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真假豬八戒（二）她究竟是朱珠呢？還……

    朱珠一路追趕，直到看到眼前遼闊的大海，心中了然，這是到了南海。她暗暗思索：“難道她這個劇本也要從菩薩問到閻王，最后再去如來佛祖那找回真正的自己？”

    她嗤笑一聲，心里慢慢地沒那么焦慮了。按照這個劇本，她總是能回歸取經小隊的。但也就是這么一晃神兒，眼前的身影已消失不見。朱珠收回思緒，加快速度向前方飛去。

    南海中間有座孤零零的小島，周身仙氣繚繞，有隱隱的聲音環繞，讓人聽了莊重肅穆，平心靜氣。仔細辨去，能聽得出是佛經。再離近點，能聞見檀香味。這香不似普通的寺廟香，反而有股清新的味道，再湊近點，就能明白清新的味道從何而來。一片幽綠的竹林高高聳立著，風一刮過，就能聞到竹香，混在檀香中毫不違和。

    朱珠一時聞得有些癡了，待回過神，面前站了一個仙童，正疑惑地看著她。朱珠輕咳一聲，面上有些發燙。

    “這位仙童，我是來找觀音菩薩的。”為了緩解剛剛的尷尬，她拱拱手，率先開口。

    仙童雙手合十朝她做了個揖，“元帥大人，菩薩就是讓我在這里等您，請跟我來吧。”

    朱珠應了一聲，乖巧地跟在仙童后面。看著仙童頭頂的發髻，她還是沒忍住心中的好奇，壓低聲音問道：“這位小仙，你剛剛叫我元帥大人，是天蓬元帥的意思嗎？”

    仙童轉過身，畢恭畢敬地鞠了個躬，“是的，天蓬元帥大人的威名人人都聽過，我也不例外。”

    “我和之前長得一樣嗎？”朱珠不死心追問。

    仙童將身體轉過去，語氣平淡，“元帥大人大可不必有如此疑慮，大家都知道您是元帥大人。”

    后面朱珠再怎么試探，仙童都沒有再開口，安靜地帶著她走了一路。朱珠撇撇嘴，心中難免有些挫敗。本想著這小仙童看著年紀小，可以從她嘴里套出些話，結果沒想到這仙童防備心理極強，什么都沒問出來。

    天蓬元帥？朱珠品了品剛剛的對話，覺得自己摸到了一些真相。

    穿過竹林，朱珠終于看到了坐在蓮花寶座上的菩薩，以及站在菩薩對面的八戒。

    朱珠對上菩薩的目光，心下了然，“菩薩，您沒辦法是嗎？”

    出乎朱珠的預料，菩薩笑著搖搖頭，“我能分清你和她，但關鍵是，八戒，你能分清嗎？”

    朱珠：？

    這菩薩們怎么都一個樣，都這么喜歡當謎語人？

    什么叫我分不清？我怎么可能分不清？我能不知道我自己是誰嗎？

    朱珠敢怒不敢言，在心里腹誹了一百八十句后，乖巧地低下頭道：“菩薩，我心中明晰。”

    菩薩許久都沒有出聲，朱珠因為低著頭，也無法得知菩薩此時的表情。只覺得時間被拉得好長，周邊無比的寂靜，就連一旁的假八戒都忽然沒了動靜。

    “唉。”只聽得有人長嘆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菩薩。朱珠還沒來得及問，就感覺自己被一朵云托了起來，緩慢地離開地面。

    定睛一瞧，假八戒和菩薩都不見了蹤影，她的周圍只有白茫茫一片。朱珠伸出手輕輕一撥，那白色四散開來，她的眼前豁然開朗。

    到處是高樓聳立，金屬色的反光使得到處都是冷冰冰一片，偶爾有巨大的轟鳴聲從耳邊經過。

    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朱珠的腦袋一時有些發愣。

    “——朱珠”模糊的呼喊聲從下方傳來，她剛要順著聲音往下看，身體卻倏地往下掉，巨大的失重感猛地襲來，她腦袋空白，一時忘記了自己是會飛行的豬妖，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

    離地面越來越近，她下意識地抱緊了腦袋，想象中的疼痛感并沒有到來。朱珠緩緩睜開眼睛，看到了白茫茫一片墻壁，身下是久違的柔軟的觸感，到處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

    “朱珠？”一旁有人在喊她。朱珠扭過頭望去，看到了一張熟悉但交不上來名字的面龐。

    她張張嘴，又覺得無話可說，于是重新閉上了嘴。

    一旁的那人似乎和她挺熟，也不問她身體如何，也不管她是否有想表達的東西，只自顧自地說道：“你可得趕快好起來，要不然工作都我一人做了，可累死我了。”

    朱珠眨眨眼，慢慢回憶起了眼前這人的身份。這是她的同事，大家都在一個扒皮老大手底下干活，每天累死累活的，還賺不到幾個錢。

    那現在？

    這不是已經發生過的場景了嗎？

    在二十多歲的某一年，一直任勞任怨的朱珠借口生病，成功地在扒皮老大的手底下要回了一周的病假，舒舒服服地躺了好幾天。面前的這個同事每天中午都來找她，在她耳邊絮絮叨叨一個小時，待午休結束就回去繼續工作。

    也是蠻神奇的一個人。

    但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件事應該已經是好幾年前發生的事了。畢竟那個扒皮老板都已經被他們告到勞動局，而朱珠自己都已經創業好幾年了。

    怎么又回來了？

    更何況，她不是已經去取經了嗎？

    難道說后面發生的所有事都是她在做夢，在幻想？

    那也太糟糕了吧！

    一旁的同事還在喋喋不休，朱珠有些心慌，擺了擺手趕客。同事見她似乎面色真的不太好，小聲念了幾句輕輕幫她關上了屋門。

    屋子里重新恢復了寂靜。

    “八戒，你能分清嗎？”菩薩的話如驚雷般響徹耳邊，朱珠渾身一抖，突然明白了什么。

    菩薩原來不是在問她是否分得清她和假八戒。

    菩薩是在問，朱珠她是否分得清，自己究竟是朱珠，還是八戒。

    她分得清嗎？

    她究竟是朱珠呢？還是豬八戒呢？

    朱珠有些迷茫，陷入了沉思。

    仔細一想，似乎她作為朱珠的記憶也只是停留在開始創業的幾年后，再后面的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她是死了以后才穿越進西游世界的嗎？

    她怎么死的啊？

    她活了幾歲啊？

    怎么什么都想不起來了呢？

    但是作為八戒的記憶，也只是從小豬仔開始啊，為什么天上好多神仙像是認識她的樣子？

    朱珠深呼吸，腦中逐漸形成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有沒有一種可能，她所經歷的，是那種傳說中的歷劫？

