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拉拉扯扯時,邵庭陽被他……
邵庭陽邁進門, 先默默掃視了一圈。
劇組給訂的套房其實很寬敞,帶一個客廳一個書房和廚房,但顧晏津每周只在這兒住兩三天,帶過來的東西并不多, 只有一只隨身行李箱, 看著就略空曠。
邵庭陽路過時, 那只熟悉的黑灰色的行李箱就大喇喇地敞開著躺在客廳角落里, 里面躺著兩件還沒穿的短袖, 上面的折痕和來時裝進去的一模一樣。
他把袋子放到廚房的島臺上。
電視里傳來幾句熟悉的藏語。
顧晏津原本還懶懶散散地走在他陽身后, 直到聽到電視里的動靜,瞬間就跟被踩了一腳的貓一樣、飛撲過去關上。
“關了做什么?”邵庭陽早聽見了, “我也好久沒看了, 放著吧, 做飯的時候還能當個背景音聽聽。”
“你想聽就自己調。”
顧晏津半躺在沙發(fā)上換臺,在各大衛(wèi)視和CCTV之間換來換去,但換來換去也沒換到合心意的, 干脆關掉了電視。
他趴在沙發(fā)背上回頭,邵庭陽剛洗完手、正在檢查他塞滿啤酒和能量飲料的冰箱。看了一會兒, 起身走過去。
“媽寄的東西我收到了,怎么給我塞了那么多鹵肉啊, 你也不跟她說一下,我怕吃不完再給放壞了。”
他撥弄著邵庭陽放在島臺上的那個袋子,時不時地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對方無情地回“那你就快點吃”, 然后把他的手拍開,開始洗菜切菜料理熟食。
搭話沒成功,顧晏津把手收回去,又問:“我沒回去, 他們有沒有說什么?”
“有啊。”邵庭陽抬眼,故意挖苦他,“媽可憐你,特意讓我過來做頓飯。”
“哦。”顧晏津心情很好,根本不跟他計較,“那你也可憐可憐我吧。”
“……”
顧晏津搭著胳膊、沒個站形地靠在島臺上,身上穿的襯衫因為在沙發(fā)上躺過,布滿了像是被人用力抓過的皺痕。
他仰著那張精致冷淡的臉,眼睫微抬,懶懶散散嘴唇一張一合地說:那你可憐可憐我吧。
好像毫無自知之明。
邵庭陽看了兩秒,轉過身。
“你看電視去吧。”他垂下視線繼續(xù)切手里的小番茄,聲音忽然冷淡了許多,“餓了那兒有零食,開飯了我再叫你。”
顧晏津哦了一聲。
但他沒立刻走,而是上前幫邵庭陽卷好袖口,確認后續(xù)不會滑下來。
以前他們在家吃飯的時候,邵庭陽也是什么都不讓他干,最多讓他卷一下袖口。其實他一開始卷得并不好,總是掉下來,邵庭陽也不說,隔三差五地喊一聲,顧晏津便放下水杯去幫他重新整理。
但顧晏津現在已經學會了不會掉下來的卷法,也只需要卷這一次了。
他裝作生疏的模樣,整理得很慢。
兩個人距離很近,邵庭陽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讓他擺弄。顧晏津垂著眼,余光里看到邵庭陽的側臉,下巴的青茬刮得干干凈凈,須后水的氣息在經歷一天酷夏的暴曬后早就散掉了,但他能想象得到。
邵庭陽在拍戲之前根本不會打扮,這么多年,他的須后水一直都是用的顧晏津每年大促時買一贈一的那支。
金盞花、洋甘菊的味道。
邵庭陽似乎感應到了什么,垂下眼。那一瞬間顧晏津也頓了頓,手指落在他的衣袖間,靜靜看著他。
但他什么都沒做。
“好了。”他松開手,“如果掉了再叫我。”
邵庭陽嗯了一聲。
顧晏津回到沙發(fā)躺下,客廳和廚房是連在一起的,但沙發(fā)背對著島臺,邵庭陽除非時刻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否則很難注意到他在干什么、他是什么表情。
他重新打開電視,耳邊響起紛雜的狗血肥皂劇的臺詞,掩蓋了一點心緒。
顧晏津不覺得自己演技很高明,剛才那一點點混亂的感情邵庭陽應該捕捉到了,但他沒有回應。
顧晏津反而慶幸他沒有回應。
人人都會有沖動,可不是每個人都有沖動的時機。他們之間現在用一根纖細的繩子堪堪維系著,但如果把平衡打翻,大概以后就連一點虛無的聯系都沒有了。
可能以后會斷吧,但他還沒做好準備,起碼現在沒有做好準備。既然這樣不如就當不知道,雖然不算好受,但當個瞎子總比當陌生人要好。
顧晏津點了根煙,牙尖輕輕咬著,把把頻道重新調回電影頻道,聽著耳邊鍋碗瓢盆的聲音,他的心很快靜了下來。
說起來,邵庭陽把他放出來沒有?
顧晏津想到這件事,趕緊點開就是邵庭陽的朋友圈,進去又是兩條杠,看得他火氣差點又冒起來。
還沒來得及發(fā)泄不滿,顧晏津又想到邵庭陽好像被他拉黑了,趕緊解開,再點到名片時果然看到了一條更新。
他心里的那片怒氣便像要噴不噴的火山一樣,說消又消了。
開是開了,但邵庭陽為了隱私一直設置的是三天可見,顧晏津想到錯過了好多內容,又有些可惜。
點開最新一條,是邵庭陽和貓。
昏黃的夜色下,邵庭陽半蹲在馬路邊,手里捏著一根狗尾巴草,用刺撓的毛尖去逗弄一只皮毛烏黑、銅綠色圓眼的小貓。雖然按下快門時畫面不夠清晰,但仍舊看得清貓粉色的爪子。
顧晏津看了好一陣。
邵庭陽的配文:【夜晚和小貓】
他從來不知道邵庭陽喜歡貓。
顧晏津對于寵物的喜愛只存在于別人家或者是手機里,梁映家里養(yǎng)了一只薩摩耶,五六十斤重,毛特蓬松、但也比正常人還能拉。他們都不在家的時候,顧晏津會幫忙溜兩天,每次回家后那衣服都不能穿,全都是狗毛,摻著一股很重的狗味。
更別提被狗舔.濕的手和臉。
顧晏津自己雖然不是個講究的人,但他從來沒養(yǎng)過寵物(如果不算上小學時在學校養(yǎng)的三塊錢小烏龜的話),照顧自己就夠艱難的了,要是還得每天遛狗鏟屎,休息前還得先收拾床鋪,他有些受不了。
他稱之為突發(fā)性潔癖。
在此之前,顧晏津一直以為邵庭陽和自己站在同一戰(zhàn)線上,他甚至沒看見過邵庭陽用貓條或者火腿腸逗過樓下的流浪貓,于是自作主張地把他當成了盟友。
現在想來,他確實有很多自以為是但沒正式問過邵庭陽的事。
比如,不要小孩。
·
趁水燒開、面下了鍋,邵庭陽抽空切了盤芒果和黃桃。給顧晏津送過去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電視聲音太大掩蓋了他的腳步聲,邵庭陽都走到他背后了,他也沒什么反應,依舊撥弄著手機。
他側身躺著、一點防備都沒有。邵庭陽原本沒想偷看,但是走都走到這兒了就下意識看了一眼,是朋友圈的頁面。
視線有些模糊,邵庭陽瞇著眼看了底下的配圖,原來是他昨晚發(fā)的動態(tài)。
他便當作沒看見,把果盤放在茶幾上喊:“來吃水果。”
顧晏津這才退出了微信,“哦。”
他吃水果有點挑,主要是沒別人的時候嚼兩片VC就那么對付過去了。
邵庭陽以前經常聽梁映說他不好好吃飯,剛同居的時候還有些擔心,跟林淑云女士討教了好幾招才敢在他面前亮相。后來發(fā)現完全不是,他做什么顧晏津就吃什么,根本不挑食。
他只在外面吃時很挑。
顧晏津不愛吃水果、也不愛喝水的毛病簡直跟貓一樣,養(yǎng)貓總擔心它尿閉,養(yǎng)顧晏津卻要擔心更多的問題。
后來邵庭陽研究了一陣才發(fā)現,顧晏津是有喜歡吃的水果的,但他對喜歡的東西也不那么主動,聽起來很矛盾,但就是這樣。愛吃的芒果和黃桃,如果不方便、那就不吃了,也沒有什么大不了。
除了工作,邵庭陽就沒見過他主動爭取過什么,愛情和婚姻不算。
那是他爭取來的。
時間有限材料也有限,邵庭陽就沒搞太復雜的,快速地弄好了一桌晚餐,基本上在家的時候他們吃什么,在這兒就做什么。蒜香橄欖油浸蝦、橙香烤雞翅、豆腐蛤蜊湯,還有主食番茄海鮮意面,桌上基本上都是顧晏津愛吃的。
邵庭陽吃不慣海鮮,就給自己另外炒了一份炒飯,想到顧晏津可能會想吃,就找了個小碗留了一小份給他。
顧晏津是想吃,但他覺得自己吃不太下,“這也太多了,斷頭飯也不是這個吃法。”
邵庭陽正在分筷子,聞言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背。
“啊!”
他力氣沒收住,顧晏津吃痛地收回手,那表情不像是演的。
邵庭陽愣了一下,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
顧晏津有一點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小半晌,他才像是沒話找話一樣道:“吃不完就放著,我來收拾。”
本來也是顧晏津自己說話沒個忌諱,邵庭陽不提,他也就當作沒說過。
他起身去酒柜看了看,發(fā)現沒什么上檔次的,便道:“我點瓶酒吧。”
不一會兒,服務員就推著車、帶著一瓶柏翠來了。
顧晏津看著那隆重的樣子,還蓋著紅布頭等他親自揭,尋思著是多好的酒,結果一看下年份、新的慘不忍睹。想來橫店的酒店也指望不上什么,能喝就行了。
好菜配上紅酒,才算“燭光晚餐”。
難得看他親自開酒,邵庭陽學他:“這么客氣,我的斷頭酒?”
顧晏津不搭理他,“那你喝不喝?”
邵庭陽沒有拒絕。
明天兩人都要坐車,他也沒想著灌醉邵庭陽,各自倒了半杯,就著菜慢慢喝。
油浸蝦格外下酒,蝦都是新鮮的,不是凍蝦仁,是邵庭陽一只一只剝好的。
橄欖油他放得很足,干辣椒也加的多,炒出來風味就很足,顧晏津以前不能吃辣,但結婚后被他帶的也能吃一些了。
有時候太辣了,顧晏津就歇一歇,垂著眼吹烏冬面面湯上飄出來的熱氣。
紅酒在玻璃杯里靜止、變少,折射出房間昏暗的光,氣氛很安靜,安靜得看似生出了一絲曖昧和端倪。
但顧晏津知道,安靜只是因為有些話不能放在開場白說。
所以他盡量慢一點,再慢一點。
然后半杯酒見底,邵庭陽開了口。
“知道你不想聽,但是,”他垂著眼給顧晏津剝荔枝,“生日快樂。”
這個人就是故意的。顧晏津心想。
知道這個時候說出口他不會生氣。怎么會生氣呢,是好久一次的見面。
工作時倒是見得到,但心不在一起。
電影頻道《冬旅》已經播完了,顧晏津調到網絡臺,選擇《冬旅》再次播放,只是把音量調小了一些。
“邵庭陽,我一直有句話想問你,”不等邵庭陽拒絕,他先打了一劑預防針,“你放心,這次不是老生常談。”
“什么?”
邵庭陽說著抬起頭,顧晏津的目光一直落在屏幕中的藏布身上,半晌后才扭過來。兩人視線短暫相接。
他忽然有一種不那么好的預感。
“先吃飯吧——”
但話沒說完,顧晏津就開了口。
“你有喜歡的人了嗎?”他問。
握酒杯的那只手微微頓住。
剎那間,四周安靜無聲。
有好幾秒,邵庭陽都以為自己聽錯了,也可能是顧晏津嘴唇幅度太小,讓他覺得那句話只是自己的幻想,不太確定。他想再問一遍,卻看到了顧晏津的表情。
淡淡的,好像沒什么情緒,卻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那眼睛告訴他是真的。
沉默像把鋒利的刀。
邵庭陽用沉默割開了自己以外的另一顆心,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他自己也沒那么好過。
顧晏津怎么會問這種問題?對應的答案他怎么琢磨都琢磨不透。
顧晏津沒有等到回答,收回了視線。
“……別生氣,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顧晏津平靜中帶著一些自嘲,“其實當時我同意離婚,一方面是認真考慮過后的決定,另一方面,也有點賭氣吧,想著離婚是你提的,最好不要后悔。”
不、不是不要后悔,是希望你先后悔。但這句話顧晏津沒有說出口。
可能是這幾年的婚姻讓他盲目,又或者是他太自大了,自信地認為離婚又怎么樣,邵庭陽還是會愛他。
但愛是會變的,顧晏津忘了。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不希望邵庭陽變,但這件事他說了不算。
“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他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頭,大概是酒喝多了,有些話不自覺地從心口蔓延了出來,“是因為有喜歡的人,所以要和我避嫌吧?”
從開拍時邵庭陽故意為之的疏離,只屏蔽他的朋友圈,再到率先取消訂閱的月歷軟件,不是他突然醒悟了,是邵庭陽劃清界限的態(tài)度太明顯。
只是之前他都不想承認罷了。
他回過頭,在朦朧的燈光下正視著邵庭陽,“我不是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你知道,我就想聽你一句實話。”
邵庭陽默默聽著他的這番話,等到話音落下,他把顧晏津面前新倒的那杯酒拿過來一口喝了。末了,空酒杯砸在桌面上,發(fā)出一聲脆響。
那聲響聽得人心驚。
“顧晏津,你是不是有病?”他的語氣相當冷靜,但說的話又不是這樣,“不吵一架你不痛快,是不是?”
顧晏津的表情也冷了下來。
“不說就算了。”他把臉擰過去,身體微微僵硬但坐得很直,“飯吃完了,你走吧,我就不送了。”
他撩起的戰(zhàn)火想這么草草地放過,邵庭陽卻不放過他,一把抓過他的手腕,“你說完你的就讓我走?憑什么?”
那力道很用力,顧晏津吃痛了一聲,但他這次沒有放開,一把把人拉了起來。
“放開!”
“憑什么??”
緊張的沉默里,兩人指尖都發(fā)抖。
“你讓我回答,那我先問你,你想聽到的是什么答案,我說出軌、然后你痛心不已、再心安理得地接受?”
邵庭陽聲音都有些顫抖,“……顧晏津,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話音落下,顧晏津的心也跟著震了一下,有點茫然、也有點酸澀。
有沒有良心,顧晏津自己當然是覺得有的,或者說他那點為數不多的良心都放在邵庭陽身上。但是當對方質問的時候,他心里還是跟著顫動,不自覺地愧疚。
愧疚什么呢?顧晏津不知道。
兩人沉重的呼吸被掩蓋在昏暗的房間里,半晌,邵庭陽終于道:“沒有。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我都沒做過,從來沒有。”
“你現在滿意了嗎?”
“……”
顧晏津掙開了他的手,這次邵庭陽沒有阻攔,但還是費了些力氣。酒精攝入的副作用是他在掙扎時臉帶著脖子都紅了,呼吸也凌亂了許多。
“我沒那么想,是你把我想得太沒良心了。”他別過臉,平復了十幾秒,“你就當我沒問過這個吧。”
邵庭陽表情很難言,“你要和我說的就這個么?”
顧晏津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心里確實是這么想的。
但邵庭陽好像很失望,他攥著掌心攥了好幾秒,終于放棄了決定去拿放在桌上的手機,卻被顧晏津按住了胳膊。
“你等一下。”
邵庭陽微微掙扎了一下,但沒有離開。
“你聽我說,我也不知道剛才為什么問那句話,是真的。你就當我腦子壞了,抽風了才問的,好嗎?”顧晏津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按著邵庭陽的力氣也很重,他的聲音越說越低,“我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如果有的選,你明明知道,我想聽的不是……”
我想聽的明明是另外一個答案啊。只是他的話沒有明說,也不敢明說。
為那點可笑的自尊。
不知過了多久,邵庭陽重重吐出一口氣,“……膽小鬼。”
他聲音很輕,不知道說自己、還是說顧晏津。
顧晏津抬起頭來,凝望著他的臉。
忘了是誰先主動的,明明一個字都沒有說,但好像達成了某種默契。
一聲哐啷響,酒杯被撞到地上。氣氛手足無措,但習慣順理成章,時隔幾個月的身體再次相擁緊貼,像街道縫隙里沒踩滅的火星,一口風過來,過渡了彼此的氧氣。
好像得到了,就得到了救贖。
三個月長嗎?應該算。但對于常年異地的他們來說,好像又不算。
拖鞋凌亂地掉在床腳,邵庭陽抱他上床時關了大燈,眼前更加昏沉,屋內只剩下客廳一盞暖燈透進來的余光。
邵庭陽含著他的舌.尖.咬.吻。
顧晏津迫切地想要給他回應,急切粗魯,甚至丟了章法。他知道自己是一個很不會說話的人,所以希望邵庭陽能夠迷戀他的身體。如果語言無法表達,或許身體的碰觸能夠讓他看到藏在里面的靈魂。
他們上次做,還是在顧晏津同意離婚前,離婚前一天他們吵了架,但再前一天,他們還在那張冷戰(zhàn)過的床上糾纏。
太久了。竟然有三個月那么長。
邵庭陽吻他,像帶著他潛進淺海區(qū),直到氧氣瓶耗盡、才施舍地讓他換氣。
他的酒量不淺,但此刻比喝了六十度威士忌的反應還要劇烈,唯一的區(qū)別或許他只是喪失掉了大部分力氣,但還記得要解開自己襯衫上的紐扣。
解了兩顆,就被邵庭陽按住了。
邵庭陽的手指很修長,指腹觸碰到鎖骨下皮膚時,他輕輕顫了顫。
他說了句什么,顧晏津完全忘了聽,茫然地啊了一聲。黑夜里他看不清邵庭陽的表情,只聽見他嗓音微啞地在耳邊重復:“……那個東西,我沒帶。”
顧晏津愣了一下,然后反應過來,低聲說:“有的,酒店有。”
“只有套。”
“沒事。”顧晏津聲音更輕了,“我之前看過,玻尿酸那款……夠用的。”
他一時無言,“你看這個干什么?”
