄:“那不嚴(yán)格算呢?”

    聞勉無可奈何,揉著眉心道來:“我出道的早,學(xué)生時代不拍戲的時候都在家補課,幾乎沒有校園生活。后來去了加州,也交往過幾個姑娘,但都談不長。再之后就是演《拾荒者》,回國拍戲,這兩年才真正閑下來。”

    “為什么談不長?”

    “文化不同吧。”

    喻氤似懂非懂。為了幫助他的小禮物寶寶理解,聞勉費了些力去回憶這些早就記不清的瑣事,“比方說,她們很難理解我為什么喜歡煮茶,也很難理解中國人看待問題的方式,這樣的例子多了就很難發(fā)展成長遠(yuǎn)關(guān)系。”

    喻氤突然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也從沒問過他為什么喜歡煮茶,她拉住聞勉的胳膊,期期艾艾地問:“那你為什么喜歡煮茶?”

    這回聞勉是真被她的跳脫逗笑了,他向后倒在沙發(fā)靠背上,喻氤爬到他身邊拽住他的衣襟搖晃,“說嘛。”

    聞勉閉眼:“我突然感覺有點累了。”

    “不許累!”喻氤捧住他的臉脫口而出:“親一下就不累了!”

    方才還做出疲憊狀的人聞言睜開眼,黑亮潤澤的眸子透出星點笑意,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喻氤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恨不得咬舌自盡,他們現(xiàn)在在人家的地盤,外面還有那么多人呢,她冒出如此不知羞的話,還那么自然。換做以前的她,想都不敢想。

    松開聞勉彈坐回去,喻氤的語言系統(tǒng)開始錯亂:“我瞎說的,瞎說的人不能當(dāng)真,你什么都沒聽見……”

    看著她絮絮叨叨的背影,聞勉突然想,他以前為什么會覺得愛難以永恒?為什么在聽到人們說每天醒來都比前一天更愛彼此時會下意識認(rèn)為是假的呢,事實明明如此生動,仿佛標(biāo)記好的刻度尺,每個時刻都讓他清晰感知。

    聞勉的心突然化成了一灘靜海,映照著他柔軟又笨拙的月亮。

    “起初是爺爺認(rèn)為煮茶能磨練心性。要想煮好一道茶,必須做到‘和靜怡真’,見茶如見人,他要求我每天至少煮一道茶,修心。這個習(xí)慣一直保持到我十二歲,后來接戲多了,片場情況不允許,就斷了,爺爺為此大發(fā)雷霆,和我父母吵了一架。不過煮茶確實能平心靜氣,現(xiàn)在有條件的話我也會帶著茶具進(jìn)組。”

    就像在《鐵銹》組里給譚嘉群送別那次。

    喻氤一愣,轉(zhuǎn)頭看他。聞勉的視線沒有焦點地凝在半空中,像是在透過時空望著誰。喻氤突然就難過起來——聞勉的父母、爺爺,都不在人世了。

    “你爺爺是個什么樣的人?”喻氤不自覺又翻開采訪,視頻中老人溫文爾雅,談吐間可見淵博學(xué)識,很難想象是聞勉口中那個嚴(yán)苛的長輩,只看外表甚至?xí)X得這應(yīng)當(dāng)就是聞勉老了以后的樣子。

    “他是個很固執(zhí)的人,讀了很多書,早早出去看世界,他尊重很多人的生存方式,但依舊以他那套價值模式要求自己和家人,有的時候有點……不講理,但他是所有人的庇蔭樹。他教給我的第一堂課就是家人是可以不計得失的重要存在,盡管我和我父親都讓他失望了。”

    喻氤不喜歡他口中的“失望”一詞,“可是就算你沒有繼承他的衣缽,萬聞現(xiàn)在也很好啊。”

    聞勉不置可否,“是的,三叔把爺爺?shù)漠a(chǎn)業(yè)發(fā)展的很好。”

    “我的意思是人各有志,你當(dāng)然有權(quán)利過你想過的人生。”喻氤強(qiáng)調(diào)到。

    聞勉對她眨了眨眼睛,笑起來:“謝謝。”

    話都說到這了,喻氤索性問起他家里剩下的人,得知了一些網(wǎng)上寫不全的信息——聞勉的爺爺有三個孩子,聞勉父親,聞勉的姑姑,和如今萬聞的掌權(quán)人聞?wù)\良。

    到了聞勉這一代,年紀(jì)最大的其實是姑姑的女兒,這位表姐在前些年商業(yè)聯(lián)姻生了一個小侄子;三叔育有一對龍鳳胎,早出生的女孩叫聞珞童,排行最末的老幺叫聞瀝。

    “他們兩個里,珞童是最早展現(xiàn)出商業(yè)天賦的孩子,從小就以接班人為目標(biāo)。聞瀝懂事的晚些,事實上他并不差,他只是更想讓珞童開心。”

    喻氤發(fā)現(xiàn)提到家人的時候,聞勉整個人都很柔和,不帶一絲作偽。

    這時李樂曦發(fā)來消息邀他們參加明天的帆船比賽,讓聞勉帶著喻氤去選船。

    聞勉收起手機(jī),對喻氤笑了笑:“有機(jī)會帶你一一見他們。”

    由于他的工作安排,兩人只在島上呆了三天。住的是島上視野最高的獨棟別墅,除抵達(dá)當(dāng)天的晚飯和次日的帆船比賽外都是單獨活動,紀(jì)埕夫婦和單之影都未來打擾。

    返程的時候紀(jì)埕一個人來送行。他看著喻氤上機(jī),轉(zhuǎn)頭對聞勉道:“聽說萬聞?chuàng)芙o影視子公司的款項已

    經(jīng)過會,準(zhǔn)備著手行業(yè)資質(zhì)考核。”

    聞勉了然:“紀(jì)念和你說的吧。”

    紀(jì)埕的弟弟紀(jì)念和聞瀝也是從小拜把子的兄弟,前幾年畢業(yè)回國給紀(jì)埕打下手,就剩下聞瀝還和一群狐朋狗友廝混。

    提到這對好哥倆,紀(jì)埕露出點笑意:“你三叔限制聞瀝的出行,他沒地方去就只能來找紀(jì)念,紀(jì)念被纏得不耐煩,這幾個月已經(jīng)不愛回家了。”

    “他被逼得太緊,去紀(jì)念那兒透透氣也好。”

    “你有什么打算?萬聞涉獵影視市場,日后需要你的時候會更多,既然都要做,何不趁這機(jī)會自己當(dāng)合伙人?你父母和老爺子留給你的股份加起來不少,你三叔不可能不答應(yīng)。”

    聞勉淡笑:“我若有心轉(zhuǎn)幕后早就轉(zhuǎn)了。”

    紀(jì)埕明白他是顧及聞瀝,同時也不想插手萬聞的事務(wù),思忖片刻,道:“其實有你在前頭名正言順地把航,聞瀝才會心安,我看他這些日子的煩躁,也有部分原因是對你有愧。”

    聞勉不說話了。紀(jì)埕言至于此,拍拍他的肩送他上機(jī)。

    回到直升機(jī)上,喻氤隨口問他們聊了什么,聞勉搖搖頭,突然想起喻氤的合約應(yīng)該也是上半年到期,一直沒打聽到后續(xù),也沒聽她提起過。

    就在這個時候,螺旋槳的轟鳴伴隨機(jī)身晃動驟然響起,起飛了。

    聞勉只能戴上頭套耳機(jī)再開口:“你的經(jīng)紀(jì)約談好了嗎?”