    她本就是八戒，但因為某種原因導致她來到了這個世界，成為了朱珠，待她在人間度過多少年后，便可以功成身就，回到天庭？

    但不對啊，如果她本來就是八戒，那她所知道的《西游記》又是怎么回事呢？而且她現在取經路上遇到的事和妖與她所熟知的也不一樣啊！

    朱珠又糊涂了。

    這真假豬八戒和真假孫悟空的難度完全不一樣啊，之前還有師父陪著猴哥一起頭疼，現在怎么就她一個人在這兒渡劫？

    真不公平。

    在床上坐了半天，朱珠也沒想明白。

    于是她決定躺下——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倒睡覺——這可是她的人生格言。

    沒一會兒，她便睡著了。

    她很清楚自己睡著了，現在是在做夢。但沒有哪次像今天這樣，明知道是夢，卻醒不過來。

    甚至五感和平常一樣，就像是清醒著。

    她看到了自己，不是普通人朱珠，而是天蓬元帥。她不確定那個正在練兵，昂首挺胸，威風凜凜的人是

    不是自己。她面前十萬天兵天將，身后是幾個副官。

    朱珠甚至看到了幾個“熟人”，祂們熱情地和她打招呼，但天蓬元帥并不是很熱情，露出了朱珠很熟悉的，面對同事時才會有的微笑。

    幾個畫面閃回后，朱珠看到了一個仙娥，懷抱著一只白兔，身上有濃濃的桂花味。祂和天蓬元帥離得很近，一看便不是普通的同事關系。

    仙娥輕柔喚她：“元帥，你可去看了那新來的弼馬溫？”

    “那只凡間來的猴子？”天蓬元帥搖搖頭，聲音輕柔，面上帶了一絲笑意，“還沒來得及，怎么了？嫦娥，你以前可不關心這些事的。”

    “聽說那猴頭可是厲害，在下界自封為齊天大圣，可惹得那位不開心極了。”嫦娥壓低聲音，伏在天蓬元帥耳邊捂嘴笑。

    只見那天蓬元帥眼睛亮了亮，似是有了興趣，“那我可是要去瞧一瞧了，說不定這位合我的脾氣。”

    這句話說完后，朱珠眼前忽然黑了。安靜了不到一秒，眼前又亮了起來。但和剛剛連續的小劇場不一樣，后面就像連環畫一般，全部都是一個一個畫面迅速從眼前略過。

    最多的，便是天蓬元帥、孫悟空和嫦娥坐在一起飲酒作樂的場景。

    再然后，眼前便是一片血紅，又重新陷入黑暗。

    最后，再亮起來時，便是豬圈。

    這是被貶了，朱珠心下了然，正要呼出一口氣，忽然察覺不對。

    眼前的這個豬圈，并不是她待的那個。

    她皺眉，正想細看，眼前忽然像是高速略過一般，所有的視野都扭曲變形。再次停下來時，眼前依舊是一個豬圈，不出所料，依舊不是朱珠那個。

    如此重復往返，朱珠在不知看到了多少個陌生的豬圈后，終于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那個。

    這次畫面沒有再高速略過，而像是幫她回憶似的，慢慢播放著。

    朱珠眼睛盯著，思緒卻回到了剛剛所看到那些畫面。

    她心底那個被石頭壓著的真相正要破土而出時，她醒了。

    睜眼的那一瞬間，她回到了云霧中。

    面前白茫茫一片，但朱珠心底一片清明。

    第52章 真假豬八戒（三）“回來了就好。”……

    “豬八戒，你可想清楚了？”

    菩薩的聲音再次響起時，朱珠不再感到迷茫和不解，而是冷靜地點頭，聲音不大卻堅定：“我想清楚了，我是豬八戒，也是朱珠。無論我以什么樣貌出現，我都依舊還是我，從沒有改變過。”

    菩薩這次沒有立即接話，他們之間的對話仿佛停止了，留下了大片的空白。朱珠微微蹙眉，也謹慎地沒有開口提問，而是安靜地等待著菩薩的下一句話。

    虛空中，菩薩似乎輕輕嘆了口氣，但那聲音太輕太快，朱珠不太確定自己是幻聽，還是真實聽到了那聲嘆息。

    “這次的你，確實不同了。”菩薩留下這句話便離去了，走之前，拋下了一滴甘露，“你且留著，日后也許有用。”

    朱珠看著手掌心那滴清澈圓潤的水珠，不自覺地咽了一下分泌出的口水。

    這該死的甘露聞起來可真香啊！

    晃晃頭將多余的想法甩掉，她伸出手揮揮，發現眼前的云霧此刻正在慢慢消散。不一會兒，眼前便出現了蔚藍的大海。

    是南海。

    她果然一直就沒有離開過這里！

    朱珠四處望望，有些疑惑。

    那個假八戒呢？她就這么消失了嗎？

    想到這個可能性，朱珠心中竟然有些遺憾。但她本就不是傷感春秋的人，等待了一會兒沒發現什么異樣后，她這才沉下心來往回飛，一路尋找師父和師兄弟的蹤跡。

    但很可惜的是，別說猴哥身上那股強大的威壓和猴味了，就連師父身上那誘人的香味，她都一丁點兒沒聞到。

    在之前分別的地方和與他們再次相遇的地方都找了個遍，朱珠也沒有任何發現，她有些喪氣。

    她盤腿坐下，重重地嘆了口氣。之前幻覺中看到的那些場景又不合時宜地出現在她的腦海。

    原來她跟猴哥，早就認識嗎？還有嫦娥，居然是她的好朋友？而且看起來，還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誼。

    那后來呢？后來他們有決裂嗎？她又是為什么被貶下凡的？她怎么去的現代？猴哥為什么看起來一副不認識她的樣子？

    是生她氣了嗎？

    還是和她一樣，真的忘記她了？

    真相一環扣一環，像是結了無數個結的網，正籠罩在她前方，等待她一點點解開謎題。

    真累人。

    不過幸好她還是弄清楚了一件事，她不是穿越，而是類似重生一樣的回歸。

    這樣一想，朱珠又振作了起來。

    起碼這個進度100的謎題，她已經前進了10%。

    被自己鼓勵到的朱珠又站了起來，繼續尋找師父的蹤跡。

    *

    沒讓唐僧沒等多久，孫悟空便回來了。唐僧和兩個師弟將他團團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對著他問個不停，吵得他一時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問題。

    “好了，先讓悟空休息下。”終于師父發了話，兩個師弟雖然不甘心，但也只好乖乖聽話，只用自己亮晶晶的雙眼期待地看著孫悟空，眼神里溢出來的好奇幾乎快將孫悟空淹沒。

    “我去找了觀音菩薩，菩薩說自己也分不出哪個八戒是真的，讓八戒自己去尋找答案了。”孫悟空找了快平坦的大石頭盤腿坐下，開始解答大家的疑惑，“我又去玉帝那兒轉了一圈，沒見到八戒，也不知道這呆子跑去哪兒了。”

