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庸接到了藺照雪的邀約。
他應下了。
借著這個機會,可以安靜地談談。
要去赴約時,一直掩著門檐斜靠的丁煥花,冷不丁地突然出聲:
“夫君……你要去哪?”
似是一只受驚的兔子,怕再被拋卻,眼里有倉惶。
李燕庸耐心解釋:“我同她赴約。”
丁煥花抿唇,垂下頭。
他們都默契地知道,“她”指的是藺照雪。
丁煥花問:“上元佳節,長街燈會嗎?”
李燕庸點頭。
丁煥花不說話了,兩個人陷入難得的沉默。
他們以前在一起,總有話題的,從來不會冷場,也不會吵鬧。
因為李燕庸總體諒著丁煥花。
李燕庸見丁煥花情緒不對,也就沒再抬步去赴約。
他停了收整衣袍的動作,靜靜看著她,耐心等她下文。
丁煥花的聲音有些抖,試探:
“那我,我可以跟去嗎?”
“煥花頭次提這種過分的要求,可能不妥。若是給藺姐姐和夫君帶來不便,那就算了……”
李燕庸看著丁煥花脆弱的模樣,莫名想起來了藺照雪曾經雙目蒼蒼,瘦脫相的森白細腕無力地散在床榻邊,砸在榻邊的隱幾上。
他很快答應下來,沒有什么猶豫。
跟著去也好。
讓煥花親自看看,她也就心安了。
*
花市燈如晝1。
此時月色溶溶,倒進藺照雪眼里,卻只有悲涼。
她怔怔看著李燕庸同丁煥花并肩走來,活像一對璧人。
顯得她形只影單。
藺照雪還有著為見李燕庸的鮮艷打扮。
頭上豎著挺立的玉蛾兒,身著燈籠紋樣紅色錦緞襖,外披織金貉袖。
富貴艷麗,精巧玲瓏。
她原來覺著這身好看的。
可現在只覺著沉,生沉,成了累贅。
李燕庸和藺照雪相對而立。
李燕庸注意到了藺照雪正在直勾勾盯著丁煥花。
他皺眉,右手不動聲色地把丁煥花往自己身后攏了攏,冷靜地對藺照雪提醒:
“你別用這種眼神看著她。”
藺照雪聽到這話,火被點燃:“我本身只邀約了你,你讓我怎么不氣?”
李燕庸仍舊在袒護丁煥花,條理清晰地說著事實,又句句刺心:
“她不是有意來的。元宵節就屬燈會熱鬧,我和你赴約,她獨自一人待在府里,孤苦無依,我看不下去。”
藺照雪的話充滿了諷刺:“你的意思是,我刻意排擠她?”
李燕庸眉頭緊蹙,不免煩躁地扶額:
“藺照雪,你又從哪聽出我有這種意思?”
又是劍拔弩張的氛圍。
藺照雪深吸一口氣。
不能再吵了。
最起碼在丁煥花面前不能再吵。
她自顧自往前走:“燈會開場了。”
“在猜燈謎開始前,先逛逛,不若一會到了正點,車馬輻輳,人擠人,就逛不了了。”
她的腳步越來越快。
她以為,來了燈會,一切都會變好的。
李燕庸會像年少時一樣,默默跟在她身后,重拾年少情意。
可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一開始,三人確實是并行的。
可時間一長,人心自顯。
藺照雪漸漸發現,自己融不進去李燕庸和丁煥花的氛圍。
她的腳步漸漸落在了最后。
而丁煥花和李燕庸,卻是并肩前行。
藺照雪從后面看,看到他們緊密貼著。
李燕庸的身量高,丁煥花才到他的肩膀,就像依偎在他懷里一般。
藺照雪頭次知道,原來李燕庸也可以和女子并肩行走的。
但是,當年婚前,她和李燕庸一起逛燈會,甚至是他們成婚后,他從來都是默默跟在藺照雪身后,隔了一段距離,從不同她并肩。
她卻把這段回憶當成蜜糖,吊著自己。
忽得,藺照雪腦子炸開一般。
她霎時間明白了一件事。
李燕庸和丁煥花,是并肩同游,肩膀貼肩膀,共看一片好光景。
而年少時,藺照雪喜歡上李燕庸的那個元宵燈會——
李燕庸卻只是默默跟在她背后,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她以為他默默跟著,是雖性子冷漠,卻還愿意陪著她。
可現在和丁煥花一對比,她才發現,是她想錯了。
哪有什么真正冷漠的人。
他之所以保持距離,默默跟著,多半是因為厭煩她。
所以能減少說話的機會,就減少點。
礙于婚約,媒妁之言,才不得不陪著。
至于當年什么替她背鍋?庇護她?
