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雖然這樣想,他卻沒松開……
邵庭陽雖然心疼老媽大老遠跑過來還要照顧他們, 但也不得不承認,有林淑云在,自己的壓力減輕許多。顧晏津不喜歡見生人,平時阿姨上門打掃的時候都是獨自把自己鎖在書房里, 等人走了才出來。
這段時間他生病, 家里很多事都是邵庭陽在處理, 家庭和工作雙重壓力下, 他每天只能睡六個小時, 林淑云過來之后, 他總算可以睡幾個好覺了。
除了分擔壓力之外,有老媽在, 邵庭陽發現顧晏津飯量也大了些, 之前勞累傷神消瘦下去的那二兩肉總算養回來了一點。邵庭陽原以為是他們兩個比較親近, 又或者是他媽媽所說的,他的手藝真的不如母親,所以換了掌廚的人反而吃得多了一些。
但有一次林淑云和邵秋海一起去A市周邊的海島玩, 要第二天回來,提前準備了飯菜放在冰箱里, 留給他們吃。邵庭陽這天才發現,顧晏津的飯量又變回原來的大小, 一小碗米飯再吃點菜,就結束了。
當個下午茶都有點勉強。
大概是林淑云在,天天下廚勞累忙活了一桌他愛吃的菜, 他不想讓她傷心,就勉強自己多吃了一些。
邵庭陽知道后有些難過、也有些手足無措。
顧家和他家不同,幾十年前,他父母就已經是大學教授、是同輩人羨慕的高知且高收入人群了, 有學校分發的房子居住,之后又在那片寸土寸金的地方買了房和車。
顧晏津出生的時候正是家里經濟條件最優渥的時候,小時候有月嫂帶著、上學后有保姆買菜做飯,下課了也有輔導和培訓班。除去上班外,閆漪梅的生活可以說過得十分輕松,無聊了就和同事朋友出去打打牌逛逛街,帶著老公孩子到處旅游。
但對于顧晏津來說,這段經歷卻并不美好,在孩子本該釋放天性的年齡,被父母按著送去大大小小的補習班、過于苛刻的教育標準,甚至連基本的人際交往能力都壓制且喪失了。
如果只有他一個孩子、或者兩兄弟都如此也就罷了,偏偏他大哥卻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父母的優待與關愛,好像只是空中樓閣一樣虛假夢幻。
正是因為從前生活的是抱著功利性的目的培養他長大的環境,所以在面對真心時才會那么束手無策。
過了一周,全國各地開始大降溫,老家流感也日益嚴重,邵庭蘭因為在學校工作,人流量大,也被傳染上了流感,這兩天不停地流鼻涕咳嗽。
她一個人住,沒有人照顧,邵庭蘭心里實在擔憂,看顧晏津狀態像是好了許多,再加上邵庭陽不停勸說,就打包了行李和邵秋海一起飛回家去。
臨走之前,顧晏津讓助理買了一堆吃的用的,聽說邵庭蘭得了流感,又買了些增強體質的保健品和補品,邵庭陽翻出一個不用的行李箱、給塞得滿滿當當才帶走,光是超重費就又多花了好幾百。
休息兩天后,顧晏津和邵庭陽也要回橫店上班了。
開工之前,邵庭陽態度十分強烈,不愿意他再繼續參加拍攝。這段期間,顧晏津大病沒有但小病不斷,邵庭陽找了個有名的老中醫給他把脈,說他勞思過度、憂心傷神,本來身體素質就不算好,前幾年又拼著工作,以后得好好調養身體。
年過三十了,身體機能不再像以前那樣高消耗高回復,現在人還沒養回來多少,又要去費心上班,邵庭陽實在是不愿意。
但顧晏津態度比他更堅決。
以前拍片的時候,他們扛著機器淌過溪水進山取景,結果當天晚上雷陣雨暴雨,山上泥土滾著雨水裹挾著泥石流蜂擁而下,連帶著電路信號都被沖毀,如果不是向導及時通知,攝影組一行人都要死在泥水里。饒是這樣他都沒有放棄。
他這輩子就沒有交過爛尾和半途而廢的作業。
兩人因為這事又吵了一架,但邵庭陽心里知道無法勸服他。好在節目組那邊打了電話來,說最后兩期有熟悉的嘉賓同意來救場,邵庭陽問過才知道,也是他的熟人。
當年顧晏津和邵庭陽二搭《驚盜奇情》,女主角選角時他力排眾議、頂著資本壓力選用了沉寂多年不得志的賁慧心,賁慧心也確實沒辜負他的期望,交出了一份滿意的答卷,但讓所有人失望的是,因為題材原因,《驚盜》塵封多年難以播出,賁慧心原本還指望這部電影打個翻身仗,沒想到終究是一場空。顧晏津也覺得萬分愧疚,之后又給另一位自己熟悉的電視劇導演介紹了賁慧心,沒想到電視劇播出后反而大爆,大眾終于看到了這顆蒙塵多年的寶珠,之后賁慧心也沒有讓資本和信任她的導演工作人員們失望,接連幾部劇大火,如今雖然年紀已經三十過半,不是女演員最好最青春的幾年了,但也憑著自身實力坐穩了流量實力雙冠王的寶座。
據節目組導演說,這次救場還是賁慧心主動接觸的,她一向愛惜羽毛,知道自己不善言辭,甚少參加這類娛樂綜藝,前段時間視頻爆出來后,網上就一直有流言說節目組要換掉顧晏津捧其他人做導師,她雖然不相信,但卻關心顧晏津身體狀況,在得知實情后主動提出要來救場。
否則光憑節目組,怎么可能請得動她?
有她在,顧晏津這下也沒有什么可說的,只能就此妥協。于是三方就這樣愉快地確定了下下期由賁慧心接替顧晏津導師席位的方案。
事后,邵庭陽還給賁慧心打了個電話,以表感謝。
賁慧心的回應卻很落落大方。
“這都是小事,我們倆都在趙博光老師那兒上過表演課,不談合作關系,你也算是我正經八百的師弟了。再說顧導對我也有兩次知遇之恩,我幫這個忙是應該的。”她笑著說,“等我回了A市,到時候你們倆請我吃頓便飯就行。這么多年沒見,我可還想著師弟你的手藝呢。”
她都這樣說了,邵庭陽自然不會再扭捏。
“放心,等你拍完戲回來,我可得好好招待你了。”
兩人說笑了兩句,就掛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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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拍攝場地時,邵庭陽已經不避諱和顧晏津出席在同一場合,甚至于保姆車都是同出同進。
前兩周剛曝光他們兩個的事,眼下橫店簡直是擠滿了人,全中國的代拍都守在這兒了,一出酒店樹上、路上、車上到處都是人,烏泱泱的大炮就等著第一時間捕捉到勁爆的有用的照片。
當事人態度這樣坦蕩,自然狗仔們是賺不到什么錢的,但謀財之路也并非要從明星身上榨取,那番申明過后,這對曾經的怨侶倒是多出了很多的cp粉,飯圈從來不缺富婆,現在業內都知道,他倆的代拍價格是一路水漲船高,一組照片就能賣一千二。
有商機的地方從來不缺人,這不,什么牛鬼蛇神都聞著味兒來了。
但他們人越多,邵庭陽越不顧忌,甚至有種“你們想拍就拍、這樣的照片多得很賣不出什么高價錢”的瘋感,搞得他的毒唯動作最近都收斂了很多。有些人是接受不了直接脫粉了,另外一部分人是怕再刺激他又給刺激出什么大動作,一時間投鼠忌器,不敢再向以前那樣妄為。
不說外面那些代拍,組內也有不少八卦的目光,只是都在一塊兒工作,所以表面上收斂一些,背地里各個大群討論得那是一個沸沸揚揚。
其中也包含一些恐同的、又或者是原本就看他們倆不順眼的,這下更是添油加醋、臉帶異色。
顧晏津看見了就當沒看見,橫豎這些人也不敢真的得罪一個有資本、有人脈、有實力的導演,候場的時候他就抱著個超大的不銹鋼水杯一邊喝熱水一邊看臺本,偶爾咳嗽兩聲。
他這趟回來,是個人都能感覺得出他身體的虛弱,以前是脫了外套卷起袖子在棚內一遍遍地磨,聲音雖然不大,但那是一個中氣十足。現在是化妝都掩蓋不住的蒼白,錄幾小時就看得出的疲累。
為了方便照顧他,邵庭陽和薄曼青、節目組商量過后,兩個人調換了一下組別,這下他變成了顧晏津的“拍攝助理”。雖然免不了會有異議,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人家之前是情侶,現在顧導又生著病,通融一下也無可厚非。
倒是薄曼青,這兩周簡直是天上地下地折磨了一番。之前她就覺得這兩人之間怪怪的,但當時只覺得還沒開始、或者正在接觸,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過去了,現在才知道這個比她還小幾歲的男生竟然是顧導的(曾)法定結婚對象……一時間天都塌了,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才能面對這兩人。
顧晏津只錄這一期,而且節目組了解到他的身體狀況不太好,也盡量少給他分布過重的任務,或者是多找幾個助理和邵庭陽一起分擔。但對他來說,這幾天也不是可以這樣輕輕松松度過的。
賁慧心是臨危受命,她錄制的那兩期已經是《幕后》的最后兩期了,相當于是半決賽和決賽都在她手里,壓力不可謂不大。再者,賁慧心雖然是個好演員,但她畢竟剛來,沒有接觸過學員的性格,有很多東西都不了解不透徹,貿貿然就這樣錄制完,不僅是辜負了組員的努力和期待,也是把好心來幫他的人拖下水,遭受輿論的譴責。
這幾天,顧晏津一直在整理學員的資料,紙質的電子的視頻的圖片的,準備得非常詳盡,經紀人看了估計都自嘆不如。邵庭陽中間也承擔了一部分。
雖然累是累了點,但方便之后和賁慧心做交接,想來新隊伍也能磨合得更順利一些。
這天,錄制中場的空隙里,陶文樂來了一趟,讓顧晏津十分詫異。
他和陶文樂說不上親近,之前補錄片段時陶文樂翹班,兩人都對彼此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二人的關系甚至可以說在組內關系最冷淡。雖說這次回來,組員們都關心了他的身體健康,但讓顧晏津沒想到的是,第一個私下里來找他的,竟然是陶文樂。
適時邵庭陽出去處理事情,錄播室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四目相對都感覺出了一分尷尬和凝滯。
陶文樂問他身體怎么樣,恢復得如何,顧晏津官方地回答了幾句話,兩個人客客氣氣的,氣氛又陷入了沉默的境地。
顧晏津忍不住想,該不會是這小子的經紀人讓他來找自己聯絡聯絡感情,畢竟前幾期播出后,因為陶文樂的桀驁,還被很多人罵來著……
“是確定了下一期換導師嗎?”
他聽到陶文樂這樣問。
顧晏津愣了愣,點點頭,“醫生說建議我休養一段時間,可能沒辦法支撐后面的錄制強度,沒有意外的話,就是由賁慧心來接替最后兩期錄制。”
陶文樂哦了一聲。
隨后又是一陣沉默。
顧晏津低頭看手機,想給邵庭陽發消息,熟料卻聽到他說:“蔣明受傷退賽了,你也病了,哎,我們組大概風水不太好。”
“?”顧晏津下意識地看了下鏡頭,不知道這個能不能說,“拍戲中生病受傷很正常,不用這么消極,我們組實力還是可以的,只是差一點運氣。”
陶文樂搖了搖頭,“越來越沒意思了。”
他嘟囔完這一句,雙手插在兜里慢慢悠悠地走了。
只留下一頭霧水的顧晏津。
錄制結束后,兩人回保姆車上的時候,顧晏津還說起了這件事:“莫名其妙地說完一堆話,然后就走了,真是搞不明白年輕人的想法。”
陶文樂二十三歲,在現在出道年紀越發早、越發稚嫩的娛樂圈里已經不算是個新人了,但已經逐漸邁入三十三歲的顧晏津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和年輕思想之間碰撞的焦慮。
他和邵庭陽之間還只差四歲,心態年輕點還能說是平輩,但和陶文樂差了九歲,和蔣明差得就更大了,都足夠一棵樹長出十一二個年輪了。
十年的時間,十年之前他在做什么?他剛到A市寄宿在唐遙父母家,早出晚歸地為自己的未來打拼。
一晃眼,歲月真是不饒人。
“你管他多大。”邵庭陽卻說,“年輕人的思想也不一定就是成熟的,我二十歲出頭的時候跟個愣頭青一樣傻乎乎的,反而覺得現在挺好,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的感悟。沒有什么所謂的代溝,只是能不能相處得來的問題罷了。”
顧晏津剛才還在傷春懷秋,轉頭就被他這堆亂七八糟的言論打亂了,一臉莫名。
“你現在也快三十了,你沒有覺得和他們之間有代溝嗎?”他問。
“沒有啊。”邵庭陽掃了他一眼,“都是同事而已,有什么區分?我不像某個人,喜歡年輕的□□和靈魂。”
顧晏津:“……”
誰喜歡了??
邵庭陽看著手機,又嘆了口氣。
“哎,我談戀愛的時候也是青蔥歲月啊,還沒畢業的大學生,什么都不懂,就這樣上了賊船。”他哀聲哉道,“怎么那會兒談的時候沒覺得有什么代溝呢,真是奇了怪了。一過三十了突然而然不懂年輕人的思維了,好像自己沒年輕過似的。”
“……”
顧晏津原本是靠著窗戶慵懶地說這番話,聽著他的語氣實在不對,才坐了起來。
“你沒事吧?”他無奈道,“你吃一個孩子的醋?再說我和他關系也沒親厚到那份上吧。”
還是那小孩過來找他說了兩句話,他比竇娥都冤。
“是,你倆是沒到那份上。”邵庭陽眼睛還黏在手機上,語氣好像很無所謂,“畢竟親厚的另有其人呢,那會兒是如珠似寶一樣地捧在手里,走哪兒都帶著……”
“不是,你先等會兒!”邵庭陽越說他越糊涂,忍不住出聲打斷,“你是在說蔣明嗎?”
邵庭陽立馬收起手機,鼻孔里噴出一道氣。
“我可什么都沒提啊。”他淡淡道。
“……你說的好像我和他有一腿一樣。”顧晏津這會兒已經想不到陶文樂了,滿腦子只覺得自己很冤枉,“是你帶過來的小孩,讓我幫忙照應著,而且他又是個新人,什么都不懂,我關照他一些不是很正常嗎?你這又是吃的哪門子飛醋?”