    眼見唐僧似乎想說什么，他微微搖了搖頭，“路上碰到彌勒佛，祂告訴我不用去佛祖那里，八戒沒去。”

    聽到自己想問的問題答案，唐僧徹底沒了想說話的欲望。他嘆口氣，眉頭緊鎖，似乎很是擔心。

    孫悟空看他表情，一時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嘴里的話不經大腦便滾了出來：“師父是在擔心哪個八戒？”

    唐僧正在誦經的動作一滯，就連口中從不間斷的經文也斷了，竟像是被他問懵了一樣，直勾勾地望向前方，失去了聲響。

    問出這句話的孫悟空也懵了，他問師父知不知道在擔心哪個八戒，那他知道嗎？

    是那個和他說笑調皮的朱珠，還是大家心目中優秀沉穩的二師妹？

    這兩個八戒究竟哪個是真的呢？

    他有些混亂，彷佛之前和他們一起去取經的一直是八戒。那那個沒事就喜歡湊到他身邊的朱珠，又是怎么回事呢？

    猴子自打出世起，就沒這么迷茫過。

    他煩躁地撓撓頭，仰面朝天躺下，干脆閉緊雙眼不去想這件事。但誰知越不想，腦海里反而越是忘不掉。

    和朱珠的回憶越來越清晰，而那個八戒則是怎么想，怎么陌生，彷佛從來沒有相處過。

    孫悟空猛地坐起身，想向他的師父咨詢一下，“師父，你對八戒，有印象嗎？”

    他問得很突兀，但他明白，唐僧清楚他的意思。

    果然，唐僧睜開眼看向他，有些猶豫地開口：“她是我的二徒弟，但奇怪的是，我怎么想，都想不起來關于她的一切。”

    說完這句，唐僧沉默一會兒繼續道：“而且，她非常合我心意。我收她時，希望她能戒掉對世俗的欲望，于是起名八戒。她現在做到了，但我竟覺得奇怪。”

    “而且她以前會和我聊天的，現在都不會了。”白龍馬忽然湊上前來加入話題，“以前她是會和我聊天的吧？我沒記錯吧？”

    “嗯。”沙僧也站起來加入他們，“我印象中是這樣。”

    “真奇怪，她怎么突然變了呢？”白龍馬揪著自己的發尾梳毛，面上滿是

    困惑不解。

    孫悟空呼出一口氣，試探性地問他，也是問自己：“有可能，那個是假的八戒？”

    白龍馬彷佛被踩住了尾巴，猛地跳起來，“怎么可能，我的師姐我還不認識嗎？她明明就是……”說到一半，他聲音逐漸弱了下去，眼神里寫滿了不自信，“難道我認錯人了？”

    沙僧沉吟不語，臉上表情也糾結極了。

    “阿彌陀佛。”唐僧輕嘆一聲，“這局面竟一時看不破，悟空，這該怎么辦呢？”

    孫悟空毫不意外他的師父最后會向他求助，畢竟師父在很多事情上非常單純，他需要他的幫助。

    如果八戒在就好了，他還可以和她討論一番。

    ……咦？

    孫悟空突然茅塞頓開，徹底明白了。

    如果是這幾天的八戒，那他一定不會想到要和她討論，也一定不會想依賴她。

    因為他是一個可靠的大師兄，他就要擔起重擔，承擔責任。

    他絕對不會產生“如果她在就好了”這樣的想法。

    孫悟空忽然笑了，這會兒的他有些唾棄之前的自己，這么簡單的問題，他怎么會被困這么久？

    想通后，他看向唐僧，向他保證：“師父，您放心，我這就去把八戒帶回來！”

    說畢，他拽上他的兩個茫然的師弟，向天空飛去。

    *

    就在剛剛，朱珠忽然聞到了她猴哥的味道。雖然只是一瞬，但她還是捕捉到了，她連忙沖著味道的來源飛去。

    飛著飛著，她忽然想到以前看到過的文學作品，有很多都說猴子的味重。朱珠要是以后有機會，她一定要澄清一下，猴哥的味道其實不重，他的味道很獨特。

    那是一種很干凈的味道。有的時候伴隨著發酵過的水果香，像是喝過的果酒。有的時候會有經書的味道，干燥舒適。有的時候會和師父的身上一樣，沾染上檀香的味道。每當聞到，朱珠都覺得他們兩個已經和自己不一樣了，已然人身佛心了。

    飛了沒一會兒，她便聞到了師父身上的香味。她加快速度，很快看到了唐僧的身影。

    很奇怪，這里她剛剛其實找過，但并剛才并沒有看到師父，也沒有聞到味道。

    這會兒怎么看到了？

    朱珠暫時放下心中的疑惑，慢慢下降，落到了離唐僧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觀察四周，沒發現三個師兄弟。

    “奇怪，猴哥居然沒做任何保護就走了？另外兩個傻子呢？”壓下心底的疑惑，朱珠并沒有選擇直接上前，而是弄出了些動靜。果然，唐僧睜開雙眼看過來。

    當她和唐僧對視時，她明顯看到唐僧的表情有點奇怪。朱珠想說些什么，最終卻只張了張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無邊的寂靜在他們之間蔓延開來，最后還是唐僧率先打破了沉默，“八戒？”

    也不知道為什么，唐僧僅僅只是喊了她的名字，朱珠的眼眶竟然濕潤了起來。她垂下眼，點點頭，“師父，是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只是一秒，也可能是好幾分鐘，朱珠再次聽到唐僧溫柔的詢問：“你是我的二徒弟嗎？”

    朱珠抬起頭，對上唐僧一雙平靜如水的眼睛。就像是漂泊的小船終于到了岸，奔波的小鳥終于回了家。她緩慢而堅定地點頭，一字一句答道：“師父，是我，我是八戒，你的二徒弟八戒。”

    唐僧微笑了起來，眼神似乎變得更加透徹了。他朝朱珠招招手，“你回來了。回來了，就好。”

    朱珠走過去，坐在他腿邊仰望他。師父身上依舊是淡淡的檀香味，可能是靠得近，朱珠覺得自己身上也沾染了那好聞的味道。

    這下和師父師兄一樣了。

    她這么想著，慢慢靠在身邊的大樹上睡著了。

    唐僧看著身旁睡熟的徒弟，眼神越發清明了起來。他完完全全想起來了一切，但他知道，他不能說，起碼現在不能。

    真相要讓他的徒弟們慢慢找尋。

    畢竟尋找的過程，也是取經的一部分。

    他相信他的徒兒們，都會順利地抵達心中的那片圣土。

    他也會。

    第53章 小雷音寺（一）“這就到了？”……

    朱珠美美睡了一覺后睜眼一瞧，眼前三個腦袋正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著面前的三雙眼睛，朱珠很難不聯想到以前看到的那個【你醒了.jpg】表情包，只不過少了她自己。實在沒忍住，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聽到她的笑聲，沙僧隱藏在毛發中的腦袋晃了晃，側過頭小聲和孫悟空耳語：“師兄，師姐這反應不太對啊。”