    噪音被耳機(jī)隔絕在外,機(jī)械頻率被對講系統(tǒng)覆蓋,人的聲音變成了一道短短的電流,然而喻氤卻神情愣愣。

    就在聞勉懷疑自己聲音太小,準(zhǔn)備重復(fù)一次的時候,喻氤回過神來,按住耳機(jī)對他比了個“OK”的手勢,接著展開笑容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單之影的訂婚禮定在三月底的意大利托斯卡納。

    喻氤沒能參加,因為周湘為她接下了一檔邊拍邊播的旅綜,前往冰島經(jīng)營一家民宿。民宿建在藍(lán)湖附近,風(fēng)景很好。同行的嘉賓也是節(jié)目精挑細(xì)選的好相處,制作人主打療愈風(fēng)格,節(jié)奏慢沒劇本,很適合喻氤的性格。可見周湘費了心思。

    訂婚禮的前一天正好是喻氤抵達(dá)冰島的日子,冰島極其關(guān)照地送了他們一場極光大爆發(fā)。它出現(xiàn)的突然,當(dāng)有人指著窗外發(fā)出第一聲驚呼,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一掃疲憊,爭先恐后地追出房子。

    熒綠色的光冕從萬米高空向下傾灑,遍布天幕,一如神跡。

    房東太太說這很可能是此次極光季的最后一場極光。

    錄像機(jī)拍下了喻氤和其他嘉賓并排仰望星光的畫面,制作人感嘆大家的幸運,而喻氤知道,她最想一起分享的人不在這里。

    于是那天晚上,當(dāng)聞勉數(shù)十個小時沒合眼,終于在托斯卡納的酒店躺下后接到了喻氤的電話,入眼便是喻氤占滿通話頁面的整張臉,她那頭光線微弱也絲毫掩蓋不了她的興奮與希冀。

    “猜猜我在哪兒?”

    還能是哪兒?聞勉坐起來想看一眼時間,卻見喻氤突然向后跑去,漫天絢爛的光冕露了出來,而她裹著羽絨服和雪地靴,戴著不知從誰那里借來的卡通毛線帽,在夜晚空無一人的街道放肆跑跳,用手去抓極光的尾巴,然后折回來將手機(jī)里的他高高舉起,氣喘吁吁地問:“你看見了嗎?”

    聞勉覺得她呼出的熱氣仿佛越過三千公里、越過屏幕,輕飄飄地融進(jìn)了他的胸口,他不自覺放輕了聲音:“我看見了,是磁暴極光。”

    喻氤一動不動地望著天空,“聞勉,你見過極光嗎?”

    “見過。”聞勉誠實道。

    “我猜也是,”喻氤的呼吸正在放緩,“今天是我第一次見到極光,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同你一起經(jīng)歷這個時刻。”

    “我聽過一種說法,人的記憶是片段的不斷重演,記憶的脈絡(luò)會隨時間淡化,只剩畫面與畫面中的人在重復(fù)演出中愈加鮮活。聞勉,我希望我人生的每一個珍貴片段中都有你的存在,而你我會永遠(yuǎn)鮮活。”

    聞勉怔忪地盯著屏幕,里面的喻氤背對著極光張大臂彎,像要隔空給他一個擁抱,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心跳,認(rèn)真地說道:“極光很漂亮,我也很榮幸。謝謝你,這將是我今年最開心的一天。”

    已是后半夜,綠色的光波不再像數(shù)個小時前那樣醒目,天際透出幾抹淡淡的紫紅色,被蓋住的星光也冒出了頭,點綴在游動的光冕上。

    “像不像銀河?”

    “那我們是什么?”

    “我們是……”喻氤蹲在馬路邊,托著下巴暢想,“我們是宇宙中兩只正在朝彼此努力航行的飛船。”

    “我們分開了?”

    “不,我們脫離原本的軌道,背離星系,在宇宙中飄蕩逃逸,除了愛與被愛,沒有什么能將我們分開。”

    那晚兩人聊得很晚,掛斷電話后聞勉做了個夢。

    他夢見第二天要參加的不是別人的訂婚,而是他與喻氤的婚禮。他們在盛夏的海邊,喻氤穿一件純白的婚紗,海風(fēng)波動她低挽的發(fā)絲,揚起裙擺幾粒細(xì)沙。她笑著對他念誓詞:除了愛與被愛,沒有什么能將他們分開。

    海面波光閃爍,潮聲陣陣,聞勉望著她,頭一次覺得命運如此眷顧。

    第48章 P-32薄冰(劇情章)沉悶的前夕……

    單之影訂婚那天,丞家?guī)孜恢饕L輩都未到場,只來了幾個叔伯和一眾親戚小輩,想借此機(jī)會攀附的人家私下打聽沒個所以然,而知道內(nèi)情的紀(jì)埕等人則紛紛諱莫如深。

    跟著李樂曦進(jìn)入教堂的聞瀝左右環(huán)顧,終于在前排長椅上找到了聞勉,“哥!”

    他也是倒霉,轉(zhuǎn)機(jī)的時候行李搞丟了,找回來后連箱子帶里面的衣服都沾著一股怪味兒,給聞瀝震驚地直呼:“你們給它干哪兒去了?”

    總之帶來的東西都扔了,酒店又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意大利村莊,只能臨時借一套紀(jì)埕的西服穿,幸運的是紀(jì)埕有個設(shè)計師妻子,李樂曦用隨身帶的工具幫他改完尺寸后根本看不出毛病。

    聞勉很久沒見這個堂弟,掃一眼他身后,“珞童沒和你一塊?”

    “她說她手里的項目在關(guān)鍵期,要親自盯著,”聞瀝有點尷尬,磕磕絆絆幫聞珞童解釋:“你也知道,她總是很看重我爸的考察。”

    雖然這說法他自己都有些底氣不足。

    聞勉聽完沒說什么,丞家老人們的意思擺在那,交往密切的幾家不能駁人臉面,小輩們來就來了,真正有份量的卻不會到場,也是敲打丞霆的意思。可惜依聞勉對丞霆的了解,后者是決計不會放心上的,他們越打壓,丞霆的反擊就會越強(qiáng)烈。

    聞勉想著事,面色冷淡,叫人猜不透喜怒,聞瀝心里揣著事,坐立難安,他清楚聞勉讓他來不單是代表聞家,單之影的訂婚,娛樂圈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在場,正是他當(dāng)下最需要的人脈資源。

    正應(yīng)他所想,儀式結(jié)束后,聞勉和單之影帶著他在場上走了一圈,把該認(rèn)的臉都認(rèn)了一遍,才終于肯放他自由活動。

    單之影走之前把聞瀝上下打量了一遍,長長的美甲懶散地敲著香檳高腳杯,也不知道沖誰說的:“借我的場子,以后記得還啊。”

    “不急,債多不愁。”聞勉開了個玩笑,單之影沒回頭,單手高舉過腦袋豎了個中指。

    聞瀝感慨:“你們關(guān)系還真好。”

    聞勉沒有否認(rèn),溫聲說:“去找你認(rèn)識的人玩吧。”

    丞家和聞家交情不錯,場上也有不少聞瀝一起玩過的年輕人。

    握著新塞了幾十個電話號碼的手機(jī),聞瀝鼓起勇氣叫住聞勉:“哥,其實我有話和你說。”

    “阿瀝,我知道你要說什么,”聞勉罕見地打斷了他的話,“我會幫你,但我不會一直幫你。”

    聞瀝怔了怔,隨即陷入一種洶涌的恐慌。

    印象中堂哥一直是最溫柔最可靠的存在,如果某件

    事連父親聞?wù)\良都無法解決,那就只有堂哥聞勉能解決。在聞瀝有限的認(rèn)識里,一直以為堂哥是整個聞家唯一一個不要求他爭氣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會無條件幫他的人。

    難道……不是嗎?