邵庭陽轉過身來,看著他。
“顧晏津,你到底是因為我才照應他,還是因為在他身上看到了我曾經的影子。”他問。
顧晏津啞然。
活力滿滿的年輕人、什么都不懂的愣頭青、好奇心旺盛,黏人、信任他、一天到晚顧導顧導地叫著,整個世界好像就只看得見他這一個人。
一時間,他也有些分不清這些描述的是邵庭陽,還是蔣明了。
但他們兩個是不同的。
顧晏津知道,只是說不出來,他那張善辯的嘴偏偏只在邵庭陽面前失效,最后只能道:“我不知道,但我不會因為他身上有你的影子,就幻想和他上床,那種事我只想和你做。”
昏暗的路燈光與車廂擦肩而過,駕駛座早已放下了隔音板,后座的空氣靜悄悄地流動著。
邵庭陽哦了一聲。
“那應該不是了吧。”
他云淡風輕地說完這句話,卻沒有再看手機,只是靜靜地握住了顧晏津的手。
“……”
服了,蔣明才多大,二十歲出頭的一小孩,這醋也是給他吃上了。
真是個神經病。
雖然這樣想,他卻沒松開被握著的手。
第52章 第 52 章 “順其自然吧。”
回到酒店, 顧晏津去衛生間洗漱,關上門只聽到淅淅瀝瀝的水聲。
邵庭陽收到了節目組新發的通知,明天下午四點在原先的錄制行程外還加了一個采訪,這手安排非常生硬甚至可以說明目張膽, 大約是也覺得自己冒犯, 統籌助理在群里說話的時候都小心翼翼了很多, 一句話里恨不得加七八個微信表情。
采訪內容, 自然離不開討論他和顧晏津的關系。
關于這點, 邵庭陽倒并不是很驚訝, 或者應該說,昨天沒有一上來就搞個有噱頭的直播或者臺本, 已經是對他們的體貼和照顧。
節目組也是要吃飯的, 他們賺片酬和通告費, 制作方掙的則是廣告商和平臺的各種貼片分成,沒有流量哪來的贊助方?沒有話題又哪來的流量?這個世道不是鄙夷清高,但一整個團隊的人跟著你, 不能為了所謂的追求讓所有人都吃苦吃不飽飯。
邵庭陽無意為難她,看完采訪大綱后, 也只是去掉了幾個太過隱私、不方便討論的話題。
助理看他這么配合,也是如釋重負, 但想起另一位,又小心地問:“顧導那邊……”
【他那邊我會去說的】
邵庭陽這樣回。
顧晏津雖然拿回了自己的手機,也把之前被他隱藏、卸載的app重新搗騰了回來, 但邵庭陽還是不許他看微信太久。其實就算他不說,顧晏津現在也減少了一些工作量,倒不是他主動這樣做,而是突然回到高強度的工作環境下, 眼睛視力好像都跟著下降、看一會兒手機就覺得酸痛很多。
現在大部分事情都是邵庭陽、卓然和小張在代為處理,他處理不了的才會轉給顧晏津。
有他這句,統籌助理的心也算是安下了,高高興興地道了晚安去洗漱吃夜宵睡覺。
邵庭陽看了眼時間,已經是夜晚九點。
娛樂圈沒有作息一說,為了節省經費,一個月得上小半個月的夜班,中間還夾雜著熬大夜或者是趕早班,睡幾個小時起來繼續干,尤其是上升期的演員,通告滿天飛,這頭剛拍完戲轉頭就去坐長途飛機,奉行的就是只要熬不死人就往死里熬。
辛苦是辛苦,但收入的也遠比付出的多。
前段時間陪顧晏津在家休息,邵庭陽督促他一起調回了正常作息,現在突然轉過來,還有些不適應。
人大概就是這樣,沒錢的時候滿腦子想著掙錢,好像只要能發達什么都可以典當,但當大大滿足了生存需求時,就開始想念靈魂上的自由。
雖然嘴上總說退圈息影,但邵庭陽此前從未想過真正離開。顧晏津憑著一腔愛好與熱血,恨不得把自己也點燃照亮熒幕,他沒有那樣的追求,老老實實上班干活,此外對于這個給過他最美好投射的行業,心里也有一抹揮之不去的‘初戀’情結。
但在今晚、這個時刻,他的內心卻裂開了一道縫,體會到了片刻的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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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平方左右的房間內,幾盞大燈從主體的正面、前側、側后方補充著光源,巨大的背景板前已經布置好沙發、茶幾、花瓶、采訪稿等等物件,冷冰冰黑洞洞的長槍大炮分布在不同的機位。
取景框內,燈光充足到不需要濾鏡和修圖、原生鏡頭下就已經是磨皮一般的白皙細膩的質感。
取景框拍攝不到的地方,地上遍布著各類器械的充電線,厚實的黑色絕緣皮膠線像龜裂的大地一樣鋪在地上,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都得小心翼翼,要是不小心絆倒,可能就會導致一臺重要的機器斷電。
現場氣氛急促緊張,每個人好像都提著一根筋。
“左邊再加一個環形燈,右側柔光箱的色溫再調低一點……”導演對燈光師如是道。
顧晏津正無所事事地坐在一邊的沙發上看小說,聞言忍不住道:“鄭導,你放輕松點,加那么多氛圍燈干什么,又不是拍戀綜。”
話音落下,大家都笑了。
鄭導也擦了擦腦門的汗——都是給這幾臺大燈照出來的,“嗐,這不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說不定拍好點,下回就真有戀綜節目找我拍了。”
“放心吧,還不到那程度呢。”顧晏津說。
他和邵庭陽公開才多久啊,不過兩個星期的時間,別說兩個人內部關系發展如何,大眾對他們的態度還處于不熟、重新認識的階段呢。陡然搞得這么‘有格調’,觀眾看了不會覺得浪漫,只會有種被按頭相親的突兀感。
導演想想也是,還是順其自然吧。
這下又是一通布置,該撤的撤該換的換,總算減輕了幾縷違和的戀愛感,回歸到原本的綜藝氛圍里去了。
錄制正式開始。
一通開場白后,編導開始提問:“觀眾們對于你們倆選擇上《幕后》的原因很好奇,可以和我們分享分享嗎?”
“其實沒什么特別的原因。”他聳聳肩,“就是導演拉不到人,過來救場而已。”
“那你們知道對方會參加這檔綜藝嗎?”
“不算是,只知道對方有收到邀請,但不確定會不會去。”顧晏津道,“來這趟一個是還人情,還有一個就是順便帶帶朋友的徒弟。”
他口中的朋友的徒弟,就是張小巖。
節目播出后,張小巖靠著自身的實力圈了一波粉,現在已經接到好幾個工作邀約了,家庭背負的經濟壓力也大大減少了很多。
“你們第一次合作是在七年前,之后又拍了一部電影,而且他也是最熟悉的人。選擇助教的時候,為什么沒有考慮邵庭陽呢?是因為尷尬嗎?”
“差不多吧。”顧晏津道,“離婚之后我們就沒再見面了,雖然有預感他會上節目……來之前想的是平常心對待,但看到他那張臉就忍不住生氣,想想還是不要因為私心打擾工作,就錯開了。”
說到后半句,演播室的也跟著笑了。
“那現在看他不生氣了嗎?”編導調侃。
“有時候也生氣。”顧晏津問,“這個應該和節目沒關系吧?”
“沒關系。主要還是觀眾的好奇心。”編導頓了頓,補充,“當然也有我們的。”
顧晏津淡淡笑了笑。
這個笑讓他看起來并不如第一印象或者工作中給人的印象那樣棘手、難相處。
“主要是不想影響彼此的工作狀態。”他說,“公事歸公事,私事歸私事,如果混作一談,那《冬旅》就不會成功了。”
話說到這兒,編導真的很想問是不是拍攝《冬旅》時定情,但礙于他們真的不是戀綜節目,再加上這個問題也不在采訪大綱上,只能遺憾作罷。
“如果要你評價對方的話,你會怎么說?”
“哪方面?”
“工作上作為同事,生活上作為家人,都可以聊聊嘛。”編導耍了一點小心機,“你對他的看法。”
這個問題著實讓顧晏津思考了一段時間。
“生活上,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其實是個很包容也很熱情的愛人。”他頓了頓,“工作上……如果是說他的能力,我可能沒有辦法客觀評價。”
“為什么?”
“大概是出于本能的‘傲慢’吧。”
這個答案所有人都沒想到。
“我比他早入行,是科班出身,也是把他帶進娛樂圈的導演,雖然這么說聽起來有些托大,但主觀上來說,我很難甩掉這個‘包袱’,把他當做一般的合作演員來評價。”他說,“就像是導師永遠不會對自己學生滿意吧,會希望他能更好。”
編導敏銳抓住這個點,“是理性上知道他已經足夠優秀,但感性上又忍不住對他有更高的要求嗎?”
她用詞很精準,顧晏津點點頭。
“我們也知道你們是為了保護《冬旅》這部電影所以選擇不公開婚姻狀況,但是也會有些可惜,這么多年都沒有同臺合作。理想化一點,如果什么障礙都不存在,你覺得你們兩個在綜藝里會是什么樣的表現?還會像一開始錄制時那樣針鋒相對嗎?”
“我們兩個可能不太適合一起工作。”顧晏津說,“如果做單純的合作伙伴,是不需要顧及太多的。但如果是作為愛人,我必須考慮到這句話會不會傷害到他,會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真話總是難聽的,來自于親近的人的真話更是刺耳。”
在拍《驚盜奇情》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經歷過一次,顧晏津沒有辦法收起工作狀態時展露的刺,那是他這個人的一部分,是他的魅力、也是他的盔甲,只是對他的伴侶來說可能會有些殘忍。
但如果反過來,邵庭陽批評他,也同樣難以忍受。
為了感情著想,還是不合作的好。
采訪進展到這里,差不多就已經結束了。在結束語之前,編導試探地問了一個問題。
“那最后我們也想代替觀眾問一個和節目不太相關的問題,”她笑道,“前段時間邵老師的申明里信息量還蠻大的,他的態度我們已經了解得很清楚明白了,不知道顧導是什么想法什么看法呢?”
“什么看法?挺笨的,如果我早知道的話,不會讓他發出那條微博。不過現在說也都是馬后炮了。至于想法……”他想了想,“順其自然吧。”
這個問題本來就有些侵犯隱私,他回答的雖然模棱兩可,但也算是留下了一點余地。順其自然,看現在的狀態,感覺也是往好的方向發展呢。
另一組邵庭陽的采訪也是很順利,節目組挖完猛料,心滿意足地收工下班了。
第53章 第 53 章 顧晏津看了會兒,忽然按……
為了蹭熱度, 這期采訪加班加點趕后期,就為了在下周更新時能作為加更短篇播出,好帶一波流量。
除了兩個人的單采外,本來節目組原本還打算再做個交互坦白的環節, 類似于單獨做完兩個人的印象、最后再交換答案, 做一個雙人采訪, 肯定能引起一波話題度。
不過這個方案被邵庭陽婉拒了。
如果他想要流量, 就不會在事件發生后的幾天不斷壓熱度, 比起別人加工后再轉手, 這口飯他自己吃熱乎多了。但沒必要。
流量帶來的名聲是一把雙刃劍,好的情緒很強烈、壞的情緒也會很強烈, 其他也就罷了, 但感情不應該拿來消費。如果不是還生病期間誤工的人情, 哪怕只是單采他都不會同意。
節目組也明白他的態度,知道這是最后一次可以光明正大地消費這個熱點,推起來也格外賣力:
【顧晏津采訪中首次回應情感關系】
【邵庭陽解釋戀愛兩年就結婚】
【顧晏津大談伴侶不適合一起工作】
【性格和愛誰才是婚姻走下去的支柱】
……
雖然不是戀綜, 但因為和影視工作內容也有那么一點關系,諸如此類吸睛且容易被廣泛討論的標題在水軍的評論轉發下大肆鋪開。
甚至中間還夾雜著幾個充滿港媒風味的標題, 例如【隱婚多載分別情感未明,影圈怨侶婚姻似有秘辛】等等, 不過因為槽點太多已經被觀眾當成梗玩了好幾輪,傳播范圍還挺廣。
眼下正片還未放出,但相關話題已經預熱了一波, 觀眾反應也大不相同。
有的正因上次沒吃完的瓜而心癢癢,對于下次加更的單采篇很是期待;有些已經轉而投向下一個八卦,對婚姻家庭不感興趣直接劃走;也有的本來無感或是疑心炒作,看到后續釣人胃口的標題只覺得反感, 諷刺立純愛人設實則炒作。
外界聲音雖然大,但畢竟沒有面對面直接傳到耳朵里,而業內同行卻是抱著吃瓜、看熱鬧或者是幸災樂禍的心態在觀望,雖然不至于當面質疑,但那股肉眼可見的好奇、審視、不屑、玩味的態度看了并不會心里好受。
邵庭陽每年都要經歷好幾次粉黑大戰,因為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理由被罵,這一次大概是最嚴重的一次,單人超話掉粉掉了一大批,每天打開不是莫名其妙漲起來的粉絲量,就是私信里脫粉回踩或者裝脫粉的謾罵聲。
在圈內混了好幾年,他原以為自己已經練出了一顆金剛心,但看到帶全家臟話來咒罵他和顧晏津的言論,心中還是不免低沉。
到后面他就不再看微博了,賬號都交給助理去打理,追著罵人的微博號通通保存證據等著將來一起提告,不管現在風浪如何大,時間終會沖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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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錄制結束,邵庭陽和顧晏津回酒店時還遭遇了粉絲的圍堵。
經歷了監控泄露事件后,邵庭陽的團隊加強了安保,換了住的酒店、新租了一輛陌生車牌的保姆車,之前私生不知道從哪兒買來了他的工作手機號碼,為避騷擾,他現在的手機號都是他爸的實名,麻煩是麻煩了點,但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這天兩人下班,剛從車上下來,帽子口罩墨鏡都戴得好好的呢,頭剛出來馬上傳出一片閃光燈,緊接著就是一片尖叫,里面夾雜著他們的名字。
邵庭陽經驗足反應快,馬上把顧晏津塞回了車廂里。饒是這樣還是粉絲堵了車,動都動不了,興奮地狂喊名字,兩個隨身的助理不得不下車疏散,也還好招的都是人高馬大的,再加上聞訊趕來的酒店保安,勉強維持了秩序,沒出什么事故。
“這里也不能待了。”邵庭陽很頭疼,一邊打電話一邊說,“搞不好連房門號都知道,直接從對樓透過窗戶監視……我找幾個人把我們的行李拿下來,今天晚上直接回A市。”
顧晏津雖然沒他經歷得多,但也知道被粉絲圍追堵截的恐怖,默默點了點頭。
其實現在回A市也不是很保險,狗仔追車已經不能用瘋狂來形容,以他們現在的熱度,車剛上高速,馬上就有好幾輛車跟著,而且都是開車多年的好手,一輛跟丟了也不礙事,他們會在群里互換信息,等到服務點或者A市還有換班的,最好的還是在這兒就甩掉那幫狗仔,免得把蒼蠅招到家里。
前年邵庭陽一個圈內好友就是疏忽不慎、暴露了家庭住址,結果大半夜的被美團騎手敲門,拎過來發現是狂熱粉絲給他點的海鮮外賣。
小天在粉絲們面前已經很臉熟了,不能派他去拿行李,邵庭陽給小張打了個電話,讓她從另一個門走、喬裝一下進去拿行李。
他們團隊女生不多,基本上都是做的幕后工作,不是長期扎在橫店的大粉站姐根本認不出來。
小張這幾天也是熬得蓬頭垢面的,戴個黑框眼鏡套個黑色衛衣、手里拎著一袋外賣就這樣光明正大地在粉絲群里擠進了酒店。過了一刻鐘,她換了套開衫夾克,戴了一個棒球帽和另一個男人拉著幾個行李箱走出酒店,上了停在前面路段的黑色轎車。
也虧得現在這輛車吸引了大部分火力,她們出來的時候沒有被人注意到。
邵庭陽給劇務打了個電話,想請他找點人和車來,駐扎在這兒的藝人多了,橫店也有了不成文的幫甩跟車的業務,他們應付這個也熟練。
他在打電話的時候,顧晏津就沉默著靠在后座座椅上,口罩松松垮垮地扣在鼻子下面,方便呼吸。
幾個助理和保安在車外疏散人流,但還是能感覺到部分粉絲在往這里擠,車窗上都是防偷窺膜,從外面看向車里漆黑一片。他抬起頭,在昏暗的天色和路燈的偏光下,看到一張張不施粉黛的年輕人的臉,她們拿著水、飾品、信,有些手上還戴著發光手環,舉著各式各樣的手機。她們都是普通人,一眼望過去時,看不太清具體的五官。
但每個人的眼睛都很亮。
像星光。
有幾個小姑娘一直在車邊幫忙攔人,因為沒有試圖闖過來,所以助理和保安也沒有對她們十分防備。
顧晏津看了會兒,忽然按下了車窗鍵。
漆黑的車窗均勻降下一條縫,靠近汽車的人群爆發出一陣尖叫聲,隨著一陣爆裂的閃光燈,有人擠了進來,汽車車身因為碰撞輕微晃了晃。
邵庭陽還在打電話,余光看到時一顆心差點蹦出來,低喊著你干什么,然后撲過去關掉了車窗。
然而這幾秒的空窗,已經有粉絲眼疾手快地把東西扔了進來,信、禮物、手工作品順著那條縫擠了進來,甚至還有兩杯奶茶,只是因為沒人接,奶茶掉在車廂里,碰撞著有一杯碎裂,淌了一地。
車窗徐徐并攏,把喧囂又重新隔絕在外。
邵庭陽嚇出一身冷汗,察看了一圈,好像沒有被東西砸到,才彎腰去撿地上裂開的奶茶。
“一點警惕性都沒有,萬一扔的是有害物品或者是想用裝了硫酸的礦泉水潑你怎么辦呢?”他埋怨,“嚇死我了,還好沒出什么事。”
到這會兒顧晏津才回過神來,看了看剛才按下車窗鍵的指尖,好像自己也意外一樣。
意外之余,也有點茫然和失落。
“我看她們手里都拿著一沓信,所以……”
“信也不要亂接,工作室有對接收信的工作人員,萬一上面寫的是罵你的話呢?或者里面夾著p得很惡心的鬼圖。”邵庭陽皺眉,“還有些信沒什么問題,但里面藏了刀片,不小心就會被劃到……過激的人很多,你要長點心眼知道嗎,保護好自己。”
“可是我看到她們頭上戴著你的□□人頭箍。”顧晏津低聲呢喃,“那個是你出道五周年公司發售的限量周邊,我想她們應該是你的粉絲……”
邵庭陽收拾殘局的手微微停住。
很難描述這一刻的心情,他指尖顫了顫,好像心臟也跟著蜷縮了一下。
顧晏津垂著眼,黑暗里流露出一絲脆弱。他很少露出這樣的做錯事的表情,讓他不忍心再說什么,最后只能落下一句:“就算是粉絲也要小心。”
畢竟不是他的粉絲都喜歡他喜歡的人。
顧晏津輕輕嗯了一聲。
邵庭陽拿毛巾把車廂里淌著的奶茶擦干凈,處理完之后,才將微微潮濕的信封遞到他手里。
“還好沒濕太多。”他頓了頓,詢問,“要拆開看看嗎?”