    “她腦子不會壞掉了吧？”小白龍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聲音壓根兒就沒降低，朱珠聽得一清二楚。

    但她此刻也沒空搭理這兩個傻師弟，她盯著沙僧腦袋上亂糟糟的頭發，滿腦子都是想給他剪頭發的想法。真是的，孫悟空也不知道給他修理一下，看她這好師弟都成什么樣子了。

    這個家果然還是不能沒有她啊！

    忽略掉他們兩個鬧哄哄的聲音，朱珠扭頭看向她師兄。

    孫悟空從一開始就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他的眼神讓朱珠沒由來地有些發毛，她輕輕偏移了自己的視線，看向他隱藏在毛發中的耳尖。

    那對平常在陽光中有點泛金的耳尖，此刻像是被朝霞染上了顏色，一點一點鋪上了紅顏料，然后暈染開來，擴到了整個耳朵。

    似乎是有些癢，小巧的耳朵動了動。隨后一只毛手覆上去粗魯地撓了幾下，那只耳朵便更紅了。

    “既然醒了就走吧，耽誤好幾天了。”耳朵的主人開口：“你個呆子，以后有什么事要記得和我……還有師父說，別一個人胡思亂想的。”

    “就你這個腦袋，能想清楚嗎？”

    話雖不太好聽，但朱珠還是能聽懂他的意思。她點點頭，口不對心地反駁道：“你可別說我了，區區一個弼馬溫教教馬好了，還想當先生教人啊？”

    猴子聽了后一跳而起，猴爪沖著她的耳朵就伸過來了，“你個夯貨！”

    身后傳來沉穩的腳步聲，聲音的主人含笑說道：“好了，悟空八戒，別鬧了，我們該上路了。”

    兩人似乎都在等這個契機，聽聞師父剛落下話音，同時收回手。尷尬地對望一眼，竟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朱珠將頭扭過去不看他，腦海里搜羅了一大堆話，卻發現沒有一句適合現在的場景。于是她率先出發，“師父說得對，我們該出發了。”

    路過還在懵登的兩個師弟，想起前幾天他們的表現，朱珠氣不打一出來，一人踹了一腳后才心滿意足地繼續往前走。

    耳邊陸陸續續響起了幾個熟悉的腳步聲，朱珠深呼吸，決定自己這一次一定要取得真經。

    直到黃昏，他們聞到了濃烈的檀香味。停下腳步一看，遠方山頭上隱隱綽綽露出了個寺廟的房頂。

    “悟空，八戒！那……那是不是便是……”唐僧的聲音顫抖，第一次連話都沒說完全。

    朱珠瞥了一眼，心下了然。她扭頭看向師兄，“猴哥，這就到了？”

    孫悟空收回視線，面色猶豫，吞吞吐吐道：“師父，我沒看出什么來，但心里覺得有些不妥，咱們還是謹慎些吧。”

    唐僧朝那里眺望，合起雙手念了句“阿彌陀佛”后，翻身下馬，“那我們今晚在此歇息一宿，明日再去拜訪。”說罷，便整理起自己的衣袍袈裟，找了個干凈地方坐下來開始念經。

    朱珠和孫悟空對視一眼，皆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唐僧雖然沒有多說話，但他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緊張、激動、開心等情緒。恐怕他是真的以為自己終于到了西天，終于要取得真經了。

    “八戒，你在這兒看著他們，我去探探情況。”猴子湊過來在她耳邊耳語，順手推走了想偷聽的白龍馬，“你既然不累，和我一起去打齋飯。”

    白龍馬此時想后悔已來不及，伸出雙手想揪住朱珠的衣服。朱珠輕巧一扭身，那輕飄飄的衣角便和小白龍的手指尖擦身而過。他只能徒勞地張大嘴，發出無聲的抗議。

    朱珠朝他做了個鬼臉，成功看到他更為悲傷的面孔后心滿意足地偷笑了兩聲，才開始做住宿前的準備。如今天天風餐露宿，她都已經成為野外生存專家了。

    將師父晚上睡覺的地方準備好，她嚇退了幾個不知好歹的小精怪后，將守衛的工作交給沙師弟，自己到周邊查探一下情況。她走得不算遠，以防發生意外她可以第一時間趕回來。

    轉了一圈后，她沒有發現周邊有妖怪的痕跡。反而這里生機勃勃，人氣旺盛。

    朱珠一邊往回走，一邊暗暗思索：難不成這里就是一個普通的寺廟？

    回去的時候正巧碰上打飯回來的猴哥和小白龍，猴子朝她隱蔽地搖搖頭，將飯遞給了唐僧，“師父，這下面就有一個小村落。見到和尚極為尊敬，甚至不怕我們的長相，給了我們許多吃食。”

    朱珠在唐僧身邊蹲下，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難道真是她多想了？

    沒等她多想，猴哥便往她手里塞了一個碗。接過飯菜，朱珠食欲大開。她已經很久沒有吃到過這么色彩斑斕、味道豐富的飯菜了，來不及換個舒適的地方坐，朱珠就蹲著將飯吃了個干凈。

    大快朵頤后，朱珠盯上了猴哥手里的那碗。她舔了下嘴唇，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碗，“猴哥，你怎么不吃啊？”

    孫悟空將碗晃了晃，慢條斯理地挽起袖子，清潔手指，“你著什么急？這又不是你的飯。”

    香味不斷地飄進她的鼻子，朱珠咽了口口水，試探道：“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餓，就給我吧，浪費食物是可恥行為。”

    “誰說我不吃？”像是證明一般，孫悟空給自己塞了一大口飯菜，邊吃邊點頭，“好吃。”他似乎吃到了全世界最好吃的桃子，開心得連眼睛都瞇了起來。

    朱珠撇撇嘴，把頭扭過去不再看他。

    眼不見為凈。

    定定心，她又重新思考起現狀。這里現在沒有任何問題，但問題是，太正常了反而是一種問題。

    她望了望遠方的寺廟，那里燈火通明，香味濃烈。看上去，是一個非常正常的、香火極其旺盛的寺廟。

    這里的人如此信奉佛教嗎？

    朱珠在心里打了個問號。

    但再多的她也想不出來，于是她找了個干凈舒適的草垛，躺下望星空。

    耳邊依舊是熟悉的誦經聲，想到前幾天的經歷，朱珠不免嘆了口氣，慢慢合上了雙眼。

    有什么問題，明天再說吧。

    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美美地睡上一覺！

    朱珠再次睜開眼，天已經大亮。她打了個哈欠，在地上伸了個懶腰，一骨碌爬起來，看到了猴哥正在眺望寺廟的背影。

    她走上前去與他并肩同立，“發現什么了嘛？”

