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照雪張了張嘴巴,卻又不知道該從哪尋理。
都是人之常情,每個人的必然選擇罷了,誰都沒惡意傷人。
她悲憤。
可最后都化為了無奈。
兒子那雙和李燕庸如出一轍的琥珀丹鳳眼,平靜狹長,瞥見她這幅焉了的模樣。
他并沒有什么關懷,手里甚至還在一筆一劃地練著龍鳳鳳舞的墨字。
但清冽如泉的少年話語,卻從趴在桌子上的藺照雪頭頂上,再傳進耳朵里:
“母親這么輕易便打倒了?”
藺照雪聞言,卻也沒動。
兒子就靜靜讓她獨自消化情緒。
因為他很懂她。
果然,過了還沒一盞茶的時候,藺照雪就扭過頭。
“既然不確定他的心意。”
認真道:“先奪過來,我再問他喜愛誰。”
*
藺照雪先是打起了元宵節的主意。
上元佳節,休憩五日。
李燕庸如今成了大官,便不再和個轉盤一般不停歇地忙,他也會和大部分人一般休息。
年少時,藺照雪和李燕庸初遇的日子,也是她喜歡上李燕庸的日子。
不是在夫妻恩愛的上巳節——
而是上元佳節。
她打算通過元宵節,來憶往昔,讓李燕庸回憶起以往的青澀。
從而緩和和李燕庸的僵持的關系。
藺照雪心里帶著期待,去邀約了李燕庸。
雪停了片刻。
她坐在支摘窗前,不時地巴望玉蘭的身影,期待她能帶回李燕庸答應的消息。
等待的時間不好熬的。
她眼前空落落,白蒼蒼,不覺憶起七年前那個華燈寶炬的上元佳節。
那時她還才及笄,家里方給說了親。
爹娘獨女千嬌百寵,待嫁郎君如切如磋。
——
藺照雪那時候被嬌寵得頑劣,每次都不聽話,總要跪祠堂挨罰。
眼瞅著到了要嫁人的年紀,爹娘才說了親。
但看著藺照雪三天跪一次祠堂的頑劣模樣,心里那叫一個犯愁。
這不,上元佳節,少女藺照雪自然要去瞧熱鬧。
家里想了個法,讓李燕庸提早適應藺照雪這頑劣脾氣。
家里答應了,卻給安排讓李燕庸跟去,看著藺照雪。
美名其曰促進感情。
藺照雪那時候沒見過李燕庸,也并不喜歡李燕庸。
雖覺著李燕庸累贅,但為了去逛燈會,也答應他跟著。
兩家的馬車在燈會相碰,藺照雪一身紅衣,側身馬車旁。
見到一位氣質沉靜,安靜內斂的男子。
生得貌若好女,雌雄莫辨。
但皮囊不是最可貴的,最難得的,是他眼里很干凈。
大凡男子,幾近透露著財色酒肉桌氣,大腹便便。
再比如世家小公子,也要么充斥著傲氣,要么頑劣,要么只知道利益計較,小小年紀便已經成了一個世俗的男人。
而他不是。
藺照雪頭次見這種人,生了好奇:“你在想什么呢李家小公子?哪有小孩子不喜歡燈會,你為什么跌著一張臉啊?”
她問東問西,很是聒噪吵人。
少年小小年紀,卻有著成年人的冷漠,直白明了吐出一句利益清晰的話:
“有逛燈會的時間,我不如多看兩本書。”
藺照雪恍然,原來這份干凈,是不貪財不貪色不貪玩,只想拼命晉升的“干凈”啊。
那確實心里清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進了燈會。
二人并肩……準確來說不是并肩。
李燕庸這個人很奇怪,他似乎是覺著藺照雪聒噪,一直不怎么回話,沒什么熱情。
但又默默跟在藺照雪身后,跟著她左瞧瞧右看看,像樁樹。
初見過后,便是相處。
藺照雪經過相處,才發現李燕庸好似并不如表面那般沉悶,反而,他之所以要惜字如金,是因不喜說廢話。
比如,在她看燈籠好看,要包圓一整個攤子的燈籠時——
爹娘會無奈說鋪張浪費,絮絮叨叨從小不忍則亂大謀講到入土,一大堆話耳朵要起繭子。
她全不愛聽。
下次繼續買買買,反正不浪費了就是,大不了分發給民眾。
但李燕庸卻能只用一句話就把她制止下來,讓她歇了包圓的心思。
直白又現實,說得她無地自容。
雖然沉悶不愛多言,但說的每一句都不是廢話,都到點上,他是個務實心思直接的人。
也是藺照雪向往的那種人。
她不是個直白的人,甚至算得上敏感,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正好互補了。
藺照雪對他,從好奇,再到記住。
藺照雪此次前來的根本目的,不是包圓燈,而是為了元宵節的頭燈。
頭燈是皇家做的,帝后二人每年都會抽出時間,聯手做這燈籠,彰顯帝后恩愛,親民親眾,不高高在上。