顧晏津點點頭,邵庭陽本來是想拆了自己先看一遍再給他看,但是還是沒忍住,頂著吵鬧的沸聲,扶著他的臉吻上他微涼的眼皮。
助理和保安還在焦頭爛額地阻擋人群,聲音蓋過了車廂里輕柔的音樂,但好像又什么都聽不到了。
那一小片皮膚像蝴蝶振翅一樣,輕微地顫了顫。
只可惜時機不對,這個吻停留了幾秒就結束了。
顧晏津眨了眨眼睛,抬起溫潤的眼皮看向他。
那個他曾經千方百計想要去除的影子,如今又落在了心上,而且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濃烈。
顧晏津比他想象的還要在意他。
這個他從前多么渴望親耳聽到的話語,他今天才發覺,其實只要不用耳朵去聽,就能看得到答案。
但邵庭陽什么都沒說,只是幫他打開了信封。
“接我們的車還有十幾分鐘到。”他說,“在這之前,你可以先看一會兒她們的信。”
第54章 第 54 章 “換我們第一天約會的日……
有了掩護的車輛后, 他們順利地上了高速,未免被跟蹤,在服務點停留的時候又換了一次車。
折騰了這一通,等到家時, 已經是凌晨四點。
顧晏津下車時困得眼皮都抬不起來, 進電梯都是邵庭陽背他進去的, 誰想到一回家反而精神了許多。
邵庭陽在浴室洗澡。
舟車勞頓了一整夜, 他不喜歡帶著外面的灰塵上床睡覺。
等他的時間里, 顧晏津登上了微博。
他很少看自己的賬號, 除了劇宣外也很少發布別的內容,上一次登還是半年前給電影宣傳。
微博看著聲量大, 然而真正的路人根本懶得到導演評論區發表意見, 個人賬號的評論里只能聽得見粉圈內的聲音。一般電影即將上映或者要上映的時候, 他都會去刷小紅薯或者是廣場實時,很多路人最多帶個電影的tag,發言會比粉絲客觀許多。
他微博平時都是交給工作室的幫忙打理, 粉絲數也不多,不過各種大V和演員互關了一長串, 雖然不怎么互動,但這么看著也挺唬人。
凌晨四點半, 他發了一張圖片。
照片上是一張精美的信紙,紙上還噴了淡淡的柑橘味香水,不過現在已經沾上了濃郁的奶茶氣味。
淺咖色的液體在信紙的一角留下了干涸后的痕跡, 照片是他在車上的時候拍的,車內燈光下,一只干凈修長的手展開信紙,微微搖晃的鏡頭捕捉到了粉絲告白的字句。
信紙的末尾寫著這樣一句話:
不管怎樣, 我們兩個之間,我更想要你幸福。
ps:顧導病快快好起來!祝愿新的一年祛訛消災!
沒想好配什么文字,顧晏津就配了幾個表情。
【顧晏津V:[加油][加油][加油]】
發完邵庭陽也洗完澡吹完頭回來了,兩個人頭挨著頭躺下,聞著他發間熟悉的洗發香氛氣味,他的困意再次席卷而來。
……
評論區&超話。
【真是受夠了,某些過激粉絲鬧夠沒有?跟車堵酒店,導致兩個人收工了都不能回酒店休息,只能連夜趕回A市。追星追的底線都沒有了?前段時間監控事件還不夠警醒的嗎?答應我,追星可以,但別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好嗎?】
【看到路透視頻有幾個人沖上去狂拍車門,六座車都被拍得晃了兩下……好嚇人,不敢想象如果沒帶助理會是什么樣的場景】
【被堵的酒店是這周新換的,大粉根本沒有透露地址,不知道誰買了私人信息,還擴散變成了現在的局面……】
【抱歉,我是昨晚酒店前蹲守的粉絲一員,當時我們只是想蹲蹲下班路,雖然拿了信但也沒有期待能送進去。沒想到到現場后周圍一圈代拍,而且群內的聊天記錄也被泄露了出去,導致很多人聞訊高價買地址趕過來,人也越來越多……真的沒想到會造成現在的局面,對不起,我們粉絲群也已經解散了(本人沒有進行過拍車堵車的過激行為)】
【正主都發照片了不就是不介意的意思?搞不懂粉絲還在吵什么,還嫌不夠亂的嗎?非要發這些言論分裂粉群?】
【原來發照片就是不介意?我說沒腦子的能不能別出來攪渾水惡心人啊?他們是吃公眾這碗飯的,不然還要出來罵粉絲嗎,還是前夫的粉絲,到時候是不是又能說他管得寬了?神經】
【追星也得有基本的道德吧,現在是已經嚴重影響到他們的生活了,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現在內部絕對有黑子在渾水摸魚,希望大家都能冷靜下來,理智看待這件事,無論如何粉絲都是真心愛他的人,怎么可能希望看到他受這些傷害呢?】
【顧晏津一個導演,懂個屁的粉圈生態,有些粉絲別仗著人分不清私生和粉絲就胡作非為吧?身為同擔看到這種場景只覺得丟人】
【媽呀,這腥風血雨的】
【只有我注意到顧晏津會看邵庭陽粉絲的信嗎?自己的微博八百年不登,但是會認認真真看老公粉絲寫的信,嗑到了】
【哈哈哈,粉絲打架我吃瓜,小情侶公開后是一點都不避諱了,一塊兒上下班還挺甜】
【慶幸送到他手里的信不是毒唯的辱罵信,顧晏津可能不在意這些(畢竟他都沒對監控事件發過聲)但邵庭陽看到肯定會很難過】
這一晚雖然已經深夜,戰火卻不停歇,然而引起風暴的當事人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隨手一條微博能引發這么大的動亂,靠著胸口睡得很安詳。
·
次日起床時,昨晚的風波已經平息了下去。
邵庭陽雖然略微聽到一些消息,但只歸類于粉圈打架,也沒有太在意。
近期來找他的劇本邵庭陽都能推則推,只剩下一些原定好的紅毯和雜志拍攝、商演等等,下個月的行程他特意和陳哥說了,幫忙空出來。
經紀人那是一個恨鐵不成鋼。
顧晏津生個病,邵庭陽好像那個跟著陪產的丈夫一樣,啥都不想干了,一心一意地守在家里。早知道這么折騰當初還不如別離婚,但這話現在說也沒什么用,除了沒再領一回紅本,和復婚也差不多了。
想想就生氣。
對此很不滿的不僅有他,還有顧晏津。
“你沒事干能不能出去跑跑通告、接兩部戲,天天窩在家里有什么意思?”
顧晏津滿頭黑線地看著正在看食譜的邵庭陽,剛吃過午飯、打掃了客廳,現在又開始折騰著要給他煮養生湯,以食補胃。
“又不缺錢,天天出去上班有什么意思?”邵庭陽還在攪合他那鍋湯,“怎么,又嫌我煩了?”
顧晏津:“……”
也不是不喜歡,問題是這膩歪過頭了吧,一天兩天的還好,現在家里躺了兩個無事閑,空氣好像也跟著擁擠了不少。當然這不是最要緊的,主要是邵庭陽對待他時好像在照顧一個病人,這讓他很不爽。
“不是煩不煩,你一個事業上升期的演員天天待在家里,陳哥也不念叨你?你這樣荒廢下去,是真想過幾年無戲可拍的時候去做直播帶貨?”他強調,“要只是為了照顧我,真的沒必要。”
說著,他起來轉悠了兩圈。
“你看,我氣色是不是挺好的。現在天天胡吃海喝,我感覺都胖了兩斤。”
邵庭陽蓋上蓋子,這才有空轉過來。
他眼神掃了一圈,語氣平靜但嘲諷意味十足。
“就你這樣的,我一拳能干倒兩個。”
“……”
不帶這么人身攻擊的。
“行。”顧晏津點點頭,又坐了回去,“反正我在年前是要進組的,不是下個月就是下下個月,你想休息就慢慢休息,我管不著,也懶得管。”
話音落下,邵庭陽手里端著的蘋果盤不輕不重地嗑到茶幾上,發出一聲聲響。
“你不用想。”他神色平靜,“我已經和卓然說了,以后你的工作郵件抄送一份給我。別說年前開工,過了年也不行。等你養好病再說。”
“你和卓然……”顧晏津瞪大了眼,“等等,我工作的事什么時候輪到你過問了?”
“怎么,不行?”
邵庭陽反問。
顧晏津氣笑了。
“別在這兒跟我拿腔拿調的,這幾天你說什么我沒答應,怎么,還沒玩夠呢?現在又想管我的行程,你有什么資格啊?”
沖動下,他脫口而出。
氣氛一下變得劍拔弩張。
邵庭陽點點頭。
“你說得對,我是什么都不算,當然沒資格。”
說罷,他轉身離開。
顧晏津喉嚨跟著一緊。
話剛說出口的時候他就有些后悔。
現在的氛圍很像離婚前那一兩年,也是說兩句話就吵了起來,或許冷靜的時候回看根本不覺得是什么大事,但情緒一上來,就是不想順從、不想妥協。
臥室里傳來翻箱倒柜的動靜。
是在收拾衣服嗎?又要走?
他坐在沙發上,腦子里很亂。
煩他動不動就要走,自己卻除了這里就無處可去;也煩悶好好聊著天,怎么又吵了回去。
不一會兒,邵庭陽推門走了出來,身邊沒有行李箱,也沒有帶什么在外過夜時需要的東西,抬手把兩樣東西拍在茶幾上。
顧晏津定睛一看,是兩人的身份證和戶口本。
“我現在是什么都不算。”邵庭陽說,“一回生二回熟,等領了證總該有資格了吧?”
“……”
顧晏津半晌沒說話,胸口處松了口氣。
邵庭陽第一次和他提分開時候就是這樣的架勢,他還以為又是什么離婚協議書之類的東西。
嚇死了。
邵庭陽也不催他,只環著手臂站在面前等待。
緩了一會兒,顧晏津才抬起頭來。
“你確定?”他糾結地說,“這次要是結了又離,傳出去就真成笑柄了。”
到時候四本紅本堆在一起,他都能想象到梁映會怎么調侃自己。
不撞南墻不回頭,撞了南墻還是不回頭。
那下次呢?
該不會變成六本紅本吧……
“是笑柄如何,不是笑柄又如何?”
邵庭陽的話讓他回過神來。
“視頻爆出來之后,你問都不問一句外面對我們是什么風向,網上那些言論你都不在意,難道還要在意這些虛名嗎?”邵庭陽不想再和他廢話,“你就直說,同不同意。”
“……”
顧晏津抬起雙手按住太陽穴。
但和邵庭陽考慮的完全不同,他現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如果真去領證,那結婚紀念日是按以前的算還是現在的算?還是說以后過兩個紀念日?可是聽起來又有點晦氣,好像在暗示那段差點走散的日子。
還有一件事也讓他很糾結,要是現在答應了,那邵庭陽不是管他管得更起勁?他剛才就說不許進組,這會兒同意,那不馬上用正當的理由堵他的嘴?
……
邵庭陽等了兩分鐘,不耐煩了。
“不結就算了,那就分吧。”
說完,他俯身去收證件。
還沒碰到戶口本就被顧晏津的手按了下來。
“不是不結。”顧晏津頓了半天,眼看邵庭陽耐心馬上就要耗盡,才糾結地說,“那我們大門的密碼還要換嗎?換成新的日子?”
他不是很想換,但這個密碼打掃的阿姨、助理他們都知道,感覺還是換一個更安全。
邵庭陽:“……”
沒吱聲那幾分鐘,他心臟都要跳出來了,結果這傻蛋就在想這玩意??
這有什么好糾結的?!
“換我們第一天約會的日期不就行了。”
他如是說。
第55章 第 55 章 他越靠近尋求熱源,就會……
新密碼經家庭成員(含候補人員)一致投票通過, 邵庭陽原本想當天就換上,卻被攔住了。
顧晏津說,想留到領證那天再改。
他這種時不時冒出來的、過于嚴謹的儀式感時常讓邵庭陽摸不著頭腦、還有點無可奈何。
那么,新的問題來了。
復婚的日子定哪天比較好呢?
邵庭陽決定交給顧晏津去選擇, 要他來看, 哪天都可以, 他甚至能洗個頭明天早上就領著人沖進民政局去, 但是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顧晏津不可能同意。
反正都要他來拍板, 那就讓他來定好了。
只要別拖拖拉拉拖到開春就行。
大概一個星期后, 邵庭陽還在H市參加廣告商的線下活動,這是原定好的行程, 不好隨意更改。
后臺準備的時間里, 他收到了顧晏津的消息。
【我請和尚算過了, 看了八字,說十月初二是個好日子,也就是下個月八號】
邵庭陽腦袋上冒出三個問號。
和尚能看八字嗎?那不是道士的活?
