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末。
一則新聞在國際影壇突起一場軒然大波。
華人大導孟豎發文怒斥柏林電影節新任評審團持有政治傾向偏見,并將參展作品《鐵銹》撤出主競賽單元,公開表示永不參加該影節。
在此之前他曾數次擔任柏林電影節評委,代表作《拾荒者》更是橫掃當年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和最佳男主角三大獎項,在國際權威影刊列舉的二十一世紀百大影片中位列第六,是當代影壇最知名的華人導演之一。
對此不少人調侃,說《鐵銹》兩度延賽,令這位鐵面名導都不得不在社交平臺上跳腳。
而《鐵銹》的女主演喻氤也被國內的影媒冠上“最霉孟女郎”的戲稱。
巧的是——兩天后,這位倒霉的女演員赫然出現在本年度金雞獎最佳女演員提名中,其主演的小成本奇幻喜劇片《想死的我撿到了會說話的貓》在五一檔殺出重圍,成為上半年的票房黑馬。
這個時間節點,《鐵銹》退賽的新聞無疑令她更受關注。
廈門,溫德姆酒店。
“那些營銷號為了蹭流量真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標題都敢起,回頭叫媒介組的人理個名單出來,這些人以后都別想跟潮生影視合作!”聞瀝在視頻電話里拍著桌子,實木老板桌震震作響,聽上去很有幾分氣勢。
喻氤閉著眼正在上妝,“人家好歹是正經的電影媒體,怎么到你嘴里成營銷號了?潮生才創建沒幾年,你要是把媒體得罪光了,我可是要馬上收拾包裹跑路的。”
“嘁,幾個窮酸筆頭,成天憋不出好屁,得罪就得罪唄,你可是我嫂——”
他說話時化妝師剛好退開,女演員的盛光讓手機鏡頭都亮了個度,聞瀝悄悄給了自己一嘴巴子,嘴邊的詞急剎車:“你可是我們公司簽下的第一個藝人,地位不一樣!”
喻氤看了看妝容,對化妝師點頭微笑,示意可以了。“《鐵銹》退賽是事實,孟導早就提前通過氣,你又何必在意這些媒體?”
聞瀝訕訕:“我這不是怕影響你晚上參加頒獎禮的心情么。”
屏幕里他一身潮牌,坐沒坐相,上班前還給自己做了個騷氣的濕發造型,不像影視公司的老板,倒像哪家風流倜儻的小開。
喻氤瞥他一眼,邊戴珠寶邊笑:“說的好像我真能拿獎似的,跟我一起提名的有金馬影后,有喜劇老將,論資歷論名氣,哪個不比我占優勢?你不如把希望放在梁覽身上,說不定他能給你捧回一個最佳導演處女作。”
梁覽是《想死的我撿到了會說話的貓》的導演。
“我的姐,你怎么光長別人志氣?現在已經不是論資排輩的年代了!咱們真材實料怎么就沒機會了?”
喻氤沒接話,穿上細高跟鞋來到落地鏡前。
煙灰藍的裹胸絲綢長裙熨帖著纖長身形,黑發束成簡約單髻,露出薄而平直的肩背,全身上下僅在耳邊墜了兩片帕拉伊巴碧璽作為點綴。
造型師顯然老道,知道她最美的利器就是這雙欲語還休的眼睛,整體妝容素凈為主,僅在眼妝上精雕細琢,乍看清冷銳利,細看卻又慵懶勾人。
見她在檢查紅毯行頭,聞瀝短暫停頓,再開口猶豫不少:“喻氤啊,我剛收到頒獎嘉賓的名單。”
“我哥回國了。”
“回來給金雞女主頒獎。”
室內陷入寂靜,過了兩秒,平淡的聲音響起。
“是嗎?”
聞瀝頭皮一麻,只見鏡子里的人撫了撫裙子上不存在的褶皺,點頭道:“挺好的,他快兩年沒在國內露面,今天一亮相,他的影迷該喜得睡不著覺了。”
聞瀝等了半天就等來這么個反應,不甘心地追問:“沒了?你就……沒有別的話要說?”