顧晏津抬起頭,窗簾拉得正正好,但仍舊有月光從淺色打底的窗簾里透進來,映得他眼睛水亮的。
“你說呢?”他說。
邵庭陽便不問了。
酒店提供的計生販賣小機器里放了不同的尺寸和口味,邵庭陽拆了兩個他說的玻尿酸款,果然很潤。
潤過頭了,就有點滑,容易脫落。
客廳無人、但電影還在播放著,聽不清具體的臺詞,只傳來隱隱的人聲。顧晏津不知道誰在說話,但他知道里面會有藏布的聲音。
弄到一半時,顧晏津怎么都不肯繼續(xù)了,一定要讓邵庭陽先去把電視關掉再說。但他的話注定是白說的,這個時候是個男人都走不開,邵庭陽根本沒聽。
藏布的聲音沒辦法和邵庭陽的呼吸聲融合在一起,像是兩個人。顧晏津對于性有種很樸素的畏怯,開著邵庭陽飾演的電影對他來說不亞于是在大庭廣眾下做。
他很自然地產生了羞恥感。
但是這種羞恥感意料之外地討好了邵庭陽,因為很緊、很爽。
一個回合后,邵庭陽安慰地吻了他的嘴角,然后起身關掉了電視。
從八點半一直持續(xù)到凌晨三點多。
中間有人發(fā)了兩條消息,手機震了兩下,顧晏津連抬頭看的力氣都沒有了,更加不知道是幾點幾時,只能抓著床單。他膝蓋上跪出兩片大紅印,到后面忍不了了,邵庭陽就抱著他側躺下、給他按膝蓋和腰。力道一下淺、一下深。
顧晏津把臉埋在枕頭里,可能是因為疲憊,也可能有其他原因,聲音很細碎。
他都不知道邵庭陽哪兒來的精力。
他們斷斷續(xù)續(xù)休息了幾次,補充了水分和糖分,但都沒有太久。
中間實在沒有了,再這樣下去真的要出事。邵庭陽終于舍得放開,讓他去上了個廁所,保護了他的那點小小的自尊心。
或許別人可以接受,但顧晏津是從來不允許自己在這種時候難堪的。
這種事講究的就是個你情我愿,邵庭陽也不像強迫他。本來上下位就有差異,再那樣未免有些羞辱人的意味,也沒有必要。
顧晏津小解的時候,邵庭陽就在旁邊看著,等到結束,就打開一旁的淋浴蓬頭。水聲一落,把他按在了墻上。
……
顧晏津時常覺得他和邵庭陽像是寺院前鐘亭里的那口鐘。
他是鐘,邵庭陽是撞木,一個金一個木,看上去是兩個世界的東西,但這樣一下一下,或許也能撞進彼此的骨血里。
·
顧晏津再醒來時,陽光從窗簾縫隙里透進來,他瞇著眼還沒有完全清醒,但聞到了身邊熟悉的洗發(fā)水和沐浴露的香氣。
他掀起一只眼皮,邵庭陽只穿著一條寬松的睡褲、上身赤裸地躺在被窩里,一只手給他枕著、一只手緊緊地抱著他。
睡得很熟。
顧晏津打了個哈欠,兩條腿搭在邵庭陽的腿上,頓時舒服許多。
距離睡著也沒幾個小時,再加上時間還早,他頭一歪,把臉貼在邵庭陽的肩窩里,繼續(xù)熱乎乎地睡了。
等再醒來時,已是晌午。
“嗡嗡、嗡嗡——”
好吵。誰的手機啊。
顧晏津不耐煩地蹬了一腳,感覺腿下面的人肉墊子松動了一下,他也跟著迷迷瞪瞪地睜開眼,這才發(fā)現邵庭陽早醒了。
正拿著他自己的手機看微博。
“醒了?”邵庭陽面無表情道,“醒了就把你手機震動關掉,吵一早上了。”
顧晏津回頭,發(fā)現手機擱在床頭柜上。那距離有點遠,他不想起來拿,就在被子下輕輕踹了下邵庭陽的小腿。
意思很明顯。
“自己拿。”
顧晏津又踹了一下,“我身上疼。”
邵庭陽頓了頓,這話說到這份上,他當然不好再當耳旁風。他也不想下床,就撐著胳膊越過顧晏津、把他手機夠了過來。
“有個叫張小巖地從兩個小時前就給你發(fā)消息,手機一直震。”他道,“你要不要看看,可能有什么急事。”
“啊?我看看。”
顧晏津打開微信,其實不只是張小巖,梁映、唐遙和蔣明都發(fā)了,只是張小巖是分了好幾條發(fā)的,所以看著多。
他粗略看了眼消息,沒什么事,就只是普通的問好而已,就把手機關掉了。
“不回么?”邵庭陽一直看著他的動作,看他收起了手機,慢吞吞道,“這樣不太好吧。”
顧晏津抬頭看了他一眼,對方卻又像是什么都沒說一樣垂下了目光。
他琢磨著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邵庭陽也什么都沒說。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試探地開口:“小張有老婆,兩人都快有孩子了。”
邵庭陽目光專注地盯著手機屏幕,仿佛沒聽到。顧晏津見他不回應、也不耐煩起來,手指一伸把他的手機抽走。
“張小巖是唐遙的徒弟,你想什么呢。”他解釋,“他家里老人重病,需要錢,話劇那個收入……挺難的,所以他才跑出來參加綜藝,想掙點醫(yī)藥費。”
邵庭陽抓著手機的指尖松了松,點點頭,“缺多少錢?”
“別,要也不是現在。”顧晏津搖頭,“我看他自尊心強著呢,而且也還沒到腰賣房賣車的地步,你給他這些他只會覺得沒有尊重他,平常心對待就好。”
如果真的那么缺,唐遙早就出手了,現在只是日子艱難些,但不是不能過。
邵庭陽哦了一聲。
顧晏津說完心里也舒服多了,他挺不喜歡和邵庭陽之間隔著什么的感覺,就抬起腦袋,調整了下姿勢。
邵庭陽手臂也被枕得有點麻,好在緩一緩就好了,讓他繼續(xù)靠著。
“還要睡會兒么?”他問。
顧晏津說不困,但想躺一躺。邵庭陽就放下了手機,摟著他裹上被子一起躺。
邵庭陽清醒時就不讓他那樣搭在腿上了,嫌沉,只把他的腿夾在中間。但是他架在上面的那條腿也挺有份量的,顧晏津不樂意,總想把他壓下去。
邵庭陽也不讓他壓。
來來回回磨蹭,就有點著火的苗頭。
過了一會兒,顧晏津從被子里抬起一張臉,“……要不要?”
“不要。”邵庭陽看了他一會兒,然后很坦誠地說,“沒有了。”
顧晏津就把臉悶回被子里笑,然后被邵庭陽捉出來,兩人上氣不接下氣。
吻了一會兒,還是起了床。
都沒有了。這次是真的。
顧晏津不想動,還躺著,邵庭陽點了兩個人的午飯,起來拿衣服去洗澡。
主臥雖然帶一個浴室,但是是全透明玻璃的,昨天還能在一個房間洗,但是這會兒清醒了,想想昨晚那場景有點尷尬。
邵庭陽拐去外面的浴室沖澡,出來時看到顧晏津的行李箱攤開來放在客廳角落,這個他昨天做完后出來收拾餐桌時就看到了,但當時也累得很,就放著沒管。
邵庭陽想了想,找了一條褲子拿出來,其余的都收好。
大概四十分鐘后,送餐機器人就到了門口。
邵庭陽想叫他去餐廳吃飯,順便收拾一下行李,顧晏津懶病犯了怎么都不肯起,非要他把自己拉起來。
拉拉扯扯時,邵庭陽被他拽倒在床上,想起身時又被壓倒。
再開門時,機器人已經給他打了四五個電話。好在這玩意也沒有什么耐煩不耐煩的,依舊老老實實地在門口站著等候。
取餐時,它還說:“祝您用餐愉快。”
邵庭陽把快遞小窗口關上后,面無表情地在它腦袋上砸了一拳。
“嘀嘀,請勿試圖毆打快遞員,機器損壞需照價賠償……”
砰。
門關上了。
第22章 第 22 章 箍著顧晏津的腰的手很緊……
昨晚胡鬧著消耗了一通, 顧晏津是有些餓,但剛睡醒也不是很想吃太油膩的。
邵庭陽最近也在減重期,要控制攝入,就點了些清淡的, 有豆?jié){油條、蝦仁燒麥、厚蛋燒、裙帶菜豆腐湯、還有一碗黑米粥。
他選了加糖的選項, 吃著更甜。
顧晏津懶洋洋地靠在靠墊上, 一抬眼, 邵庭陽就自動把盛著粥的勺子遞了過去, 想吃什么對方就給遞什么, 咳了遞水、嗆了送紙,伺候得無微不至, 比當皇帝還舒服。
但顧晏津挑食挑得像在試毒, 他每樣都要嘗鮮、但是每樣都吃不多。而且疑似帶著一點報復邵庭陽的成分, 厚蛋燒一人一個,明明味道都一樣,可以自己吃自己的, 但他卻非要給邵庭陽的那份也留個痕跡。
這種壞習慣不管放在哪個地區(qū)都要被家里人訓斥的,但邵庭陽卻沒什么怨言, 他不喜歡的菜就撤走放到一邊。
最后顧晏津吃了幾個燒麥、半碗黑米粥就吃不下了,剩下的他來包圓。
吃完, 邵庭陽又忙前忙后地收拾垃圾。
他也沒閑著,躺在床上一邊玩手機一邊問:“對了,昨天晚上的菜你收了嗎?我都給忘了, 沒壞吧?”
“沒壞,在冰箱里。”
昨晚關電視的時候他看到就順手收拾了,這個天熱得很,要像顧晏津這樣過一夜才想起來, 那菜就應該丟了。
“你還吃嗎?不要我等會兒收了。”
“要吃。丟了多浪費啊,先放著吧。”
邵庭陽說了聲行。
顧晏津回了下微信,一抬眼,就看到邵庭陽在撿掉在床下的套。
床底下撿了五六個,早就干了。
上面全是印跡。
他看了一會兒,移開視線。
昨天……總之一片狼藉。
到后面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暈過去還是睡過去了,結束后邵庭陽抱他去浴室洗澡,顧晏津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估計對方也是累得很,兩個人簡單沖了一下就回去休息了。
顧晏津亂七八糟地想,還好每次都戴了,不然得收拾到什么時候才能睡覺?
昨晚做的時候,他趴著臉埋在枕頭里、都不想轉過來了,但是邵庭陽非要看著他,顧晏津不愿意,就把他的臉掰過來、接吻。
邵庭陽喜歡做的時候親他。
顧晏津不太適應臉被親得濕漉漉的感覺,尤其是在被貫穿的時候,這讓他很不自在,有種失控的焦慮感。但邵庭陽很喜歡,非常喜歡,他不是很懂,只能歸結于這是個人癖好。
這樣真的正常嗎?他不知道。
這些事顧晏津很少跟人討論,他的社交圈都挺干凈的,梁映從來不分享他和他老婆這方面的生活,唐遙談戀愛的時候也沒有。主要是太隱私了,不愿意說出口。但即便聽得少,他也能隱隱感覺到他們不太一樣。
他聽說有些夫妻結婚幾年后就漸漸失去了興趣,愛情慢慢發(fā)展成了親情。
但他們都第七年了。
他想,大概是因為異地,所以還能保持新鮮感吧。行業(yè)的特殊性決定了他們大半的時間都不能湊在一起,就算能隔三差五地探個班,但是也總是不能盡興,所以每次假期時他們一起的頻率總是特別頻繁。
但即便如此,昨天那樣還是有點過了。
不像是在發(fā)泄這三個月的積壓,倒像是在提前支取未來的份額。
其實他也沒有特別不喜歡,但太多了就會難受、不適應,也有點惱怒和生氣。
但冷靜下來,其實也沒有那么生氣。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矛盾的心情,顧晏津搞不明白,但在看到邵庭陽蹲下來去夠被踢到床頭柜縫隙里的東西時,他心里還是有點酸酸的,忍不住伸腿踹了他一腳。
結果人還沒踹到,他先叫了一聲。
“啊!!”
邵庭陽聞聲抬起頭,顧晏津的半張臉已經埋在枕頭里了,一臉痛苦的表情。他視線微微下移,看著被子扭曲的褶皺就知道這人剛才要干什么,不禁笑了。
想踹人把自己腿給拉傷了,怎么會這么笨?他本來想說句幸災樂禍的話,但看顧晏津躺著不動了,心里又有些可憐。
這次是帶著溫情的可憐。
邵庭陽擦干凈手,從行李箱里找出半瓶紅花油,半跪在床上給他按摩。
顧晏津底下只穿了一條平角褲,輕薄的布料之下兩條腿裸.露著。邵庭陽手心剛被濕巾潤過,碰到皮膚時有些涼,他下意識地躲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按住。
“別動。”邵庭陽聲音很低,“躺著,我?guī)湍憷煲幌拢瑫靡恍!?br />
他常年泡健身房,自然知道怎么放松拉傷的肌肉,顧晏津也知道他要怎么放松,就是怕疼他才想掙扎。但邵庭陽手勁大得很,一碰到他的腿,顧晏津感覺腿里像嵌著一根鋼筋粗的疼筋,斷腿接骨一樣的疼。
邵庭陽一按,他疼地大叫了一聲。
“你特么的,邵庭陽……!”顧晏津聲音里帶著惱怒,“你還有沒有人性?!停手!!”
“叫吧,想怎么叫就怎么叫。”邵庭陽已經習慣了,一只腿壓在他背上防止這人亂動,“揉開就不疼了,聽話。”
“……”
聽你大爺的。
按完,顧晏津腿上火辣辣的,也沒什么叫喊的力氣了,臉上都是汗。
他本想幫忙擦一擦,但忘記了自己手上都是紅花油,等手伸出去時,邵庭陽看到他一臉嫌棄的表情才意識到,便又收了回去。
“難聞死了。”他嘟囔道。
邵庭陽沒說話。
其實他剛才也聽得出了一身的汗,只是面上還能維持著鎮(zhèn)定,“躺著好好歇會兒吧,我去扔垃圾。”
顧晏津把頭抬起來,“哎!”
他那一聲喊得短而促,邵庭陽停住腳步,聽他噎了好幾次、才開口:“你等下去找服務員要幾個打包盒,順便把……的費用結了。”
錢雖然沒多少,但酒店是劇組租的,按月結賬,他不想回頭財務對賬的時候發(fā)現多了這一筆,太私密、也太尷尬了。
他不忘叮囑,“別忘了拿發(fā).票。”
想得還挺細。
邵庭陽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但沒讓顧晏津看見,“知道了,你休息吧。”
他把臥室客廳和廚房的垃圾袋扎好,順便把昨晚脫下來的衣服放到袋子里,準備叫人拿去烘洗。
過了一會兒,顧晏津聽見關門聲。
顧晏津看著天花板,一安靜下來,他忽然想到一件早就被他遺忘的事,今天走不了,可能得改明天的車票。
他趕緊打開訂票軟件,一點進去就看到訂的那班車次在二十分鐘前就發(fā)車開走了。
橫店地方小,出行就只有兩種方案,要么動車要么飛機。A市離得近,義烏機場根本沒有直達的,中轉還要幾個小時,還是動車更方便。但方便也是相對而言的,得先走一個多小時的高速去義烏站,再坐兩個多小時的動車回A市。
車票不貴,只是顧晏津不喜歡意外。
顧晏津習慣握在手里踏踏實實的感覺,但他的性格又注定了和劃線外的人涇渭分明,掌控欲和占有欲再強也不會越過雷池半分。他希望最好一切都明碼標價,這樣他在伸手拿取時才能清楚地計算到他要付出多少酬勞。
但邵庭陽總是給他帶來意外。
他也想過和邵庭陽在一起他要付出什么代價,想來想去也不知道。
顧晏津討厭這種未知的感覺,但如果是和邵庭陽一起過隨遇而安的日子,他愿意。
·
邵庭陽下樓清了賬單,回來的時候正好遇到了蔣明,兩個人聊了一會兒。
“說起來,昨天是顧導的生日吧?”他好奇地問,“我聽說顧導不喜歡別人給他過,都沒敢在昨天給他發(fā),今天偷摸著發(fā)了條消息。邵哥,你和顧導認識挺久的了,這事是真的嗎?”
他這話問得有些太親近了,不設防備,邵庭陽都不禁側目。
“……誰和你說的?”
“統(tǒng)籌姐姐告訴我的。”蔣明竹筒倒豆子直接說了,“我問她顧導什么時候走,想在他走之前買個禮物祝賀一下。但她讓我不要買,就當不知道。”
邵庭陽嗯了一聲,“這事你就當沒聽過,以后也不要給他發(fā)這類的消息。”
蔣明懂事地點點頭,有了答案后,還是忍不住追問:“為什么呀?”
抓著前輩演員一味地好奇另一個導演的私事,這話其實有些不知輕重,但蔣明也沒有那么呆傻,他雖然沒見過什么風浪,但也有種年輕人自有的直覺。
雖然外面都在傳這兩人鬧掰的傳聞,但如果真的不合,邵哥還會給顧導帶早飯嗎,顧導還會收留邵哥介紹的他嗎?蔣明覺得不太可能。
他是覺得邵庭陽和顧晏津關系挺親近,邵哥又很可靠才這么問的。
邵庭陽回答:“顧導不喜歡過生日。”
這句話其實挺官方也挺敷衍的,但耐不住邵庭陽的語氣太有欺騙性了。
他本來面相就長得很晴朗,性格又好,和誰都能說上兩句話,待人又真誠,哪怕是敷衍人的話也說得像真心實意。
蔣明一臉了然,邵庭陽也不知道他明白了個什么,但他沒再追問了。
等電梯停到一樓,兩人一同進去,邵庭陽下意識地要去按顧晏津那一層樓,鏡面的電梯墻壁清晰地照出了蔣明的臉。他反應過來,先按了自己那一層。
“對了,邵哥你還沒回去嗎?”蔣明問。
“嗯,有些事要處理。”邵庭陽自然道,“你呢?你也沒回。”
“我經紀人讓我在這兒待著找找機會,看看能不能面上個客串啊啥的,反正有的是時間嘛。”蔣明開朗道,還說了個玩笑,“說不定還能碰上顧導呢。”
蔣明出身不太好,經紀約落在一個沒什么作為的小公司里,帶他的人也不怎么管他,每個月掙得還沒有貼進去得多。
他想和顧晏津搞好關系也無可厚非。
“……嗯。”
電梯叮地響了一聲,蔣明樓層比較低,跟他擺手告別,“邵哥,那咱們下周見!”