他回:【那天我有空, 幾點去?】
【沒空也要去啊,我看黃歷上說這天宜結婚訂婚宴請開市交易出行, 忌訴訟談判,是難得的好日子, 正好沖一沖這段時間的晦氣。提前申明,請你那天不要和我頂嘴,有什么事等過了再說】
邵庭陽:“……”
開機都不信燒香有用的人, 這方面倒是迷信的很。
【知道了】
邵庭陽放下手機,閉著眼讓化妝師給他補妝,過了幾秒,又按捺不住地點亮了屏幕。
【大師有沒有說, 還有更早更好的日子?】
過了一會兒,顧晏津發了張截圖來。
上面是大師排好的幾個比較吉利的日期,一個是這個月的二十三號,不過那幾天邵庭陽要在外地,時間比較緊張,剩下的比較近的顧晏津看中的日期。
【就這個了!】
【二十三號吧,我趕早班飛機回來】
顧晏津卻反對:【這天黃歷不是很好】
他找和尚看過了,和尚說這天結婚也不是不行,就是出行可能不太順利,會有點小狀況。他便問,什么樣的小狀況,和尚就舉例,說爆胎堵車這類。
他一聽,就打消了念頭。
結婚當天出狀況很煩人的,以后想到那天有瑕疵就會很遺憾。他們第一次領證的時候沒出岔子,但是辦婚禮的時候小問題不斷,雖然當天很快樂,但也有點小煩心。顧晏津吸取教訓,不想重蹈覆轍。
【可是我想這天結】
邵庭陽發了一個可憐貓的表情。
然而對方很無情: 【那你和我的身份證結吧】
【反正我是不會去的】
邵庭陽:“……”
嘆了口氣,還是放下了手機。
顧晏津很喜歡夜里玩手機,為了保護視力,邵庭陽手機沒有貼防窺膜,一旁的化妝師走過時經常余光掃到,全程只能眼觀鼻鼻觀心。
結婚好幾年了,竟然還這么膩歪。
甜。
邵庭陽上臺后,化妝師抽空回了條帖子。
【陌生號碼勿接:好消息即將來臨,確定】
這條帖子還是當初起萬丈高樓的專貼,不過因為太高了不是很方便爬樓,管理員就開了2貼。
事情已經過了大半個月,帖子雖然不像之前那樣空前盛況,不過留下來的多是吃瓜路人和好感cp粉,所以貼內氛圍還算友好熱烈。
回復把帖子頂上首頁后,很快就迎來了不少評論。
【多抓魚:層主是內部人員嗎?想知道什么好消息】
【幸運:啊啊啊層主怎么放完瓜就跑】
【快樂年糕:??不是湖綠吧】
【吃個煎餅果子:應該不是,層主id略微眼熟,好像工作和娛樂圈有關聯,之前還吐槽過一個小愛豆來著,后面怕被業內扒馬就隱藏了(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那個愛豆是我前坑……擦淚)】
【AI請回答:哇!那可靠度還是挺高的】
【啤酒可樂:好消息……期待!!(星星眼)】
·
結果領證那天,大師算的兩個日子都沒用到。
事情發生的那天,顧晏津正在家里練八段錦,他不喜歡運動,邵庭陽又擔心他的身體,就特意找了個老師線上教他打八段錦,教了兩天顧晏津就自認學會了,邵庭陽就讓他沒事在家里鍛煉,如果在外出差,還要視頻檢查他的完成情況。
顧晏津剛打完一套,掛了視頻電話,工作室就傳來了消息,說是他母親聯系不上他,電話打到了他們那里,說請他們轉告一聲,她已經買了機票,明天下午一點到昌嘉機場,希望顧晏津能來接機。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雖然顧導不曾提過他的家庭,但是工作室里共事好幾年的老人都略有耳聞。幾年前工作室剛成立的時候,閆漪梅就來過一次,老人們都還記得這對母子在玻璃門外大吵一架的情景。
爭執的內容無非就是對他的工作不滿意,以前是給其他出品方和平臺打工,家里人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等著他混不下去了回老家去換個工作,或者進影視戲劇這類的高校當個副教授。
但自己創辦工作室就不一樣了,開公司最重要的三件事,有資本、有人脈、還得有發展前景,現在就已經忙得只在過年時回家,要真做起來了不更是十年八年見不到人影?
母子倆為這件事吵得不可開交,最后顧晏津自費一張飛機票打包他老娘回首都、這件事才算了結。
這之后,顧晏津為了不影響到工作,不管怎樣都會給閆漪梅留個聯系的渠道,不至于再遭受措手不及的尷尬。但這次不同,顧晏津全平臺全方位地拉黑了顧家人,也包括她和顧曉鐘。電話是拉黑了,但也不是不能找林淑云幫忙,只是她沒有這么做。
自己生養的兒子翻臉不認爹媽,想要打個電話還得通過兒子前夫的家庭去說情……
她丟不起這個臉。
左想右想,打電話可能被拉黑掛斷,倒不如見一面,躲無可躲,自然就能好好聊天了。
顧晏津想了想,給邵庭陽打了個電話,讓他馬上改晚上的機票回來。
邵庭陽收到消息,也是一臉懵。
他這兩天在外錄制一個現代篇番外,主要是給下部即將播出的電視劇預熱的,顧晏津原本體諒他辛苦,讓他在那邊休息一晚等明天再飛回來,現在事情有變,他只能趕緊買最近一班的飛機。
頭等艙和商務艙都已經搶售一空,只剩下經濟艙的位置,好在也就兩個小時的旅程,睡一覺就到了。
買完機票,他接著剛剛的話問:“但是這么倉促,會不會不太好?大不了等你媽走了我們再領。”
他心里還是惦念著大師算好的日子。
“等不了了。”顧晏津語氣沒有感情起伏,“你以為她這趟過來是為什么?現在我們倆的破爛事傳得整個中國都知道了,自家人叫叫舌根就算了,學校里的同事學生都跟著說這件事,都知道她生了個喜歡男人的好兒子,你覺得這件事還能過得去嗎?”
“……”邵庭陽說,“能不能不露面,買張機票讓她就地打轉回去算了。”
“回去?”顧晏津淡淡笑了笑,“你沒聽說過裝修團隊最不想面對的四類業主嗎?律師、醫生、老師——這種社會地位高的告知人群,你不把他們辨倒,那就只有被他們辨倒一條路。你以為這么多年我是怎么過來的?”
只要被她抓住一個機會,就能鬧得不得不見為止。
邵庭陽聽了也覺得十分棘手。
“要不然見個面好好聊聊?或者我就干脆不露面,讓她還以為我們分開,等她走了我再回來?”
“你能回來,我還在不在這兒就難說了。”顧晏津道,“本來她們就不愿意我留在A市,太遠了,又不知道我住在哪兒,想拿捏我都找不到路。正好借這件事發揮,逼我回家……她在意的從來不是我,是她和我爸的臉面,還有我哥。”
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把邵庭陽所有的想法和可能都堵了回來,不僅是被堵了話,心里也有些塞。
他這樣熟練,想必不是第一次面對了。
在這之前,在他們戀愛結婚之前,顧晏津就已經無數次面臨過這樣的場景。邵庭陽想起唐遙的話,想起他曾被父親當著同學老師的面摔碎貴重機器,用生活和生存來威逼就范。
以前是沒有能力他不得不妥協,但那一刻有了,所以他眼睛都不眨買了張火車票南下一千三百公里,在一個全新的城市落腳,白天打幾份工晚上寄宿在全然不熟的同學父母家,度過一個個煎熬的歲月。
那時候他都沒有妥協,自己怎能扯他的后腿呢?
邵庭陽點點頭。
“明天還約得上嗎?”他看了眼時間,“現在約會不會搶不到號?”
別的都好說,但預約這件事是最要緊的,尤其是他們這種前天才開始預約的。
原本想著下個月去領證,還有很多時間去準備,所以很多資料都還放著沒有整理,現在突然打了個措手不及,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按時領上證。
“沒事,我約到了上午十點的號。”顧晏津說,“就是得跑另外一個區。”
“……?”
A市一共有17個民政局,市民政局一個,底下還有17個區級民政局,前一天才開始預約,想都不用想市民政局已經掛好了,剩下的十六個民政局他一個一個查詢,最后找到一個最冷門的,才搶到了時間。
其他的都已經排到下午了。
邵庭陽不禁問:“這個為什么能約上?”
“好像是因為民政局那條路不太吉利吧。”顧晏津一邊說一邊查,“旁邊有個小區叫梨苑,又離又怨,不太好聽。聽說這個區離婚率也特別高……”
豈止是小區不太吉利,這片區的名字還叫崇山區,崇山崇山,聽著就一副很命苦的樣子。
邵庭陽:“……”
總之,就是在這樣兵荒馬亂、手忙腳亂的情況下,他們在第二天九點提前到達了崇山區民政局。
當地民政局倒真如傳言上所說,排隊人非常少,顧晏津拿號進去的時候,前面就排了一對夫妻,而且還是來離婚的。即便掛上了鼓勵生育、冷靜離婚等等的條幅,整個大廳都彌漫著一股還沒睡醒、生活很慘淡很悲涼的感覺。
邵庭陽還沒邁進民政局就已經開始打退堂鼓了。
“晏津,我們明天再領吧,媽那兒我會想辦法的。”他扯顧晏津的衣角,“看著真的有點不太吉利的樣子……”
而且今天還是10月14號,聽起來就更不順利了。
“怕什么。”顧晏津淡淡道,“頭婚挑了那么好的日子,不還是離了?就在這兒結,搞不好跟什么梨啊山啊的對沖過后,反而沒那么倒霉了。所謂過剛則折,水滿則溢,或許就是這個道理。”
邵庭陽:“……”
他老婆好像瘋了。
顧晏津打定了主意要今天領,別說是一點晦氣了,就算是彗星撞地球、天上下刀子也擋不住他。
不知道是不是本轄區的市民都是趕著到別的區去結婚,少有人來這個區領證,還是因為認出了他們是明星,相關工作人員辦理證件時格外麻利,語氣溫柔輕松,充滿了對他們愛情發展的期待和鼓勵。
蓋完戳,工作人員都眼含熱淚地給他們鼓掌,畢竟也沒有其他事可以做,干脆都來湊熱鬧了。
“好恩愛啊,要幸福哦。”
“郎才郎貌,太般配了。”
“今天是個好天氣哎,可以出去吃頓好吃的慶祝慶祝。”
“再見再見,一定要白頭偕老哦。”
被他們的微笑服務一感染,邵庭陽好像也能看見一點希望的曙光了,拿紅本的手也沒那么抖了。
“謝謝、謝謝。”
兩人在所有工作人員慈愛的目光下緩緩走了出去,排場大的像是在紅毯。
辦完正事,顧晏津身上冷峻嚴肅的氣勢煙消云散。他抬起頭,今天天氣確實很好,曬得他瞇起眼,身上也懶洋洋的。
“你看,我說吧?壞運氣和壞運氣在一起,馬上就對沖了。”
邵庭陽:“……”
快別說了,沒看見門口說不提倡封建迷信。
“走吧。”顧晏津伸出手,牽住他的掌心,“找個地方吃點好吃的。”
邵庭陽握緊他的手,大概是他最近一段時間很努力,顧晏津體寒的毛病減輕了些,手握著也沒有那么冰涼了。
暖暖的,像塊玉一樣滑潤。
“你想吃什么?”邵庭陽問,“對了,等下還要接你媽媽……”
“管她呢。”顧晏津聳聳肩,“今天有這么好的日子,這么好的心情,干嘛要為她打破?走吧。”
邵庭陽還沒緩過神來,已經被他拉著手往前走。
“走,我們去吃大餐!”
邵庭陽愣了愣,也笑了起來。
“吃什么大餐?”
“沒想好,等下隨便查一家附近的餐廳吧。”
“今天要把隨機貫徹到底嗎?”
“嗯……不去規定隨機不隨機,這樣更隨機吧?”
“你好哲學。”
“我想吃烤肉了。”
“那我來烤吧,你烤得半生不熟。”
“好啊,我烤你就行——”
“哎,青天白日的……干什么呢?”
還未到正午的陽光并不灼熱,相反,比起它散發的溫度,更能感受到它輻散出的光源,鋪天蓋地的漫向神州大陸,灼白、耀眼。
顧晏津迸發出的生機讓他因此快樂,樂觀地暢想一切。但邵庭陽不明白也不了解的是,顧晏津就如同這道刺眼但并不熱烈的光焰,為點亮那團光焰已經燃盡所有,內心早已失去了那份灼熱。
他越靠近尋求熱源,就會發現那溫暖是紫外線灼燒。
行星在下墜。
第56章 第 56 章 “我和男人結婚,除了丟……
顧晏津打著應付老媽的旗號, 其實根本沒去接人,心思早就飛到九霄云外去了。閆漪梅在機場的星巴克等了半個多小時,可電話始終打不通,等到手機快打沒電, 才看見顧晏津助理的身影。
落地A市, 助理帶著閆漪梅去暫住的高級酒店辦理手續, 她要什么助理就幫忙買什么, 想去哪兒玩就陪著去哪兒玩, 但問起顧導就說沒空。
但什么時候有空也沒說。
直到兩天后, 顧晏津才終于抽空見了她一面。
“你說什么?!!”
閆漪梅驚恐中夾著憤怒的聲音在房間里響起,顧晏津站在她面前, 神色鎮定, 甚至可以說有些冷漠。
“我們已經復婚了。”
邵庭陽站在他身后, 聽到他這樣說。
閆漪梅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小兒子,她的胸口劇烈起伏,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上次吵架后,這對母子已經很久不聯系, 閆漪梅不是不知道自己和丈夫虧欠這個兒子太多,所以也不敢多打擾, 默默等待著這頁翻過去。
離婚的消息傳出來后,很快街坊鄰里、學生同事都知道了,時不時地就有人來打聽消息, 打著關心的名義,實際上只是為了看熱鬧,大兒子的工作單位也受到了影響。每次閆漪梅提起這件事時,顧曉鐘都大發脾氣, 而大兒子又向來無所謂弟弟的戀情,家里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想來想去,她還是決定親自去一趟。
顧晏津從小就在他們身邊,直到大學畢業后才出去闖蕩,此后離家十數年,一直在外漂泊,身邊也沒有可靠的人,她實在不放心。
她老了,除去這次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離開首都,人年紀大了就會眷戀故土,眷戀身邊的親人。她近幾年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家人團聚、平平安安。
然而顧晏津根本不給這個機會。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兩人,“當初你非要和這個人結婚,好,你長大了,你有你自己的道理,我不多加干涉。可結果呢?當初和我說的好好的,結果好了幾年又偷偷摸摸離了,鬧成這樣也不敢和家里說。”
“我不管你們兩個離婚的原因,既然都已經選擇了分開,那就說明這日子沒那么好遷就。”她滿臉不理解、苦口婆心道,“怎么,碰了一次南墻還不夠,非要把自己碰得頭破血流才算完?還是說你們就把婚姻當兒戲,覺得和談戀愛一樣,好了就在一起、不好就分開?這一次是和好了,那下一次呢?就這么分分合合等到老了才發現不合適?”
“你們都還年輕,將來能遇到的人比眼下看到的多了去了,何必把自己的人生拘泥于現在這一刻呢?不是所有感情都必須要有好結果的。”
話音落下時,閆漪梅嗓子都有些發干。
她脾氣一向溫和,不似丈夫那樣暴烈易怒,但本質上也是個神經質、控制欲強且倔強的女人。
這番話從別人口中說出來,顧晏津會覺得有道理,但從她口中聽到,卻只覺得荒誕、想笑。
“是,我們還年輕,還有選擇。”他話鋒一轉,“可是這樣說的話我就不明白了,媽,你知道這個道理,怎么還能和我爸過得下去呢?”
顧曉鐘那個脾氣,換了旁人是沒有能和他過得下去的,發起火來摔砸打罵,雖然打砸的只是家具,沒把拳頭落在女人身上,但也不算得上是好歸宿。
他話音落下,閆漪梅臉上頓時一片青一片白。
“……男女之間的家庭,和你們兩個男人之間的終究不一樣。”她囁嚅著說。
顧晏津不屑地偏過頭。
像是為了佐證什么,閆漪梅爭辯道。
“你爸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到底我和他是過得下去的,又把你們兄弟兩個撫養拉扯長大,人生已經沒什么遺憾的了。”她說,“我們這個年紀的人也談不上什么愛情不愛情的了,剩下的都是親情和責任。你爸打你是不該,但到底也是為你好,他也是擔心你,希望你能過安穩舒服的生活……”
“你沒有遺憾,是因為我哥,不是因為我。”顧晏津平靜地打斷,“安穩舒服?什么是安穩舒服的生活?是按照你們的意愿回首都當大學教授,娶個漂亮賢惠的老婆,生兩個孩子,早出晚歸掙那點尿布奶粉錢,按部就班地過你們曾經過過的人生?”