喻氤轉頭看他,臉上的疑惑不似作假,“沒了,我還應該說什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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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半,喻氤在酒店拍好出發照,正式坐車去海峽大劇院,百米步道幾天前就鋪上了紅毯,兩邊圍滿媒體。
她在等候室和梁覽匯合,一起走過紅毯,并在終點的簽名板前簽名合影。
紅毯主持人介紹著:“《想死的我撿到了會說話的貓》在本屆金雞電影節總共入圍三項獎項,最佳女主角,最佳導演處女作,最佳中小成本故事片……”
與此同時,長槍短炮里不斷有人喊她的名字,讓她逗留久些。
進了內場,整個場館比外面還要亂,到處是掛著工作牌的人,影星們扎堆敘舊,借此交換著信息和資源。
喻氤和梁覽提前拿到了座位表,a1區前5排坐的均是獎項提名者,她憑借主要獎項坐在1排靠邊,梁覽就沒那么幸運了,坐在5排中間。
兩人在過道處分別,喻氤看了看1排那些大前輩,又看了看自己的位置,暗自吸了一口氣,正準備提起微笑一個個客套過去,誰知自我介紹還未出口,一道渾厚的嗓音先遠遠招呼——“嘿!喻氤!”
喻氤聞聲望去,今年最佳男主的有力候選,香港老牌打星譚嘉群正朝她招手,待她上前,譚嘉群向其他人介紹:“喻氤,前幾年我們一起在孟導手下拍戲,我演她daddy。”
沒說拍的是哪部戲,但大家都是一副知情模樣。
譚嘉群親近地和她搭話:“前年我作東在香港聚,聞勉說你在錄節目來不了,沒想到一別三年竟然在廈門碰上頭,你跟聞勉說一聲,走之前咱們吃個飯?”
提到聞勉,在場諸人心領神會。
組委會仗著這位在歐洲宣傳電影,鐵定沒空,這才敢放出風言風語,拿他當噱頭,想吸引流量,結果人不知怎的居然真答應回來頒獎了。
這下可好,有他在前,誰還關心獎項啊?
不過譚嘉群這話里……倒像是喻氤同聞勉的交情比他更親近,當即有人神色幽深起來。
畢竟,那可是聞勉。
9歲童星出道,22歲斬獲柏林銀熊,首位華語三金大滿貫的超a級影帝,不到30歲就已穩坐名利場之巔,前幾年出走闖歐,沒多久就成為多家影視外媒的寵兒,連歐洲名導杜布瓦兄弟也為其量身定制角色。
更別提他還是聞家這一輩的長孫。
表面上,喻氤和聞勉從數年前拍完《鐵銹》就再沒了聯系,但萬聞集團進軍影視行業,創立了潮生影視,第一個簽下的藝人就是喻氤,如果喻氤真和聞家關系緊密,那也算是背靠大樹好乘涼了,區區一個金雞影后又算得了什么?
想通這些,眾人看喻氤的眼光就不一樣了。
喻氤察覺到他們的變化,頓了頓,心里也摸不準譚嘉群知道多少,于是含糊笑道:“看來嘉群哥今晚勢在必得,那就預祝您旗開得勝,抱得桂冠。”
譚嘉群趕緊謙虛:“說什么勢在必得……”
又是一番迎來送往。
喻氤畢竟在電影圈是新人,和一眾地位穩固的大牌搭不上什么腔,聊了兩句就提出先告辭就坐。
沒走出幾步,后排有人在竊竊私語。
“聽到了嗎?你猜她是搭上了聞勉,還是聞家那位年紀最小的小公子?”
“你看誰是潮生的老板就是誰咯?不然聞勉為什么不簽回自家公司,搞不好就是因為她在所以要避嫌。”
“也是,當初《鐵銹》開拍就害得聞勉被嘲了一波,就是泥人心里也有疙瘩吧?”