自然是因為,李家未來的世家婦,怎么能被隨意處罰?
這不是打李家的臉嗎?
女子名聲本來就比男子重要,所以李燕庸代她受過,是最合算的。
何況錯在誰,懲罰的人都知道,肯定也不會重罰李燕庸。
他其實,從來就不喜歡她。
對不對。
鋪天蓋地的猜疑占據了她的心頭,讓她控制不住煩悶委屈。
那她還有什么堅持的必要?
原本對這場燈會很是期待的圓眼,已經變得茫然難堪。
她在二人身后走著,越走越看不見。
直到人群把她淹沒。
她被遠遠拋卻了。
藺照雪被人群擠到了鬧市中央。
周圍的熱鬧,對她來講,顯得刺眼虛幻。
她把自己抱起來,縮起來。
似乎這樣能讓她顯得沒有那么可笑。
她被忘在這。
可能命運總不會讓你孤身一人的。
模模糊糊的視線里,一道黑紅色的袍子,從遠及近,逐漸清晰。
穩穩地擋在了藺照雪的跟前。
冷硬的聲音,從藺照雪頭頂上幽幽傳來:
“怎么,受情傷了?”
藺照雪眼圈還紅著。
她嚇了一跳,圓圓的眼睛抬眼一瞧——
入目,是一個撲面而來便只覺著貌美的男人。
五官鋒利高挺,極有大美人的沖擊感。
黑袍紅繩,腰線挺拔修長,身量極高又有型。
通身價值連城的金玉琉璃,顯得五官更為艷麗逼人。
正雙手抱胸,黑袍飛揚,居高臨下,睨著她凄慘的模樣。
讓人不自覺臣服。
藺照雪眼睛瞪得溜圓。
后,她兀自打了個哆嗦。
男人雖貌美,但臉卻常年跌著,和一張僵尸臉沒什么區別。
黑袍雖然有型,但黑夜里穿在他身上,氣質就太過陰森恐怖,仿佛下一瞬,她就要被他有勁的精瘦五指生生掐斷了脖子,深深嵌入她的血肉。
是李家家主,李總恒。
藺照雪最怕的人。
因為,他是真的會隨手殺人。
這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心情不好了,她估摸著他連皇帝老兒都敢殺。
殺個她,簡直是順手解決的事。
藺照雪難受,哭得一抽一抽。但面對這個恐怖男人,還是硬生生憋了回去,扯出了一個狗腿的假笑。
求生的欲望蓋過了她的悲傷。
她表面笑呵呵,實則從牙里才擠出幾個字,一字一頓道:
“李大人啊,您來找我做什么呢?”
她趁機還不動聲色往后扒了扒,發現李總恒身后并沒有隨從。
輕裝簡行來的?
哎呀,更像要殺人的了!
李總恒看她哭成這鬼樣子,隨手從一個歪歪扭扭的荷包里,拿出了疊得整整齊齊四四方方的手帕,塞進了藺照雪手里。
藺照雪被遞手帕,一愣。
啊?
他關心她?
不過,還是哆哆嗦嗦又麻溜地去接。
嘴上人美心善家主。
心里想,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李總恒這個舉動,讓藺照雪警鈴大作。
他為何要無緣無故來關心她?
看著也不像來殺她的樣子啊。
藺照雪驟然靈光一現。
不會是……
不會是,想要從她這里套到李燕庸的消息,從而殺死李燕庸吧?
藺照雪覺著自己真相了。
你看,家主李總恒和李燕庸年紀相仿,可都要吃李家這一塊肉。
如今李燕庸官大,李總恒膝下又無子,還沒有夫人。
不日,李家還是得交到已然生下嫡子的李燕庸手里。
僧多肉少。
李總恒自然要殺了李燕庸,奪回李家。
藺照雪對李總恒有著高高的提防和警惕。
李總恒遞了手帕,卻看到藺照雪更加狐疑提防的眼神。
他合了合眼皮,垂下眸子,周身氣氛更可怕了。
后,嘆了口氣,只沉默了一瞬。
他想得似乎很開,很快就沒再沉溺于不好的情緒。
他道:“走吧。想這么多,也只會耽誤好時候。”
藺照雪懵:“去哪里呢?”
李總恒側眸:“元宵節,你說呢?”
“一起逛逛。”
藺照雪“啊”了一聲。
但轉瞬又覺著合理。
她懂李總恒為什么要來找她逛燈會了,這是把她當替身了。
就像丁煥花說的,她長得特像李總恒的心上人。
不去找原型,找她這個替身,那就是對原型愛而不得。
和愛而不得的心上人一起逛燈會,誰不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