邵庭陽也抬了抬手,然后在電梯合上后,把層數改到了顧晏津那層。
顧晏津還在床上躺著,他今天跟找到貝殼的寄居蟹一樣,是一步都不肯出來了,聽見門的響動也沒起身。
“回來了?”他頭也不抬地問。
邵庭陽應了一聲,卻沒往臥室來,腳步聲停在了客廳。
顧晏津沒在意,還在看手機上播放的奧斯卡小短片,想著他忙完應該就進來了,結果播完兩三遍,還是沒見著人影。
不一會兒,客廳響起隱隱的說話聲。
應該是邵庭陽在給經紀人發(fā)語音消息。
好吧,有公事要忙。
顧晏津想,再等他十五分鐘算了。
但幾分鐘后,邵庭陽在客廳里打起了電話,話說得模模糊糊聽不太清楚,顧晏津聽了半天,猜可能是制片人的電話。
說起來,邵庭陽下部戲到現在還沒影,不是沒戲拍、是在挑選。以他現在的流量和咖位來看,制片人親自打電話過來游說也不奇怪。
但這得說到什么時候?
顧晏津又等了幾分鐘,邵庭陽還在電話里跟制片人打太極。他聽著聽著,有點坐不住了,就慢吞吞地下床,走去客廳。
邵庭陽抬眼,那神情說意外也不像意外。
“是,余總對我一直很好,我知道……”
聽著這番官話,顧晏津翻了個白眼,搭拉著拖鞋走到沙發(fā)面前,抬起膝蓋杵了一下邵庭陽的腿。邵庭陽便把曲著的那條放下來。
顧晏津順勢坐到他身邊。
“老實跟您說,其實我下半年檔期有是有,但您應該也知道,上我半年太忙了,無縫進了兩個組,現在還在錄綜藝,我是真想休息休息……不是錢的事,真不是。”
邵庭陽換了只手接電話,讓顧晏津靠得更舒服些。顧晏津指了指腰的位置,他的手便伸進衣服里、用他能適應的力道給他按摩。
“是,我知道您能等,只是我覺得我自己都說不好的事,給個空頭支票讓劇組上上下下等我半年,這不厚道。”
邵庭陽垂下視線,看見他張開唇無聲地問“哪個劇組”,他沒回答。顧晏津不太高興,報復心起了,環(huán)著他的腰湊上去吻他的唇角。
不親熱,就跟鳥一樣地啄吻。
有一下沒一下。
“嗯,我明白。”聽著耳邊苦口婆心的勸說,邵庭陽有些心不在焉,“這樣……如果到時候你們還沒有定下來,我正好有檔期的話,就去試一試,您覺得怎么樣?如果導演覺得不合適,那也不算浪費了您的時間。”
“嗯,嗯,好,一定一定。”
“好的……再見。”
電話掛斷,一秒的遲疑都沒有,邵庭陽托著顧晏津的臉吻了下去,甚至能感受到鼻息間縈繞的熱氣。箍著顧晏津腰的那雙手很緊,險些將他壓得陷進沙發(fā)里。
再起來時,顧晏津安靜多了。
前天沒睡夠、昨天根本沒睡,也就今天早上瞇了一會兒,吃過飯后又有點困了。
邵庭陽堆了快一天的工作沒處理,微信上全是消息,顧晏津也不想回臥室了,就這樣在沙發(fā)上補了個午覺。
空調溫度低,溫度打高了顧晏津又嫌熱,邵庭陽就給他蓋了條毯子。
醒來時,才下午三點。
顧晏津睡飽了,也起來干活。
工作的時候他不想分心,兩個人便各自坐在沙發(fā)的一端,都對著手機處理事情。
梁映和趙爾欣問他到家了沒有,唐遙還約他明天晚上出去吃燒烤,說自己放假了。顧晏津隨便編了個理由說自己還留在橫店,挨個復制。唐遙沒說什么,梁映哦了一聲。
挺意味深長的。
顧晏津假裝沒看到,也沒再回。
現在這關系如何他自己都沒理得清呢,腦子亂得很,還是別讓梁映添亂了吧。
倒是助理的消息不能不回。
是工作上的事。
這幾個月顧晏津一直在找原創(chuàng)劇本,只是沒找到合適的。后來陳世杰給他推薦了一個當編劇的朋友,顧晏津看完本子就對上眼了。
說實話,這人內容挺不錯,想法很出奇,但就是有時候太光怪陸離了,看得人莫名其妙,別說能不能搬到大熒幕,可能審核那塊都過不了。
顧晏津甚至還問過陳世杰,他那朋友該不會有吸du的愛好。有些導演和編劇在靈感枯竭時會食用一些du品,這在圈內不是什么特別少見的事,有時候人不正常了,寫出來拍出來的東西就格外有靈氣。
這個劇本就給他這種感覺。
還好陳世杰說沒有。
顧晏津松了口氣,但轉念一想這更麻煩,沒吸還能寫出這種東西,那很有可能精神狀況不太好,這種人往往多偏執(zhí)。
很多人不了解的人總說顧晏津離經叛道,但其實不是,他只是性格孤僻怪異一些,但和所謂的“離經叛道”還差的很遠。
陳世杰才稱得上是“離經叛道”,他本來就是一個比較獨、比較孤的人,隨心所欲,否則也不會執(zhí)著于拍自然人文紀錄片,把自己磨成了一個苦行僧。
能和他志同道合的朋友自然也是有幾分相似的,這個對作品有自己的執(zhí)著和見解的“真叛道”,碰上一個在工作中也很強勢、但稍微比他懂一些市場和美學的“假離經”,中間少了幾分共鳴,多了幾分吵鬧,說不了兩句話就滿是火藥味,最后不歡而散。
但凡這個本子再乏味一些,顧晏津也不會執(zhí)著不放;又或者顧晏津要求再低一些,那對方也能好好說上話。偏偏這兩人都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犟脾氣,又同時是陳世杰的朋友,中間溝通就多了許多困難。
到后來,顧晏津都懶得直接和他交接了,有什么修改問題就交給助理,讓他去轉達。那人發(fā)什么牢騷,助理也能及時篩掉那些屁話,把有用的東西匯總給他。
看在陳世杰的面子上,顧晏津不是很想和他多爭論什么。但前提是,劇本得磨到他覺得合適的水平。
助理發(fā)給他的這版是之前他讓對方修改的舊稿,中間拖延了半個多月,總算是交出來了。顧晏津起初還躺在沙發(fā)上優(yōu)哉游哉地看新版劇本,但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坐起來了。
眉頭也越皺越緊。
他反反復復把那段劇情看了兩三遍,然后拉助理、薛建安三個人開了個短暫的語音會議。
薛建安就是陳世杰的那位編劇朋友,之所以把助理也拉進來,是因為回頭吵得難看的時候,還能有人勸和兩句。
“我之前和你說的要點你到底聽進去沒有?”顧晏津深吸一口氣,用平板打開劇本,一邊看一說,“這段根本用不了,觀眾看著只會覺得莫名其妙,怎么剛才還在地上轉眼又飛上天了。吳森到底是在現實還是在夢境里?本來之前的劇情就已經模糊了這條分界線,你用這種過于‘藝術’的表達只會把觀眾繞暈。事實上你想表達的‘飄飄欲墜、天崩地裂’,完全是可以藏在演員內心深處,用表演去表達,而不是用場景。明白嗎?”
“我知道,但是他此刻的感受就是現實和夢境重疊,你不用這種表達,怎么能表現出他的崩潰呢?”薛建安據理力爭,“你要知道,這對他而言是一次毀滅性的打擊,從這一刻他才意識到世界背后隱藏的殘忍真相……”
“是,這是毀滅性的打擊,但我看你大綱后面還有好幾次吧。”顧晏津無情道,“原來主角每一次崩潰都是山崩地裂的,我拜托你用腦子好好想想,他是歐亞大陸板塊嗎,這么容易崩裂?我就問你,你是觀眾你會怎么想?”
“……但就是要這樣才能突出他的品格啊!!前面的痛苦一次比一次猛烈,直到最后一根稻草輕飄飄地壓垮了他。這樣堅韌、這樣不懼死的人最后因為這樣一件小事自殺了,你不會覺得荒誕嗎?不覺得可惜嗎?明明就差一點,他就可以看見曙光了。”
“不覺得。”顧晏津實話實說,“如果是這樣,我覺得挺煩的,這主角脆弱得讓人討厭。”
“……”
眼看著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助理趕忙插在中間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薛老師,其實顧導也不是那意思……”
有他幫忙打圓場,顧晏津也能平復一下呼吸,緩一緩心肝脾胃腎都被氣到無語的心情。
他打電話時沒有避諱著邵庭陽,那通大嗓門的爭執(zhí)不需要開外放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等他安靜下來,邵庭陽才打了個手勢,意思是怎么了。
怎么了,和犟牛談公事呢。
顧晏津沒說什么,讓他繼續(xù)忙自己的,喝口水后繼續(xù)和薛建安吵。
剛才那番話才只說了一個點,顧晏津上次讓助理發(fā)過去的文件里提了七處修改意見,現在發(fā)現里面有三個細枝末節(jié)的地方修改掉了,然后莫名多出來四五個他意料之外的bug!!
他都不知道薛建安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一段時間過去后半篇的劇情全部被推翻了,寫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東西。
他真的有很多難聽的話想說,但顧及到邵庭陽在身邊,大半都忍了下去。
兩個人爭論了兩個小時都沒有結果,中間邵庭陽已經忙完了,給他倒了杯檸檬水。顧晏津氣得頭都快暈了,根本沒有空理會他,揮了揮手讓他別打斷。
他和薛建安磨合得這么艱難,是顧晏津從未想到過的。
其實劇本前半段改動得也很艱難,顧晏津覺得溝通不是很好,想過把本子買過來找人另改,但是薛建安不愿意。
劇本是他的心血成果,被別人拿去改個七零八落,這滋味并不好受。顧晏津也明白,所以薛建安拒絕后他就沒再提過了,但他現在是真想和對方說,大哥,我都出錢了,你能不能聽我的話按照我說的好好改一次?
薛建安就是不改。
頭痛。
現在市場上劇本很少有能寫完就賣出去的,電視劇更是重災區(qū),資方不見兔子不撒鷹,想先等劇本招到投資后再結款;編劇只拿到前幾集的錢,自然不肯白費功夫寫下去。
這就導致形成了一個怪圈:
編劇劇本沒寫完就被拿出來招商,先拉一批投資的金主,團隊組起來后再去找演員;演員看著內容不錯、和相關人員商談片酬;等一切敲定后編劇才開始著急忙慌地寫后面的劇情,寫到一半還沒結束,劇組那頭已經催著開工了,機器開一天就燒一天的錢,于是幾個編劇一塊兒進組加班猛干。
這種亂象下,演員開拍的時候能拿到十集劇情就很不錯了,多得是只有五六集的。前后人設割裂,說的好好的大女主突變嬌妻,沒辦法,進組之后全是飛頁,今天剛拍完明天又換了個說法要補拍。等播出時劇情像精神分裂一樣,一會兒制作精密優(yōu)良,一會兒劇情又把觀眾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于是觀眾們大罵這是什么狗屎編劇狗屎導演,平臺播了十幾天,看數據差得很、中插等各種廣告也不盡如人意,便火速開超點抬走,如此一部一部的賭博。
電影圈倒是稍微好一些,但也多得是拍到一半重新推翻插各種飛頁的。
而且院線電影劇本內容少,價格也更低廉,像顧晏津之前請一位很有名的編劇寫劇本,寫完也就百來萬,當然這是人家老師給的友情價。但是他這個水平去寫電視劇,按照廣電限令集數40集來算,一集十幾萬到五十幾萬不等,時間雖然長,但掙的錢可多多了。
相同水平下,還是寫電視劇劇集來錢快,畢竟有點名氣總能賣出去的,但電影的劇本要求更為苛刻,費時間費功夫,錢還少。
好本子就更加少了。
薛建安不出名,但顧晏津也是真心喜歡這個劇本,確定合作后就結了全款,好讓薛建安安心地寫。顧晏津不是不能等的人,沒有靈感的時候他寧愿不拍戲也不隨意糟蹋自己的名氣,但現在幾個月過去了,進度還是這么緩慢,難免讓他產生了焦慮。
討論到最后,薛建安終于退了一步,答應先按照他的要求寫,到時候給顧晏津看一遍,到底是哪個版本好。
聊到這兒,這場掰扯總算有了結尾。
但顧晏津上午的好心情一掃而光。
邵庭陽看他終于結束了通話,走過來問:“想吃些東西嗎?到飯點了。”
本來白天就沒吃多少。
“……”顧晏津沉默了片刻,抬手按了按太陽穴,“我不是很餓,要不你先點吧,或者把昨晚的菜拿出來熱一熱。”
邵庭陽頓了頓,“我自己吃嗎?”
感覺到他語氣里的不痛快,顧晏津抬起頭。其實他現在心情還沒有平復,但想到好不容易和好,為這點事吵架不值當。
“我陪你吃。”他剛說出口就覺得不對,改口道,“我們一起吃……點外賣吧。”
他現在是真吃不下,如果是熱昨天的飯但又吃不了多少,邵庭陽大概也不會很開心。
邵庭陽看了他一眼,“行。”
說完,他就去點外賣了。
顧晏津閉著眼在沙發(fā)上躺了一會兒,感覺到手機嗡嗡了兩聲,有新消息送進來了。
他打開一看,是閆漪梅的短信。
一看到這個名字,他的頭就痛了起來。
閆漪梅給他發(fā)了好幾條。
【確定回家的日期了嗎?九月快到了】
【聽說你和小邵一起參加綜藝了……是真的嗎?晏津,你脾氣一向不好,要多多包容別人,不要和別人發(fā)生爭執(zhí)。】
【你和小邵都是公眾人物,我聽說小邵粉絲很多,還有很多年輕人喜歡他,你爸的學生也有不少追星的。你們要給他們做好表率,在外面要認真工作,知道嗎?】
說什么做好表率,其實只是委婉的說辭,讓他們別在大庭廣眾下太露骨,免得丟了她和顧曉鐘的臉,在學校都抬不起頭來。
顧晏津十分后悔手快點開了閆漪梅的短信,他設置了已讀回執(zhí),現在想裝看不見也不行。閆漪梅是一個很注重細節(jié)的女人,如果一直沒等到回復,她就會直接打過來。
那場景不是他想看到的。
此時,邵庭陽也走過來,把手機外賣頁面轉過來問他:“米粉怎么樣?這個配菜是芹菜,我問他們有沒有青菜的,老板說沒有,但可以給我換成白菜,你覺得呢?”
顧晏津也順著他的動作望去,但腦子里亂糟糟的,什么回答都說不出來。
閆漪梅為什么突然給他發(fā)信息?明明之前一年都不發(fā)幾回,這樣的頻率之前很少有,還是說家里出事了?
不,應該不至于。
如果是這樣,閆漪梅就不會白白等一個星期了,語氣也會更激烈緊張一些。
“晏津?”
邵庭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顧晏津這才回過神來。
他頓了頓,商量道:“……庭陽,要不你出去吃吧?我現在沒有心情。”
邵庭陽握著手機的胳膊停在了半空中。
兩兩相望許久,他半蹲下來握住顧晏津的手,語氣還是溫和的,“怎么了?工作不順利嗎?有沒有我能幫上忙的。”
顧晏津打了一個下午的電話,雖然沒有開揚聲,但從他的話里邵庭陽聽得出他的煩躁,他聽了一些,好像是劇本的問題。
此時的邵庭陽還能壓抑住那些細小的情緒,做好了安慰、安撫顧晏津的準備。
到底是男人,之前再怎么鐵石心腸,在親昵之后也會迸發(fā)出極大的耐心和柔情,更何況他的心也沒有那么硬,只是壓抑許久的感情在昨天被剪開了一個破口而已。
他和顧晏津一樣,都不希望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斷掉。
邵庭陽還是想再試一次。
他知道顧晏津這會兒不是很痛快,他只是希望顧晏津能說出來,告訴他是怎么想的,哪怕當個許多人都討厭的人在他面前喋喋不休地抱怨也可以。
他都愿意聽。
但顧晏津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沒什么事……就是有個劇本和編劇意見不合而已,已經解決了。”顧晏津垂眸握住他的手,也努力壓抑著被閆漪梅勾起的厭煩,輕聲道,“你出去吃晚飯吧,順便幫我打包點帶回來,好嗎?”
他需要給閆漪梅打個電話,也可能再過幾分鐘,對方可能就主動打過來了。
他不是很想讓邵庭陽聽見。
邵庭陽的手被他握了很久,到后面他已經沒再握著顧晏津的手了,顧晏津但凡把手收走,他的指尖就會掉下去。
顧晏津沒有松手,但邵庭陽先收回去了。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邵庭陽的臉半邊被照亮、半邊陷在剛到來的昏暗里,他喊喃喃說了句什么。
顧晏津沒聽清,“什么?”
但邵庭陽并沒有說什么,他站起身,緩慢地搖搖頭,“我先回去了。”
他來的時候除了手機、其他都是給顧晏津帶的東西,走的時候也只帶了手機走。
推門的時候,顧晏津從客廳里走了出來,叫住了他。
“庭陽。”
他等了一會兒,邵庭陽只微微側過身,但對于顧晏津來說這樣也可以了。
“明天我們一起回去,好嗎?”他主動說,“我的車票還沒有買。”
邵庭陽沒有第一時間回復,半晌后才說:“再看吧。”
說完這句話,他就離開了。
在他背影消失的瞬間,幾乎是重疊的,閆漪梅的名字在來電顯示中亮起。
顧晏津臉上因為邵庭陽浮現的那點神色漸漸淡了下去,在電話接通時,徹底失去了最后一點表情。
“有事嗎?”
閆漪梅被他的語氣凍了一下,之前準備的話一時間沒能說出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顧晏津這次的態(tài)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冷淡、更不耐煩。
就好像她打來的時機很不對一樣。
“你在忙嗎……”閆漪梅的聲音有些小,聽上去帶著點畏怯,“看到媽媽發(fā)的信息了嗎?我想著還是說得更清楚點,就打了電話。”
顧晏津沒有說話。
過了好半天,他忽然喊了句“媽”。
閆漪梅聽見他說:“我還沒有吃晚飯。”
她愣了愣,有點無措。
晏津這孩子懂事后就不怎么喜歡撒嬌了,性子越來越孤僻,和他們也不是很親,突然冒出這么一句,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憋了半天,最后說了一句還算是盡了母親關懷的話:“你的錢還夠用嗎?媽媽給你打一些,再幫你點個外賣好嗎?你現在的住址在哪里,有想吃的嗎?”