……
喻氤沒回頭,腰板挺得筆直,面不改色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直到頒獎典禮正式開始,那些聲音才漸漸消失。
喻氤舒了口氣,面上卻不敢放松,鏡頭隨時都會掃過來,等到她在臺下笑得臉都快僵掉,頒獎典禮總算來到最佳女主角。
主持人先是依次提到四位提名人選,隨后請出頒獎嘉賓:“接下來,有請演員聞勉為我們頒獎。”
明亮的場光收束,轉為莊重典雅的幽藍色,一個身影從熒幕后漫步而出,步調隨性慵懶,又因他自身沉靜的氣質而帶上幾分矜持。
光線流動,在他挺括的墨黑色釘珠西裝上點下水紋般的漣漪,如同一株神秘的尼羅河睡蓮。
他站定,導播將他的近景切至大屏幕,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走。
幕中人眉眼深邃,鼻骨高挺,皮膚在高清鏡頭下細膩得看不見毛孔,讓人想到黑色天鵝絨上靜置的暖玉,天生微彎的眼尾與濃密黑睫連成一線,構成一對含情目,喻氤想起他的影迷描述他——“有他在的地方,鏡頭里的光陰都會慢上半拍。”
好不容易,掌聲停歇。
聞勉傾身靠近立麥,姿態謙和又松弛:“時隔多年回到這個舞臺,發現臺下坐了好多熟悉的面孔,其中不乏一起拍過戲的前輩和同仁,看到你們我很有感觸——”
他抬眼直視鏡頭,微微一笑。
“——我的意思是,站在上面看你們的感覺還不賴。”
場館安靜了一秒,笑聲四起,掌聲也緊隨而來,a1區的反響達到了整晚的高潮,譚嘉群鼓著掌大笑:“好你個聞勉!敢調侃我們,別讓我找著機會還回來!”
“這小子,我還以為他要賣波情懷呢。”坐在喻氤旁邊的中生代女演員輕嗔,引來前后幾人和善附和,足見他在圈中人緣多好。
臺上的聞勉笑得風度翩翩,仿佛剛剛戲弄了全場的人不是他,“開個玩笑。各位晚上好,我是演員聞勉。感謝組委會的邀請讓我見證這個璀璨的夜晚,現在我們把時間留給真正的主角。”
伴隨話語的落下,大屏幕上開始播放提名人選的精彩片段。
喻氤排在最后一個,vcr里她對著飯桌上的一尊毛氈貓玩偶瘋狂往嘴里塞食物,塞得兩腮腫脹變形,太陽穴咬合間繃出青筋,眼眶方落下一行清淚。淚水和汗水沾濕碎發,黏在她的臉上,市井又邋遢。
那是場拍了四個小時的暴食戲,最終以一個三分鐘的長鏡頭呈現在影片中,vcr截取了最關鍵的15秒。
場燈再次亮起,喻氤和另四位女演員的臉出現在同一屏幕里,臺上的人影卻仍保持著側身看vcr的動作,慢了好幾拍才轉過身,鏡頭立刻給過去。
聞勉拆開信封,“下面揭曉本屆金雞獎最佳女主角。”
如同恢弘奏章前戛然而止的那一秒,世界陷入萬籟俱寂。
臺下的人們屏息以待,等待從他口中說出一個名字,視線匯聚處,他的每一個微小表情,都被賦予意義,而聞勉仿佛對此全然不知。
他的視線落在展開的信封上,好像笑了笑,笑意是一滴清淡的墨,從他眼角暈到唇邊,溫柔的不可思議。這笑喻氤見過太多次了,她繞過劇組所有人偷溜到他房間時,她在他肩頭咬下齒痕時,聞勉的臉上都帶著這樣的笑。
接著,他在緊張的氣氛里他平穩地念出頒獎詞:
——“她是一個特別的演員。”
——“不需要太多的演技,因為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透過她的雙眼,我們總能看見她身體里赤.裸的靈魂,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她飾演的角色。”
——“在電影《想死的我撿到了會說話的貓》中,她準確把握了喜劇的悲劇內核,將真實、矛盾、不堪入目的生活以戲謔的方式重新演繹,帶給我們笑,也帶給我們淚。”
——“她就是。”
大屏幕上聞勉抬眼,溫柔得不可思議。很快,他的鏡頭被切走,換上了喻氤的特寫,只能聽到他清潤的嗓音念出她的名字。
“演員喻氤。”
身邊的人紛紛起身向喻氤賀喜,而她只是筆直地看著臺上的身影。
十幾米的距離,不足以看清具體面目。然而劇院的場燈太過富麗堂皇,照得人眼前如現重影,裸露在外的肌膚竟奇異地感受到夏天輕快涼爽的微風,鼻尖傳來了清晨稻田的草腥味。
這興許是人生中最耀眼的時刻,喻氤卻心平氣和的置身異地,看見自己和一個人在絢爛的霞光里比肩而臨。
那人曾珍而重之地撫過她的眼睛,親口說她有一雙為銀幕而生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