“可是、可是大家都是這樣過的呀……”
顧晏津再次打斷,“大家?不是吧,要真是這樣人口出生率不早飚上去了?三胎早兩年就開放了,怎么這么好的事情,反而沒人愿意去做了?”
閆漪梅啞口無言。
邵庭陽站在一旁一言不發,不參與這對母子的戰爭,只用擔心的目光悄悄地看著顧晏津。
顧晏津攥緊拳頭,深呼吸一口氣。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媽,我也有句話想問你。”他頓了頓,“我有沒有孩子、婚姻過得怎么樣在你眼里真的那么重要嗎?你是真的關心我幸不幸福,還是因為我和男人在一起丟了你們的臉?”
“我……”
他再次打斷,聲音短促。
“我和男人結婚,除了丟臉,你心底應該很高興吧?”
閆漪梅驚愕地抬頭,“什么——”
“不是嗎?我不是顧遠辰那樣的廢物,讀書時成績比他強、工作比他掙錢,說出去也是有名氣有作品的電影導演。哥呢?年近四十的人了還在啃老,靠你們的關系在單位里混了個不上不下的位置,干成了什么事?要是我像個正常人、像普通人一樣結婚生子,不是把他比得更可憐、更一無是處了?”
邵庭陽往前邁了邁,感覺他狀態不是很對勁,但顧晏津語速很快,在他行動之前就說完了想說的。
“說老實話吧,媽,你和爸、和哥商量把小滿過繼到我名下的時候,你心里松了很大一口氣吧?畢竟我和哥的感情就那樣,現在你還能幫襯著他們一家,等你們百年了,這個家當然是我做主。要是小滿過繼到我名下養個幾年,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我怎么也不會看著我親哥流落街頭。等我死了,我們的財產不都是給小滿和小冬的?還能美其名曰有個兒子給我們養老送終,一石三鳥——”
“啪!!!”
話音未落,閆漪梅一巴掌甩了下來,臉氣得通紅,掌聲落下時,手指都在顫抖。
“你說的這都是什么渾話!!”
她氣極了,還要再打一巴掌,邵庭陽卻已經沖了過來,擋在顧晏津跟前攔住了她,“媽!媽,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閆漪梅那只手高高舉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但因邵庭陽攔著找不到落下的地方,只能恨恨放下。
“……你長到這么大,我什么時候打過你?”她痛心道,“哪回你爸生你的氣,我不是在一旁攔著?你被你爸說一句、打一次,我的心比我自己被說被打都還要痛。你哥雖然沒你這么大的出息,但這么多年從來不過問你的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結婚的時候也是他說家里不能不去一個,不能讓人家覺得你身后沒人,結婚后一家子都欺負你。”
顧晏津沒有回答,邵庭陽擋在兩個人中間防止再起身體沖突,一只手扶著他的胳膊,另一只手輕輕地撫摸他被打紅的側臉。
“你說我算計你,你哥算計你,難道這些也都是算計嗎?”她那張已經微微衰老的臉流出了眼淚,“你哥在我身邊結了婚也有了孩子,他老了以后自有他兒子去照顧,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擔心你,這么大的人了身邊也沒個人照應,一個人在這么遠的地方……現在我倒成了罪人了。”
顧晏津緩緩抬起頭,臉上的痕跡清晰。
“沒算計我嗎?不是吧。”他緩緩道,“不是從出生就開始算計了嗎?”
但凡老大爭口氣,還有他什么事啊?
“你——”閆漪梅胸口起伏。
邵庭陽扯了扯顧晏津的手臂,轉身擋在他跟前,客客氣氣道:“媽,既然都說到這兒了,我也想說幾句話。”
閆漪梅能對著自己兒子發脾氣,但對他卻不能,聞言把臉扭了過去,坐回椅子上平復呼吸。
“晏津離家到A市這么遠的地方工作,一年到頭也就過年的時候見兩面,我能理解你們的擔心,但要說過得不好,我不覺得。他今年三十二了,要真有你們擔心的問題,那不應該是現在發生。我的意思是,早在他二十歲剛畢業離家千里跑到這兒闖蕩打拼的時候你們就該擔心了,而不是在他功成名就、成家立業過得最舒服的這幾年。”
這話不陰不陽,閆漪梅被堵得一頓。
“當然你們的想法我也能明白,畢竟大兒子從小到大就在你們身邊養著,現在都三代了,依舊在你們眼皮底下,有個什么事家里還能商量商量,不至于摸瞎。晏津也不是不回老家,但我不得不問一句,回去做什么?兒女其樂融融都在一處,想法是挺好,但也考慮實際不實際的問題。爸在家對晏津是什么態度我上次也看得清清楚楚,要說換個工作當教授,掙得沒現在多、時間也沒現在自由。這么看,除了你們自己高興,還有什么好處呢?”
她皺起眉,滿臉的不認同。
“小邵,你現在還年輕,可晏津都三十二了。你現在到處拍戲還有精力,可再過幾年呢?晏津他還能到處跑到處飛的熬夜拍戲嗎?”她盡力勸解,“我先不談你們倆之后還能不能長久的問題,我就只說他一個人在家、A市又沒有家人在身邊,要發生點緊急情況你能放下工作去處理嗎?”
“你要是愿意,我和他爸在首都另外買一套房子,你們兩口子住著,至少一家人都在一塊兒。我和他爸老了,身體也不如從前了,就想他們兄弟倆一塊兒,有什么事相互扶持。你們照樣做拍戲的工作,別的我們不多問,行嗎?”
“相互扶持?您要這么說我就懂了。”
邵庭陽發現閆漪梅是根本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甚至連她自己想要什么都說不出來,索性更直白點。
“您和爸年紀大了,做子女的照顧父母是應當的。我和大哥來往得也不多,但要真算起賬來,我們這幾年付出的也不比他少。”
“當然,家里人互相扶持是應該的,有來有往么。既然媽提到了這件事,那我也想說句話,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家里既然有兩個孩子,那就沒有叫人既出錢又出力的道理。就像我在外工作,我出錢,我姐多照應父母。現在要換成一方出錢又出力,那財產也不該是現在這個分法了。媽,你覺得呢?”
閆漪梅沒回答。
她當然回答不上來,大兒子工作一般、家庭收入一般,而小兒子卻功成名就,做父母的自然會為弱勢的那個兒子多打算一些。所以即便是知道這樣不公平、有偏心之嫌,也不得不這樣做。
畢竟一個已經有了很多,另一個卻沒有。
邵庭陽等了一會兒,才道:“要還是按以前的分法,那就還是我們出錢。爸媽要是想我們了,我們就多回去幾趟,反正時常有首都方面的工作,也是順路的事。這樣行嗎,媽?”
“……”
邵庭陽看似在征求她的意見,然而并沒有給她選擇。
閆漪梅默然,全然不復剛才和兒子理論時的精神。
邵庭陽輕輕捏了捏顧晏津的手腕,確定他暫時沒什么問題,才開口。
“媽,您剛才說大家都是這樣過的,但真不是。”他說,“我媽也是新聞爆出來后才知道我們離婚的消息,馬上打了電話詢問什么情況,之后又千里迢迢飛到A市來罵了我一通。但罵我不是因為我們離婚,是因為我沒有照顧好晏津,明明在同一檔節目上,卻讓他生病難受到直播前請假節目差點開天窗時才發現。她和我爸在這兒住了幾天,買菜做飯,晏津愛吃什么就做什么,從不多問多管。被我媽這樣慣著養著,才稍微好了一點點。”
“你說擔心他一個人好不好,可是我們進門的時候,他的病怎么樣,最近休息得好不好,怎么看上去瘦了,這些為什么一個字都沒提呢?”
見面時,邵庭陽跟在顧晏津身后走進來,閆漪梅看見他第一句話是問“他怎么來了”,之后顧晏津通知兩個人已經結婚的事,一路吵到現在。
可她說的關心的事自始至終從來沒提起。
閆漪梅這才反應過來,神情微微糾緊,看向小兒子,顧晏津自始至終偏著頭靠在他身側,神色淡漠。
在看到他的態度后,不自覺抿住了嘴唇。
說不失望是假的。話說到這個份上,她甚至連一句病好了沒有的關心都說不出口。
邵庭陽皺眉,不再抱有希望。
“他二十一歲就一個人出來打拼,到現在十一年了,沒叫過一聲苦一聲累,之前那么難的路都已經走了過來,更何況以后還有我。再不濟,也有我爸媽和我姐幫襯,您還是少操些心吧。”
摞下這段話,邵庭陽也不和她多費口舌,攬住顧晏津的肩膀就走了出去。
門咔噠一聲關上,閆漪梅獨自坐在椅子上,臉上是從未有過的不解、茫然和落寞。
第57章 第 57 章 像施舍或無可奈何一樣,……
邵庭陽陪他回到車上, 封閉了半個多小時的車廂氣味并不好聞,陡然坐進來頭暈腦脹。邵庭陽打開換氣,讓新鮮的空氣透進來一些。
他沒有開車燈,目光在光線昏暗的地下停車場里下意識地傾向身邊的人。
黑暗讓五官更加立體, 羸弱的光線落在他左半邊臉上, 映照出高挺的鼻梁、和冷淡的容顏。
他就這樣坐了半晌, 然后打開水杯, 喝了一口。
邵庭陽…傾身幫他系好了險些遺忘的安全帶。系好后他摸了摸顧晏津的手, 有一點涼。
手掌收回時, 顧晏津握住他的。
邵庭陽把另外一只也蓋上了他的手背。
或許這個時候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問,不發表所謂的意見和安慰, 才是仁慈。
不知道過了多久, 顧晏津輕微地動了動。
“我給小張打個電話, 給她買返程的票。”
手還沒抬起,邵庭陽主動道:“我來吧。”
這個時候沒必要爭誰來做,顧晏津也不是很想處理這個爛攤子, 便點點頭,把手機交給他。
他app里存了所有家人的身份證和護照信息, 就是為了出行時統一訂票方便,只不過, 除了給邵庭陽買票,其他用的場合寥寥無幾。
保溫杯里還剩下大半瓶溫水,是出發前灌的。
寒潮席卷來臨, 這幾天A市的溫度一路下滑,他們領證那天是難得的好天氣。
顧晏津嫌白開水沒味,邵庭陽就往里面放了冰糖、紅棗、檸檬片和枸杞,味道還行。本來還要加姜片一塊兒煮, 但他嫌棄喝姜泡水,就換了檸檬。
喝了兩口,又放下了。
邵庭陽訂好票,給小張發了消息,小張也是個機靈的,沒多問,只回了收到。
有她在,很多瑣碎的事情處理起來很放心。
“訂好了,明天走。”他把手機放回顧晏津身邊,“今晚讓小張帶她出去吃點好吃的,再順路逛逛,好不容易來一趟,總不好就讓她這么回去。”
顧晏津嗯了一聲。
“我媽,”他說,“好像瘦了一點。”
邵庭陽搜尋了一下腦海里的回憶,不過他上次見閆漪梅還是在顧家,鬧得不是很愉快,也就沒搭腔。
他轉過頭來,晶潤的眼眸望向邵庭陽。
“你會不會覺得我太冷酷、說的話太傷人?”
邵庭陽的回答當然是否定。
“我沒有處在你這個位置和你的家人相處過,也就沒什么發言權,你不需要在意我會怎么想,我只知道你沒有這樣對待過我爸媽,說明你本質上并不是一個冷酷的人,只是環境造就的自我保護而已。”
他頓了頓,又低聲笑了笑。
顧晏津抬眉看向他,像是在問怎么了。
邵庭陽搖搖頭:說:“沒什么,只是到今天我才發現,你以前和我說的那些其實都不算是狠話。”
顧晏津這張嘴,他以前真是愛的時候愛得不行、恨的時候恨不得拿個封條貼起來,一個字都不想聽。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邵庭陽想,要是他聽到自己兒子這樣頂撞自己,估計能氣得當場腦溢血。但轉念一想,他如果有孩子,絕對不會讓對方受到這樣的委屈,明知做不到一碗水端平,還要厚著臉皮向被薄待的那一方索要親情。
他也是二胎家庭,小時候爸媽買棒棒糖都得買兩個口味一樣的,就怕姐弟兩個打起來。老家親戚重男輕女的多,拜年時更是重災區,林淑云從小就教他要保護老姐,不能讓她受那些外人的鳥氣。工作以后邵庭陽也是只要掙了錢就給爸媽和老姐買東西買車,邵庭蘭薪水雖然不多,但也會買電影票請同事看他的電影,每回回家都準備他們愛吃的零食。
故而邵庭陽實在不理解岳丈岳母的邏輯。
拿得少,付出得卻多得多,這不公平。
“你還說我,你說的狠話難道少了?”顧晏津眼睛一斜,翻起舊賬,“說我沒心沒肺、沒事找事……哦對,還有那個‘性格不合’,后面裝不下去了,罵了我一堆毛病,這些我說什么了?”
“好了好了,祖宗。”邵庭陽頭皮發麻,握住他數條例的手指告饒,“是我不對,是我的錯。看在結婚證的份上,咱們把這一頁翻過去好不好?”
顧晏津卻不搭理他,扁著嘴陰陽怪氣:“‘你根本不在意我的感受,我說過的話轉頭就忘’……”
“……”
兩人打鬧了一會兒,不知怎么的就抱在了一起。
顧晏津靠在他的胸口,近得能聽到心跳聲。
他頭發很軟,雖不那么濃黑,但細膩柔軟,光澤漂亮,從指尖穿過時像一匹絲滑的綢緞。
剛結婚那段時間,邵庭陽很沉迷給他洗頭吹頭,顧晏津被他洗得煩了,問他非要這么做的原因,他腦子一、說覺得他的頭發很像逆發結羅,很好看。顧晏津當然不記得這么個炮灰角色,便問他這是誰,邵庭陽答,是那個喜歡犬夜叉的白發、想割下他頭皮的長發女妖怪,剛說完就被揍了一頓。
“當時我說那些,也只是想氣氣你罷了。”邵庭陽撫摸著他的頭發,忽然道,“誰叫你時而熱情、又時而冷淡,好像無聊了拿我欲擒故縱玩玩看。”
“……”
什么玩意??
“我時而熱情時而冷淡?”顧晏津無語了,“你都主動提了那么多次離婚,搞得我好像把你害得多慘,迫不及待要逃出這個牢籠,我哪兒敢對你熱情?那不是熱臉貼你的冷屁股嗎?”
對啊。他之前就是想讓顧晏津熱臉貼他的冷屁股,最好像他倒追顧晏津那時候一樣,鼓足勇氣、鍥而不舍,最后再大發慈悲地點點頭。
像施舍或無可奈何一樣,被死纏爛打追到手。
不過現在看,那時候確實是被生活的各種壓力環繞、逼得想法都有點不太正常了。這事還是趕緊翻篇比較好,追究起來只能平添吵架的理由。
“晚上你想吃什么?”
這個話題轉得有些生硬,不過顧晏津也沒想再繼續糾結下去,畢竟都已經結了,上一段關系是對是錯也好,不如都拋到腦后重新開始。
“冰箱里不是還有點沒吃完的鹵菜嗎。”他說著,忽然起了興致,“不然我們明天訂個餐廳約會?”
他思維跳躍得有點快,邵庭陽想了想,“明天可能不太行,明天得去公司一趟。”
顧晏津坐起來問:“那你什么時候有空?”
“后天吧,或者大后天?”