但顧晏津沒回答她的話。
本來這句話也不是想對她說的。
他轉移了話題,“我下個星期六回去。”
“下個星期六啊……行,行的,我和你爸都在家呢,有空的,你哥也不用上班。回頭我叫阿姨把你房間打掃一下就是了。”閆漪梅說著,猶豫了一陣,“小邵……真不回來啊?”
顧晏津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他媽對邵庭陽也太關注了,上次打電話時就專門問了一句,這次竟然又問了。
顧曉鐘自恃是高級知識分子,家庭氛圍也濃厚,大兒子顧遠辰雖然算不上有出息,但性格好、孝順父母,早早地娶妻生子,走上了正確的路,小兒子雖然叛逆,但繼承了他的才華,想來未來大有可為,因此十分得意。
卻不想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大有可為的方向和他想得完全不一樣,顧晏津不僅叛逆地轉班去學了藝術,現在還發(fā)展成了一個愛玩男人屁股的同性戀,具體是他玩還是別的男人玩他這些顧曉鐘也不敢細想,橫豎丟了他的臉。
他的這些想法,顧晏津都清清楚楚。
結婚幾年來,每年他帶邵庭陽回家,父母都不給好臉色。嫂子連句稱呼都說不出口,生怕她的寶貝兒子和老公通過空氣和聲音傳播也患上了同性戀的病癥,顧晏津是她的小叔,是逃不掉的,而邵庭陽卻可以當是個陌生人。
整個桌上也只有顧遠辰、閆漪梅會和邵庭陽聊幾句,前者不算熱絡,后者是怕尷尬。
不僅如此,每年回去吃年夜飯,還要面對著顧曉鐘對他的挑刺和嘲諷,一年到頭就見這一面,吃飯都不讓人舒心。
而他老媽、親生母親閆漪梅女士更是一個字都不敢放,生怕說多了惹顧曉鐘生氣,父子倆再干起仗來,每次都和稀泥打太極。
就是這種恨不得邵庭陽明天憑空蒸發(fā)的關系,閆漪梅竟然問了他兩次?
顧晏津心一下沉到谷底,他爸媽他最了解,八成是要背著他搞什么事。
但具體做什么,他又不知道。
“你們到底要干什么?”顧晏津不耐道,“都結婚這么久了,你們能不能別鬧騰了?這飯你們自己吃吧,我不回了,錢我回頭打過去。”
“哎你先別掛!我們不干什么啊。”閆漪梅急急道,“真沒有什么事,就是你生日到了,我和你爸都想你回來見一面。你也說你們倆都好了這么久了,晏津,說句老實話,要不是怕你爸生氣,我是真愿意拿小邵當半個兒子看的。”
半個兒子……
顧晏津面色不屑。
“其實這事我也和你爸說了很多次,讓他別干涉你們年輕人的活動,你爸后來也想開了一些,不那么固執(zhí)了,所以我才問小邵回不回來吃飯,到時候一家人團團圓圓的,說出去也好聽些,畢竟你也要到他家過年的,總不能讓你在他家那兒丟了面子,是不是?”
閆漪梅的思維里,雖然沒有問過,但也大概感覺到自己兒子是偏“兒媳婦”的存在,以前她是不愿意正視,但這都好幾年了,她也努力說服自己接受。每次想到這件事,都擔心顧晏津跟那家人鬧矛盾、被瞧不起。
“你想多了。”顧晏津淡淡道。
他沒有多解釋什么,他知道閆漪梅聽不進去,只是白費口舌而已。
“行,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她嘆了口氣,道:“他不回來就不回來吧,你記得就成,等你回來你爸有件事想和你說……哎,下星期六,買了機票跟我說一聲,我讓你哥去接你。”
顧晏津沒回應,掛了電話。
第23章 第 23 章 “別氣我了,好不好?都……
閆漪梅說的話基本可以當放屁, 前一秒還說“真沒什么事”,下一秒又說“你爸有事和你說”,顧晏津不禁懷疑在她眼里自己是不是已經提前患上老年癡呆,否則她怎么會這么前言不搭后語地撒謊?
但他確實要回去一趟。
她說顧曉鐘有事和他說, 顧晏津如果不回去, 那下半年是不會安寧的。
回去也好, 他也想看看都六十了顧曉鐘還能作什么妖。他現在只慶幸和邵庭陽分手了, 不必帶他回家遭受羞辱。
那比他自己精力還要難受百倍。
事情都解決了, 顧晏津也終于感覺到了餓意, 他把冰箱里的菜拿出來熱了熱。大多數菜都是有點辣味的,雖然沒放多少辣, 但現在的他實在是吃不下。
最后, 就把邵庭陽吃過的那份炒飯熱了熱, 囫圇填了個肚子。
在沙發(fā)上坐了半個下午,他腰又痛了起來,簡單洗漱過后就躺回了床上。
邵庭陽吃了嗎?他應該是生氣了吧?
顧晏津看著手機, 猜想。
他不是對伴侶的情緒完全無知無覺的人,或許一開始是, 但現在也能感知到一些。一想到起床時氣氛明明還好好的,結果被一堆人攪黃, 他就有些無語。
早知道今天就應該關機的。
他琢磨著,給邵庭陽發(fā)了條消息。
【晴天:吃了嗎?】
發(fā)出去后顧晏津左看右看,總覺得語氣有些生硬, 就補了一個鱷魚愛心的表情。
【邵庭陽:?】
【邵庭陽:吃了】
顧晏津看著他略有些冷漠的語氣,簡直倒退回到生日之前的狀態(tài)了,心一涼,打字時都有些著急。
【晴天:你還在酒店嗎?】
好在邵庭陽回的是“在”。
顧晏津瞬間放松了, 生氣歸生氣,別把他一個人丟下就行。他想了一下,拇指按在語音鍵上,拖長音道:“我剛才好像扭到腳了,你能不能上來幫我看看啊?”
邵庭陽發(fā)了一串省略號。
顧晏津繼續(xù)明示:“我腰好痛。”
邵庭陽這次沒辦法再發(fā)省略號了,但他顯然經驗十足,繞開了話題。
【邵庭陽:不是要訂票么?幾點回】
訂票啊,顧晏津心想,那這一句兩句的可說不完啊。他立馬撥了個視頻電話過去,但秒被掛,顧晏津對著屏幕豎了個中指,改撥打語音電話,這次是接了,但顧晏津掛斷,重新打了個視頻。
邵庭陽沉默了幾秒,還是接通。
她就把中指收了回去。
邵庭陽似乎剛洗完澡,頭發(fā)還帶著點濕漉漉的水汽,眼睫上沾著水珠。很性感。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穿得倒挺嚴實。
“干什么?”他問。
顧晏津把燈全部關了,只留下床頭柜上的一盞夜燈,空調溫度打得很低,整個人縮在被子里,還不忘戴上耳機。
“哦。”他說,“不是說訂票的事情嗎?就給你打個電話,微信上說不清楚。”
邵庭陽:“……”
這聽著不像是要說訂票的樣子。
顧晏津看他擦頭發(fā),問:“你怎么又洗澡啊?白天不是洗過了嗎?”
沒話找話的水平挺差。
“你不是讓我出去吃?”邵庭陽摸了摸頭發(fā),掌心帶下一些水珠,“外面很熱,我就沿著河邊走了一會兒。”
這個天氣在外面不能稱之為散步了,只能稱為“解悶”。天氣很悶,但他心里更悶。
但顧晏津大概是不知道的。
因為他哦了一聲,說了一句很沒心沒肺的話,“那你有沒有給我?guī)盹埌。俊?br />
“你不是不餓嗎?”邵庭陽說。
顧晏津沒回答,只說:“我把你昨晚的炒飯吃了,其他的都有點辣,吃不下,就放回去了。”
他太知道什么話戳邵庭陽心窩了。
多少回的拉扯都沒有這一句管用,邵庭陽沒說話,但剛才還有些冷淡的眉眼此刻已經柔和了下來。
“我給你點個外賣吧。”
點外賣?那就是不過來了;不過來,那不就是不睡一起了?這怎么行。
顧晏津不是很滿意,“今天睡太多了,晚上睡不著,我怕明天起不來。”
“你是小豬嗎?”他前一句聽著還親昵的,后一句卻道,“起不來今晚就別睡了。”
“我不是小豬。”顧晏津順著他的話說:“那你想我怎么個不睡法?”
邵庭陽又沉默了。
他實在太會堵邵庭陽的話,知道說什么能讓他啞口無言。也不是啞口無言,是現在的身份只能啞口無言。
顧晏津可能天生就是他的克星。
邵庭陽回避了,沒有接茬,“我訂明天下午的車票,要出發(fā)的時候我會叫你。”
顧晏津真是使勁渾身解數撩撥他、不想遇到了當代柳下惠,幾個回合下來還是坐懷不亂。他挺掃興,也有些失望,哦了一聲。
兩人無言了片刻,顧晏津想,不然就這么算了吧,明天再說。
然后耳機里就傳來邵庭陽的聲音。
“顧晏津。”
電話里的聲音很低沉,顧晏津那語氣覺得很耳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說了一句又愛又恨的話:“你真的沒有良心。”
不等他反應,就掛斷了電話。
顧晏津拿開手機,雖然什么都沒說,但心情是有些低落的,他看著通訊記錄看了半晌,勉強打起精神發(fā)微信。
【抱歉,今天晚上你好好休息】
邵庭陽沒有回。
顧晏津搓了搓額頭,等了十幾分鐘,又發(fā)。
【明天一起吃早飯吧,我去找你】
他頓了頓,在表情里找了一通,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就另外編輯了一句話。
【庭陽,晚安好夢,我愛你】
打完他又覺得有一點點肉麻,看著怪怪的,于是刪掉那個“我”字,發(fā)了出去。
【庭陽,晚安好夢,愛你】
過了一分鐘,對面毫無動靜,顧晏津都要以為他不會回了,手機卻又在此時響了起來。
【晚安,好夢】
顧晏津這才放下心。
·
第二天邵庭陽沒有和他一起吃早餐,因為顧晏津一覺睡到了中午十點。
邵庭陽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后給他打電話、不接;敲門、沒回應。這一樓還住著其他綜藝的其他嘉賓,也有瘋鬧了一天沒及時離開的,路過時看見他在那兒不停敲門,露出了怪異的打量的目光。
邵庭陽只能把口罩再往上拉一拉,低著嗓子喊:“顧導,車已經到了,您起了嗎?”
顧導當然沒起。最后是他打了六七個電話,鈴聲硬生生把人叫醒的。
邵庭陽進門時已經被耗得沒有脾氣了,檢查了下他行李箱的東西,還有隨身包里的證件,確認沒什么遺漏才走向臥室。
“昨天睡了那么久,怎么還睡到中午起?”邵庭陽把挎包放下,走過去摸他的臉,“你昨晚真熬夜了……晏津?晏津?”
掌心的溫度不太對勁。
“嗯?”
顧晏津睜了一只眼睛看他,邵庭陽已經去拿測溫槍了,嘀的一聲,37.4 ℃。
低燒。
顧晏津歪頭看了眼溫度,說:“沒事,就是身上沒什么力氣。”
“起來吧,吃個午飯我們就該回去了。”邵庭陽把他扶起來,聲音很低,“也沒有弄進去,怎么會發(fā)燒?昨天不是好好的……”
余光瞥見空調溫度,就什么都明白了。
看來是自找的。
“太熱了,后半夜忘了關。”
顧晏津閉著眼靠在床頭,邵庭陽給他找衣服和襪子穿,等最困的那幾分鐘過去后,終于清醒了許多。
“你回哪邊?”他打了個哈欠。
“回A市。”
顧晏津張了張唇,想說我問得是你回哪個家,但轉念一想,邵庭陽未必不知道,可能模模糊糊的回答就是另一個答案。
他打消了追問的念頭。
低燒暫時不用吃退燒藥,但是如果燒到三十八度以上就需要了,邵庭陽不免慶幸昨天晚上還是把兩個人的座位買在了一起,他可以隨時觀測顧晏津的情況。
出門時,顧晏津主動說:“你找個口罩給我吧,免得傳染給你。”
“發(fā)熱沒有傳染性,感冒和傳染性疾病才會有。”他客客氣氣問,像在和小孩說話,“顧導演,你有沒有常識呢?”
雖然這么說,但邵庭陽還是給他拆了個口罩,都是他買的,戴上后就是同款。
不過口罩這東西也看不出太大區(qū)別。
顧晏津戴上后對著玄關處的鏡子看了看,然后伸手摟住了邵庭陽的脖子。
不等對方反應,他隔著口罩,慢悠悠地親了一口。撓得人心癢癢的,但又有些生氣。
“別氣我了,好不好?都是我不對。”他輕聲哄,“你都一晚上沒理我。”
可能身體真的不太舒服,他說話聲音都有些微弱。
邵庭陽在心底嘆了口氣,沒說好不好,只是握住了顧晏津的手,“走吧。”
邵庭陽沒有騙人,車真的在樓下等。
從橫店回A市,路上費的時間其實并不多,但是來回換車也夠折騰人的,顧晏津是真不舒服,中午被他按著多吃了一些,上車后戴上眼罩就又睡過去了。
等他睡著,邵庭陽把他的口罩往下拉了拉,傳不傳染的其實沒所謂,他擔心不透氣,本來就病蔫蔫的,悶著更不舒服。
整理完,手機進來一條新信息。
【怎么樣?要不然你搬回去住吧,我看他挺愿意的,說不定就等你開口呢】
見他沒回復,又發(fā)了一條。
【你聽我的,勾著他哄哄你,什么問題就都沒有了,別被刺激著說傷感情的話】
給他發(fā)消息的是他大學時候的室友,哪怕是邵庭陽逐夢娛樂圈去了,他們的關系也一直很好,結婚時邵庭陽還給他送過喜帖。
圈內的朋友很親近地會知道他結婚了,但是從來不知道那個人是誰。這些事,他也只能跟圈外的好友訴說。
【不回,還是分開住】
對方很快回復。
【為什么啊?你跟我說,心里到底咋想的?是想和好,還是就這么算了】
邵庭陽看著那幾個字看了半晌,有些酸澀、也有些茫然地打下一行字。
【我覺得我和他……可能還是不適合】
他不能否認這段感情是有愛的,顧晏津依賴他,比想象中的還依賴,所以即便昨晚發(fā)生了點不冷不熱的矛盾,他還是很努力地想和好、安慰他,又和他道歉。
但頭疼的是,每次吵架他都如此。
顧晏津想要哄人高興時很輕松,矛盾沒那么激烈時,他會主動發(fā)短信、有一搭沒一搭地找他聊天,字里行間都寫著“好想你,我們和好吧,快點回我消息”。
如果吵得兇了,為了和好顧晏津又會不擇手段地撒嬌賣乖,直白地說愛你想你。他那么誠心,好像很討厭冷戰(zhàn)、討厭邵庭陽冷漠的態(tài)度,一刻都容忍不了,迫切地想要看到邵庭陽的心和愛意重新回到他身邊。
但是一旦和好,冷漠、不耐煩、想要推開保持一點距離的那個人又變成了他。
邵庭陽從來沒見過這樣矛盾的人。
顧晏津愛他嗎,他不知道,可能是愛的,在察覺他態(tài)度冷淡的時候。
邵庭陽這樣想的時候,都覺得諷刺。
結婚這么久了,邵庭陽其實也不想和朋友訴苦時再掰扯什么愛不愛的,這聽起來也挺尷尬的,畢竟和他同齡的要么還在打光棍,要么正在為孩子學習的事情發(fā)愁。
這個年代,好像越成長就越羞于談論,比愛更重要的是現實、是家庭。
但邵庭陽又很幼稚地想要跟顧晏津討愛,想知道他到底愛不愛愛,還是只是出于習慣。
顧晏津問他是不是很折磨的時候,他回答沒有。邵庭陽的答案一半是真是假,對于顧晏津性格這點,他是真的,從來沒有覺得這是一種折磨;但對于顧晏津的真心,說一點都沒有是假的,因為他確實很煎熬。
邵庭陽嘗試過要求他表達,但效果不如意;他又開始刺激顧晏津、主動撩架,這個效果很好,在彼此都受傷的時候他感知到了顧晏津表露出的愛意,但又很快被拒之門外。
很多時候他都覺得顧晏津愛的不是他,或許他只是在挑選、在等待一個很愛很愛他的人,而不是他愛的人。
碰巧,在這些人里邵庭陽最愛他。
于是邵庭陽開始覺得痛苦,想要分開。
顧晏津以為他提離婚只是在鬧脾氣,但不是的,那條時間線比他知道的還要早一點。
朋友也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但他知道一點,這兩人之間還是有感情的。
既然有感情,他就只問一個問題。
【合適不合適的,他不是我老婆,我也不是你,這些我不知道。我就問你能不能接受他和別人好?你先別急著回答我】
【我說的好是和別人親、和別人談戀愛、和別人結婚生子,許多年后你和他在街上相遇,他和他老婆介紹你是誰誰誰,還讓他孩子管你叫叔叔,我就問你能不能接受?】
邵庭陽:“……”
草。太狠了。
在這之前他是想過,但想得沒有那么遠,他只是覺得兩個人在一起太痛苦了,或許他對感情的需求太高、而顧晏津又滿足不了,最后變成互相折磨,既然如此,或許應該放手讓他去找到適合的那個人。
但具體是誰,是男是女,他們能適合到哪一步,這一切他都沒想過。
他沒有自虐的癖好。
邵庭陽回:【你說呢……】
朋友哈哈笑了。
【讓你裝,就知道你受不了】
邵庭陽沒說這不是裝的。
在這之前他真這么想,但在經過前天晚上之后,他又有些舍不得了。
感情是這樣的,旁觀者清當局者迷,為了不迷失下去,他拒絕顧晏津的示好,接觸時盡量保持距離,但這就像是濕掉的火柴,曬干后還是有運氣重燃。
顧晏津想要,邵庭陽就給了他一點運氣。
但問題是他清楚地知道回頭也還是走老路,他看不到改變的希望,一點都沒有。于是就卡在半回頭不回頭的路上,自我折磨。
【要我說,你別想那么多】
【能找到一個愛你的人而你又正好愛的人多難得啊,你沒見王志超現在還單著呢?說喜歡一米七大長腿漂亮妹妹,不是人家一米七大長腿漂亮妹妹看得上他嗎?】
邵庭陽:“……”
【扯遠了,反正我的意思是不合適你倆就磨合唄,你要是覺得他做得不好,就擺起譜來跟他提要求,你覺得不合適的地方讓他改,他不滿意的地方你也得改。總之一句話,只要他喜歡你,一切就都有的談,他要是煩了不愛了,那也就不用談了】
【兄弟,我說句你可能不愛聽的話,你倆雖然是正常談戀愛結婚,但說到底他也是個男的,你能明白我意思嗎?敞亮點把話說開了,說不定反而有轉機】
他這些話說得雖然不一定是真理,但也是真心為他倆好的。不勸和不行啊,昨天給他發(fā)幾十條消息,句句離不開顧晏津。
顧晏津還喜不喜歡,他不知道,但好兄弟的想法他還是猜得到的。
邵庭陽心里也有些亂,恰好顧晏津咳了兩聲,他就簡短地發(fā)了句“我好好想一想”,然后探身去摸他的額頭,“怎么了?”