    聞勉看穿了他的想法,不動聲色:“阿瀝,我不會是你的后盾,你也不能永遠(yuǎn)躲在珞童身后,當(dāng)一個縮在房間里的小孩。”

    “可是我……”

    “你做得到,你只是需要一個機(jī)會,”聞勉罕見地嚴(yán)肅,眸中沉靜如海,“你不是一直在等這個機(jī)會嗎?”

    一個剛剛好,既不會引起珞童危機(jī)感,又能放手一試證明自己的時機(jī)。

    聞瀝的表情飛速變化,五味雜陳。

    沒錯啊,如果有天他被外星人抓走了,只有一個人能救他出來,那一定是堂哥。

    訂婚后很快迎來四月。四月的頭一周,聞勉忙于整理潮生可以簽下的導(dǎo)演和編劇,整個電影市場已經(jīng)趨于飽和,要想快速在行業(yè)中站穩(wěn)最好的選擇就是具備制作的能力,這樣投產(chǎn)一體,初期受到的外部限制就會少很多。

    他把這兩年入圍國內(nèi)外獨立影節(jié)中的華語作品都看了一遍,又向熟悉的制片導(dǎo)演打聽,最后親自敲定了一個名單。

    其中有個叫梁覽的年輕電影人,作品風(fēng)格強(qiáng)烈,很擅長在文藝題材里加入商業(yè)元素,只不過聽聞在剛?cè)胄袝r得罪了某個大導(dǎo),如今一直不得志,接些零散活維持生計。

    聞勉看中了他學(xué)生時期一部叫《會說話的貓》的短片,那片子礙于拍攝條件完成的比較簡陋,但故事本身不錯,稍加改動便能成一部成熟的商業(yè)故事片,重點是,他覺得里面的女主角很適合目前的喻氤。

    第二天聞勉在電話中提起此時事。

    “一直演固定的類型片不利于你的突破,這個劇本的題材介于商業(yè)片和文藝片之間,主人公的創(chuàng)作空間也大,很適合放在《鐵銹》后,作為你突破形象的下一部戲。”

    然而喻氤卻在聽到劇情大綱后說自己不準(zhǔn)備考慮這個戲。

    聞勉頓了頓,直言:“喻氤,你不喜歡我介入你的工作嗎?希望我們之間把感情和工作區(qū)分開?”

    “不是這個原因。”喻氤揉著眉心嘆了口氣。

    聞勉情緒平穩(wěn):“那是為什么?”

    “沒什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放軟了語調(diào),央道:“你別問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想幫我,就像你說的,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好著急進(jìn)組,機(jī)會總會有的。”

    聞勉心道可惜,但他不會強(qiáng)迫喻氤做她不喜歡的事,反正公司只要建起來,往后合作的機(jī)會還很多。

    兩人又聊了幾句,喻氤的背景音傳來了呼喚,緊接著有人小聲詢問她的去處,聽對話是和她一起錄節(jié)目的其他嘉賓,喻氤高聲回應(yīng):“哎!姐!我在洗衣房里,馬上下去!”

    她回過頭來,和聞勉通話的聲音悶了許多,像是捂住嘴不想讓人聽見:“不說了,民宿來客人了,我得下去幫忙,節(jié)目組這兩天安排了外出活動,到處是攝影機(jī),可能不方便通話了,我們發(fā)消息好嗎?”

    聞勉笑了,清越安撫:“好,保持聯(lián)系。”

    “保持聯(lián)系,”喻氤說完,又飛快地補充了一句:“抱歉。”

    聞勉低道:“沒關(guān)系,你永遠(yuǎn)不必對我說抱歉。”

    這話沒有傳遞出去,喻氤那邊已經(jīng)掛斷了電話。

    放下手機(jī),聞勉陷入了思考。

    他和喻氤的感情較之尋常情侶太過特殊,離開了劇組,隔閡漸漸顯現(xiàn)出來,幸而他們還有很多時間,他記下了這件事,打算抽出空來問問周湘——他能夠了解喻氤的來源實在是太少了,一旦她不愿向他開啟內(nèi)心,他將一無所獲。

    聞勉看著手邊堆積成山的待辦事項,感到了耐心逼近告急的沉悶。

    就在這通電話的第二天,在歐洲的最后一場商務(wù)拍攝結(jié)束了。

    倫敦的陰雨天寒風(fēng)冷澀,街上僅有的幾個行人全都裹緊衣服行色匆匆,路過某個街區(qū)時,一個中年男人靠在冰涼的電話亭里又哭又笑地打著電話,他手中的亮粉色電話柄,被人用醒目的藍(lán)色記號筆涂了一句話——“tellheruloveher.”

    那抹粉色和涂鴉從窗外一閃而過,在聞勉的視覺上停留了數(shù)秒,等他直起身回頭看時,已經(jīng)看不太清了,只有男人喜極而泣的模糊輪廓。

    在那一瞬間,聞勉的平靜的心突然沸騰了起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受。

    他想見喻氤。

    不是電話,也不是被冰冷屏幕阻隔的視頻,是立刻,面對面的,觸碰到喻氤。

    他掏出手機(jī),摁了兩次才摁對密碼,鎖屏上映照出一張急促的面孔,聞勉有些想笑,原來有一天這樣的神情也會出現(xiàn)在他的臉上。

    他迅速地排除申請私人航線的可能,在手機(jī)上瀏覽機(jī)票,六個小時后就能抵達(dá)冰島。

    “Sir,wevearrived.”

    司機(jī)的提醒如驚雷,令他猛地醒過來,他不能不管不顧地出現(xiàn),喻氤拍攝的民宿在藍(lán)湖,附近只有一個常駐人口不到三千人的小鎮(zhèn),中國人的面孔少之又少,想要不被發(fā)現(xiàn)的見上她一面難之又難。

    身體頃刻間沉寂下來,聞勉控制好情緒,對司機(jī)有禮地道謝,下車,回到酒店房間。

    生平第一次對自己的職業(yè)產(chǎn)生了質(zhì)疑,如果一個人的身份,不能讓他做想做的事,愛他想愛的人,那么還有什么意義?