雖然這樣說,但邵庭陽并不是很想去餐廳吃飯,現在外界媒體和粉絲都知道他們已經回了A市,A市但凡口碑好一點的餐廳都少不了人,到時候會沒約成、盡給別人看熱鬧了。
關于他們的流言蜚語和造謠誹謗已經太多太多,要是再被拍到,不知道又會瞎編什么。
“去嘛,去嘛。”顧晏津鼓動他,“我訂個隱私性好一點的包廂,會員制,不會被人拍到的。”
搖了兩下手臂,邵庭陽終于受不住點了點頭。
“好吧,好吧。”
顧晏津現在看著能說會笑的,但他卻始終覺得,和閆漪梅的這次會面像一顆爛瘡一樣長在他的身體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爆發。
他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不應該讓顧晏津來的。
明明他一個人也可以應對。
出去透透氣也好,說不定心情也能好一些。
他不忘叮囑,“記得錯開用餐高峰期。”
“知道了知道了。”
顧晏津說著,已經拿過他的手機開始對行程,打電話預約后天的用餐時間。
第58章 第 58 章 要是聽話點多好,這輩子……
顧晏津訂的這家餐廳臨海, 餐廳外是高密茂盛的樹叢,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波涌的海水、和被擠到岸邊的白色海沫。隔著這么遠的距離,也能聽到嘩啦啦的潮水聲, 格外安靜。
餐廳附近都是高檔度假酒店群, 剛過黃金十一周, 旅游風潮斷崖式的跌落, 再加上天氣冷了, 來海邊散心游玩的游客并不多, 這一路過來車道都格外寬敞,路邊零零散散的大學生或情侶慢悠悠地散步。
顧晏津預約的用餐時間是下午兩點, 別說樓上的隔間了, 一樓大廳里都少有人, 服務員微笑著領他們上了二樓靠窗的位置。
顧晏津脫下風衣,搭在一旁的衣帽架上。他里面穿著一件做舊款式的寬松針織衫,袖口和衣擺下分別做了毛邊和流蘇的設計, 配上那張精致漂亮、但又冷淡疏離的臉蛋,很像個藝術領域的工作者。
邵庭陽目光幾乎不能從他身上移開。
顧晏津老是惱火兩人之間有好幾歲的差距, 他這邊已經邁向三十五的大關,而邵庭陽還要努努力才能奔三, 若只看他的外貌,著實沒什么說服力,要說看著比他還小幾歲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工作多年、早已磨去了大學時青澀無知的清純氣息。
但現在也很好。
失去的青春不會再回來,但打磨了青春痕跡的那份成熟也迷人。大學時候孤僻怪異、沉默內斂的顧晏津他想要看到,想要了解,但真正吸引他的, 還是在片場上說一不二、游刃有余的顧導。
邵庭陽想,他們之間有這么多的不合適、方方面面的差距,但就是那份吸引和早年懵懂時種下的崇拜,讓他無法利落地徹底割斷、抹去。
……這么看,顧晏津極其在意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似乎也不是沒有緣由的。畢竟從他的視角來看,就是一個迷弟成功追到自己偶像的奮斗愛情故事。
“庭陽?”
顧晏津說完,又揮了揮手,他才回過神。
“怎么了?”
“酒我已經點完了,你看看還有什么要加的。”
邵庭陽接過菜單,“你點了酒?那我就不喝了,回去的時候不好開車。”
“沒事啊,大不了叫代駕。”顧晏津推了推他,“我一個人喝也沒什么意思。”
顧晏津沒有酒癮,但酒量也不算小,都是應酬時練出來的。這段時間邵庭陽管他管得很緊,垃圾食品都不怎么讓吃,更不要提這些了。
滴酒不沾。
別的也就罷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不喝點總好像少了點什么,也對不起這環境和氛圍。
邵庭陽掃了他一眼,沒有上當。
“就這個吧,琥珀川……之雪。”他隨便指了個季節限定的冰飲,“不含酒精吧?”
“這個是我們店秋季招牌冰飲,里面有柚子蜜、梅子酒凍,是用風味正好的梅子酒凍成的,可能會帶一些酒精。”服務生微笑道,“您有開車需求的話,我們餐廳也提供無酒精雞尾酒的,這里面我比較推薦的是‘翡冷翠迷霧’,這款是零酒精的飲品,成分主要是抹茶冷萃、青檸汁蘇打水,還有一些薰衣草霧。非常適合您品嘗。”
邵庭陽哦了一聲,現在餐廳的酒水飲料名字越來越花哨,分類也模糊,只看名字根本分不清是雞尾酒還是普通飲料,要服務生介紹后才能知曉。
“就這個好了。”他說。
顧晏津托著臉好整以暇地望著他,等人走之后,才做了個口型,“小、屁、孩。”
邵庭陽才不理會他的挑釁。
“這里離市區遠,不一定叫得到代駕,以防萬一還是得留個人。”他說,“再說,這里的酒也不一定夠格。你要是想喝,等回去了我再好好陪你喝。”
“你怕什么?”顧晏津挑了挑眉,換了只手繼續撐下巴,“旁邊不就有酒店?”
他聲音很輕,是用氣聲說的,像被風吹動的羽毛。
邵庭陽移開了目光,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公共場合,你正經點。
顧晏津收到他的眼神警告,輕笑一聲,這才收起了懶散的姿態。
“我們好些年沒在海邊餐廳約會了吧?”他掌心撐在柔軟的沙發座上,目光望向不遠處的沙灘。
今天天氣不錯,雖說天際線上一片白云籠罩,但縫隙里的天色卻格外的悠藍,陽光落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好像鋪了一層碎鉆。
包廂的窗戶開了半扇,空氣很清新,里面夾帶了些許海風的咸濕氣息。
海和風里都有自由和浪漫的氣息,顧晏津喜歡坐在巖石上發呆,穿著沙灘拖鞋踩過腳下綿軟潮濕的西沙。原先他們度蜜月的地方就是定的某一處寂靜海島,但考慮到海島上吃食基本都是海鮮,而邵庭陽又對這些過敏,恐怕去了也不能玩得盡興,最后還是換了一處地點。
他們去熱烈的南美吃了烤肉、看了世界杯的最后一場球賽,一起跟著街邊的鼓點和人群跳舞,親手摘咖啡豆研磨煮成咖啡,看過鹽沼、賞過瀑布、走過許許多多的古城,留下了一張張難以忘懷的相片。
去完才發覺,不去海島也可以玩得很好。
兩個人都享受得很好。
邵庭陽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喜歡的話,什么時候都可以來。”
“還是算了。”顧晏津搖搖頭,“現在在海邊散步、和幾年前的時候不再是同一種心情了。”
那個時候走在海邊,天地就只是他一個人的天地,現在不一樣了,兩個人的話,他還是更想去浪漫一些、不要那么冷或那么熱的地方。
“偶爾出來喝杯咖啡或者雞尾酒就好。”他說,“其他的,還是保存在回憶里吧。”
“好。”
菜品依次端上桌,服務生開了紅酒,神態動作優雅地倒下一小杯,只是紅酒的風味卻和他的努力不甚匹配。好不容易出來玩,顧晏津也沒講究這些,很是捧場地把牛排、烤三文魚和魷魚圈吃完了。
等“翡冷翠”上來后,顧晏津還嘗了一口,說意想不到的好喝,邵庭陽就讓給了他,自己喝橙汁。
等吃得差不多,太陽已經墜到了天際線的褲腰帶。
邵庭陽有一搭沒一搭地陪他聊了一會兒,看顧晏津有些想走了,終于道:“晏津。”
他語氣不同尋常,剛才表情還懶懶散散的人微微睜開眼,專注地看向他。
那樣的目光下,邵庭陽幾次都沒能說出口。
“這周末天氣很好,我也有空。”他頓了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醫生呢?”
顧晏津沒回答。
“就當是陪我去做個心理咨詢。”邵庭陽繼續說,“每年陳哥不是也會給我安排幾場心理咨詢嗎?我想,是不是可以試試看呢?不管怎樣,我都想多了解一點,好的壞的都是。”
中間有一段時間,他險些放棄了這個念頭,覺得這樣也挺好,自己努努力,多給對方一些好的正向的影響,或許慢慢就會調整恢復過來。
但閆漪梅的到訪讓他意識到一個殘酷的現實,他所看見的所以為的恢復或許只是一次沉睡,把不討喜的、讓人擔心的、暴躁的、焦慮的、悲傷的、說不出的那部分通通掩埋在了沙土里,直到下一次被關鍵詞觸發,再次陷入到循環之中。
這幾天,顧晏津的過分興奮、熱烈的活動都證實了這一點,他不是變好、而是變得更嚴重了。
從前壓抑的那部分開始爆發,逐漸失控。
邵庭陽不想發展到更壞的結果,他必須從還能控制的這個階段開始就去阻止、去改變。
沉默許久后,顧晏津問:“我像一個瘋子嗎?”
“你當然不是。”邵庭陽立刻道,“但是就像人會感冒會生病一樣,精神上部分疾病也不是我們能控制的,還記得我幾年前拍的那部現代情感片嗎?當時被罵演技爛、嘲我是為了圈錢才進入這行業,我那時候的情緒很不好,你告訴我這是正常的,因為每個人都想要被認同、而不是被批判被辱罵,甚至被詛咒。其實我們的處境并沒有太多不同……”
“我可以和你去。”顧晏津說。
邵庭陽沒想到這樣順利,微微愣了愣,臉上還沒來得及露出驚喜的高興的表情,就聽他這樣說道。
“但我同意并不是因為我認同你的想法。”顧晏津神情淡然,“以前我總是想,為什么我不能夠順利地做成一件我想做的事,為什么我的路總是這樣坎坷?所有人都認為我是個天才,我說我有多努力多拼命,可是沒有人能聽見,他們看我好像總看著我身后的光環,而不是我自己。我時常想,老天爺大概是不希望我過得太順遂,所以又另外加了這么許多東西。甚至但我現在不這樣覺得了。”
“什么?”
“這不是病,是鎧甲。”顧晏津看向他,認真道,“如果沒有這層鎧甲,我又會是什么樣?大概是留在首都當個普普通通的教授,三十歲了被父母安排去相親,和一個看起來門當戶對的女人在一起,結婚生子過著大多數人的人生。”
“但因為有這層鎧甲,我才能有力氣、有勇氣去走我自己的路,去做那么多別人認為可惜、叛逆,但我就想要做的事。”
不等邵庭陽開口,他繼續說。
“天才和瘋子本來就是一墻之隔,之所以有區分,不過一個成功、一個則是失敗者而已。我光輝榮耀的時候所有人都用溢美之詞稱贊我,我落魄無能的時候他們又拿江郎才盡來貶低我,到底哪個是真正的我?他們分不清,只是單純用社會的準則來評價我,可假如我拿掉這層盔甲呢?我又是什么?我只是一個平平無奇、曾經有過夢想卻又被磨滅的普通人罷了,這不是我想走的路,我不想變。”
這番話聽得邵庭陽毛骨悚然,總覺得哪里不對,可是又無法爭辯。
“你這樣,不甘的終究是自己……”
“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我不要那樣平凡的過。在我還年輕有選擇的時候我不愿意,即便將來一無所有,我也不想做背叛自己的選擇。”
顧晏津垂下眼瞼,他表情那樣從容,但說出的話卻是與之相反的激進。
“越是貶低我、看不起我,我偏偏要過得好,比他們想象中好千倍萬倍。我要感謝我哥他們,沒有他們,怎么會有現在的我呢?我不想改,也不覺得這是病,誰規定的這是病?誰有這資格去判定一個人的精神是好是壞,一個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病的人去決定另一些人的生死,這難道不可笑嗎?搞些有用沒用的話療、做檢查,開一堆可能會上癮的藥物,然后就這樣好一陣壞一陣地過,不發瘋不激進便視之為正常?我不認,我憑什么認?”
這全是歪理。
邵庭陽深吸一口氣,握住他的手。
“我沒有要你改變,晏津,醫生也沒有要你改變。”他努力勸說,“我們只是希望你健康,你之后依舊可以做你自己,不需要和任何人妥協,我也不會讓你對他們妥協。但你的病已經影響到生活了,還記得嗎?你的恐慌癥,還有降低的食欲,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最后一句剛說出口的時候他就后悔了,果然,顧晏津猛地收回了手,用奇怪的目光看著他。
“我以前是什么樣?”他問,“還是說你希望我是什么樣?恐慌癥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就像你對海鮮過敏一樣,就像有些人的蕁麻疹或者是風濕病。我已經三十二了,身體機能不能再像從前一樣,就像你也不會和二十一歲時候的你完全一樣。”
“我知道,我并不是那個意思。”邵庭陽解釋,“只是我不想讓事情發展到那個地步,我想我們一起去面對,這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只是會讓我一起變好……”
“變好?還是變得普通、隨大流?”顧晏津搖搖頭,語氣急切懇求,“我不想變成那樣,你不知道那些藥有什么樣的副作用,為什么你不能接受?接受我本來就是這樣。”
“我沒有不接受你,只是——”
邵庭陽只覺得他們的對話陷進了死胡同里,他深呼吸一口氣,平穩心緒,告訴自己不要走進顧晏津的語言陷阱里,后續那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第一步。
“我同意你的觀點,天才和瘋子只是一墻之隔。”他這么說,“但我是個普通人,我不是天才,也沒有那么大條的神經,我會擔心你,會害怕將來你因為我的疏忽再受傷。就當是安撫我,陪我去看我心里的病,好不好?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說,你不想做的事情我不會強迫。”
顧晏津胸口起伏,過了一會兒說:“好吧。”
“但我想下個月開始恢復工作。”
他提出了自己的條件。
“不行。”邵庭陽斷然拒絕,“今年不可以,最早也要明年……看你恢復的情況。”
超負荷上了這么久的班,不好好調養怎么能好?更何況休息到現在還不到一個月,心就開始野了。
這段時間邵庭陽又要顧家庭、又要忙工作,經紀人和他爸媽已經幫忙分擔了許多,但身體還是疲累,壓力也大,難以想象顧晏津是怎么堅持下去的,真有人這么愛上班嗎?
現在是有點精神就開始燦爛了,回頭出去干點活又把自己搞得慘兮兮苦哈哈的,關鍵還什么都不說,邵庭陽只要想到那個畫面,就受不了。
兩人觀念不和,他不同意,顧晏津也接受不了。
“為什么非要等到明年?我現在已經好很多了,十二點睡八點起,每天打點八段錦,一日三餐也很準時,你說什么我做什么,這還不夠嗎?”他據理力爭,“你要是不放心,進組之后我們照常打視頻讓你檢查,這總可以了吧?”
“這總可以了?”
邵庭陽咬字重復。
“不然呢?”
這語氣聽得人氣不打一處來。
“顧晏津,你能不能想想清楚,這到底是為了誰啊?”他忍不住說,“就你那個熬法,是真覺得自己是鐵人、天不怕地不怕了?哦,現在又不是拉著我哭個半死的時候了?上回吵這事還沒過去幾天呢,又故態復萌了?我說你這記性可真夠差的。”
話音落下,他越想越氣,越想越氣。
前幾天就因為這事吵過一架,當時是不想計較那么多,再加上正經事還沒辦,就這樣輕輕揭過去了。誰能想到這人不記吃也不記打,純純一個犟種。
邵庭陽要氣暈了。
他這段時間忙里忙外,在內不僅要照顧顧晏津的飲食起居、還要觀察他的心情起伏;在外不僅要忙自己的工作,還要兼處理顧晏津工作室的事務,邵庭蘭這段時間得流感,家里不是什么大事都不會來麻煩他,就是知道他最近辛苦。
結果呢?顧晏津一點都不體諒他,天天和他叫板。
“隨你吧,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他冷邦邦地落下這句話,起身走了。
他剛站起來時,顧晏津還沒什么反應,等聽到腳步聲往外走了十幾步了,才猛地轉過去。
“喂!”