    “那寺廟有塊牌匾，寫著小雷音寺，可真是大膽。”孫悟空叉著腰，語氣聽起來似乎有些疑惑，“這些尚且不提，你且看，來寺廟上香的都是何人？”

    聽到他問，朱珠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有了發現，“似乎……都是男人？”

    “嗯，”猴哥點頭，“我記得之前路過的寺廟里，不說女人多一些吧，怎么說都是男女差不多才是。但這里的寺廟，似乎都只有男人來上香。”

    朱珠盯著盯著遠方一個個人頭，合理猜測：“可能這里的女人不允許隨意拋頭露面？”

    “昨日我去村子里，看到了許多在外走動的女人。”孫悟空毫不留情地推翻了她的推測。

    朱珠不灰心，繼續思索，“那就是這寺廟不允許女人上香，有這規矩的寺廟也不在少數。”

    她眼巴巴看著孫悟空，但還是看見了他慢慢搖頭，“我昨日去打齋飯，聽到村民說閑話，似乎前幾日某個人的媳婦還去寺廟了。”

    嘶——

    真是棘手。

    朱珠喪氣地低下頭，“那我不知道了，煩死了煩死了！”

    身邊似乎傳來了一聲輕笑，但等朱珠扭頭去看，她卻什么也沒發現。

    “罷了，俺老孫也摸不著頭腦，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一躍而起，轉瞬便走了好幾里路，“師父，八戒，快跟上！”

    這猴子隨心所欲慣了，完全不顧他們在后面慌亂地收東西，就為了跟上他的步伐。

    牽著白龍馬氣喘吁吁趕上猴子的時候，他們已然到達了寺廟的階梯下。路過的行人看到他們，都雙手合十作揖，就像孫悟空說的那般，看上去尊敬極了。

    朱珠眼睛一轉，露出了自己的大耳朵和長鼻子，故意湊到一人面前看他。

    那人雖然有些許慌張，往后退了兩步后便穩住了身型，朝她鞠躬，“師父莫見怪。”

    見到他的動作，朱珠一時愣在了那里。

    這還是第一次，她嚇唬別人，人反過來給她道歉的。

    這里的村民，挺好的呀。

    她這么想著，將耳朵和鼻子收了回去，也同樣行了個禮。那人見到她的動作，面上浮現出了狂喜的神情，但動作卻規矩極了，只是微微朝她點頭，再次行禮后離開。

    但他沒走出多遠，朱珠便聽見他欣喜如狂的聲音：“有大師保佑，我今年一定能考上！”

    朱珠疑惑極了，她不只是行了個禮嗎？什么時候保佑他了？她有這能力嗎？

    收回目光，唐僧和師兄弟已經將她遠遠甩在身后了。朱珠深吸一口氣，三步化作兩步跨上臺階，追趕著他們的身影。

    臺階很高很多，周圍甚至有人一步一叩首地向上走。看到他們磕得通紅的額頭和已經臟透了的衣服，朱珠第一次認識到信仰的重要性。

    站上最后一級臺階，她便自動聚焦到了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小雷音寺”。那金光閃閃的四個字似乎是哪位佛祖的真跡，光是看著就讓人心平氣和，剛剛爬臺階的勞累一掃而空。

    朱珠不自覺地往孫悟空身邊湊了湊，巧的是，那猴子似乎也同樣緊張了起來。

    情況不妙啊。

    與他們相反的是唐僧，一臉欣喜地拜了幾拜，轉過來朝他們道：“徒兒們，我們已經成功一半了！快看看我有哪里不得體的地方？也不知道里面是哪位佛祖，我可要好好拜見一下。”

    他的語調和之前一樣，但明顯快起來的語速彰顯了他的興奮。他一邊說著，一邊手足無措地整理著自己并不凌亂的儀容。

    “師父，您挺好的，咱們進去吧。”眼見著唐僧已經不知道該做什么時，朱珠出聲打斷了他的慌亂。

    唐僧點點頭，扶了一下冠帽，昂首闊步走了進去。

    朱珠和孫悟空對視一眼，也跟著走了進去。

    第54章 小雷音寺（二）該死的，吃太多了！……

    剛跨入大門，朱珠便聽見一聲沉悶的鐘聲。你別說，你真別說，聽了那鐘聲以后她竟然真的心曠神怡了，渾身上下都通透了。　　很明顯，其余幾人也都有同感。朱珠剛和她猴哥神色凝重地對望一眼，就聽見唐僧欣喜的聲音：“阿彌陀佛。徒兒們，你們聽這鐘聲，善哉！”說罷，竟自顧自地快步向前，似是要把他們拋在身后。

    唐僧的速度之快，讓他的幾個徒弟都沒有反應過來。畢竟她師父以前是個慢吞吞的人物，現在一下子動作快起來了，誰都不習慣。　　眼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了，朱珠連忙大步跟上，“師父！師父等等我！”

    也不知道唐僧哪里突然涌出來的力氣，竟然讓朱珠一時沒有跟上。眼瞅著唐僧的身影快消失在眼前，她著急起來，也不管此地是不是該規范動作，快走都變成了小碎步慢跑。　　剛踏進正殿的院子，一股濃烈的檀香味撲面而來，朱珠快速邁動的腿在空中凝滯了幾秒。　　這香味中有古怪。　　但她當想細聞一下時，這香味又像一團濃霧，將她腦袋包裹在里面，讓她昏昏沉沉的。　　朱珠甩甩頭，將注意力從香味上挪開，這才又清醒了。　　“奇怪。”她偏頭看向不知何時跟上來的孫悟空，“猴哥，這香味，好生古怪。”

    猴哥手抵在下巴上沉吟不語，思索

    了幾秒后才和她搭話：“嗯，確實，別說這香味了，就連這寺廟都不太對勁。八戒，你小心些，照顧好兩個師弟。”

    把師弟交待給她的意思，便是他要自己扛起保護師父的重擔了。雖然平常老是腹誹他，但關鍵時刻，孫悟空永遠是最靠譜的大師兄。

    “好。”朱珠幾乎是迅速便領悟了他的意思，很快應了下來。同時放慢了腳步，等身后兩個師弟趕過來后，又重新去追逐師父和師兄的身影。

    其他幾個偏殿他們都沒進，直直奔向院子中央的大雄寶殿。不愧是自稱為小雷音寺的寺廟，殿堂的雄偉程度幾乎都可與西方的雷音寺媲美。雖然朱珠并沒有去過雷音寺，但她覺得，也不過如此了吧。