    說來也是神奇,那么多人愛他,愛他身上的光環(huán),愛他身上形形色色的過客,可這些都不是他在意的。

    這個名叫聞勉的人類想要的是什么呢?從前是再見家人一面,此刻,他只想要去到喻氤身邊,和她說說話。

    接下來的時間,聞勉沒有立刻回北京,而是回了一趟老家。

    老爺子的墓每日都有人打理,和他上次回來時一樣,碑上連個雨點的痕跡都沒有。聞勉熟練地放下花,上了柱香,除此之外也沒什么可做的了。

    他站了一會兒,沒提工作上的事,爺爺不愛聽。

    也沒提家里的事,大姑和三叔敬重爺爺,想必時常來和爺爺匯報近況。

    最后他說了喻氤,說自己終于遇到喜歡的女孩了,她脾氣很好,是爺爺一定會喜歡的性子,以后帶回來給他看。

    他在山上呆了半個小時,走之前將帶來的茶湯澆在墓碑旁的龍柏下,“雖然知道這話說了也沒用……您是若是有空,就來夢里打一轉(zhuǎn)吧。”

    三叔聞?wù)\良聽說聞勉去了山上,沒說什么,畢竟他每次回來都是先去看他爺爺。

    聞珞童出差,叔侄倆并著聞瀝,三人一塊在老宅用了晚飯,聞?wù)\良留聞勉下來住,聞勉知道他是要談準(zhǔn)備行業(yè)資質(zhì)的事,應(yīng)了下來。

    再之后的時間過的很快,無非是為新公司做準(zhǔn)備。

    四月二十七日。

    就是這一天。聞勉記得很清楚,從這一天開始,一切都像摁了加速鍵的錄像帶,朝向失控而無計可施的方向倒塌而去。

    這天晚上,聞勉和聞瀝就公司的應(yīng)急通道設(shè)在幾樓,距離大門多少米這類小事討論到深夜,單之影的電話突然毫無征兆地?fù)芰诉^來。

    她的聲音經(jīng)過電流,顯得失真而虛弱。

    “聞勉,我從來沒要你幫過我什么,這次算我求你,幫我見丞霆一面。”

    第49章 P-33雷暴(劇情章)他不難過,……

    丞霆出事了。

    飛機(jī)在私人機(jī)場降落時遭遇事故,丞霆被連夜送進(jìn)急救室,丞家壓著醫(yī)院和媒體,消息被瞞

    得嚴(yán)嚴(yán)實實,是丞霆的秘書偷偷向單之影報信,不然她還蒙在鼓里。

    此時距離事發(fā)已過去近一天。

    “丞家人對我嚴(yán)防死守,我見不到他,紀(jì)埕也不肯接我電話,”單之影一整天見了無數(shù)人,打了無數(shù)通電話,精力已在崩潰邊緣,她扶著額,精致而疲憊的臉埋在發(fā)絲里:“聞勉,我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你幫我,我必須知道他的情況。”

    聞勉以驚人的速度消化了這個消息,平穩(wěn)接住單之影的情緒:“我知道了,你先抓緊時間睡一會兒,我盡快回北京。”

    安頓好單之影,他即刻啟程機(jī)場。

    華燈初上,車流在窗外穿行而過,他掌心撥弄著手機(jī),單之影認(rèn)識丞霆和紀(jì)埕不過寥寥十年,聞勉卻可以說是和他們一塊長大,多少從紀(jì)埕的態(tài)度中摸到一二訊息。

    他最早認(rèn)識丞霆,是少年時期的一場馬球賽,那時丞霆剛被接回丞家,尚不懂藏鋒,為了贏一場比賽,在馬場的馬上下了功夫,險些踩死人。聞老爺子評他血性太戾,丞霆卻借此在丞家得了喘息之機(jī)。

    聞勉看的分明,丞霆這人,對自己看中的東西勢在必得,絕不容他人覬覦,更別提主動放手,聞勉不認(rèn)可他的做事風(fēng)格,但有一點卻是可以篤定的——即使丞霆身陷昏迷,他身邊也不可能立刻被丞家的人接管,能做到對單之影嚴(yán)防死守,只有一種可能,丞霆自己不愿見單之影。

    抵達(dá)北京已是凌晨兩點,單之影的車停在醫(yī)院附近,她披散著頭發(fā),裹了件黑色毛開衫,憔悴的臉藏在寬大的漁夫帽里,眼下伏青清晰可見。聞勉看她一眼,沒有多話,“走吧。”

    就像單之影說的,icu樓下守了不少丞家人,他們?nèi)齼删鄱眩h(yuǎn)遠(yuǎn)看見兩人也不上前阻攔,視線草草掠過便又轉(zhuǎn)回去交談,仿佛已經(jīng)無暇顧及單之影。

    聞勉的心一下沉了下去,加快腳步。

    樓上也是相似情形,紀(jì)埕正在和幾個律師模樣的人交談,單之影沖上前,話沒出口,卻看見病房門被人推開,兩個穿著除菌服的人推著醫(yī)療垃圾走出來,透過一晃而過的門縫,病床上空無一人。

    單之影整個人像被釘在了原地,直愣愣地盯著那道房門。

    紀(jì)埕走了過來,目光沒有放在他們?nèi)魏我粋人身上,不知道在對誰說:“人走了。”

    單之影腳下晃了晃,“……什么時候的事。”

    “一個小時前。”

    “他的……在哪?”單之影用手遮住眼,嘴唇翕動,深呼吸了兩下,再拿下來眼眶已經(jīng)濕紅,她逼近紀(jì)埕,“我現(xiàn)在可以見他了嗎?”

    “他和醫(yī)院簽了秘密協(xié)議,死后尸體直接火化,任何人不得探視。”

    “紀(jì)埕,”單之影冷笑,聲音不自覺地打抖,“一個星期前我還與他同床共枕,現(xiàn)在你告訴我,他就這么變成一壇灰了?”

    紀(jì)埕默了默,“他名下的所有動產(chǎn)和不動產(chǎn),包括以他名義收購的10.5%的華盟股份,都會轉(zhuǎn)移到你名下,加上你手里本就有的股份,你會成為華盟最大的外部股東。作為交換,他只要你答應(yīng)一件事,就是別去看他的尸體。”

    隨后,掏出一支錄音筆遞給單之影,“剩下的,你自己聽吧。”-

    這天晚上,紀(jì)埕和聞勉在清空的病房外坐了半宿。天花板的燈管在瓷白地磚上打出反光,早春刺骨的晚風(fēng)順著窗縫漏進(jìn)來,吹的人衣袖冰涼。

    “你不該摻和這件事,”紀(jì)埕說,“他被機(jī)身碎片砸中,右腿貫穿傷害,多處臟器感染衰竭,救無可救,以他的脾性,絕不肯讓之影看到這幅樣子。”

    聞勉點頭,“猜到了。”

    他沒有指責(zé)紀(jì)埕的做法,就像他選擇幫單之影那樣,紀(jì)埕選擇了維護(hù)丞霆的尊嚴(yán)。

    紀(jì)埕眉心攏起,“既然猜到了為什么還做無用功?如今你在聞家處境尷尬,再得罪一個丞家,這是賠本生意。”