邵庭陽已經快走到樓梯口了。
顧晏津也很惱火,但賬單還沒結,只能匆匆抓起隨身的東西先去結賬。
服務生也是看他們來時兩個人、走時一前一后的,善意提醒他:“剛剛那位先生好像往海邊的方向走了,沒有取車。”
顧晏津被他這么一提醒,也想起自己剛喝了酒,想開車去追都沒辦法。他匆忙落下一句謝謝,推門出去,餐廳往下走有一條沙石鋪就的步道,兩邊載滿了綠植,經常有小情侶在這邊散步、順便吃飯。
顧晏津口罩都來不及戴上,抓著手機鑰匙一路跑,掠過幾道零零散散的人影,才終于看到。
邵庭陽雙手放在兜里,戴著帽子低頭往下走。
他沒喝酒,但也開不了車。
海邊距離市區很遠,開車單程都要一個小時,吵架歸吵架,把車開走跟把人扔這兒沒什么區別,傷感情,他不想這么做。
顧晏津看著那個后腦勺直愣愣地往前沖,心里也有點憋氣,大喊一聲:“邵庭陽!!”
他這聲量不算小,整得像是找人吵架的氣勢,周圍為數不多的幾個路人聽到,都好奇地投來了目光。
然而邵庭陽頭都不回,走得那叫一個大步流星、橫沖直撞。
“……”
顧晏津心里默默念了好幾個數,結果這人跟聾了一樣,喊得他越來越生氣。
“邵庭陽!邵庭陽!!”
兩人已經快走到沙灘附近,秋天海邊人不多,但也不是荒蕪一片。他這樣再不管不顧地叫下去,遲早要引來一大批人圍觀。
邵庭陽腳步頓了頓,在一棵中山杉邊附近站定。
這一路種著叢密的杉林和灌木,秋天地上滾滿了杉樹落下的果實,棕褐色的外皮、不大不小的圓球,擠壓時發出呲呀、或噗呲的爆裂聲。
顧晏津氣勢洶洶地走過來,正要和他理論,熟料一腳踩在一顆球果上,又正好底下是個下坡路,啊地一聲,頂著頭往前踉蹌地跌了好幾步。
“……”
邵庭陽深吸一口氣,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用了點力,緊緊攥著那條被針織衫版型擋住的纖瘦的手臂,這才沒讓顧晏津從他身邊摔下去。
顧晏津嚇了一跳,等站定后,又冷著臉把抓著他的手收了回去。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一會兒,他才憋出一句。
“你去哪兒?”
邵庭陽轉過頭,沒看他。
“我一個人散散心。”他語氣平直。
“那你不和我說一聲?”
“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別來管我的事。”
這話把顧晏津往里噎了噎。
中間氣氛冷了一會兒,他又開口:“我剛剛喊你,你怎么還往前面走?我都跟不上了。”
這次的語氣沒剛才那么鋒利了,像不經意的示弱。
邵庭陽卻沒理他。
“沒聽見。”
顧晏津:“……”
他喊得那么大聲,是頭豬都該聽見了。怎么長的兩個耳朵跟擺設一樣。
他嘀咕了兩句,但也有些怵冷著臉的邵庭陽,左右看了看,輕輕拉了拉他的手臂。
邵庭陽抖了抖,像抖跳蚤一樣抖開了。
“……你還生氣啊。”顧晏津聲音低了低,“有話好好說,你跑什么?嚇死我了。”
“行。”
原以為邵庭陽還要爭論一陣,熟料卻輕輕點了點頭,“那我不散心了,回去吧。”
顧晏津抿了抿唇。
要說開了再說這話,那才是真的沒事了,現在什么都不說直接悶頭回去,才嚇人。
邵庭陽不是個愛生氣愛遷怒的性格,尤其對他,但一旦生氣掛臉就格外嚴重,不是哄兩句就能好的。顧晏津其實也有點委屈,他也不是什么都不在意、狼心狗肺的人,邵庭陽關心他、在意他,他知道,所以不是才提出那些后面的嗎?
說也說了,罵也罵了,還把他一個人丟在店里,現在還生氣……
“你別生氣了。”顧晏津拉著他不讓走,“我剛才想了一下,都按你說的辦,我不那個了,好嗎?”
邵庭陽看了他一眼,還往前走,顧晏津剛才就是壓著脾氣在哄他,這會兒一看也有點火了。
“有什么事你說啊,我現在不是同意了嗎。還有怎么又提起上次吵架的事了,那之前咱們確實沒關系了啊,是你非要管。行,你管就管吧,現在才幾天,又撂挑子說不管了?只有你有脾氣是吧?”
見他還是沒說話,顧晏津點點頭。
“怎么,和我溝通不了了是吧?行,行,我現在就給你媽打電話,讓她看看誰有理誰沒理……”
他一邊發怒一邊拿出手機,還沒點到電話簿,就被邵庭陽按了下去,順帶把嘴給捂上了。
“唔唔唔——”
“小點聲。”邵庭陽不輕不重地按了他一下,微微無語,“你剛剛那么大聲喊我名字,把人都引過來了……現在后面有人在拍。”
顧晏津剛剛還在掙扎,一下就不動了。
話音落下,邵庭陽壓在他肩膀上的手掌感覺到了一點微顫,片刻后,顧晏津轉過臉、躲在他脖頸處。
他不想被別人拍到難看的、落魄的、生病的樣子。
邵庭陽一時氣,一時又無語,都這樣了,剛才還覺得自己好得不得了呢。
但看他這么害怕、心里又很心疼。
“讓你乖一點,總是不聽我的。”邵庭陽低聲說著,迅速把自己臉上的口罩解了下來扣在他臉上,用身體擋住視線、攬著他的肩快速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顧晏津格外安靜,一直低著頭快速走路,任邵庭陽把他帶去哪個方向。中間他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這片通往沙灘的密林其實有好幾條小路,條條列列上下落差,剛才他們已經快走到沙灘邊,地勢略低,再加上他背對著身后,完全沒發現那邊的灌木叢后已經聚集了幾個看熱鬧的年輕人。
大概是被他那幾聲“邵庭陽”吸引來的。
兩人出來沒帶什么東西,只能就這樣沒有遮擋地走回去。等靠近了,其中有幾人臉上露出興奮的表情,指著他們問:“哎,好像是邵庭陽?”
大概連粉絲都不是,只是認識臉的路人而已。
以往私人行程時遇見粉絲,不管怎樣,邵庭陽還是會客客氣氣打個招呼,說明之后再走。但今天他也懶得再顧慮那么多了,冷著一張臉帶著顧晏津快步把看熱鬧的路人甩在身后。
回了停車位,跟著的人就少了。
好在停車位是私家的,只有在餐廳或者酒店消費才能免費停車,此外還有門崗亭,出入掃碼繳費,他們的車窗又都是防偷窺的,這才省去了一大麻煩。
邵庭陽系上安全帶,要給他系時,顧晏津一直低著頭,看得他氣消了不少,心又軟了下來。
他刮了刮顧晏津的側臉,心道:……小可憐。
要是聽話點多好,這輩子都能栽他身上爬不起來。
“我幫你約下周三的醫生。”
邵庭陽說著,又忍不住摸摸他柔軟的頭發,看著他垂下的眼瞼,那一刻,他忽然福至心靈般地開口。
“不要抗拒我,我不會像他們那樣傷害你。”他說,“和身體本能、固有習慣做抗爭很難,但你要對我多一點信心,我永遠都站在你這邊,我媽我爸也是,不要總是想一個人扛。”
他話音落下許久,顧晏津才抬起眼。
邵庭陽親了親他的眼皮,系上安全帶開車回家。
第59章 第 59 章 作話送千字論壇小劇場。……
“目前來看, 很有可能會逐漸轉向雙相二型。”
診療室里,醫生拿著剛填完的信息單,如此說。
即便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醫生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 邵庭陽還是覺得像被一柄錘子猛然敲擊過似的、好半晌都難以回神。
更難以接受。
過了許久, 他才說:“不是焦慮或別的嗎?”
“也有, 其實你之前提到的恐慌癥, 就是屬于焦慮的一種。焦慮癥底下也有許多分支, 患者不僅有恐慌癥、還患有社交焦慮障礙, 也就是社交恐懼癥。害怕被給予負面評價,對社交環境和人物產生抗拒心理, 這是很典型的社交恐懼癥的反應。像他描述的厭惡參加這種場合, 以及學生時代很少與同學老師來往, 并且大多數關系都難以維持,也不愿意去結實新的朋友,說明他對自己的社交能力并不自信, 恐懼被拒絕、被傷害,甚至嚴重到產生部分身體反應, 比如緊張出汗、惡心想吐、心率加快難以呼吸這種癥狀,都能確定這一點。”
“好像有一點……”邵庭陽從來沒想過這些, “但很多人都有吧,會不會只是內向些?”
他還以為顧晏津是單純的宅來著。
“內向和恐懼是有區別的,內向或許是不喜歡不擅長社交, 但社交恐懼會產生焦慮等等心理情緒反應。”醫生推了推眼鏡,繼續道,“比如患者提到的工作壓力大時會心律不齊、頭暈等等情況,這也是一種焦慮癥狀, 只不過病人把它歸結于工作壓力大,但當它頻頻發生時,就不再是正常現象。”
邵庭陽點了點頭,只是表情看著不太好,有些勉強,其實現在他就有些聽不下去了。
“那這個轉雙相二型是什么意思呢?”他微微皺著眉詢問,“我是有聽說過雙相的一些表現,但不知道還分什么一型二型,而且晏津他并沒有那種典型的狂躁的反應,會不會只是單純的抑郁……”
他身處的圈子里,大概是一個最廣泛的精神病集群社團,壓力大、難以面對外界龐大的負面評價,自然而然就誕生出了一大堆精神病,并且癥狀也各種各樣奇形怪狀。雙相這個詞直到近幾年才逐漸被社會提起,邵庭陽自然也知道一些,但他到底不是專業的,也從來沒想去了解過,再往下就摸瞎了。
“其實雙相在以前有個更為熟知的名字,叫做躁郁癥,你們對雙相躁狂期的印象可能就是來源于這個,認為躁是主要的。但實際上雙相是躁狂和抑郁兩種狀態切換反復,又因情況不同分成了幾種亞型,一型就是你所說的明顯躁狂癥狀,情節嚴重到甚至是影響了正常的生活和交流,在一型里抑郁反而不是必須的,可能會有,但不會影響診斷。”
“二型就恰恰相反,二型起碼要有一次重性抑郁發作和至少一次輕躁狂發作。目前來看,患者之前的癥狀很有可能是重性抑郁發作、無法行動然后產生焦慮,引發恐慌癥。我更傾向于在這兩年的階段內患者就已經有BD的傾向了,不過程度較輕,停留在環形心境障礙的區間,所以不那么明顯。”
環形心境障礙主要表現在癥狀更輕,輕度抑郁和輕度躁狂交替出現,但情況又還沒有嚴重到滿足一二型的條件。但是按他目前的情況來看,已經有了向二型發展的趨向。
“患者自畢業起就一直患有抑郁癥和焦慮癥,并且長時間從事高壓力、但父母低評價的工作環境,低食欲、低精力、睡眠障礙,體重減輕食欲減少,包括之前的恐慌癥發作的情況,恐懼死亡、認為自己即將面臨死亡,這都可能是重性抑郁的表現。當然,不能僅憑重性抑郁就判斷是雙相……”
雙相一型很好判斷,但二型更為隱蔽,很容易被誤解成簡單的抑郁癥,最關鍵的就是是否有躁狂情緒狀態的出現。處于躁狂期時,情緒和抑郁期區別很大,這個階段病人總是異常興奮、充滿活力,甚至可能盲目樂觀,大腦好像壓縮時間飛速運轉一樣,睡眠減少、工作或者學習活動增多,甚至充滿熱情,制造出一種高效、高創造力的局面。但大腦的高活躍也導致情緒不穩定、易怒,或者是注意力分散,行為沖動,自我評價過高。
正常情緒是有正向期和負向期的,但雙相的情緒變化起伏更加熱烈,好像踩在極與極的兩端。不管是躁狂還是抑郁,極端化都有可能造成對自己活著是他人的損害。
醫生頓了頓,斟酌片刻后才道:“邵先生,你和患者朝夕相處,應該能感受的出來。”
邵庭陽陷入了沉默。
醫生話剛過一半,他就明白了。
難怪顧晏津工作和休息時完全是兩種狀態,他之前還費解過,不滿于對方的敷衍和區別對待。但那種高強度的燃燒,本來就不應該是正常人該有的。
他用這火焰去交換,交換灼熱到手掌時的陣痛,換到他想要的一切,但又在另一個時期失去。
就像勢單力薄的時候在荒漠種植綠樹,情緒、靈感、體能、理智所有的一切像潮水一樣涌進去,最后又透過砂礫漏得一干二凈,只剩一副軀殼。
但他無法停下腳步。
這已經變成了一種難以舍棄的生存技能。
邵庭陽心情很沉重,醫生也沒有打擾他,只安安靜靜地整理著電腦上的病歷。
半晌后,他抬起頭。
“現階段,應該可以吃藥控制吧?”他詢問,“我聽說現在大部分精神類藥物都有成癮性,長期吃再減量的時候會不會反彈?可以治愈嗎?出現這種情況是自我內心或者外界壓力的問題,還是別的?”
他問了一籮筐的問題。
“心理疾病往往是方方面面的,有可能會出現并集的情況,就像他的焦慮癥和抑郁癥可能是轉向雙相的原因之一,但外界的壓力也會造成大腦某部分組織的病變。”他寬慰道,“有時候病人做出難以理解的舉動,可能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而是身體或者大腦的神經遞質、內分泌、又可能是神經系統發生了變化,二型只要護理治療得當,還是可以轉好的,起碼可以達到臨床治愈。”
臨床治愈……
所謂的臨床治愈,就是癥狀得到了有效控制,能夠維持正常的社會功能了。
換句話說,拋開醫學定義,是很難根治了。
人腦是極其精密的器官,不像是感冒發燒可以對癥下藥,精神類疾病的研究猶如在浩瀚星海里尋找遺失坐標的衛星群,或許將來有新藥、有新的技術輔助治療,但在眼下、在這個大多數人都還難以理解的社會環境中,都是一場空談罷了。
醫生安慰道:“臨床治愈聽起來似乎離正常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但護理治療得當的話,一部分雙相患者是可以保證很長一段時間的穩定狀態而不復發。現代醫學沒有世俗意義上真正可以根治的疾病,就像感冒,看起來很尋常,但寒暑交替、季節變換或者是貪多吃涼的時候,不也會感冒嗎?”
邵庭陽聞言,心中的迷茫和焦慮似乎也隨著他的話減輕了一些。
“是這樣嗎?”他求證,“積極護理治療的話就像感冒一樣,治療過后病好了,那就好了?”
“精神疾病的治療肯定比得個感冒痛苦多了,這兩者的份量也不同。”醫生說,“但起碼他可以回歸正常的生活,用輕松的心態去面對未來。”
正常的生活……
邵庭陽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
邵庭陽又在接診室里和醫生聊了一會兒,等出來時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
顧晏津半躺在座椅上爭無聊地打游戲,邵庭陽一走近,就聽到了‘要不起!’、‘快點吧等得花都謝了’的背景音。
扔完最后的炸彈,顧晏津把手機收回口袋、坐了起來。
“聊完了?”
他抬起頭,看不見眼睛,只看得到露出的鼻梁。
今天出門,顧晏津那叫一個全副武裝,還故意穿得很臃腫,走在路上邵庭陽看他的背影都要認不出來了。這會兒被暖氣一烘,有些熱,外套什么的雖然脫掉了,但帽子口罩還是戴著的。
剛才進去會診時,他也不肯脫下口罩,最后醫生和他商量了好一陣,才終于妥協。沒辦法,望聞問切么,什么都看不到,還是影響醫生判斷的。
等一出去,又把墨鏡什么的戴上了。
邵庭陽把他的墨鏡往下按了按,好看得到他那雙眼,然后嗯了一聲。
他在身旁坐下,兩人靠在一起。
“你沒什么想問我的嗎?”