    整個建筑大概有近百米高，往上抬頭看時，幾乎遮天蔽日。紅墻黛瓦在青石板的襯托下更加顯出悠遠的意境，金頂在陽光的照耀下亮得刺眼。朱珠瞇起眼睛望，堪堪瞧見房檐上錯落有致的幾個屋檐獸，它們瞪著眼睛，像是有靈魂一般，惡狠狠地盯著每一個來來往往的人。

    “咚——”

    又是一聲敲鐘聲，朱珠收回打量建筑的目光，定定心神，跨步邁進了正殿。

    這正殿和尋常的寺廟不大一樣，殿內不止一座佛像，兩側陳列了大大小小數不清的羅漢像。朱珠用余光輕瞟一眼，那羅漢像栩栩如生，像是活的一般，正緊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殿內黑漆漆的，不似其他的寺廟那樣燈火通明，她只是在里面走了幾步，便覺得通體生涼，似是從體內泛出來的寒氣正一點點侵蝕她的身體。朱珠快走了幾步，直到站在猴哥身后，砰砰跳的心臟才放緩了些。

    “弟子玄奘，奉東土大唐皇帝旨意而來，拜求真經，望我佛垂恩，早賜回國。”站在最前的唐僧已經緩緩跪下，虔誠地朝著面前最大的佛像磕了三個頭。朱珠從他的背影往上移，仔細地將面前的佛像從頭到腳看了個遍。

    佛像是笑著的，但那笑容并不是發自內心，只是浮在表面，像是帶了個微笑的面具。祂的眼睛微闔，似是悲天憫人，但身上的氣場卻煞氣逼人，朱珠胳膊上起了一層的起皮疙瘩。

    自唐僧跪下磕頭后，大殿內寂若無人。猴哥抱著胳膊沒動，朱珠自然也沒動，身后的兩個師弟本想跟著師父一起跪下，但朱珠輕飄飄掃過去一眼便止住了他們的動作。

    開玩笑，要是跪倒一片，到時候萬一有什么突發事件，他們都來不及站起來揍妖怪。

    也不知過了多久，最前面的唐僧忽然意識到不對，他抬頭看了看佛像，又回頭看他們，“徒兒們，怎不拜見佛祖？”雖然問的是大家，但朱珠明顯感覺到，唐僧看的是她。

    怎么回事？難道她看起來比較好說話？

    思緒翻滾間，朱珠沒接話，只是用手指戳了戳孫悟空，示意他回復師父。

    猴哥轉過頭，無奈地瞥了她一眼，朱珠垂下眼瞼，裝作無事發生。“拜見佛祖。”孫悟空朝著佛像隨意地拱了拱拳，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吊兒郎當。

    一聲輕嘆從唐僧的方向發出，朱珠正思索著要不要配合一下她師父，省的唐僧一人尷尬，就聽見最前方忽然響起莊嚴的聲音。

    “金蟬子，你來得不算快。”

    朱珠猛地抬頭，就見面前的佛像忽然活了，放在腹前的雙手一手捻著佛珠，另一只手輕輕一抬，將唐僧扶起。

    “你們一路不容易啊。”兩側的羅漢也活了過來，熙熙攘攘地說著恭喜的話語。剛剛還陰沉沉的殿堂忽然明亮了起來，不知哪里吹來的風略過朱珠的鼻尖，帶來了清新的空氣，讓她渾身舒暢了起來。

    不對勁。

    朱珠輕輕挪動腳步，感受到猴哥的熱度后才停下來，眼前挺拔的背影帶給她無盡的勇氣。

    佛祖抬起手掌，唐僧恭敬地將通關文書遞上前去，那小冊子慢慢浮至半空中，然后自己一頁頁翻了起來。直到翻完最后一頁，通關文書才緩緩落到佛祖的手掌中。

    祂點了兩個菩薩，“你二人引他們五位去珍樓，先準備齋飯，待齋罷，再將經書贈予他們。”

    那二位菩薩上前一步，躬身應下后，走到唐僧面前，微笑著掃過他們五人，“且跟我來吧。”

    咦？這發展讓朱珠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說，他們真的已經到西天了？那剛剛的那些奇異的不適感是怎么回事？

    但這兩個菩薩倒是讓她又有了些頭緒，不就是將兩個劇本融合起來了嗎？那她心里有數了。她悄悄地走到沙僧旁邊，小聲問道：“你身上還有多少盤纏？”

    他們所有人的盤纏都在沙師弟那里放著，平常在鎮子里買東西的時候也經常讓他去。一方面是為了鍛煉他見人就躲的毛病，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長得最正常，普通老百姓不會被嚇到。

    雖說她也是正常的女子長相，但畢竟是女子，總是會有一些避不開的麻煩。所以他們也不煩，直接讓沙師弟出面。

    沙師弟懵懂地看她，似乎不明白她為什么忽然問起來這件事，“師姐，現在也用不上盤纏了吧？等到時候回去，應該能讓大師兄帶我們飛回去，不用再走一遍了。”

    眼見著就要走到那個珍樓了，朱珠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你哪來那么多廢話，問你問題就好好回答！”

    “哦，”沙僧撓撓腦袋，從袍子里掏出個小包，“都在這里了。”

    朱珠接過打開，大致掃了一眼。還行，估摸著應該還有小十兩銀子，應該夠用了。

    她將裝銀子的小包塞進自己的衣袖里，“這個先交給我保管。”

    平常她在隊內都是一人之下的地位，只要師父和師兄沒有說什么，她就是老大，所以師弟們也習慣性地聽從她的命令。見到她將盤纏裝到自己袖子里，沙師弟也沒說什么，只是低低應了聲好。

    揣著銀子后，朱珠信心十足，快步上前和兩位菩薩搭起話來：“兩位菩薩真是辛苦了，也不知給我們準備了什么齋飯？”

    她話音剛落，腦袋就被狠狠敲了一下，“你個呆子，這個時候還惦念著齋飯。”

    她轉過頭去，看見一臉怒其不爭的猴哥。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她肚子真的餓了嘛。迫于猴哥的眼神威脅，她扁扁嘴，落后了兩步，退回到猴哥身后。

    兩位菩薩將他們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微笑，“放心，定能讓你吃飽。”

    朱珠在猴哥身后朝他們討好地笑笑，拱拱手表示感謝，然后在猴哥看過來的前一秒將手背在身后，一臉無辜地對上他的視線。

    猴哥威脅地瞪她一眼，隨后又防范地掃視四周。

    珍樓內已擺放好了許多瓜果和齋菜，香味撲鼻，朱珠的視線像是被黏住了一般，根本移動不開。直到門被關上，她才剛聽見聲響，慢半拍地看向猴哥，“師兄，能吃了嗎？”