    他說的聞勉當(dāng)然清楚,但也許當(dāng)年聞老爺子看錯了,他不是個合格的生意人。

    因為從他父母離開時他便明白,人的一生不過是大樹底下細(xì)密交纏的根須,攥緊再多泥土也改變不了它的草木本質(zhì),在某些力量面前,只消眨眼,就能傾覆。

    人類,就是這樣脆弱的東西。

    人死了,他們畢生追求的東西,價值、偉業(yè)、愛恨,那些隨便一個便可以書寫出無數(shù)可能性的東西,也將隨著他們的名字,變得舉足無輕。

    即使今天向他開口求助的人是紀(jì)埕,他也依然會傾力相助,哪怕要為此付出一些代價。

    聞勉呵出一口氣。更別提,他其實什么也沒幫上-

    丞霆走了,在他和單之影訂婚一個月后。

    他走之后,丞家沒有再壓消息,一夜之間,單之影的名字甚囂塵上,她的每一處私宅下都蹲守著無數(shù)狗仔,他們試圖翻開每一片可藏之地,放大單之影的每一個表情,再將它們換成源源不斷的流量,流向自己的口袋。

    四月十七日,丞霆出葬。

    那日是個陰天,單之影涂了正紅色的口紅,墨鏡遮住大半張臉,氣勢凌厲,匍一出現(xiàn)就令滿場媒體陷入嘩然——沒有人會在參加葬禮時這樣招搖過市,尤其里面那位還是單之影的未婚夫。

    “她到底是來吊唁的還是來砸場子的?”

    “不是早有傳她是包養(yǎng)上位嗎,有多少感情誰說的準(zhǔn)?”

    “做做樣子而已,沒看到她戴著墨鏡么,是怕進(jìn)去哭不出來吧!”

    “機(jī)子還不快豎起來,丞家根本不認(rèn)她這個兒媳的,等會兒別錯過鏡頭!”

    “聞勉也真是夠深情的,連這種場合也來當(dāng)護(hù)花使者。”

    “噓!噓!別說了!沒看到聞勉看過來了嗎?!”

    此起彼伏的雜音夾雜在刺眼的閃光燈間,尋不到根源。聞勉轉(zhuǎn)頭看了單之影一眼,她高抬下巴,腰背挺得筆直,如同一朵無懈可擊的大麗花。

    “準(zhǔn)備好了嗎?”

    “當(dāng)然。”

    聞勉側(cè)身擋住擠上來的人群,在安保的開路下,親手將單之影送到告別廳,隨后,他停住腳步,“等我一下。”

    單之影遲疑:“你要做什么?”

    聞勉沒有回答她,轉(zhuǎn)身走到那個說要架機(jī)子的狗仔面前,抬手掀翻了對方的攝影機(jī)。圈內(nèi)皆知,聞勉素來待媒體溫和,男人絲毫未有防備,笨重的機(jī)器“砰”地一聲砸落在地。

    四周響起幾聲驚呼。有機(jī)敏的人迅速將鏡頭從單之影身上移了過來。

    聞勉將眾人反應(yīng)收入眼底,緩緩道:“靈堂在前,請各位尊重逝者和生者,停住喧嘩和錄像。”

    能追到殯儀館的人哪在乎這個,人群中有人喊:“別聽他的,我們這么多臺相機(jī),他總不能都砸咯!”

    聞勉追著聲音望去,反問:“為什么不能?你們有幾臺,我就砸?guī)着_。”

    他神色不似說笑,在場諸人一時被鎮(zhèn)住。

    先前的男人檢查了自己的攝像機(jī),發(fā)現(xiàn)真被砸碎了,忿忿不平:“你就不怕我們把你毆打記者的事寫出去嗎?”

    這人故意扭曲了事實,就是仗著他們?nèi)硕鄤荼姡?lián)合起來口誅筆伐必然讓聞勉害怕,沒想到聞勉竟然說:“可以,你們?nèi)懓伞!?br />
    說完他帶來的安保果真圍上前,開始暴力沒收現(xiàn)場的相機(jī)。

    聞勉不再看他們,轉(zhuǎn)身回到臺階上。

    “多謝。”單之影低聲道。

    聞勉語氣輕松,“債多不愁。”

    單之影勉強(qiáng)笑了笑。

    外面動靜這么大,告別廳中的人早已收到消息,聞老爺子在時最看重的那位聞家長孫帶著丞霆的未婚妻來吊唁來了,這下少不得悄悄打量廳內(nèi)的聞家人。

    聞?wù)\良掌權(quán)多年,自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跟著他來的一雙兒女卻沒有這般定力。

    聞珞童率先沉不住氣,待到吊唁過半,找了個單之影不在的空子尋到聞勉。

    她比聞勉上一次見時成熟不少,只看外表,已是令人信服的高管代表,聞勉叫她:“珞童。”

    聞珞童雙臂環(huán)胸?fù)踝∷懊娴穆罚朴瞥暗溃骸?br />
    堂哥好不逍遙啊,這么多年集團(tuán)內(nèi)的事務(wù)你一概不問,我還當(dāng)你不記得自己姓什么了。”

    跟上來的聞瀝有些聽不過耳,“天爺,你怎么跟哥說話的!”

    “我說的不是實話?堂哥你在外面大鬧一通的時候,有想過我們嗎?別忘了寰意手上還持有萬聞多個子公司的股權(quán)。”其中就包含了聞珞童接手過去的萬聞科技,事關(guān)她切身利益,她怎么能不在意?

    聞瀝不平:“這怎么能怪哥呢?是丞家那群魑魅魍魎不厚道,仗著兒子去世了就開始欺負(fù)兒媳,哪有這樣的?”

    “你閉嘴!”聞珞童低斥:“你知道什么?成天幫不上忙就算了,胳膊肘還往外拐!”

    “不是,你簡直顛倒黑白!這是我哥我當(dāng)然向著他,難不成幫丞家人說話?”

    兩人眼看著又要干起嘴仗,遠(yuǎn)處聞?wù)\良注視過來,聞珞童不得不收斂,只用眼睛狠狠剜了聞瀝一刀,“算了,爸在等我們,我今天不跟你計較,回去再收拾你!”

    “我還沒跟哥說上話呢,要去你自己去!”

    “聞瀝!你連爸的話都不聽了?”

    聞勉越過姐弟倆,和聞?wù)\良遠(yuǎn)遠(yuǎn)對視,后者文質(zhì)彬彬地對他抬手,倒是看不出一絲不滿。

    “阿瀝,”聞勉打斷兄妹倆幼稚的爭論,微笑:“這里不是談話的地方,三叔找你們必然是有事,我們改日再聊。”

    “可是……”

    聞珞童眼中冒出火星,警告:“聞瀝,搞清楚你是誰的兒子。”

    聞瀝回頭看看他爹,滿腹糾結(jié),他雖然不聰明,但他能看出聞珞童沖撞聞勉背后有他爹的授意,他搞不懂為什么一家人要鬧成這樣?他爹明明就很欣賞堂哥,珞童小時候最愛玩的秋千也是堂哥親手扎的,難道非要堂哥把爺爺留給他的股份交出來不可嗎?那可是大伯父大伯母走之后爺爺留給堂哥傍身的呀!