顧晏津搖了搖頭,神色淡然。
“猜得到。”
很久沒去心理科復診了,但他知道自己的情況。
就像手上長了倒刺,或許一開始沒有注意,但總要做事、洗臉吃飯寫作業的,于是就這樣發覺了。
“怕你知道會是這個反應,才不敢來。”
邵庭陽回過頭,“你還好嗎?”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
“我是說以前。”他頓了頓,“你……害怕嗎?”
“怕、當然怕。第一次去心理科的時候,科內救我一個病人,冷冷清清……那會兒我還是個剛畢業的窮學生,打工掙的都不夠自己生活,確診的時候好像天都塌了,我一向要強,從來不肯接受自己的失敗,但卻不得不承認這個缺陷、我人生的污點……但從接診室出來后,我就不怕了。”
“為什么?”
“因為看到了繳費清單。”
這輕描淡寫的幾個字,卻讓邵庭陽心猛地一緊。
而顧晏津自始至終垂著眼眸,語氣輕淺得好像在描述一件全然無關的事。
“坐在接診室里面的時候我為自己‘不正常’而痛哭,走出去那一步看到那張單子時,我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吃藥復診的錢從哪兒拿?
大幾百的藥費,定期復診,還有15元的掛號費,我到現在都記得。每次走進心理科時要承受的其他人異樣的目光,就好像在提醒我是個異類。”
說到這兒的時候,他竟然還笑了笑。
邵庭陽喉嚨緊了緊,握住他的手。
“那你后來去看了嗎?”
“沒有。”顧晏津輕聲說,“對于那時候的我來說,窮比病可怕。但很快我就發現不吃藥好像也沒有什么,我不必頂著心理壓力去一個我抗拒的陌生的地方,這病也不會死人,只是不開心的時候比別人多一些,熬著熬著好像也就熬過去了。”
后來他自己也做過一次測試,中度抑郁轉輕度。
再后來一段時間,他工作很忙,但收獲也不小,顧晏津過得很充實,幾乎想不起那段時光。
再之后,他也有去過心理科,但不再認為這是他的天敵,吃藥不吃藥的也無所謂,足夠忙總能讓自己從泥潭里掙脫出來。
只是有時候,他不想影響到邵庭陽,才會去重新開些藥,吃一段時間到下次開工,也就結束了。
顧晏津頓了頓,回握住他的手。
“這些事一直不想讓你知道,不是想瞞你什么。只是我和什么焦慮恐慌抑郁的已經共生了太多年,有信心不會因為這些傷害你。在頭幾年,我經常后悔不應該去醫院看診,不知道的時候我還能假裝一下普通人。不說這些,只是不想你可憐我。”
他受夠了別人的憐憫、他身邊的人出于關心而產生的偏心和照顧。同情是一筆低自尊的債,顧晏津花了很多年才將這筆債還清,他不想邵庭陽也這樣。
他想在邵庭陽心里留住自己最好的時光。
而不是一個可憐的、需要他施舍的人。
“我知道。”邵庭陽撫摸著他虎口處的皮膚,低聲說,“我是心疼你,不是可憐。”
心疼和可憐是不一樣的,心疼是同情,是感同身受,是理解,是安慰傾聽、是希望分擔。可憐是認定一個人的弱勢,是高高在上的施授者。
他曾經以為自己對顧晏津有可憐,但不是的,他不是給予者,是渴望被依靠、被信賴的等待方。
顧晏津卻說:“那我也不要你心疼我。”
邵庭陽抬頭看了他一眼,盡管這是句玩笑話,他目光里卻忍不住帶了點責備。
顧晏津肩膀微微一縮,對這片刻交心的肉麻和親近有些不適應,岔開了話題。
“哎呀,我就說了不如不看。”他嘟嘟囔囔地說,“除了把傷疤揭起來讓別人看,沒有任何用處。”
“有用。”邵庭陽重復了一遍,“有用。它讓我能明白你,更了解你。就是有用的。”
顧晏津愣了愣。
邵庭陽抱住他,臉龐靠在他清瘦的肩上,透過厚實的衣布也能感受到他那份低沉自責的情緒。
他心里有些酸澀,也有些漲。
他是感情里的卑劣者、竊取者。自私地索取著想要的愛,卻根本浸不潤那干涸。
“我知道了,我會努力好的,真的。”他閉上眼,環住脖頸的手微微用上力氣,說著自己都覺得虧欠愧疚的承諾,“以后我都聽你的,別難過。”
第60章 第 60 章 拿這打打殺殺黑色喜劇風……
來之前邵庭陽和他保證過不開藥、但檢查結果出來后, 這話也只能當個屁一樣地放了,好在顧晏津沒說什么。
回到家,顧晏津脫下外套往沙發上一躺,看邵庭陽整理藥袋。
透明塑料袋里裝了報告病歷發票和一堆藥, 還有醫生寫的服用說明, 邵庭陽看得很仔細, 拿起一個看很久, 才放下去繼續整理。
顧晏津看了一會兒, 有點無聊, 也去他旁邊盯梢。
袋子里裝著拉莫三嗪、勞拉西泮、鹽酸齊拉西酮之類的藥物,邵庭陽挑挑揀揀, 臉上漸漸浮現出疑惑。
“這個鹽酸什么的, 家里是不是有?”他抓了抓頭發, 困惑地說,“我怎么記得之前看到過?”
“沒有,是新的藥。”顧晏津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 習以為常,“很多治療抑郁、焦慮啥的藥都是鹽酸開頭的, 好像是因為某些成分要和鹽酸結合。鹽酸這一大家子人可多,你以后見多了就知道了。”
“這樣啊。”
邵庭陽對醫學也是一竅不通, 想了想,翻出標簽機把不同藥物的名稱、服用時間和數量都打了出來,貼在藥盒或者藥瓶外, 這樣清晰醒目。
顧晏津也翻了翻,看見里面有個和別的長得不太一樣的瓶子。
轉過來一看,是復合維生素。
他往底下再扒拉了幾下,發現還有安神補腦液和葡萄糖酸鋅。
“買這個做什么?”
“哦, 你之后不是要每天吃藥嗎?我就讓醫生給我開了點這個。”邵庭陽解釋,“我想你本來就抵觸,現在還得每天都得吃這些玩意兒,那不自找苦吃嗎,肯定堅持不下來。所以我也買了點補劑啥的,我們一塊兒吃,說不定你把它當成維生素這種保健品,心里就不那么難受了呢?”
“……你傻啊。”顧晏津把口服液放回去,“這種東西是能隨便補的嗎?你壯得跟頭牛似的吃點維生素得了,還開這些干啥。”
老了很適合被騙買保健品。
“沒啊,我前陣子體檢醫生說我有點缺鋅,我這才買的呢。”
“……”
是有點缺心眼。
邵庭陽把今天的藥掰了要吃的劑量,有他的也有顧晏津的,又接了兩杯溫水回來。
“給。”他把水杯遞過去,又像是為了鼓勵他,以身作則地把維生素咽了下去,又咕嚕咕嚕嘬完了兩瓶口服液,完事還不忘給他看深色但已經空空如也的瓶身,“我已經干了。”
“……”
顧晏津這才抬起手,含了一口水、咕咚一下把所有的藥都咽了進去。
“我也隨了。”
邵庭陽這才點點頭,贊許地夸了句真乖,隨后去做飯了。
顧晏津在客廳看三流狗血愛情劇的時候,邵庭陽正在一邊淘米一邊給他媽講電話,說今天帶他去醫院的事,不過沒有提及是什么病、看的什么醫生,只說開了些藥,看有沒有效果。又說起自己也順便拿了點維生素,鞏固一下免疫力。
邵庭陽手上沾了水,不方便用手接,就放在一邊開著外放。
顧晏津隔這么遠也能聽見。
林淑云倒沒問什么,只說讓他注意身體,不要累到了;又說起天氣越來越冷,A市這段時間流感也開始肆虐,要是一有癥狀就去看醫生,千萬不要拖。
前段時間他姐姐邵庭蘭也被傳染上了流感,一開始只以為是普通感冒沒當回事,藥也是丟三落四想起來才吃,一個流感硬生生拖了大半個月才好。
邵庭陽說知道了。
顧晏津現在被他按在家里,沒什么事不出門,快遞到了都是放門口,唯一的感染渠道就只有他。
這也是他買維生素和補劑的原因,提高下免疫力。他身強體壯的不礙事,顧晏津再病倒才讓他頭疼。
母子倆聊了一會兒,邵庭陽掛斷電話,端著切好的水果去客廳。
顧晏津已經從坐著變成躺在沙發靠枕里,兩只手橫握著手機、伴隨著系統聲音正在峽谷里跑來跑去的放技能。
邵庭陽沒制止他,天天在家確實夠悶的,要是連游戲都不讓打那也太不人道了。
之前說不愿做的事情他不強求,但這句話也沒能做到,邵庭陽想,還是讓他玩會兒吧,別什么都憋在心里,再憋出什么病來。
手機嘀的一聲,邵庭陽拿起看了看,顧晏津正好回泉水回血,問:“怎么了?”
“哦,之前不是有一批活動贈品設計圖稿發錯了、發成了上一個版本,導致要重做嗎?”他說,“陳哥說十點半合作方那邊的廠子發樣品圖,讓我確認一下,好早點趕工發貨。”
這批贈品是工作室出的官方活動贈品,因為重做的問題已經拖延了一個星期了,好在發布聲明后,粉絲也挺諒解。不過為了補償還要另外加做一批鑰匙扣,時間緊出貨量大,確實不好耽誤。
“這是要緊事。”顧晏津點點頭,“你要是累就早點休息,到時候我幫你確認也一樣的。”
“你別想了。”邵庭陽表示拒絕,“吃了藥就好好休息,這些事有我處理呢。”
“但是……”
他話還沒說完,邵庭陽叉起一塊蘋果塞他嘴里。
“別但是了,我看那個藥好像有嗜睡的副作用,搞不好等下你吃個晚飯就睡了。”邵庭陽說著,又把他手機收走,“行了,別玩了,洗洗手準備吃飯吧。”
當天晚上八點半,顧晏津放下kindle,看著身邊衣服還沒脫、聲稱只是躺下休息一會兒但已經睡得像頭豬一樣的邵庭陽,十分無語。
手機叮的一聲,助理提前發來了樣品圖,顧晏津越過他、拿走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解鎖后看了幾張,確認完款式和顏色后發了個ok。
小天也回了個表情包。
顧晏津剛要放下手機,又是一陣嗡嗡聲,新的消息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天:對了邵哥,今天陳哥和東華傳媒的老總一塊兒吃飯來著,聽了點消息,說《驚盜》再審過了,不知道能不能趕在年末排上】
【邵庭陽:什么??】
再審過了?
顧晏津第一反應是不可能,我這個導演怎么都沒聽到消息,但轉念一想他現在工作微信都是邵庭陽在打理,消息有錯漏延遲也很正常。
東華傳媒就是這部電影的制片方,從備案立項到送審修改,中間出了不小的力氣。當初備案的時候就因題材敏感,中間幾度波折,刪到不能再刪,最后還是沒能通過。
從業這么多年,誰還沒幾部壓著播不了的作品?都已經習慣了。冷不丁地冒出這么個消息,第一反應不是驚喜,而是茫然。
通過了?這就通過了?
小天回道:【都在□□了,還能有假?現在就等著做完片頭再送最后一次終審,沒問題的話就去談放映排片的事了】
【聽說是前段時間晏津哥在《幕后》里提了一嘴,當時不還上了熱搜嗎?王總尋思著反正還放在庫里積灰,干脆再去試一試算了,要不然這幾千萬不是白打水漂?結果正好趕上今年政策改動,審核寬松了一些,就過了】
【我看王總的意思,是不湊春節檔和情人節檔的熱鬧了,正好趕著這波熱度早點上映,免得夜長夢多。也是,都多少年了?也不指望能賺多少,能回一點是一點吧。】
【就是哥你得考慮一下,不管怎么樣,這也是你主演的片子,咱不能說不干就不干了,還是得配合著點宣發,不然之后電影資源也很難走了,這邊一忙,你家那兒可能也顧不上,不然把顧導也拉出來一塊兒巡……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陳哥讓我說的啊(抱頭)】
顧晏津放下手機許久,還是不能回神。
《驚盜奇情》,他現在想起來這個名字都有些模糊了,角色甚至劇情細節也忘得差不多。提起這個名字時,比起波瀾轉折的劇情,第一印象是那個烘熱的夏天、演員們穿著粗布汗衫,在黃土漫天、搭建的攝影外景里啃西瓜、吹手持小風扇解暑的場景。
一晃才發現,這已經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
邵庭陽第二天看微信聊天記錄,就知道顧晏津還是提前一步看到了消息。
路演宣傳導演和主演有一方不到場,就足以在圈內引起一陣輿論風波,畢竟拿了錢得辦事,人家打錢爽快,那售后也得盡心到位不是?
但他是真不想在這個時間點去搞這些事。
年底其他的工作他都已經能推就推,明年一月到四月的檔期也全部空出來了,除了一些小活動和影視宣發、其他是看都不看。
王總的想法,他也不是不清楚。
積年的老電影了,大家都已經不指望賣不賣座了,而且還是邵庭陽出道前兩年的片子,都知道那會兒他是個新兵蛋子,《冬旅》的爆紅是意外,但哪有那么多意外?排片上映之后,愿意走進電影院的估計也就是支持他的粉絲,收割完這批韭菜就行了,別的也沒指望。
電影是前段時間過審的,消息剛下來,不正好趁著這個話題度趕緊上映吸引一波人進電影院,之后只會越拖越虧。
但從邵庭陽的角度考慮,他一個人辛苦點多跑跑路演也不是問題,但顧晏津的心理狀況明顯不適合再參加這類宣傳。
要能選擇,他根本不希望趕在年底上映,一個是年底沖春節檔的賀歲片太多、競爭激烈,《驚盜奇情》作為一個黑色幽默民國片并不占優勢,二來大眾對他們的討論剛平息一陣,電影上映,又要引起一陣風波。不僅會再度掀起對他們關系的揣測,導演水平這類的話題也會老調重彈,很不利于顧晏津養病。
等熬過這段時間、明天開春上映的話,他們也有更充分的時間準備、去配合路演。
當然,演員的聲音并不在資本的考量之內,他現在所想的也只是關乎自己的美好愿景罷了。
顧晏津對于他的糾結一概不知,不過他這段時間實在是咸魚得厲害了,好不容易有了件事情做,自然不愿意放過。
他去了工作室一趟,把樣片拷貝儲存的藍光光盤翻了出來看了兩遍,看完后打了個車直接去了東華傳媒。
王總還在會議室開會呢,一個電話打來和另外幾個主事人被迫叫走吃飯,誰也攔不住他。往酒桌上一坐,左右相看,一個比一個頭大。
當初簽合同時,因為前有《冬旅》爆紅,顧晏津一時間成了國內最風光頂尖的導演,票房分成也足夠高,拿的是10%,這還是在他沒有擔任制片也沒有進行投資的情況下。
畢竟當年有顧晏津這個名號在,缺什么也不會缺投資。
顧晏津這次約王總出來聊,就是想談談排片的事。當然片子積壓了這么多年,他也不會讓王總吃虧,條件是讓渡2%的分成。
2%聽起來少,但要按40億的票房來看,那就是800萬的收益。王總一聽,瞬間心動了。
但心動和實際是兩碼事,多給他2%的分成,那票房只有500萬,算下來就是十萬塊錢。
他帶老婆出去逛個街都不只花這么點呢。
但顧晏津胸有成竹,王總只能勉為其難繼續聽聽,然而剛聽完——
“什么??”
王總爆發出一道銳鳴。
“你想挪到賀歲檔上映????”
拿這打打殺殺黑色喜劇風格的民國片去和合家歡、歡樂喜劇打擂臺???
你瘋了還是我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