顧晏津搖搖頭,他就是睡飽了,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
測了溫一看,果然已經好些了。
“你剛才在干什么?”他嘟囔著問。
邵庭陽頓了頓,“沒事做,和朋友聊天。”
“我看看。”顧晏津起身想看他的手機,卻被一把按了回去。
在顧晏津提出異議之前,邵庭陽先開口道:“想不想吃點東西?”
他聲音淡淡的,聽起來很自然,但顧晏津還是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邵庭陽朋友很多,他是知道的。
之前因為這個,他們倆還大吵過一架。因為他的朋友總是叫邵庭陽出去打臺球、爬山,要不然就是吃燒烤打麻將,哪怕邵庭陽摔傷了不打也行,反正就是要把人喊出來聊天。
好好的假期天天不見人影,顧晏津當然很生氣,在某次朋友打電話叫他出去吃飯時,他和邵庭陽吵了一架。
名義上是因為邵庭陽天天不著家,但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因為隱隱的自卑和焦慮。
顧晏津朋友很少,也不喜歡在外面瞎逛,他討厭這種場合,就算梁映他們叫他出去,也都得三催四請才能出門。
他是真不喜歡線下社交,比起和不熟的人烏煙瘴氣地喝酒聊天,聊幾個小時都聊不出一句真心話,他寧愿躺在家里一邊看電視一邊水群,他能水出一篇三千字的小作文。
但邵庭陽很喜歡外出,顧晏津覺得他什么都喜歡、什么都做得來,邵庭陽性格也好,走到哪兒都是一呼百應,和他不一樣。
讓他一直待在家里,邵庭陽會悶。
他結婚前是什么樣,結婚后就是什么樣,顧晏津不想干涉邵庭陽外出和朋友們玩,但次數多了,他忽然覺得攻守易位,自己好像變成了那只被關在籠子里的鳥。
邵庭陽只有很少的時候才會在家,在家的那短時間才能緩解他一個人的孤獨和焦慮。
可讓他和邵庭陽一起出去,他又不愿意。
矛盾讓他痛苦,很不好受。
邵庭陽一直看著他,顧晏津余光里感受得到,他琢磨了一陣,還是覺得先不要吵架的好,便主動問:“是約你吃飯嗎?”
他那副語氣,好像很大度、很識大體一樣。
邵庭陽想到以往為這個吵架時他眉頭都能夾死一只蒼蠅,不禁想笑。
但想到吵架的原因,笑容又淡了點。
顧晏津埋怨他總是往外面跑,天天和朋友吃飯聊天聚會,那是因為他在家里很無聊。
顧晏津喜歡的東西不多,在家就是看電影打游戲玩手機,最平常干的就是在群里聊天,邵庭陽也不是非要出去玩,但他總是覺得無事可做,就在顧晏津身邊繞來繞去。
但他并不像邵庭陽需要他那樣需要邵庭陽,邵庭陽在發(fā)現這點時,很挫敗。
為了排解寂寞、打發(fā)時間,邵庭陽就和朋友一起出去吃飯打球,當然都是一些成了家的朋友,也都是正常的交往。然后他意外地發(fā)現,顧晏津開始頻繁給他打電話、發(fā)消息,問他喝了多少,等下他可不可以開車來接。
邵庭陽就說好的,我喝得有點多。
然后在開車回家的時候,終于聽到顧晏津隱隱綽綽很不滿意又帶點醋勁兒的詢問。
是怎么發(fā)現他只能用這種方法看到顧晏津對他的在意呢?大概就是這個時候吧。
邵庭陽想了想,決定嘗試一次。
“過兩天,我們要不要出去逛一逛?”
顧晏津抬起頭,似乎沒想到他會主動約,驚訝過后有點驚喜,“好啊,什么時候?”
“我周一有空。”邵庭陽說。
熟料顧晏津一聽,有點頭疼,“不太行……周日我得開會,下周一還有個飯局。”
今天已經是周六了,下周二得回橫店拍攝,連著錄制四天。顧晏津這周是真沒什么空,跟閆漪梅說的時候也是這樣,不是托辭。
說著,他把日歷調出來給他看,自從取消訂閱權限后,他又把app用了起來,主要是事情太多,周日和周一上確實留了安排,點進去還能看到具體的時間。
邵庭陽跟他湊在一塊兒看,形成安排得滿滿當當,雖說除了錄制外就沒再有別的工作了,但還是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瑣事要處理。
他也不是不能體諒顧晏津工作忙,看了一會兒后點點屏幕,“下周六呢?”
顧晏津聽到這句,還沒做出反應,腦子先轟隆地響了一聲,耳邊響起一句“壞了”。
下周六是他回家的日子。
大概是他的臉色太難看、太僵硬,邵庭陽愣了愣,主動問:“是周六有安排嗎?”
“……嗯。”顧晏津勉強點了點頭,他能感覺到邵庭陽挺想問原因的,之所以沒說出口可能是想等著他先說。
但是他怎么說呢?
說我媽讓我回去一趟跟家里人吃飯,可能是個鴻門宴,她還問過我你回不回來。
他雖然沒明說要帶對方回去,但這么說,萬一邵庭陽主動提出想跟他一起回去呢。拒絕掉難免會讓他傷心,但真要一起回,顧曉鐘發(fā)起脾氣來大家都難堪,又是一場麻煩。
顧晏津有些頭疼,但也不想胡編個理由騙他,“換個時間吧,下下周好嗎?”
邵庭陽看著他,那眼神看得他有點心虛,又不知道說什么好。看了一會兒,他收回視線,“下下周有個拍攝,可能沒時間。”
碰巧手機嘀嘀響了兩聲,邵庭陽便低下頭去看屏幕,響一聲,他就打一會兒字。
不知道在和誰聊天。
顧晏津看了眼日程,和助理說了幾句,說定后轉過身想去握邵庭陽的手。
邵庭陽雖然沒躲開,但顧晏津伸手時,他把微信劃到了后臺。
顧晏津看到了但沒說什么,依舊握上他的手,商量道:“我和助理說了,下下周之后的兩周,除了綜藝拍攝別的都不安排了。你什么時候有空我們就什么時候出去,怎么樣?”
他覺得自己這兩句話說得很誠心了。
但邵庭陽也沒說行不行,“再說吧。”
第24章 第 24 章 顧導不太行啊。
這句話一出口, 顧晏津就知道他們的關系也要“以后再說”了,便不再多言。
高鐵站分開后,像是保持某種默契一般,兩人關系又冷了一陣。雖然微信也有聊天, 但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不算太頻繁, 每天都是早安晚安吃了么睡了沒這類沒營養(yǎng)的話題。
顧晏津倒沒太多想法, 應該說這樣的局面才是正常的, 之前陡然的回溫才是曇花一現。
他們之間的矛盾從來沒有消失過, 既沒有解開, 也找不到辦法破開局面,就只能先擱置在那兒, 眼不看心不煩。現在還能保持聯系, 像普通朋友一樣相處已經是很難得了。
回去的這幾天, 兩個人都忙,手頭的事情好不容易做完,短暫的假期也結束了。
再返回橫店時, 極端過熱的天氣在初秋到來前逐漸消失,八月底, 隨著一場冷雨的到來,這座被烘烤了兩個月的大火爐終于開始降溫。
顧晏津是早上七點半到的, 因為早上趕車來得很匆忙,沒有帶傘,到站時頭發(fā)被站外霧氣一樣的雨水打濕、等到錄制現場時都沒有干。
現場眾人神態(tài)各異, 有的是昨天晚上就到了、再加上休息了好幾天,明顯看得出精力十分充沛,眼睛都是亮的;也有些人例如顧晏津這種,來回奔波趕通告、一大早就來開工, 困得只能夾縫中補眠;還有些是事不停歇、但人反而越干越充沛的,例如蔣明。
“早上好!”蔣明戴了個帽子擋雨,拎著幾杯咖啡嘻嘻哈哈地就進來了,“我來給大家送咖啡啦,顧導,這是您的黑咖,曼青姐,你喜歡的生椰,潘哥,這杯是您的……”
候場房間里都是他們小隊的人,七倒八歪的,一片萎靡,活像是被雷劈了的莊稼地。薄曼青努力打起精神,然而現實確實接過咖啡后打了個哈欠。
“小蔣精力這么充沛都不困的嗎?”她一臉羨慕,“感覺你一天天的使不完的勁兒。”
“也沒有曼青姐。”蔣明大喇喇地說:“其實我挺愛睡懶覺的,不錄制的時候沒別的工作,天天都特別無聊,就盼著早點開工呢。你們是沒好好休息才沒精神的,還是忙些好。”
薄曼青不由搖頭一笑,“你啊。”
蔣明這話倒也沒說錯,像比較紅的薄曼青、杭笑、陶文樂臉上都是休息不足熬夜過度的疲憊,潘向文好一點,金安藍比較咸魚,和蔣明狀態(tài)就很好,臉上都不需要遮什么瑕疵。
薄曼青對著鏡子看她的妝,轉頭一看蔣明剝殼雞蛋一樣光滑的臉,不由得感嘆:“還是年輕好啊,熬夜了也看不出來。”
她也過三十了,雖然看著跟二十多歲年輕小女生一樣,但自己知道背后下了多少功夫。不努力不行,這是個靠臉吃飯的行業(yè),太憔悴了別說妝容了,濾鏡和后期都救不回來。
有時候她也會內卷到焦慮,心想自己入這行到底是來干什么的,演員真的有必要這么在意自己的容貌嗎,影視劇不應該是內容為王嗎?為什么會被托舉到現在下不去上不來的位置?
但是早上起來想想,起碼她還能掙到錢,于是就和解了。
金安藍作為常年在各大劇組刷臉的惡毒女配專業(yè)戶,也挺有同感的,“演員和模特大概是最不能接受衰老的行業(yè),上次我去面試一個角色,導演看到我說你年紀有點大,但我才三十啊,而且是素顏面試。但他說不太行,你眼角都有兩道皺紋了,我說我挺愛笑的,眼角有笑紋很正常的。導演說有個女二媽媽的角色,問我能不能接受?我說對不起,我不是白瓷瓶,做不到一絲裂紋都沒有,最后就拒絕了。”
金安藍也并不是很不漂亮的長相,只是看起來太聰明伶俐,更貼近刻板印象的影視劇精明女二形象。
出道這么多年,金安藍就沒演過什么女主劇,她只能安慰自己女二也行吧,好歹她女二演得還挺出彩的,能被觀眾記住,結果卻被苛刻的男導演告知連反派女二、女三這樣的角色都要搶了,新生演員太多,她只能被迫退到媽媽輩的賽道去。
想想也怪難受的。
她話音落下,幾個女演員都挺唏噓的。
“咳咳——”
正聊著,身后忽然傳來一兩聲被嗆到的咳嗽聲,大家轉過身去看,原來是顧導。
顧晏津閉著眼睛倒在躺椅上聽他們聊天,昨天的飯局到十點才散,早起趕車沒來得及吃早飯,只匆忙在樓下的早餐店買了個茶葉蛋吃了,這會兒魂還不在,一口苦咖啡下去,頓時被激得清醒了起來。
他放下咖啡,嘆了一聲,“差點睡著。”
“顧導不愛喝黑咖啡還要點,我現在算是明白原因了。”杭笑問,“說起來,顧導挑女演員講究這些嗎?”
本來大家都以為他會說不講究,沒想到顧晏津卻點了點頭。
“當然講究,但是也看角色,只是沒那么瘋魔罷了,好看的女角色,演員要把這份好看演出來,但我挑人更多的還是看感覺,比如說長得沒那么漂亮,但是你得讓觀眾覺得你很漂亮,甚至是風情萬種。但有些漂亮的給人很木,這就不行。”
換句話說,就是演員要和角色生長在一起。
他的這番話說得金安藍心一動,玩笑道:“大屏幕,女演員有眼角紋也行?”
“大屏幕就不能有眼角紋了嗎?”顧晏津笑了,“正常人誰沒有?我也有啊。”
大家一看還真是,只是他氣質太惹眼了,給人第一眼的感受就是美麗但有鋒芒,反而注意不到其他的瑕疵了。
蔣明拍馬屁說:“我覺得顧導的眼紋挺有故事感的。”
碰巧外面副導演給了信號,大家一塊兒動身。
顧晏津朝門口走去,手指虛空點了點,懶懶散散道:“溜須拍馬那套對我沒用啊,你去外面打聽打聽,我什么時候任人唯親過。”
身后響起一片笑聲。
蔣明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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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輪比賽的規(guī)則增添了獎懲機制,排名靠后的就越晚選劇本,這次的劇本都是導演組的原創(chuàng)劇本,題材也是各不相同,顯而易見對排名低的小組不夠友好。
上一周顧晏津的小組拿了第三名,選劇本時就只剩下一個二選一,一個是武俠、一個是輕喜劇科幻。大家商量了一下,覺得后者難度還是挺大的,就選了武俠。
但要說武俠也不是那么好拍的,市場份額小、觀眾看過更好的、對這一代演員自然就更挑剔,而且武打非一日之功,想打得漂亮、打得引人入勝也很考驗功力,說白了就是檢驗演員吃苦耐勞的素質。
不過他們也有個優(yōu)勢,那就是武打演員出身的廣吉。雖然他被放逐到待定席位上去了,但也沒說不讓待定學員打工啊,有他和武打老師在,能稍微分擔一下隊伍的壓力。
顧晏津也不擔心他跑別的組去,主要是他的演技確實不太行,現在遇到了適合他的本子,自然不會舍得拋開。
說起來錄制已經到了第三周,這周結束后滿打滿算開機一個月了,在此之前顧晏津都沒想到時間過得這么快,他來之前梁映還給發(fā)了一條消息,說配角大多數都已經殺青了,只剩下幾場主角的戲還沒拍完,總算是可以回家抱老婆孩子了。
顧晏津看到時還恍惚了一下,問他怎么拍得這么快,梁映都快氣笑了,說大哥我都拍五個月了還算快啊。確實不算快,都半年過去了,基本上過完年休息了沒多久就出來開工了。
一想到他要走,顧晏津心里還有點空落落的。
梁映在的時候,他們還能一塊兒出去吃飯聊天散步吹噓,梁映走了,除了邵庭陽,就沒人和他聊天喝酒下館子了。
不過估計再拍個一個月,他也可以收工了,導演說第一期的內容已經剪輯送審完畢,這周日就可以順利播出。顧晏津以前不太明白為什么演員總往綜藝跑,尤其是稍微有點名氣的演員,現在算是知道了,一個是增加曝光率,另一個是事少錢多。
《幕后大師》的錄制時間跨度還算是比較大的,前前后后看著要拍兩個月,其實加起來也就一個月不到的樣子,短的時候四五個小時就收工,有時候要錄十幾個小時不停歇,但總的來說這差不多就是一季綜藝拍攝的時間了。
現在的綜藝花樣多,一季十二期正片,但一集正片后面還跟著什么會員plus版、加更版、特別企劃版、加料版,還有超前彩蛋、精編花絮……
之前節(jié)目錄制的時候,顧晏津在午休時間順手點開了一集,忍著看了幾十分鐘像流水賬一樣的明星日常生活,想直接點下一集時打開目錄看了好幾遍,愣是不知道從哪兒看起。
他們這節(jié)目播出后,真的會有人看嗎?
顧晏津挺懷疑的。
事實上,他還是低估了當紅小生小花的吸金力了,當然節(jié)目組賺不賺錢也不關他的事,拿到劇本后,大家先回會議室做了個劇本圍讀。
說起劇本圍讀,其實在二十幾年前的精品電視劇時代,圍讀并不算是什么新鮮事,只是觀眾們不太知道這些幕后工作罷了。然后資本進場,娛樂圈內浪潮涌動,是個人都想來分一杯羹,大家粗制濫造著急著把劇集賣出去賺錢,再加上拿到手的劇本不完整,聚在一起圍讀一個隨時都有可能改的劇本也沒什么意義,近幾年國外劇本圍讀的風氣傳進來,實際上的效果先不說,反正不少演員們是明白了努力要在人前做這一點,不只是劇本圍讀、各種通稿大寫特寫,又有些過猶不及了起來。
這次劇本圍讀顧晏津就沒太插手,讓他們自己去發(fā)揮、去演繹,要是什么事都讓導演來親力親為,那不是底下人不服管教、就是他先累死,所謂的不會帶團隊就只能干到死就是這個意思。
其他人都已經習慣這套流程了,走得很順利,只有桌堯——也就是后來加入的那個新人還有些懵懵的,好在也是科班出身的,過了一會兒也就跟上了大部隊的腳步。
這行就是這樣,沒人會好心停下來等你,只能加快速度追上大家的腳步。成功了被大家看到了,自然是名利雙收;失敗了,那就無名無姓湮滅在茫茫人海之中。
只是這樣一來,陶文樂的處境就尷尬了許多。
上次錄制后,他耍大牌不補錄的行為讓其他人很不愉快,畢竟其他人都老老實實等著,就他一個跑出去玩,為此顧晏津臨時從隔壁組借來了邵庭陽給他當替身,這才補上了漏洞。
雖然他們嘴上不說,但心里都挺看不慣這人的脾氣,相處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有點疏遠了。原本桌堯是個新人,誰也不熟,和他算是“同病相憐”的狀態(tài),但桌堯自己夠上大部隊了,就只剩下了陶文樂。
對于他的處境,跟拍大概是最清楚的,畢竟上一周鏡頭里還時常出現其他人的身影,但這周陶文樂基本上去哪兒都是一個人,也不怎么和別人說話,隱隱處于了一個“被孤立”的狀態(tài)。
但這位哥心態(tài)也是好的很,經紀人雖然勸過他搞好人際關系,但他依舊認為能留下來是他自己的實力,沒必要討好別人,主打一個從不內耗自己。
顧晏津盯了他一會兒,見他沒做什么妖、也正常討論、圍讀劇本,便還是用一貫的態(tài)度對待他,也不做其他。
他擔個導師的名字、但也不是真上司,就算是真上司也沒到呼風喚雨的程度。說到底大家都是來上班的,不是來交朋友的,干完手頭的活別給他添亂就行。
圍讀完,大家出發(fā)前往拍攝場地。
這次比較巧,何安行的組也是古裝戲,和他們挨在一起。
不過人家是一個古裝權謀正劇,逼格上還是稍微高出一截的,趁著還沒正式開始,顧晏津過去溜達了一圈,發(fā)現他們的戲服質量都挺好,面料做工一看就不一樣,而且都是全新的。
何安行年紀雖然挺大了,卻不像他這樣做甩手掌柜,顧晏津去的時候看見他正坐在機器旁給演員講戲,邵庭陽也是忙得腳不沾地,余光看到他的身影,微微愣了一下。
顧晏津看他滿頭大汗,就把自己的咖啡遞了過去,雖然冰塊大半都已經融了,但摸著還是微涼的。
邵庭陽接過喝了一口,還沒來得及說什么,眉毛先被苦得跳了一下。顧晏津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邵庭陽抬頭看他,他表情又變得若無其事、仿佛什么都沒做過一樣。
“……”邵庭陽嗆著咳了兩聲,問,“你們組還轉得開么?”