    他很想選聞勉,卻無奈地發(fā)現(xiàn)繩子的另一邊,站著生他養(yǎng)他的親生父親,站著一母同胎的親姐姐。

    愧疚令聞瀝不敢抬頭,對著鞋尖囁嚅:“哥,我爸……我爸好像有事找我,我先過去一下……”

    說完他低聳著肩,腳步飛快地回到聞?wù)\良身邊,聞?wù)\良狀似嚴(yán)厲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嘴里說了什么,聞瀝不情不愿地站好,父子間的一舉一動都透著只有家人間才存在的親近。

    聞勉盯著他們的身影看了幾秒,收回視線,嘴角嗪起淺淡笑意,對還立在他身前的聞珞童道:“還有話和我說?”

    聞珞童愣了愣,反射性地操起嫌惡的表情,“我要和你說的就是這些,我已經(jīng)受夠了董事會那些還在念著你的老古董,都多少年了?還盼著你回來呢?反正你一早就不想承擔(dān)這份家業(yè),既然想避嫌,想跟聞家割裂,那就斷個干凈,別一邊享用著聞家人的身份,一邊在外面給聞家樹敵。”

    聞勉安靜聽完,答應(yīng)她:“今天的事,我會去丞霆父母解釋,不會牽連到萬聞。”

    “你最好是。”聞珞童冷臉離去。

    聞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其實他并不十分難過,他只是突然很想聽聽喻氤的聲音。

    告別廳的側(cè)門連接一個長廊,兩個男孩正躲在花壇邊聊天。

    聞勉沒有聽他們的交談,朝另一個方向走去,透過長廊的拱頂,低而厚重的云層密不透風(fēng),空氣里蒸騰著暴雨前的泥土氣息,聞勉抬頭看看天,意識到——要下雨了,喻氤的腿會疼嗎?

    自從知道她殺青時落下了病根,聞勉空閑時便看看近一周的天氣,這一次也是同樣,他下意識去摸手機(jī),卻在觸碰到機(jī)身的瞬間想起,喻氤她根本不在北京。

    一陣嗆咳打斷了他的思緒,聞勉瞇眼看去,認(rèn)出那兩個半大孩子是某家人的小公子,不知從哪里偷來的煙,背著大人初嘗禁果。

    “呸呸呸,你騙人!這玩意兒好苦!”

    “切,膽小鬼,你不就是怕被你媽發(fā)現(xiàn)么!”

    嶄新的煙頭被折斷棄在地上,聞勉視力好,看清上面的牌子是喻氤最早抽的那種。

    聞勉冷眼旁觀,往旁邊走了兩步,喻氤現(xiàn)在在做什么?他想給她打電話,可是她才說過這幾天節(jié)目組安排了外出活動,他的電話會給她帶去麻煩吧。

    聞勉又想起澳洲度假時紀(jì)埕的提議,他已經(jīng)拍戲快二十年,沒有什么不能錯過的角色,或許等喻氤錄完節(jié)目,他可以試著轉(zhuǎn)向幕后?

    他突然覺得和喻氤因為一部戲相識相愛是一件幸運的事,這樣哪怕以后他不做演員了,留給銀幕的最后一部影像,是他和喻氤一起創(chuàng)造的。

    只要影像長存,他和喻氤的名字就會被人一起提起,一直到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久到他們垂垂老矣,相伴離世。

    放手機(jī)的口袋傳來震動,單之影發(fā)消息問他在哪里,電子屏上的方塊字將聞勉重新拉回現(xiàn)實,抬頭,天色已經(jīng)暗得分不出是下午幾點,云層底部渾濁不堪,隱隱可見雷光。

    要下暴雨了。

    聞勉回復(fù)了單之影消息,轉(zhuǎn)身回到廊上,花壇后兩個少年又尋到了新樂子,頭挨著頭湊在一塊,短視頻的外放聲斷斷續(xù)續(xù)入耳。

    “……冰島……南部火山爆發(fā),當(dāng)局宣布進(jìn)入緊急狀態(tài)。”

    “冰島國家廣播……報道……十六日……格林達(dá)維克鎮(zhèn)附近火山噴發(fā)……”

    “最高震級5.1級,并于凌晨兩點造成地裂……5名救援人員傷亡……”

    “當(dāng)局宣布進(jìn)入緊急狀態(tài),要求連夜撤離包括救援人員在內(nèi)的所有居民,目前巖漿已抵達(dá)藍(lán)湖附近……”

    第50章 P-34只要想著她,世界就不是無……

    “我去,這航拍拍得也太嚇人了,都流到鎮(zhèn)上去了!”

    “他們那兒有一百多座火山,三天兩頭噴,也就是瞧著厲害,你跑快一點巖漿還能追上你?我去年還去打卡呢……”

    短短一條資訊很快被刷走,男孩們沒有注意到有人從他們身后經(jīng)過。

    聞勉回到告別廳,單之影已等他許久,走近后低道:“靈堂里只有他的骨灰,沒什么可看的,我們走吧。”

    身邊人沒有應(yīng)答。

    單之影抬頭,才發(fā)現(xiàn)聞勉目光落在地上,沒在聽她說話,不禁推了推他,“怎么了?”

    “什么?”聞勉回過神。

    “我說你……”

    一道春雷自云層中連綿乍響,聞勉黑眸沒有焦點地轉(zhuǎn)了轉(zhuǎn),在觸及靈堂上丞霆的遺照時驟然緊縮,接連劃過的清亮閃電照徹聞勉的面容,一時竟比單之影這個未亡人還難看。

    他丟下一句“我還有事”,讓跟來的安保送單之影回去,隨后匆匆離開。

    殯儀館外噼里啪啦下起雨,先頭的狗仔都躲在屋檐下,聞勉一路沖進(jìn)雨里,將他們的呼聲拋在身后。

    他邊跑邊給喻氤打電話,電話那頭無人接聽,聊天頁面也停留在他早上發(fā)的消息,雨水洇濕了他的肩頭,聞勉打了個冷顫。

    他坐進(jìn)車?yán)铮瑏聿患安潦茫瑩芙o沈則川。

    沈則川那頭鎮(zhèn)定得多,“你平時不上綜藝,現(xiàn)在臨時跟我要她節(jié)目制作組的電話,得等我去打聽一下。”

    聞勉啞聲,“可以,盡快。”

    “你要是急,不如直接打給周湘,她肯定有消息。”

    “不用了,”聞勉說,“我現(xiàn)在去找她。”

    下午三點二十,聞勉驅(qū)車抵達(dá)娛界總部。周湘正在監(jiān)督手下的新人拍雜封,被告知有人找,一回頭便看見聞勉站在攝影棚外,遠(yuǎn)遠(yuǎn)對她頷首。

    周湘打量他一身明顯淋過雨的痕跡,難掩訝異:“你不是在殯儀館嗎?”