    猴哥眉毛一豎，正想教育她，就聽見旁邊一聲輕微的肚子響。朱珠和他一同看過去，對上唐僧一張窘迫的臉。

    “悟空，你就莫要教育八戒了，先吃點東西吧。”

    既然師父都發話了，孫悟空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又狠狠瞪了一眼朱珠，然后將椅子拉出來，請師父坐下。

    唐僧坐下后，朱珠連忙坐到他的右邊，二話不說先拿著饅頭吃起來。

    沒兩口一個手掌大的饅頭就下肚，朱珠揉揉肚子，只覺得餓得前心貼后背，一手一個饅頭又繼續吃起來。

    但眼見著桌上的齋飯都快被她吃完了，她也沒覺得自己吃飽。正要再去拿時，一只手突然插過來，抓走了最后一個饅頭。

    看著空蕩蕩的盤子，朱珠只覺得怒火中燒。她伸出手，迅速地拍打了一下對方的手背。用力不算小，對方潔白的手背上通紅一片。

    “——”小白龍委屈地摸了摸自己被打的手背，嘴一張一合的，似乎對著她說了些什么。

    朱珠沒聽見，但也沒心思聽。只是匆匆看了小白龍一眼，注意力又集中到他手上的饅頭上。

    好餓。

    這是最后一個饅頭了，她沒拿到。

    應該讓白龍馬讓出來，她是師姐，她應該吃這最后一個。

    幾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她伸出手便要去搶，肚子卻忽然被一股大力撞擊，隨后她整個人便飛了出去。

    耳朵嗡鳴了

    幾秒，朱珠甩甩頭，待意識清醒后抬頭望去，只見金箍棒對準她的鼻尖，它的主人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像是看著一個妖怪。

    似乎有哪里不對。

    但剛剛升起的異樣感像是滑滑梯一般，只是突然冒了個頭便消失殆盡，隨后從心底升起的是無邊的怒火。

    她猛地伸出手抓住金箍棒，借力站起后向對方撲去。她這個舉動太過于突然，孫悟空明顯沒有反應過來，竟然真被她撲倒在地，兩人丟棄了武器，像是兩個普通人般翻滾著撲打起來。

    打得正酣，身體忽然被一個軟乎乎的東西撞翻。朱珠呲牙咧嘴地看去，原來是沙師弟不知何時被小白龍踹翻，不小心撞到了她。

    他們二人又為何打起來了？

    來不及多想，猴哥的下一擊便追了過來，“你個呆子！讓你謹慎些你就光想著吃！”他一邊惡狠狠地罵著，一邊毫不留情地出招，朱珠一時自顧不暇，只好抱著頭滾出他的攻擊區域。

    剛踹口氣，猴哥拎著金箍棒便沖上來，眼見著那棒子就要打在她的腦門上，他的動作卻忽然一滯，隨后竟跪了下來，雙手抱頭一臉痛苦。

    看到這個場景，朱珠下意識朝唐僧看去。果然，那和尚正睜著眼在念經。

    離近些后，朱珠聽見他口中的喃喃自語：“讓你們都不聽話，我是師父，就應該聽我的！”

    不對勁。

    唐僧的話像是一道雷，劈中了昏昏沉沉的朱珠。

    回想剛剛的舉動，她有那么餓嗎？竟然要從師弟手中搶饅頭？

    朱珠手撫上肚子，揉了兩下，忽然涌上一股惡心感。

    “嘔——”

    該死的，吃太多了！

    第55章 小雷音寺（三）“我早就厭煩那和尚了……

    干嘔了半天也沒吐出什么東西，她用袖子隨意擦了擦嘴，抬起頭看，眼前已亂得一塌糊涂。

    孫悟空抱著腦袋不停地在唐僧耳邊念叨：“師父別念了別念了，我的頭快疼死了！”唐僧卻像是耳朵被堵住了般，只自顧自地念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連眼睛都閉上了。

    沙僧和小白龍還在莫名其妙地干仗，剛剛吃剩的齋飯被弄得滿地都是，木質的盤子倒扣在地上，菜湯在地上濺起了無數的飛點。

    嘶——

    朱珠倒吸一口冷氣，百思不得其解。

    她和兩位師弟心性不堅定也就算了，怎么師父和師兄也中招了？

    抱著一肚子的疑惑走到孫悟空身邊，朱珠剛要說話，就看到孫悟空指縫中漏出的一只眼睛正對她使眼色，于是她蹲下去湊近孫悟空的腦袋，想聽聽她師兄怎么向她求救。

    “你個呆子！還不趕緊讓師父停下！”他的聲音清晰語氣堅定，和剛剛要揍她的那個孫悟空宛若兩猴，朱珠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剛剛都沒用金箍棒揍她，原來人家是演的！

    好好好，她師兄高低得是個奧斯卡影帝。

    找到定心丸的朱珠站起身，沖到唐僧面前試圖喚醒他的理智。然而她師父如今已全然喪失了自己的理智，封閉了自己的所有感觀，只顧著念經。

    溫柔的方法試了不行，朱珠擼起袖子，朝著已經聽不見的師父小聲說了句抱歉，然后迫不及待地伸出雙手，緊緊地捂住了唐僧飛速動作的嘴。

    唐僧被她的動作驚住，猛地睜大雙眼，眼睛里寫滿了不敢置信。

    因為驚嚇，被捂住的嘴一時間閉上了，但朱珠依舊緊緊捂住，生怕他再吐出一個字來。

    這只是為了渡過難關，才不是因為她早就想這么做了呢！

    “師父，徒兒這次失禮了，您千萬別怪罪我，我這也是迫不得已的！”她一邊說著，一邊將手更加用力捂緊，手下的皮膚一點點泛紅，“看到您的樣子，徒兒心里也不好受。您忍忍，很快就過去了。”

    聽到她的話，唐僧這會兒反應過來了，連忙掙扎了起來。但他細皮嫩肉瘦胳膊瘦腿的，哪里是朱珠的對手，于是只能白白耗盡自己的力氣。

    像個反派一樣的朱珠見唐僧推她的手臂漸漸無力，才放松警惕，歪頭看她師兄。

    孫悟空正屈膝坐在地上，胳膊搭在腿上揉自己的腦袋。似乎是感覺到她的視線，他抬頭，呼出一口氣：“師父也真是的，就算失憶了也會永遠記得緊箍咒怎么念。”

    自嘲了幾句后，他站起身，將朱珠的手扒拉開：“行了，師父都快被你憋死了。”

    見坐在地上的師父已經蔫巴了，朱珠才戀戀不舍地將手挪開，小聲嘟囔：“還不是害怕他又念經讓你頭疼啊。”

    孫悟空似乎是笑了，發出一聲氣聲，徑自走到門前，“不出意外的話，這門已經打不開了。”