燈籠有小女兒喜愛的金絲玉兔紋樣,京中誰都垂涎。
猜謎猜得最多,拔得頭籌,便可以得到這燈籠。
因為是皇家物件,這買也買不得,只能憑真本事贏來。
但東京能人居多,即便藺照雪的丞相爹和娘請了一堆門客,要為女兒贏得這燈籠。
但最強的那個,還是在倒數第二輪,敗下陣來。
藺照雪小女兒心態,垂頭喪氣的,眼巴巴看著燈籠即將被贏走。
誰料這時。
一直沉默的李燕庸,卻冷不丁的出聲:
“別難受,我去試試。”
藺照雪眼睛唰一下亮了,卻不止為燈籠。
她斷舍離還是蠻厲害的,得不到就立馬不喜歡了。
她眼睛亮,是發現個好玩的事,松了口氣:“原來你也沒有表面那么冷漠嘛。”
李燕庸已然涌入人群。藺照雪只看得到少年人的背影。
他清冷如水的聲音不咸不淡地傳來:
“我只是怕你難受后,伯父伯母會問責,麻煩。”
少年才高八斗,學富五車。
年僅十五的李燕庸,卻得以打敗了京中一眾豪杰,沖進了猜謎最后一輪。
意氣風發,白袍被風吹得飄逸,難掩幾分少年氣,丹鳳眼里,有幾分星星散散的期待,更加清逸俊郎些。
看得幾個姑娘都捂著扇子,燈火下不覺羞紅了臉。
可到底是少年人。
勝者是個二十歲的青年,一身黑袍,面容驕矜。
更有風頭。
勝者勾著一抹肆意的笑,在李燕庸身邊沒有絲毫停留地走過。他去領自己的冠冕,有禮,可又不羈地接過他的戰利品頭燈。
比少年李燕庸要高了半個頭。
旁人簇擁著勝者。
李燕庸就灰蒙蒙地站在他一旁。
登時火樹銀花。
亮亮麻麻。
但藺照雪卻一眼都沒去看勝者,只提著步子,來到了李燕庸身邊,順順毛。
她握拳說:“你超棒的!”
面前一直沉默的李燕庸,卻很快搖頭否決,“我需要努力。”
“我一定得努力。”
“不夠,太過不夠。”
他看著沒什么情緒,但加快的腳步卻出賣了他。
快到了該各回各家的時候。
但藺照雪并沒有察覺到,只以為李燕庸受了打擊,才早早歸家。
李燕庸回了馬車。
藺照雪遠遠瞧。
馬車里有照著的燈火,格外明亮,足以把書里的墨色小字照清楚。
藺照雪是真覺著李燕庸厲害,但就是不明白一件事——他為什么一直不滿意他自己。
也明白了一件事——她未來的夫君,原來如此能干!
但藺照雪并不會因為一個人好看,或者一個人光環大,便一見鐘情,飛蛾撲火。
她到了現在,也只是由好奇到由衷地感嘆他厲害。
沒任何其他旖旎的想法。
直到藺昭雪逛得忘神,侍女也貪玩,忘了提醒,極晚了才回府。
藺照雪縮著脖子,以為又得挨罵挨罰。
但李燕庸卻送了信,說是他流連忘返,才致使回府晚。
替藺照雪領了罰。
他說:“你并不是有意為之。我為男子,所以皮糙肉厚,你別跪了。”
但明明他就比她大了一歲。
藺照雪這是人生第一次被兜底。
以前爹娘雖寵她,但并不溺愛,不論是不是她有意為之,都需要一并領罰。
她憋屈了好些時候,就是不服氣。
而人生中遇到的其他公子少爺,也都是能撇責任便撇責任。
他的所作所為,是藺照雪想要的,一直渴求的。
藺照雪的心,就這么被撩撥了。
她就是在今日喜歡上李燕庸的。
喜歡他沉默的跟著,喜歡他替她“背鍋”。
她那時候以為,他這般包容,這般容忍,定也是喜愛她的。
——
“姑娘,李大人答應了。”
玉蘭的話打斷了藺照雪的神游天際。
藺照雪思緒回籠,聞言,本來圓亮的眼睛更是瞪得溜圓,黑色的眸子像黑曜石。
她當即從支摘窗旁“騰”地站起來。
后拉著玉蘭便來到梳妝臺前挑首飾。
指著應景的紅衣裳。
藺照雪喜上眉梢:“可得挑個好看的!”
她打算把當年李燕庸沒能拿到頭燈的遺憾,就此彌補。
也好趁著元宵節的緩和氛圍,把二人從如今的紛亂里摘出去。
和年少一般,心貼心地直抒胸臆,放縱笑傲,疏解劍拔弩張的氣氛。
希望能重歸于好。
*
燈會。
華燈火炬,琉璃彩燈。
藺照雪已在燈會,裝扮精致到了頭發絲,手都攥緊了荷包,緊張地等著李燕庸。
她來得比約定時間要早很多,生怕和李燕庸來之不易的獨處機會,出了什么差池。
一刻鐘后,她看到了李燕庸的馬車——
李燕庸下了馬車。
和她是一個顏色!紅艷艷的,多好瞧!
藺照雪心頭一喜,想迎上去。
可旋即,一個柔弱的女子卻緊接著探出頭,柔白細嫩的手附上李燕庸的小臂,輕輕下了馬車。
藺照雪的腳步一頓。
這女子,是丁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