“不知道啊。”顧晏津無所謂地聳聳肩,“可能不太行。”
說著,他抬起眼瞼看向邵庭陽,等著他的回答。
忙是忙得過來的,但邵庭陽問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
他挺想知道。
“是嗎?”熟料邵庭陽根本沒接他的話,只咬著那根吸管、半揚著臉地看著他,淡淡道,“看來顧導不太行啊,振作振作,好歹讓我們看看真正的實力。”
顧晏津:“……”
第25章 第 25 章 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
閑聊了兩句, 有場務過來問問題,顧晏津就放他走了。
何安行一直在旁邊笑瞇瞇地看著,等人走了,粵語夾著白話說:“你們關系很好嘛?”
他看著就是溫文儒雅的模樣, 像是大學時期會在課間和同學說笑閑聊的中文課教授。
顧晏津裝傻, “什么?”
何安行自然也看得出他在裝傻充愣, 也只笑一笑, 沒有再繼續(xù)追問。
他坦然的態(tài)度反而讓顧晏津有些尷尬, 其實何安行語氣很溫和, 音量也低,要湊近了才能聽到, 并沒有要大肆宣揚的意思, 但顧晏津心里還有點不自然, 含糊地解釋:“還行,認識。”
說完他才發(fā)覺好像更加欲蓋彌彰了,可能一開始大大方方回答是朋友還能好一點, 只可惜時光不能倒回。
其實他們倆總共也就聊了兩三句話,說多了也感覺尷尬, 剛才聊天時他就隱隱感覺出來,只能說沒有剛到橫店錄制時那么疏離, 但兩個人只能裝自然裝熟絡。
他一直覺得表現還挺自然的,畢竟錄制這么久,其他人早就熟絡起來了, 顧晏津心想多說幾句應該也不礙事。
難道何安行看出什么了?
顧晏津有些焦慮。
不過何安行卻沒再說這個,只和他聊了聊一些電影的話題。
顧晏津閱片量也挺大,從小就深受港片耳濡目染,日常的粵語還是聽得懂的一些的, 兩個純粹的電影人聊起這些自然是十分投機、無有不談。何安行畢竟年長他這么多,又是經歷了不知道腥風血雨的,經驗很豐富,聽說他最近在瓶頸期還給了他幾點建議。
兩人聊了十幾二十分鐘,最后還是薄曼青過來找人,說已經準備好了,顧晏津才回去。
這次的武俠劇本名叫《劍隱江湖》,講述的是一個比較老套的故事,主角林楓曾經被父親判定為不適宜學武,決定將武學家業(yè)交由他的大徒弟打理,林楓本打算去外地游歷經商,然而沒想到出走的這段時間一家五十三口全部慘死,現場只留下四只手指的血手印和一把劍作為線索。
為了報仇,林楓苦練武功,一路追查仇家的下落,然而剛找到線索、他遭受到了埋伏,與他約定好相見的無極大師只剩下一顆頭顱,身體不翼而飛。所有證據都指向了林楓,各大門派聯合上山意圖剿滅他,林楓在雨夜中受重傷逃亡,然而意外地發(fā)現了一個四只手指的神秘人。
節(jié)目組給他們的劇本就是圍繞著這段打斗、林楓負傷逃亡窺見真相展開的劇情,編劇組已經提前幫他們寫好了臺詞和分鏡,極大地減輕了導演的負擔。
雖說顧晏津是導演專業(yè)出身的,何安行也掌過鏡頭,但剩下的曾含和莊高飛都是演員,讓他們做這些也確實是強人所難。
看完劇本后,關于主角的選角,顧晏津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蔣明。
其實不光是他,其他人也是這樣想的,年輕、莽撞的公子哥在遭遇巨變后忍痛快速成長,如果只是少年那陶文樂也可以掙一個主角,但偏偏林楓在此之前也是個調皮油嘴、開朗灑脫的少年,陶文樂那種自我以上沒人平等、自我以下階級分明的自傲感完全不合適,沒有熱血少年成長史的感覺,反而是年紀性格都合適的蔣明更貼切。
這個角色簡直是貼到像是為蔣明量身定做的,要不是大家都知道蔣明沒什么背景,再加上這次劇本也是自主選擇的,否則真要以為背后有什么貓膩了。
陶文樂看了一眼劇本,也感覺這次和他沒什么關系了,畢竟他上一部短片已經飾演了男主,不管是從團隊出發(fā)還是從節(jié)目效果來看,都最好換人來演比較好。
既然不是主角,那剩下的演什么都無所謂。
顧晏津回到片場時,演員們已經換好了戲服,廣吉充當半個武打指導、指導大家等下對打時怎樣保護自己和對手演員,同時動作又不失真。
雖說在座的演員們多數都拍過古偶,但古偶的武指更多是追求美觀、大場面還是靠慢動作和后期特效來彌補,眾人接觸的所謂武指的指導也只是皮毛而已,不像他是日復一日訓練過的,不管是從指導還是從演員的角度都更有經驗。
顧晏津不禁慶幸自己足夠明智,第一輪時放棄了另外一個演技更好的學員,留下了廣吉。
廣吉被放逐到待定區(qū),但是人還能過來幫他們干活,關鍵是還不占主要演員的位置,給一份工錢但是能打兩份工,這多好啊。
每個導演最煩的就是制片拿著預算表過來耳提面命告誡他省著點開銷,這個這個不能批、那個那個買不了,NG多了也有微詞,要導演降本增效。
可是錢不給到位,怎么好辦事呢?
為了不受沒錢的鳥氣,顧晏津很多時候都是自己拍自己投,但有的時候自己投也補不上那個數字,就只能精簡節(jié)約、一個子掰成兩半用。
像廣吉這樣不出名但又有某方面特長的演員,一個人打好幾份工,戲份不多不會破壞劇的質感,而且拿的錢還少,簡直是天選打工人啊。
他很欣慰。
開機之前,大家簡單走了下戲。
這場戲其他人還好,但蔣明是戲眼,顧晏津對他的要求是最高的,因為他有一個在橫在半空中舉著劍飛速旋轉、劈開雨滴和重重包圍在竹林暗影之中悄然逃脫的場景,中間還夾雜著一個從峭壁上順暢滑下來的危險動作。
顧晏津串組的時候,他已經跟著武指練了半小時了,有些鏡頭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他也知道大多還是靠后期加速來達成那種緊張刺激的畫面感,但如果不努力多多練習,轉得不夠流暢、那后期再努力也沒用,出來的效果還是會差一截。
這一場拍的是黃昏將晚的場景,但又是個下雨天,而且還是一段緊張刺激的追逐戲逃亡戲,燈光色調的布置就必須往冷了調,竹葉在鏡頭里最好鋒利得仿佛能割去人的性命。
除去場景布置外,下的雨水也很重要,雨勢不能過大、把主角澆成落湯雞那也沒什么美感了,但也不能太少太柔和、像著名的《雨中曲》里為了讓雨滴更明顯柔美,就加了牛奶,但拍這場時就不行,那樣渲染不出環(huán)境的泥濘、冷厲。
特寫的雨滴鏡頭是另外補拍的,布光也有講究,要讓雨水在鏡頭前一閃而過時像一枚枚落下的銀針,鋒銳、凌厲。
觀眾在熒幕中往往只能看到這兩個人打來打去或者愛得要死要活,實際上將她們帶進劇情的氛圍,離不開各個工位的協(xié)同和努力。
顧晏津一直覺得,影視的魅力恰恰就在于此。
這幾場戲拍得甚是艱難,其他人大多數都是一遍過或者兩三遍過,只有蔣明的動作又多又碎,沒什么臺詞就算了,各種懟臉鏡頭,要用微表情來表露人物內心深處的情感,對他這種非科班也沒太多表演經驗的新人來說還是挺難的。
而且因為是雨戲,每次重拍都得重新整理妝發(fā)、然后被機器澆一頭水,身上濕濕答答的不說,自來水悶久了也不是很好聞。
拍到后面,桌堯有些受不了了。
戲服被水泡濕、和汗融在一起穿在身上特別沉重難受,道具劍也不輕,來來回回抬個好幾次胳膊都沒什么感覺了,垂下的時候都在微微發(fā)抖。
如果不是看見其他人也這樣,他幾乎要以為顧晏津是在針對他或者他們。
這小半天下來,累得像條狗。
桌堯隱隱暗示了幾次,覺得要不然先休息休息,但顧晏津都沒理。他又和旁邊人抱怨了幾句,看他們都一副被捶打得很習慣了,甚至沒有覺得一絲不對勁的地方,就沒有再提了。
他只是個小演員,雖然心里不滿,但也會審時度勢,一向刺頭的陶文樂這次也沒冒尖,桌堯勢單力薄、也只能忍著。但是陶文樂戲份本來就不太多,早早地拍完就在一旁玩手機了,可他們卻得苦哈哈地一遍一遍重來。
竹林雨戲拍得差不多,大部分人都結束了,還有最后一個從峭壁上滑下來、在樹林里翻滾的鏡頭,蔣明也給累夠嗆。好在這個鏡頭不會拍到他的正面特寫,滾落的鏡頭為了安全可以找替身,但有兩個從上滑下去的鏡頭還是要拍的。
“最后一鏡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拍完就收工了。”顧晏津卷著手中的劇本在桌上敲了敲,“有瞌睡的去撩把水醒醒神,別出什么岔子讓劇組所有人等你一遍又一遍。”
這話聽得所有人精神一振,仿佛提前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累了整整一天,終于快收工了,中午吃的盒飯也消耗得差不多,已經有不少人開始偷偷玩手機點起了奶茶。
顧晏津提醒了兩三遍檢查道具,然而千防萬防,意外還是發(fā)生了。
從陡峭的假山壁上滑下來時都還好好的,一路都很順利,攝影師都做好顧晏津一喊過就關鏡頭了,全然忘了還要打尾板的事。
然而就在距離地面大概四五米左右的時候,扣在蔣明腰上的威亞忽然松了個扣。
狀況發(fā)生得這么突然,幾乎誰都沒料到,顧晏津從監(jiān)視器里察覺他身形有些搖晃、安全雷達瞬間暴響,瞬間起身,“威亞有問題!蔣明,先護住頭!!場務!!”
威亞松動可不像是飛機上松了顆不起眼的螺絲釘,后者可能是延遲處刑,但前者的危險卻是立竿見影,要人命的。
他喊得太快了,這本來就是個臨時搭建的劇組,其他人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聽到蔣明驚呼了一聲、半個身子歪著掉了下去,在空中搖搖晃晃的。
“小心!!!”
現場瞬間驚起一片短促的呼聲。
幾個在劇場打雜工的大男人立馬沖了過去,然而變動就在一瞬間,另外一個扣竟然也松動了,只剩下一根繩子拽著。蔣明也很慌、原本還想調整一下姿勢等人來接,然而情況瞬息萬變,一個失重、他猛地掉了下去。
墜落的速度是很快的,這個距離雖然不算高、但地上都是搭的碎石子和荒涼草景,一不小心就可能摔傷,蔣明什么都來不及做,聽到顧導的喊聲后立馬抱住頭,下一刻就猛地跌了下去——
整個片場像一滴水進了油鍋一樣,瞬間炸了起來。
所有人連忙向事故地涌了過去,女生們被嚇了一大跳,張羅著去叫劇組隨行的醫(yī)生,或是給節(jié)目組打電話。
安全問題絕對是劇組的第一高壓線,薄曼青聞聲跑過去、扒開好事的人群看了一眼,顧晏津站在圈中心,蔣明倒在地上,身下已經擦出了一片血,臉色都慘白了叫著疼,她下意識地看了胸口和頭部,這相當于是從四米高的地方直愣愣跳下來的,好在是腳先著地,掉下來后滾了兩圈,頭部只有輕微的擦傷。
“先別動他!”顧晏津低聲呵斥了一句,這種情況誰也不知道有沒有摔出別的傷,貿然挪動可能會加劇傷情。
他看蔣明意識似乎還是清醒的,只是一直喊著疼,就把他的戲服小心翼翼卷起來一截,褲腳下的腳腕已經腫的像個饅頭一樣,又青又紫。
他心情瞬間很沉重,問薄曼青:“醫(yī)生呢?”
“在來的路上了,也聯系了醫(yī)院,已經在派車了。”她急急地回答,“大概十分鐘后到。”
單單是隨行醫(yī)生可能照看不了太多,他們最多簡單包扎一下、大概了解下傷勢,但具體的還是得送到醫(yī)院拍個片子好好看看。雖然看著只是腳崴傷,但在劇組里已經算是比較嚴重的情況了。
不一會兒,醫(yī)護人員抬著一個折疊擔架趕了過來,后面跟著一個戴眼鏡的醫(yī)生,醫(yī)生看了一眼立馬說:“打120了沒有,這骨頭我看著都錯位了,跌得不輕。”
此時顧晏津正在和導演通話,薄曼青趕緊說已經打了馬上到。
現場條件簡陋,醫(yī)生也只能先處理了一下創(chuàng)傷,然后找了個硬木條固定了一下傷腿,防止挪動時造成二次傷害,大家按照醫(yī)生說的、七手八腳小心翼翼地把蔣明抬到擔架上。
薄曼青看到剛才她給擦過雨水的那張臉又變得濕漉漉的,臉上全是滲出來的冷汗,人也已經疼得神志不清了,心里不禁有些后怕。
萬一摔了個什么好歹,那別說演員生涯、可能正常的生活都要斷送了。
但這樣的情況在片場并不算很罕見,她之前一部古裝劇里的男三有一場騎馬戲,結果意外從馬上摔了下來,看病花了一大筆錢,還落下了關節(jié)方面的毛病,之后就退圈了。
片場其他人也都很嚴肅,沒人說話,只剩下顧晏津和節(jié)目組組溝通的消息。
他表情很冷峻,大家都知道這會兒還不是清算的時候,但肯定是要的。
大概十幾分鐘后,醫(yī)院的救護車終于趕到,車上只能上兩個人,顧晏津讓蔣明的助理上去了,還剩一個位置時,薄曼青主動道:“我去吧。”
顧晏津眉頭頓時皺了起來,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薄曼青道:“現在這個情況現場離不開您,而且后面的拍攝情況能不能繼續(xù),導演組要找人溝通,這些都得您來。”
她在組內風評一向很好,誰也不得罪,有誰犯了小錯也會先和她報備。組里一般都是她唱紅臉顧晏津唱白臉,搭配得挺好,但如果顧晏津走了,劇組少個定心丸,她覺得光靠自己震不太住。
最關鍵的是現在還沒收工呢。
顧晏津也想到了這一點,考慮很久后點了點頭,“這件事需要聯系蔣明的經紀人,你看著處理,有什么事及時給我打電話。”
薄曼青做事可靠、耐心仔細,讓她陪著去醫(yī)院有什么突發(fā)事件相信她也能處理得很好,唯一讓他擔心的就是蔣明的傷勢。
“放心吧。”話音落下,薄曼青不再耽擱,跟著醫(yī)護一起上了車。
救護車剛開出去沒多久,邵庭陽已經聽到消息趕了過來,正好打了個照面。
“怎么樣?”邵庭陽沒看到病患,只看到只剩下車尾氣的救護車屁股,但聽著一路的警笛聲不免擔憂,“我剛聽到消息,傷得嚴重嗎?”
剛才是在眾人面前,導演不能亂,起碼不能第一個亂,否則就沒有主事的人了,但眼下身邊的人都已經散開,只剩下他們兩個站在棚外,顧晏津摸出一根煙點了,臉上也終于露出一絲棘手焦灼、擔心憂慮的情緒。
“挺嚴重的,骨頭都錯位了。”他低聲道,“我看那個腳腫得老高……就怕落下什么毛病。”
老一輩的演員都講究敬業(yè)、真身上陣,但也落下了不少傷病。顧晏津雖然嚴格,但也沒有折磨人的愛好,作為導演當然是希望不管是演員和工作人員都越健康越好,這樣以后才有合作的機會。
更何況,蔣明還年輕著呢,才剛二十歲出頭。
邵庭陽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感覺到他這會兒焦慮得精神很緊繃,就沒說太多,“先回去吧。”
人已經受傷了,他們沒辦法扭轉結果,只能盡可能地挽回損失。現在片場一團糟,一進去就能看到蔣明受傷的地方落的一片血漬,每次看到,心都忍不住跟著提了起來。
顧晏津在外面抽了半根煙,恢復了冷靜后重新回到錄制棚,這次不用他說什么,邵庭陽也抬腳跟了過去。
收工不僅是簡單的扮完過家家后把東西各歸各位,而是有專門的人員進行資料登記、歸檔。這里面但凡看到的有人在旁邊盯著的機器都是幾十上百萬的,雖然都是節(jié)目組租的、但當初都是簽了協(xié)議的,損壞是一個價格,弄丟又是另外一個價格。
此外道具的清點還有場地的恢復,這些都是要注意的,其中重中之重的就是保存著素材的硬盤,這是絕絕絕對不能丟失的,一旦丟失,這么久的辛苦就全白費了。而且不僅是從零開始,是在燒錢燒人燒資源的情況下被迫歸零。
素材損壞或丟失,對于任何一個劇組的打擊都是巨大的。
邵庭陽出道就跟著顧晏津混了兩個劇組,對他的習慣再了解不過,收尾工作進行得也算順利。等上上下下都打點的差不多后,邵庭陽轉頭一看,忽然發(fā)現顧晏津不見了。
顧晏津正在沒人的茶水間打電話。
給他打電話的是副導演。
節(jié)目組剛才的那通電話是來詢問情況和傷勢的,但打這通電話時,他們的消息就比顧晏津快很多了。
“醫(yī)院那邊我們已經聯系過了,別的倒沒什么,只是一些輕微的擦傷和腦震蕩,休息兩天就好了,但是腳傷有點嚴重,估計得休息個十天半個月。”副導演斟酌著道,“雖然是意外,但考慮到他目前的狀況,我們商量了一下,現在有兩種方案,一個就是這周錄完就把他淘汰掉,還有一個是直接宣布他因傷退賽,補個飛行嘉賓或者是從待定里挑人上來。”
顧晏津沒說話,副導演知道他不太滿意這個處理結果,解釋道:“其實我更傾向于第二個選項,醫(yī)生說他現在還是要靜養(yǎng),畢竟年輕么,雖然是扭傷、但是傷得也不是特別嚴重,修養(yǎng)一段時間很快就恢復了。如果讓他繼續(xù)錄制,我覺得他可能也支撐不了這個強度……”
話說到這個份上,顧晏津不能繼續(xù)沉默,“他的意思呢?是怎么說的?”