    跟上去的朱珠不信邪，伸手拉了幾下，的確拉不開。她垂頭喪氣道：“猴哥，都怪我，要不是我嚷著要吃飯，我們也不會進這珍樓了。”

    她低頭認錯，心里想的卻不是這個。都怪她太自負，誤以為自己掌握了后面的劇情。現在想想，取經以來，就沒有一個環節和她所知道的事情對上號的。

    “切，怎么能怪你，這妖怪道行深，就連我也差一點中招了。”猴哥伸出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兩下，似是安慰道：“行了八戒，跟我過來看看怎么出去。”

    說罷就率先在屋子里翻找起來，朱珠低著頭跟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這猴子，真會給自己貼金。

    “就連我”“差一點”，不好意思哈，托您后腿了。

    朱珠雖然心里不得不承認她師兄確實比她技高一籌，但嘴里就是不服輸：“你個弼馬溫，說你兩句還真得意上了。”

    猴哥沒理會她，只自顧自地尋找薄弱點，看看能不能突破出去。見他這副模樣，朱珠也認真起來，拿著釘耙這搗搗，那掏掏。但兩人將這屋子轉了百八十遍，也沒找到可以出去的地方。就連孫悟空試圖變成小蟲子，都沒找到可以飛出去的縫。

    “這下子可麻煩了。”見朱珠已經累得坐下，孫悟空也緊貼著她一屁股坐下，憂心忡忡地抓了抓腦袋。

    兩人沉默地在地上坐了五分鐘后，開始揣摩這次妖怪的意圖。以往是妖怪要把師父抓走吃掉，但目前看來也不是那個樣子。現在唐僧還好好地坐在這里，也不見有小妖怪把他捉去哪里。回想一下，剛剛那個假如來似乎也沒有要吃他的意思，只是把他們關起來。

    關起來是要做什么呢？

    朱珠百思不得其解。

    要一鍋燉？不太可能吧。別說她了，就說那猴子，想必也咬不動，更不要提好不好吃了。

    把他們抓起來說明要留活口，留活口的目的是要讓他們做什么事情嗎？

    不知怎么的，朱珠忽然想起來之前看到的情景。

    來寺廟的男人，對和尚恭敬到極致的村民。

    恐怕這線索，就在村民身上。但現在的問題是，他們根本出不去，也就無法從村民們身上打聽到什么。

    思考了一圈發現毫無收獲的朱珠嘆口氣，靠在墻上眼睛一閉。

    不管了，天塌下來有猴哥頂著呢。

    她先睡一覺再說！

    正迷迷糊糊著，閉著的眼忽然感覺前方一片光亮，她睜開眼，看到門大開著。！

    她欣喜若狂，猛地扭過頭想和猴哥分享好心情，卻注意到身旁早已空無一人。

    糟了，又進入某個妖怪的幻境里了。

    朱珠嘆口氣，一邊安慰自己不愧是天命之女，一邊無奈地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門外陽光正好，看看日頭，似乎剛過晌午。四周的景色與現實別無二致，只不過，前方的菩提樹下多了一位“佛祖”。

    似乎是聽見她的動靜，祂緩緩睜開眼，微笑道：“天蓬元帥，你可上前一步。”

    “有事說事。”朱珠下意識去尋自己的釘耙，發現自己無法喚出武器后心中一緊，渾身戒備地看著面前的妖怪。

    “佛祖”并沒有在意她的態

    度，只是捻起一片地上的落葉。須臾之間，剛剛還翠綠完整的葉子就變得金黃，然后破碎隨風飄散，祂手上只留了一根細細的葉脈。

    “人與這葉子一樣，皆有生老病死，各種際遇。有的葉子一生都在樹上掛著，直到生命逝去。有的葉子就如同剛剛這片，還沒開始綻放就飄落在地，只能遠遠觀望著天空，被人無謂踐踏。你們求取真經，又有什么用？還不是做不到人人平等？”

    嗯？

    朱珠挑眉，心里暗自琢磨這妖怪的意圖。

    “而我，我可以彌補他們的遺憾，我可以把他們缺失的還給他們。這才是普度眾生。”祂看過來，那雙水潤的眼睛竟然有幾分像唐僧。

    朱珠見祂似乎是打算說服自己，也不再緊張，盤腿坐在地上，好奇問道：“比如說？”

    似乎是見她來了興趣，妖怪的表情也明朗了幾分：“有人明明很努力，但考取功名幾年都沒考上，我便助他一臂之力；有人起早貪黑地謀生卻依然家徒四壁，我便讓他獲得意外之財；有人孝順父母敬愛兄長，卻一直孤身一人，我便讓他擁有一個幫忙分擔家務的媳婦。”

    “好家伙，感情您是大唐神燈啊！”朱珠抬起手象征性地拍了兩下：“您比阿拉伯那個厲害，他只能完成三個愿望，你能完成無數個愿望。牛！”

    被朱珠打斷，祂愣住，大腦似乎在處理她剛剛說的話。見朱珠擺擺手示意祂不要在意，又開口道：“如此一來，他們便信我佛，拜我佛。他們獲得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提高了我佛的地位，豈不是兩全其美？”

    朱珠點頭：“那么您是為了什么呢？”

    “當然是為了傳播佛法！”妖怪義正辭嚴。

    似乎是被說動了，朱珠往前走了一步，壓低聲音問道：“他們只是來拜一拜，就能實現愿望？什么都不用付出？”

    “當然。”妖怪垂下眼睛，避開了她的視線。

    朱珠又上前了一步，蹲下來與他視線齊平：“那豈不是太輕而易舉了？世上還有這種不用付出就有回報的好事？”

    妖怪沒說話，朱珠卻不打算放過祂：“你的力量，又從何而來呢？”

    見祂防備心很重，朱珠倏地笑了。她湊近妖怪，用僅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你既然找我，是有理由的吧？要不然你怎么不找我師父或者師兄？”

    “我見你與我有緣。”妖怪似乎放下了警惕，也湊近她輕聲說道：“與我一起，讓我們一同創造一個真正的人人平等的世界。什么戒律清規，那都是為了束縛你們的工具罷了。他們對我佛的理解太過于膚淺了！”

    沉默了幾秒，朱珠舔舔嘴唇：“你說得極有道理，我早就厭煩那和尚了。一天到晚滿嘴道義，卻什么忙也幫不上，取個勞什子經還要我們跟著他受苦受難，也不知還要辛苦多久。”

    “八戒八戒，要戒這，還要戒那，比要我命還難受。”

    妖怪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絲涼意順著祂觸碰的地方滲入皮膚，一路向上，涼意在心底猛地發熱，點燃了一簇火苗。

    “不用戒，接納自己的欲望，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妖怪扯出一個笑臉，另一只手拿出了一個金元寶，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視線在金燦燦的元寶上停留許久，朱珠笑了，接過元寶揣進兜里，點頭贊成道：“理應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