    一個小時前,他為維護(hù)單之影對媒體“大打出手”的新聞剛登上熱搜,現(xiàn)在又明目張膽在娛界現(xiàn)身,大樓里人來人往,周湘不敢想會有多少人拍到。

    不過轉(zhuǎn)瞬她便想通聞勉是為何而來,語氣沒那么冷硬,主動交代喻氤的安危,“她沒事,節(jié)目組一拿到災(zāi)害預(yù)警就安排了撤離,你打不通她的電話只是因為她在回國的飛機(jī)

    上。”

    聞勉身上一松,仿佛回到人間,手腳總算感到些溫度,“好,多謝……”

    周湘突然笑了,“聞影帝,你這么在意喻氤,就沒有發(fā)現(xiàn)喻氤有什么異常?在你為視后慶祝婚禮,陪伴護(hù)航的時候,你知道喻氤在經(jīng)歷什么嗎?”

    她推了推眼鏡,也像是自嘲:“她的經(jīng)紀(jì)約本該在今年3月就到期,但是公司根本沒打算那么輕易放她走。”

    是趙閔光提前聽到的消息,高層偽造了一份合約——簽約十年內(nèi)的藝人如若享受了公司提供的資源卻不能帶來一定效益,公司有權(quán)以書面形式通知藝人自動續(xù)約,作為乙方的藝人不得拒絕或提出異議。

    合約上有包括喻氤在內(nèi)的多個藝人簽名。趙閔光私下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除了喻氤,其他人的簽名都是真的,且年份再往上翻,這份合約的企劃確實在公司留有過會記錄。

    “合約當(dāng)然是假的,我是她的經(jīng)紀(jì)人,沒有經(jīng)過我手的合約怎么可能讓她簽,那些簽了字的人也是拿了高層給的好處,為的就是在喻氤走之前榨干她最后一點價值。可她還能有什么價值?無非是跟你和孟豎合作了一場,能借她把娛界跟你們捆在一起。”

    周湘頓了頓,“洪昇物流你該知道吧?新起之秀,他們家的小少爺是你的粉絲,本想進(jìn)華盟當(dāng)你的師弟,奈何華盟家大業(yè)大看不上洪晟。高層便想把洪小少爺挖來,只要喻氤乖乖配合,裝作是靠公司托舉才能和你合作,假合約的事就算作廢,她和娛界好聚好散,如果不配合,就打官司賠一千三百萬的違約金。”

    “你猜喻氤怎么做的?她只身跑到娛界的年會上威脅高層,只要他們敢打著你的名義捆綁誆騙,她就對著公司的直播公開聲明,爆料她入圈以來一直被公司潛規(guī)則,還說……”周湘說不下去了。

    聞勉喉頭滾動,艱澀道:“還說什么?”

    周湘不忍地皺起眉,“她還說,到時她會把公司高管的名字一一爆出來,告訴所有人她不僅要陪他們睡,還要陪各路老總睡,那位洪晟的洪總就是她最大的常客。”

    聞勉閉上眼,周湘每說一個字,都像有一把銹鈍的重斧在他胸口劈下,他伸手摸了摸,發(fā)現(xiàn)骨肉俱全,一切疼痛都只是幻覺。

    “娛界確實一直有不干凈的交易,高層商討后不想把她逼急,暫時沒有動作,但她這么做,已經(jīng)把人都得罪狠了,無異于自毀前程,你還不知道吧,她根本沒有談妥下一家公司。”周湘背過身。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聞勉艱澀開口。

    “2月底。”

    2月底,在他和喻氤去澳洲前。也就是說,在他問喻氤找沒找到下家時,喻氤就打定主意不告訴他了。

    “我很后悔,當(dāng)初沒阻止她接《鐵銹》,沒阻止她和你在一起,有時我看著她,覺得是那個我認(rèn)識的喻氤,可轉(zhuǎn)頭她就能做出傷敵一千自毀八百的事。”

    周湘轉(zhuǎn)過臉來,冷眼瞧著聞勉,“我一直以為那些入戲太深的說辭不過是你們演員的噱頭,聞勉,當(dāng)時你與我保證,你分得清戲與人,可是你又有多少把握——喻氤看著你的時候,眼中就一定是你?”

    “就連你,拿了那么多獎的你,不也沒有看出她仍在演戲嗎?”

    “在她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做什么?工作?還是參加別的女人的婚禮?”

    “如果今天她在冰島遇險,同一時刻的你又守在誰的身邊?外面鋪天蓋地是你的英雄事跡,她回國后看不到嗎?”

    周湘語氣恍惚,“你是聞勉,人人都對你求之不得,可是喻氤和你在一起究竟得到了什么?”

    從娛界離開,聞勉發(fā)現(xiàn)自己無處可去,身體好像過度失溫,僵硬透了,腦袋也是麻木的。

    腦中一會兒是那晚喻氤趴在他懷里訴說拍攝后期徹夜難眠,一會兒是周湘的質(zhì)問,最后通通變成孟豎的聲音。

    “她不過是把李金銀對婁澤的感情轉(zhuǎn)移到了你身上。”

    “你覺得你在幫她,你的存在只會讓她更難脫離!”

    聞勉不明白,為什么一切會變成這樣,他只是接了單之影的一個電話,為什么從那一刻開始,周遭的人和事都急轉(zhuǎn)直下。

    他希望單之影能獲得幸福,可丞霆死了,單之影要面對整個丞家的報復(fù)。

    他遠(yuǎn)離萬聞,盡量不給三叔一家?guī)ダ_,可他最后還是以聞家人的身份帶單之影進(jìn)了靈堂。

    他以為同喻氤還有很多時間,喻氤卻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堵上名譽前程孤軍奮戰(zhàn)。

    似乎每件他想做好的事,都朝著相反的方向駛?cè)ァ?br />
    雨勢瓢潑,橫掃在擋風(fēng)玻璃上,過往的車輛都打開了遠(yuǎn)光燈,聞勉將車停在路邊一處空地,褲腳上的水在車座地毯上留下小片水跡。

    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喻氤在他面前學(xué)會了偽裝,是他殺青的時候?還是更早以前,他對她提出在一起的時候?

    他總記得,在澳洲時她已經(jīng)比拍戲時養(yǎng)胖了些,可是除此之外,真的一點痕跡也沒有嗎?

    他們初次纏綿的那夜,喻氤拉著他聊天,到天快亮?xí)r才睡下。隔著時差的那段時間,她好像永遠(yuǎn)守在電話那頭,只要他撥過去,總是能在三聲忙音內(nèi)聽到她的應(yīng)答。在冰島錄節(jié)目,別人都舟車勞頓疲憊酣睡時,她跑到大街上和他分享極光。

    這些畫面像加了速的升格鏡頭,在眼前閃過,聞勉打了個冷戰(zhàn)。

    人,可以不睡覺的嗎?

    濕潤的襯衣貼在背后,刺骨的涼。聞勉退而求其次地開始思考,就算喻氤沒有出戲,沒關(guān)系,他可以做很多很多事,帶她去散心,去見各種各樣的人,逗她開心,再不濟(jì),他去和孟豎說,《鐵銹》不上映了,要多少錢他買下來,只要遠(yuǎn)離了那些人,遠(yuǎn)離了那個故事,她是不是慢慢地就能走出來了……

    ……能嗎?

    ……能……嗎……

    痙攣般的疼痛從胃部升起,聞勉頹然發(fā)現(xiàn),他不過是自欺欺人。

    只要他還在,他的這張臉就會無時無刻地提醒喻氤,她作為李金銀,曾經(jīng)失去過他的日子。

    為什么一定是李金銀,為什么偏偏是李金銀。

    良久,巨大的鳴笛聲穿透雨簾,如同一道突兀的哭聲。

    下午六點四十,聞勉回到家,聞瀝在他家門口蹲著,見到他瞪圓了眼,“哥,你淋雨了?”