“我們聯系了蔣明的經紀人,答應他按照合約賠償三倍,畢竟也算是我們違約,還沒有做好保護措施。”副導演說,“對方也已經答應了。”
“我說的他是蔣明,不是別人,更不是所謂的經紀人。”顧晏津沉聲道,“他的經紀人到現在還沒過來吧?”
邵庭陽就是這個時候聽到顧晏津的聲音的。
他隱約聽著像打電話,本來沒打算偷聽,但顧晏津語氣有些不太對,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在門外站住了。
副導演挺為難的,要他說這事可大可小,但既然對方經紀人已經接受了,在他看來這件事就可以畫句號了。蔣明是個沒什么后臺的小透明,被換掉也不礙事,更何況現在是師出有名。
他不明白顧晏津怎么突然對這樣一個小演員上了心,耐心勸說道:“但留下他沒意義啊,這節(jié)目說到底是個競技類節(jié)目,他不可能就坐在那兒錄一期,倒不如早早走,回頭買些熱搜宣傳一下敬業(yè),反而能把名聲打出去。而且他現在的情況也不適宜錄制……”
“適不適合他(指蔣明經紀人)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顧晏津打斷道,“這樣吧,等他出院再說,錄制的事我再想想辦法。”
他都這樣說了,制片也沒有辦法,只能先答應。
對方的語氣聽著并不像是完全認可,倒像是有些拖延的成分,但顧晏津并不在意。心里的意見再多,只要話沒說出口、事情照做,那效果就是一樣的,不必介意對方是不是陽奉陰違。
打完電話,顧晏津倒了杯茶,正準備出門,一轉身卻碰到了邵庭陽。
他愣了愣,邵庭陽推門走了進來。
“誰的電話?”
“……”顧晏津恢復神色,“導演的,怎么了?”
他以為對方有什么重要的事找他。
但邵庭陽沒有開口,茶水間微微沉悶了一陣,顧晏津本來想走,但是莫名的念頭讓他多留了一會兒。
他覺得邵庭陽好像有什么話想說。
邵庭陽沒話找話道:“蔣明怎么樣了?嚴重嗎?”
“說腳扭得挺嚴重的,其他的到還好,可能還有點輕微的腦震蕩。”一提到這個顧晏津就有些頭疼,“我打算等下去醫(yī)院看看。”
邵庭陽嗯了一聲,“我也聽說了,如果他傷得比較厲害,還是先暫停好好休息比較好,別落下什么毛病。”
他頓了頓,又問:“他現在這個傷勢,還能參加后續(xù)的錄制嗎?我擔心他不能好好恢復。”
“……這個到時候再說吧。”顧晏津剛和副導演討論完這個,有些心煩,就避開了話題,“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
結果被邵庭陽拒絕了,“我得先回去一趟。”
他們組的事還沒忙完,下午是聽說顧導的組有人從威亞上摔了下來,他擔心顧晏津忙不過來,就請了小半天的假。
顧晏津也理解。
“知道了,那我先走了,你晚上早點休息。”
剛走出去一段路,就被邵庭陽攔住了。
他頓了頓,斟酌道:“其實……小蔣年紀還輕,路還長著,也不用那么著急。”
這話聽得顧晏津一愣,心想怎么說得跟他倆侄子似的,一股長輩口吻,但又覺得邵庭陽這話有點怪怪的,只是自己也說不清。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知道了。”
第26章 第 26 章 算了,買什么都一樣,出……
節(jié)目組說沒什么大事, 但晚上顧晏津還是特意走了一趟醫(yī)院,探望蔣明的傷勢。
來這一趟他的精神看著好多了,顧晏津敲門進去時,看他正坐在床上吃晚飯, 還有精力和身邊的人說說笑笑, 稍微放心了一些。
蔣明余光里瞥見顧晏津, 坐直了身體。
“顧導。”他下意識起身, “你怎么來啦?”
“來得匆忙, 也沒給你帶什么。”顧晏津示意他別動, 把奶茶放在一旁,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 “怎么樣, 疼得厲害嗎?醫(yī)生怎么說?”
“一開始是挺疼的, 摔下來的時候我都感覺要去見我太奶了,哈哈哈。”蔣明說了一個除了他沒人覺得好笑的笑話,看他們的神情很凝重, 又改了口,“不過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就只有崴到的地方要小心一點,其他擦傷已經沒什么感覺了。”
這一聽就是假話。
顧晏津看向助理, 助理無奈道:“左腳幾乎是不能動的,醫(yī)生說得好好休養(yǎng)一段時間,畢竟也算是傷筋動骨一百天。還好不算不是從特別高的地方摔下來的, 否則跟腱摔斷了就麻煩了。”
這個結果顧晏津已經從薄曼青的口中得知了,眼下再確認一遍也只是為了安心。只要沒落下什么病根、能恢復好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
“曼青呢?”他又問。
“曼青姐還沒吃晚飯。”蔣明嘴快搶答,“應該過一會兒就回來了。”
這一下午薄曼青跟著前前后后的跑, 著實累夠嗆。蔣明也挺不好意思的,就和她說這邊有助理照應,讓她先去好好吃個飯補充□□力。
顧晏津點了點頭,示意助理先出去。
蔣明愣了愣,很快意識到他是有話要說。
“下午的時候,節(jié)目組給我打了個電話。”彼時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他斟酌了片刻,“說已經聯系過你的經紀人了……這件事你知道嗎?”
“啊?哦對,這件事我知道的。”蔣明點點頭,還有點懵懵懂懂的,“我經紀人說是商量一些補償什么的,畢竟也算是工傷嘛,這些一直都是他在處理的,我也不是很懂。”
顧晏津就明白了。
他之前了解過,蔣明所在的公司規(guī)模也不算太小,籠統(tǒng)也簽了好幾十人,但是一直不溫不火的,可能混了好幾年也沒接到什么像樣的資源。
不是藝人沒有努力,而是經紀公司不作為,根本不為旗下的藝人做長久的職業(yè)規(guī)劃。而且這類公司分成剝削得很嚴重,如果想解約就要背負天價違約金,說白了,他們就是靠掙這些黑心錢來維持運轉的,這在娛樂圈也不是很罕見的事。
蔣明的經紀人大概也是不想多事,畢竟節(jié)目組都已經準備好應急方案了,再堅持下去有什么用呢?還不如白拿三倍賠償金回家好好躺著養(yǎng)傷,甚至下半年都不用再找工作了。
從這一點來看,經紀人確實是用為蔣明好好打算了的,用他那為數不多的良心。
但唯一的問題是,他單方面做出了決定,沒有給蔣明選擇的余地。
顧晏津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蔣明,說:“我想還是要先問問你的想法,所以在節(jié)目組那邊先保留了你的名額……”
如果你覺得沒有余力,也可以就此中止。
但話還沒說完,就被蔣明打斷了。
“我當然要繼續(xù)參加!起碼要錄完這一期的吧!”蔣明反應很激動,“我明明和他說了可以先等這周錄完,平時我什么事都聽他的,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為什么非要騙我呢??”
他已經很久都沒有正兒八經的工作了,甚至連短劇劇組都去面試過,但要么就是特別小的角色,要么就是拍到一半項目因為糾紛黃了。這次機會是蔣明之前認識的一個制片大哥介紹的,后來面試時劇組看他條件不錯、就選了他,蔣明一直很很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
如果不是顧導過來說了一聲,他都不知道還要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多久,這種事其他人就算知道有貓膩、但大多會明哲保身當做不知道。
到時候他白白丟了一個機會,還會對經紀人說劇組擔心他狀態(tài)不好沒辦法繼續(xù)錄制為由解約的借口信以為真。
怎么會懷疑呢?他一直把經紀人當做娛樂圈里最親近的人,不僅僅只是工作伙伴。
可是對方又是怎么對他的呢?
蔣明忽地想到以前很多次未果的合作,即便沒有什么證據,但疑點已經埋下,心里頓時一涼。
“我要給導演打電話。”他連說了好幾個不行,一邊說一邊掀開被子,“我還可以堅持,我不想退出——”
話說到一半就被顧晏津按住了。
“導演那邊我已經幫你說過了,他答應先幫你保留名額,等看看你的恢復情況,如果實在不行為了你的身體考慮也只能先退賽。”顧晏津按著他的肩讓他躺回床上,“躺下,別扯著傷口。”
蔣明怎么躺得住?
他心里有氣,幾次想給經紀人打電話理論,都被顧晏津按了下來。
他之前料想的沒錯,蔣明這種單細胞生物怎么可能明白這背后的彎彎繞繞,恐怕連之前吃過的虧都還沒想明白呢。他受傷雖然是個意外,但節(jié)目馬上就要播出了,在這個關頭上臨時換一個知名度更高的演員,制作方何樂而不為呢?
看起來是經紀人一個人的短視貪利,其實是兩方的順水推舟。
不過這行顧晏津也沒挑明了和蔣明說,在這行混最重要的技能就是裝聾作啞,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能省去很多麻煩。他雖然是個有地位有名氣的導演,但也不是什么都能說了算的,人脈很重要,對導演來說是這樣,對演員來說更是這樣。
最重要的是,藝人和經紀人撕一撕也就算了,和制作方撕破臉對他沒什么好處。
顧晏津也是想到這點,就沒多說。
過了一會兒,蔣明沖動憤怒的情緒逐漸褪了下去,也冷靜下來,“顧導,謝謝您。”
他聲音低低的,聽著怪可憐、也怪難受的。
顧晏津垂下眼,雖然什么都沒說,但其實此刻他是理解蔣明的心情的。
這種事邵庭陽也經歷過一次,不過他沒現在的蔣明這么好運,當時邵庭陽也是有點賭氣、想不依靠他好好做一番事業(yè),顧晏津問什么他都不讓插手。結果遇上了不靠譜的經紀人和團隊,被騙慘了,打了快一年的官司才徹底解約。
顧晏津有時看到蔣明,會想起那個年紀的邵庭陽,那種復雜交織的心情就又冒了出來。
但讓他說些什么安撫一下對方,顧晏津做不出來,他也不是情商高會安慰人的性格,只能道:“好好處理、別影響工作,也別想太多。”
蔣明點點頭,說了聲好。
聊了兩句后顧晏津便打算走了,走之前給助理說了幾點注意事項,又給薄曼青打了個電話,讓她回去休息,不用再去醫(yī)院了。
先不說這天來來回回累夠嗆的事,現在天已經暗了許多,薄曼青一個單身女明星大晚上出入醫(yī)院探望新人男演員,被狗仔拍到也是一件麻煩事。
這一天兵荒馬亂的,顧晏津自己都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原本想著從醫(yī)院回去后就能洗洗睡了,等上了車才想起片子還沒剪完,他得去看一眼,只能臨時改了地址、半死不活地前往剪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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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下午的意外,節(jié)目組原本還想給他們組單獨延長半天的時間,沒想到顧晏津熬夜結束了工作,給交接的人發(fā)消息對方休息了沒有回,第二天工作人員看到他發(fā)的消息都震驚了,趕緊去把剪輯好的成片取了回來。
除此之外,早上還發(fā)生了一件更讓大家震驚的事:蔣明竟然出院了。
聽說他一定要回來參加錄制,導演和制片親自給他打了電話,說其實不那么著急,讓他把傷養(yǎng)好了再來,蔣明說感覺還好、還可以堅持。
就是這個“還可以堅持”說得他們心驚肉跳,恨不得求他先別堅持,不過等現場看到他坐著輪椅過來,懸著的那顆心終于安生地落了下來。
還好還好,還沒到那個地步。
其他學員看到他還能過來也挺驚訝,忍不住問:“小蔣你還好嗎?我聽說你昨天都摔骨折了,腳痛嗎?怎么不多休息一段時間呢?”
小蔣回答:“其實原本是打算休息的,但是昨天顧導來找我,說了一些話——哎,總之我覺得還是回來把這一期錄完比較好,而且我休息的話,隊伍里少一個人,大家就都要分擔我這份的工作,想想還挺不好意思的,就過來了。”
大家:“……”
他本意是想說收到了顧晏津的鼓勵,所以決定來繼續(xù)錄制,只是礙于家丑不能外揚、不能告訴別人他們聊了什么,于是就只說了后半段。但是這個后半段在其他人耳朵里聽來就比較驚人了,感覺就像是無良導演強迫演員帶傷工作一樣。
等到早起發(fā)早飯餐盒的時候,顧晏津“工作狂魔”的名號連著他的事跡已經傳遍了整個節(jié)目組,“工作狂”也許是個正面詞匯,但加上一個魔字那就不是了!
一時間人人自危,看到顧導就下意識繞道走。
邵庭陽也聽說了這件事,到處找顧晏津找不到,就只能給他的助理小張發(fā)消息。
【顧導在哪兒你知道嗎?】
小張很快就回復了消息。
【小張:顧導在化妝間休息,睡著了】
【小張:他讓我出去買杯咖啡,回來的時候記得把他叫醒,但是我看他太辛苦了,化妝的時候都在打瞌睡,就沒有叫他】
邵庭陽看了半晌,回。
【讓他睡會兒吧,別給他喝那什么冰美式,你等會兒去買杯燕麥牛奶,他要是問就說沒有了】
小張:“……”
大早上的冰美式就沒有了嗎?這會不會有點太把他當傻子了?
不過她想到顧導早上沒吃飯,空腹喝美式可能會體力不支,最后還是應了。
算了,買什么都一樣,出錢的是大爺。
第27章 第 27 章 ,剛睡醒的顧晏津處理不……
燕麥牛奶買回來, 老遠就能聞到燕麥的香氣。
小張原本還挺擔心被拆穿,但是就像邵庭陽說的,剛睡醒的顧晏津處理不了太復雜的事情,很自然地就接受了咖啡店剛開業(yè)冰美式就已經售罄的事實。小張甚至懷疑自己說一句對不起顧導我預產期到了要回家生孩子去了, 可能他也就遲鈍幾秒, 然后點頭說好, 問她產假要休多久……
顧晏津的開機時間最多也就十幾分鐘, 清醒過后就又恢復到了工作狀態(tài), 反差讓即便已經相處了好幾天的小張都忍不住驚訝。
顧晏津只覺得吃完早飯后精神好多了。
低血糖人群就是這樣, 血糖正常和非正常狀態(tài)完全就是兩個人。
顧晏津是在大學時候才發(fā)現自己有低血糖的,因為他期中期末周總是熬夜肝作業(yè)、第二天還要趕早八, 根本沒時間吃早飯, 往往是刷個牙洗個臉套上外套就奔教室了, 然后某一天在課上回答問題時一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關鍵是當天正好走廊外有領導視察,把老師主任和領導都嚇個半死。
之后連續(xù)一周上課時每一課的老師都親切地關心他有沒有吃早飯, 有些排到早八課的老師還很主動地給他準備了牛奶和面包,讓他怪感動也怪愧疚的。
顧晏津大學畢業(yè)后, 這樣的糗事就很少了。上學的時候你低血糖暈倒,同學老師還會好心地幫你打120, 這是出于人和人之間自然的關心。但工作的時候暈倒,總導演嘴上說兩句溫情的話,說要給你放半天假, 實際上過兩天就能聽到他在片場陰陽某些人想請假休息就直說,別給同事制造麻煩。經歷過后,后來的顧晏津身邊都帶著糖和巧克力,以備不時之需。
但也不是沒有例外。
拍攝《冬旅》時, 顧晏津就有一次差點在片場暈倒,前一秒還聊著天呢,后一秒像是急病犯了要栽過去一樣。那時候邵庭陽還年輕、沒什么經驗,看到他擱那兒一副臉色很差快要掛的模樣嚇壞了,以為是高反,狂奔過來把他攔腰抱起就想往保姆車上奔。
本來顧晏津已經沒事了,愣是被他給晃得頭暈眼花,拍他手臂拍了十幾下才說出一句連貫的“我沒事快把我放下”。
邵庭陽反應過來也有點不好意思,但聽到后面所有人都在笑,少年人的自尊心一下子就被拿住了,也不知道抽什么風、大冬天的抱著他跑了百來米才停下,顧晏津氣得臉和脖子通紅、被他氣喘吁吁放下來的時候,工作人員已經笑了十分鐘,片場一片歡樂。
那時候真是又狼狽又生氣,但矛盾中又摻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害羞和惱怒。現在回過頭去看,才發(fā)現隔著一層窗戶紙什么都看不清的時候,是最純粹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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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晏津最近愛上了室內錄制,主要是坐著不用費什么腦子,就像大學時候上課一樣,這節(jié)課不愛聽就敷衍過去,那節(jié)課質量不錯就打起精神。大家都知道他一開口那話說得可能就不是很好聽,所以也不主動拋話題給他。
他還和梁映感嘆,說以前不明白現在的流量演員都不愛走正統(tǒng)的路線,總想著演戲綜藝兩開花,現在發(fā)現是真的舒服。
不用時時刻刻盯片場,鏡頭拍不到的地方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話接不上了還有Fpd在耳麥里幫忙打圓場,人人都捧著你。錢掙得輕松是次要的,主要是對熬夜還沒恢復精力的人來說簡直就是摸魚的天堂。
就是太舒服了,容易忘記初心。
四個小組的短片結束后,該投票的投票、該打分的打分,正常走流程。
但這一期的賽制還沒完全走完,在正式賽結束后,按照規(guī)定加了一場現場小考,主持人隨機抽題,只給半小時的準備時間,主要是給團體賽成績不佳但個人發(fā)揮比較優(yōu)異的演員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屆時折算比例加到總考試分數中去。
這個規(guī)則也挺合理,導演組和編劇組增加選手個人評分就是為了防止某些有實力的種子選手在前期比賽中因運氣不佳爆冷出局。
要么怎么倒霉呢,雖然是扶持運氣不佳的實力選手,但也給了弱勢小組一個翻牌的機會,相當于是小半個復活賽了,結果這一期剛實施蔣明就在前一天摔了腿,簡直是雪上加霜。
這一輪他們抽到的題目是《看球賽》。
看球賽在藝考中算是比較典型的行為線索型真題,諸如此類的還有看報紙、看電視、隔著展示柜看婚紗等等,看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反應。
拿到題目,顧晏津先給他們提了個醒。
“看球賽,誰在看,在哪兒看,什么時間身邊還有沒有其他人,球賽是哪場對哪場,有沒有自己的主場球隊,現在的比分如何?看客心情又是怎么樣的?”他敲了敲桌面,“還記得表演三要素是什么嗎?”