    “嗯。”

    聞勉開了門,他便跟著進(jìn)來,解釋:“我……我聽說你突然走了,不放心,又沒有你家指紋鎖,就只能在外面等著。”

    聞勉撿了衣服,丟下欲言又止的聞瀝,走進(jìn)浴室,“門鎖在那,你自己錄吧。”

    他沖了個熱水澡,滾燙的熱水浸進(jìn)頭皮,整個人才暖和一點,他關(guān)掉花灑,手機(jī)里沈則川發(fā)來了喻氤的航班號,并著一個問題:【殯儀館的新聞處理否?】

    【都下了。】

    【不,放著吧。】

    【都放著吧。】

    聞勉復(fù)制那條航班號,查詢后認(rèn)真記下。三個小時,留給他的時間不多。

    隨后他打給了聞?wù)\良。

    聞?wù)\良人還在北京,“啊,是聞勉啊。”

    “三叔,爺爺留給我的15%的萬聞股份,我可以全部分出來給你。”

    “哦?這是怎么了,這么突然。”

    聞勉無心與他打機(jī)鋒,“不止是股份,我會竭盡我所能,輔佐聞瀝運營萬聞旗下的影視公司。我不要任何回報。作為交易,我希望萬聞給我一份企劃書,在五年內(nèi)收購?qiáng)式缡兰o(jì),同時,子公司成立后第一個簽約的藝人由我提供,公司一切資源以她優(yōu)先。”

    聞?wù)\良哪里聽不出含義,笑道:“阿勉,你這

    沖冠一怒,為的又是哪家千金啊?你未免太看得起你三叔我了,娛界世紀(jì)是什么阿貓阿狗嗎?說吃下就吃下。”

    “你還想要什么?”

    “你這孩子,打小就聰明,你想拿你爺爺?shù)墓煞葑鹘灰祝?dāng)然可以,但不是這個數(shù)額,從大哥大嫂留給你的份額里再劃出兩個點。孩子,別怪三叔,只有你的持股低于珞童和阿瀝的總和,我們才能真的成為一家人。”

    聞勉從儲物柜里拿出剃須刀,打出泡沫,“三叔,你投了這么多錢創(chuàng)立影視公司,不過是想讓聞瀝拿出成績,好讓董事會的人對他改觀,因為你始終覺得珞童是女孩,再能干終究要嫁人,對嗎?”

    “他們是親姐弟,不分親疏。”

    “那你認(rèn)為這么多年,我為什么沒有和華盟解約,自立門戶?”

    聞?wù)\良笑道:“你是想說,你志不在此,但不是不能自己開一家公司。你在威脅我。”

    “我是在和你陳訴風(fēng)險,”聞勉望著鏡中的自己,平靜道:“到那時,你覺得董事會是將支持我,還是支持毫無根基的聞瀝?”

    “三叔,從爺爺走之前把集團(tuán)交到你手上,我就沒有想過要搶,從前不會,以后也不會。”

    掛了電話,聞勉一絲不茍的將下頜冒出的胡茬刮干凈,鏡子里的他面無表情,如果單之影在這里,會發(fā)現(xiàn)他又變成了十四年前那個失去至親,眼中只有料峭冷意的少年。

    聞勉將自己收拾齊整,帶著一身水汽打開門,在門口踱步的聞瀝唰地轉(zhuǎn)過身來,血色盡失,“哥。”

    聞勉腳下一頓,沉默地站住。

    “哥,”聞瀝聽到了他和父親的談話,慘淡地笑:“我不做什么CEO了,也不要你的股份,我說你是我哥就是我哥,我們永遠(yuǎn)是一家人。”

    聞勉看著他。

    “真的!哥,你信我!”

    聞勉聲音平和,“阿瀝,幫我個忙吧。”

    “幫我照顧一個人。”-

    北京時間九點二十,《溫暖的旅宿》節(jié)目組降落大興機(jī)場。

    接機(jī)通道口,聞勉戴著帽子口罩長身而立,間或有人被他氣質(zhì)吸引投來目光,都因他周身生人勿近的氣息望而卻步。

    手機(jī)里來自孟豎的未接來電一通接著一通,聞勉掛斷,他又接著打來,鍥而不舍,最終聞勉接了起來。

    ——“你什么意思?那么大的事是一通短信就能決定的?你什么時候有空過來一趟,跟我把話說清楚……”

    ——“我沒有時間了,孟叔。”聞勉打斷他。

    ——“什么叫做沒時間了?你要放棄國內(nèi)的資源去國外發(fā)展,沒問題,我支持你去,但是你說要和喻氤……我早跟你說過,不要肆意妄為!你非不聽我的,現(xiàn)在后悔了吧?!”

    通道口陸陸續(xù)續(xù)有節(jié)目組的人出來,引起接機(jī)人群的騷動,不少人圍擁過去,爆發(fā)出尖叫。

    “誒,快看,那是蔡穎嗎?”

    “有明星?哪里哪里?”

    “后面那個是不是喻氤?這是什么節(jié)目組?”

    走在人群后面的喻氤,臉上半掛著口罩,好像忘了什么東西,邊走邊在身上翻找,最后發(fā)現(xiàn)就戴在胸前,大大舒了口氣,朝跟著的工作人員討?zhàn)垺?br />
    她很久沒有這樣鮮活,看來冰島之行過的很輕松。

    聞勉看著她,不自覺笑了。

    ——“我走之后,她有事您就幫一把,怎么說是您一手挑中的人。”

    ——“你想好了?有把握嗎?不怕她恨你?”

    她像是感覺到了什么,朝聞勉的方向望來,在只花三秒鐘便辨認(rèn)出他的眉眼后,喻氤瞪圓了眼,緊張地環(huán)顧四周。

    聞勉朝她招了招手。

    ——“想好了。”

    ——“那就依你,我去做這個壞人。”

    她朝這邊來了,腳步雀躍,笑容飛揚,每一步都像踩在聞勉心里。

    聞勉收起手機(jī),心想,怎么會有把握呢?只要想到有一天她會用仇恨的眼睛看向她,心臟在這一刻就痛的快死掉。

    可是愛情有什么重要,愛情不會抹殺一個人,病痛會,意外會。他要她健康快樂,要她心無陰霾,要一個自由的,只屬于她自己的喻氤。

    飛來的人沖進(jìn)他懷里,聞勉緊緊地抱住她。

    “你怎么來了?”

    她那么驚喜,而他只要想著她的名字,世界就永遠(yuǎn)不會是無邊的夜。

    聞勉親了親她頭頂?shù)陌l(fā)旋。

    “因為覺得,今天特別想你。”——

    “哥,你有沒有想過,咱們的公司叫個什么名字?”

    “怎么讓我起?”

    “當(dāng)然是你起,可是你一手組建的公司!”

    “……那就叫潮生吧。”

    只要天體引力仍舊固定,便如潮汐鎖定,永遠(yuǎn)環(huán)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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