眾人答:“真聽真看真感受。”
他點了點頭,“要讓觀眾有代入感,覺得真,演員得有信念感。這東西是老生常談了,要是你們覺得沒必要、沒有信念感也能演,那我沒什么可說的,但如果你覺得是,那就好好思考我剛才的問題。記住,你們只有半小時準備時間,多長時間討論、多長時間排練自己考慮清楚。”
即興表演考的是演員的調度,在片場上有導演把控,讓什么哭就什么時候哭,讓什么時候笑就什么時候笑,就連臺詞停頓的時間都是把控好的,但在舞臺上不是這樣。
有些人心理素質不過關,看到對方“爆發(fā)”了,就想著不能落后于人、得接上對方的戲,于是也跟著“爆發(fā)”。結果就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話趕話,像在菜市場看大爺吵架一樣,沒有美感、也沒有節(jié)奏。
還有些人以為哭戲就代表著演技,情緒還沒渲染到位呢,眼淚先跟著淌了下來,觀眾看得莫名其妙,總有種他好像努力了、但效果很一般的感覺。
所以顧晏津給他們提了個方向,這是一個生活化的場景,難的不是“看”,而是生活。
整個小考就這三個字,雖然有半個小時的準備時間,但如果不合理分配,那就很有可能面臨上場一團亂、打板前還在心里捋劇情的情況。當然,時間這么短,合理分配了也不一定能準備好,但這就是節(jié)目組的用意。
準備得面面俱到嚴絲合縫的那多沒意思?
顧晏津提點完后就走了,小考導師和助教不能干預,全靠學員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幾人面面相覷幾秒,決定不再耽誤時間,杭笑率先道:“我現在有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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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后,顧晏津這組作為最后一個上場的,幾個人推著坐著輪椅的蔣明各自就位。
“第四小組,《看球賽》action!”
杭笑穿著浴袍走出來,頭發(fā)還是濕的,手上拿著一塊毛巾熟練地攪來攪去,余光瞥到客廳里幽幽的藍光時,腳步微微一頓。
“都幾點了,還不睡?”她不滿地壓低聲音,“明天早上還得送孩子上學呢,我七點就得走,別看了。”
說著,就去拿桌上的遙控器。
這一段全是無實物表演,然而周圍人的反應卻很沉默,無聲不是因為演得不好,而是所謂的電視足球比賽背景,是陶文樂和桌堯在踢足球。
關鍵是兩人還挺有模有樣的,一個球帶過去后,場外一聲哨起,裁判金安藍掏出一張黃牌,陶文樂發(fā)出低微的怒吼一聲(模仿電視低音量),跪倒在“草地”上雙手握拳做了一個憤怒的動作,甚至額頭上還有因為運動過度滲出的大量汗珠(礦泉水道具)。
此時的金安藍在桌子底下舉起了一塊紙質記分牌:0:0。
導師和余下觀眾:“……”
不是,還能這么演?誰教你的??
“哎哎哎!別關!”
坐在沙發(fā)上的男人眼睛發(fā)亮,抬手做出噓聲的動作,氣聲連連道,“就一會兒,馬上就結束了,老婆你看,法國對戰(zhàn)葡萄牙到賽點了!”
“我洗澡前就在賽點了,現在怎么還是賽點呢?”妻子不滿道,“就為了看個球賽,覺都不睡了,不是我就不明白了,看這玩意能掙錢嗎?還能不能結束了?”
“能能能!”男人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敷衍,“這不是加賽了嗎?就拖了一會兒。你先回去睡吧,我等會兒看完就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起來我去送孩子上學。”
“你看到五點早上還起得來嗎?到時候不還是我去送孩子?”妻子翻了個白眼,不滿地道,“天天看人踢球,我以為你多愛呢,你那么喜歡看我怎么沒見你看過中國隊的比賽啊?搞得孩子也跟著你不學好,上星期在學校上體育課時踢球,結果把同學膝蓋都踢青了,腫了好大一片,還是我拎著牛奶月餅上門道歉的,那時候我怎么沒見著你在呢?”
“我那不是公司有事,走不開嘛。”
“你走不開,我就走得開了?我沒事要做?”
“話不是這么說的,老婆……”
兩人正爭執(zhí)著,忽然身邊一道門被推開,眾人看去,潘向文穿著睡衣陰沉著一張臉、推著輪椅‘走’了出來,目光掃了一眼電視上正在播放的球賽,眼底閃過一片煩躁。
大哥最討厭看見這些比賽,杭笑心一抖,趕緊把電視關了。
但潘向文已經看見了,冷冷地問了一句:“大晚上的不睡覺,在鬧什么?”
導師和余下觀眾:“……”
不是,你們這么玩的??
別說,這“正常人”和“傷員”的反串,反而莫名喜感,關鍵是臺上的演員還都很認真很入戲,旁觀的人想笑也不敢笑。
蔣明看了一眼大哥,一條腿往沙發(fā)上一搭、很不痛快地陰陽他:“你不是也沒睡嗎?”
“我是被你吵醒的。”
“是嗎?我還以為你在偷聽呢。”
兩人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杭笑怕兩人吵起來,笑著去攔大哥,“他晚上喝了點酒,這會兒腦子不清醒,哥你別和他計較——”
“這會兒幾點了?”潘向文打斷她的話,點了點手腕上的手環(huán),“兩點了開這么大聲,自己不睡也不讓別人睡?明天鄰居打電話來投訴,你們兩個倒是都去上班了,樂得清閑。”
“沒有、沒有的事——”
“不是,我看會兒電視怎么了?”蔣明依舊靠在沙發(fā)上,只是轉過半張臉來,神情很是不耐,“你不看體育比賽,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不能看?而且我都調到最小檔了,你還能聽見不是你自己神經衰弱嗎?明天鄰居投訴讓他來找我,我倒是要看看有沒有這號人。”
說著,又不吝地把頭扭了過去。
他這番輕蔑的態(tài)度瞬間點燃了大哥的怒火,潘向文重重地拍了兩下扶手,怒氣沖沖道:“你什么意思?我問你蔣明,你在那兒陰陽怪氣什么?”
“我陰陽怪氣?這話得先問你自己吧!”
“你!!”
眼看戰(zhàn)火一觸即發(fā),杭笑趕緊擋在潘向文面前不讓他過去,拉偏架地和稀泥,“哎呀大哥,你別和他計較,他喝多了,別生氣啊,我這就讓他回去睡覺。你看我也說他呢,這半夜三更的不睡,確實是擾民……”
她根本不給大哥說話的時間,仗著他行動不便、強硬地把潘向文送進了房間里,還不忘把門關上,“大哥早點休息,我們也睡了。”
說完,又趴門口聽了一會兒,沒聽到輪椅往外“走動”的動靜,才終于松了口氣。
“你也是的,跟他嗆聲干什么。”杭笑回到客廳,埋怨丈夫,“他說兩句就算了。”
“要不是孩子要上學,得靠他這套學區(qū)房才有名額,我才不慣他那臭脾氣。”蔣明不以為然,“這么多年我忍了他多少次了?就他一個人日子不好過?大家不都是這樣嗎,又不是我把他腿撞廢的,搞得好像我欠他的一樣。”
“你受不了又怎么樣,咱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回頭讓他把咱們都趕出去住,每天上下學開一個多小時的車,你就高興了?我可告訴你,到時候你開車送,我不管。”
蔣明被她這么一通念叨,也有些煩了,“行了,我知道。”
杭笑知道自己丈夫是個牛脾氣,便不再勸,打了個哈欠回屋休息。
她剛走沒多久,蔣明就重新打開了電視,這次音量調得更小了一些,只是客廳里還能聽到隱隱約約的觀眾席喝彩聲。
……
表演結束,大家都忍不住鼓了掌,紛紛一臉驚嘆。比起上兩次短片,這場加試雖然是自由發(fā)揮,但卻出乎意料地很有亮點,所有人都在自己的角色里,整場戲彌漫著淡淡的黑色幽默,一開始觀眾還能笑一笑,后面卻又是忍不住被貼切的表演氣得咬牙切齒。
“你們是怎么想的?”曾含忍不住道,“讓潘向文坐輪椅?沒想到,沒想到啊。”
“其實我猜到你們可能會給小蔣安排一個看電視看比賽的身份,讓他坐著,但沒想到是這種。”莊高飛也挺樂的,“小潘一出來,我的天,那個戲劇性杠杠的。”
“我覺得最精彩的是,電視里的足球比賽一直在進行。”何安行笑著道,“有個細節(jié)你們注意到沒有,小蔣說到賽點時,比分還是0:0,妻子按掉遙控器時,背后的足球演員就不動了。等到其他人都走掉后,他再打開電視時兩隊正在點球大戰(zhàn),舉牌員上面的分數也換了,最后法國隊勝出,最后的比分是5:3。”
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能設計出這么多的細節(jié),而且每個人都在戲里、沒有一個自亂陣腳,大哥從房間出來后和弟弟、弟媳三人的爭執(zhí)矛盾節(jié)奏也很好,尤其是蔣明,混不吝的樣子實在是讓人牙癢癢。
就連顧晏津也贊許地點了點頭。
這一場小考,所有人都拿到了高分,雖然是最后出場的,但著實發(fā)揮得精彩。但顧晏津考慮了很久,還是給每個人扣了五分。
“有點投機取巧。”他抬起水筆點了點眾人,“編排得不錯,有限的條件盡可能地發(fā)揮了,但是還有些不足的地方——吵架的時候杭笑第一反應是攔架,不對,你是一個母親,孩子睡著的時候家里發(fā)生了吵嘴,大多數母親的反應都是先看孩子的房間,擔心他被吵醒,但是你給我的反應好像只是一個口頭的母親,實際上主要身份還是妻子和弟媳。”
“其次,你飾演的角色和大哥之間沒有距離感,最后還強硬地把他推回房間,這不太合適,也不符合常理。蔣明最后那個調低音量的動作設計得很好,但前面過于塑造無情的一面,給看客的感覺反而更像是大舅子和妹夫之間互相不順眼,如果調換下親緣關系,觀感會好很多。”
雖然給的分不如其他導師高,但顧晏津是實實在在提建議的,更何況這個分數在他給出的歷史分數里已經算是很高的了,大家也就高高興興地接受了他的點評。
蔣明大膽地回道:“其實一開始我們也是想搞大舅子的,但是之前的劇情已經有過男主-女主-女主哥哥的配置了,我們覺得可能觀眾看到后會視覺疲勞,就……”
“市場上多得是重復的戲,霸道總裁每年都有幾十部,但好的電視劇不會給觀眾一致的觀感,即便是同樣的角色配置,但你們想要傳遞給觀眾的價值觀是不一樣的。”顧晏津提醒,“電視劇的價值觀是隨著市場波動與時俱進的,作為影視工作者,要有這方面的嗅覺。”
從演員的角度來看,作為一個即興表演他們已經很合格了,但如果放到熒幕上,就需要考慮這個劇到底是想給觀眾輸出什么,不一定非要多大的格局多深的層次,但起碼不能與觀眾的認知相違背。
狗血婆媳家庭劇cvb數據也很好,但你看年輕人喜歡嗎?
好像不是。
不管是哪個時代,永遠是內容為王。
大家聽完,雖然似懂非懂,但還是點了點頭。
這一天錄制總算是結束了,不知不覺外面天也黑了,工作人員開始收拾場地,顧晏津收到了梁映的消息,約他出去吃飯。
梁映快走了,下星期顧晏津再來橫店就看不到他了,兩人正好錯開。就算是回A市,他大概率也是在家陪老婆,索性這會兒有空出來搓一頓。
【行啊,地址發(fā)我……】
顧晏津消息都打出來了,但要發(fā)的時候想了想,還是刪掉了。
算了,這周錄制快結束了,他想看看能不能約邵庭陽吃頓飯。
然而拒絕的話剛發(fā)出去,顧晏津抬頭看了一圈,卻沒找到邵庭陽的蹤影。
他問小張,對方也有些疑惑,想了想道:“剛才好像看到他和小天往保姆車的方向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回酒店呢。”
聞言,顧晏津愣了愣,但也只說:“哦……好。”
第28章 第 28 章 發(fā)給邵庭陽的消息一直沒……
發(fā)給邵庭陽的消息一直沒有回, 顧晏津又等了一會兒,片場的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場務帶著人搬運、整理器械。他看了看時間,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一會兒還要錄制幾個小游戲當作彩蛋播出, 顧晏津想邵庭陽應該也是差不多的安排, 吃完飯后還會回來, 便不再等、起身離開。
梁映沒約到他轉頭就和劇組的同事聚餐去了, 顧晏津就隨便找了家口味還不錯的小飯館, 點了碗湯面簡單解決掉了晚飯。
初夏的余溫還沒過, 室外冷風一吹、涼爽得給人一種秋天已經來了的錯覺。
顧晏津以前挺不喜歡溜達的,他有重度的電子設備依賴癥, 沒開工的時候基本上全靠互聯網續(xù)命, 在家時日常開著背景音打掃衛(wèi)生、或者是一邊聽書一邊畫分鏡。出去散步就不一樣了, 不方便一路上看著屏幕,而且在外面什么事都干不了的情況會讓他特別焦慮。
邵庭陽還說過,他不太喜歡兩個人出去約會時, 顧晏津總是戴個耳機默默地聽歌。邵庭陽抗議過后,第二天看到他把靠近自己那邊的耳機摘掉了, 只保留了一只。
“……”
顧晏津不喜歡出門,邵庭陽則正好相反。
異地的時候, 為了多膩歪一會兒兩個人還連麥壓馬路,邵庭陽專找那種老年人公園、或者是黑燈瞎火看不見他臉的晚上,雖然打電話時耳朵上掛個耳機旁若無人地說話有些怪異, 但路人最多就打量兩眼,隨后就擦肩而過。
那時候他跟著邵庭陽走過了一個夏天,一周大概要出去打兩三個小時的電話,但結束異地后就很少了, 在家的時候一抬眼就能看到對方,對情感的需求不像分開時那么強烈。
邵庭陽喜歡散步的習慣還要追溯到小時候,那時候一到六點爸媽下班、他姐和他都放了學,一家人吃完晚飯、正好晚上氣溫也涼快了,就一起熱熱鬧鬧地出去散步。
那時邵家里還有一條大黃狗,是他爸媽結婚的時候養(yǎng)的,路過小吃夜市時,他牽著大黃狗使勁往前沖,然后被在后面追的邵庭蘭罵個狗血淋頭。姐弟倆在前面打鬧,大黃夾在中間勸架,一會兒撲這個腿、一個對那個狂搖尾巴,爸媽在后面抱著胳膊悠閑地吹風,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
他說這些時,顧晏津甚至能想象到夏天微微悶熱的氣息。不過上大學后,大黃狗就壽終正寢離開了,此后他們家就沒再養(yǎng)過狗,只有邵庭蘭會搗鼓她的那些倉鼠鸚鵡。
邵庭陽對夏天的記憶就是彌漫著清爽的花露水的夜晚,他在說這句話時的表情,顧晏津到現在還記得。
之后某次拍電影時他讓編劇加了一段夏日夜晚主角在小區(qū)樓下打羽毛球的場景,鄰居老頭穿著樸素的白色背心、手上打著一把芭蕉扇,搬了個凳子聚在一起聊天。
但他發(fā)現、即便是拍過聽過看過,邵庭陽口中那個描繪得很具體美好的夜晚在他腦海里也依舊是模糊的。
就像是聽說同齡人閑聊時說起小時候玩的游戲王卡牌、拓麻歌子、又或者是紅白機,在擁有過的人眼里是那么稀疏平常,甚至不會想到特意去解釋那到底是什么東西。
顧晏津覺得很可惜。
因為他從沒有過這樣的回憶。
他在外面散了會兒步,涼爽的風從臉、胳膊、腿上吹過時順手帶走了一部分煩惱,心情也跟著輕松了許多。
但一回到錄制棚那種感覺就不一樣了,天氣雖然不那么炎熱了,但室內不開空調的時候還是像進入了遺留的溫室,時間長了就覺得空氣不流動、悶得人煩躁。
顧晏津錄完了你畫我猜類的弱智小游戲,等會兒還要和其他人合拍一些采訪和流行梗小視頻,中間空出了十幾分鐘的休息時間。
他嫌屋子里悶,味道也難聞,就去一樓走廊旁邊的花壇邊吹了吹風。
這里沒有攝像頭,而且風景好也隱蔽,不少人都會跑來抽根煙放松放松,不過前幾天有人煙頭沒有撿走,火星子著起來燒了一小片,雖然發(fā)現得及時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但這件事后節(jié)目組也拉了一道攔護線,不允許再往里面走,以防再出現火災事故。
顧晏津也沒想著抽煙,只是想透透氣,就把警戒線一拉、從底下鉆了過去,然后毫無預兆地撞進了坐在臺階上的邵庭陽的目光里。
“……”
夜晚寂靜無聲,也是因為寂靜無聲,所有異動才顯得那么明顯。
邵庭陽愣了兩秒,很快收回了視線。
顧晏津也沒想到自己找了一圈都沒找見的人竟然在這里,一時間也有些無言。
沉默片刻后,他也過去坐下。
“你怎么在這兒?”他沒話找話的問。
邵庭陽答:“我一直在這兒,坐著散散心。”
顧晏津看了眼時間,這都過去一個多小時了,他要是不來,邵庭陽就一直干坐著?
“為什么不回我消息?”他問。
邵庭陽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手機沒電了,我讓小天拿去充電來著,給忘記了。”
顧晏津哦了一聲。
“剛才你去哪兒了,我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你。”他沒話找話地說,“你吃過了嗎?”
“吃了。”
兩人之間又沉默了一陣。
顧晏津頻頻回頭看他,那視線其實很直白,但邵庭陽好像沒發(fā)覺一樣,他只能又把目光收了回來。
換做之前顧晏津被這樣忽視、心里肯定會很不爽,一定要刺他兩句心里才會舒服,但今天他什么都沒說。
邵庭陽好像心情不太好。
顧晏津發(fā)了會兒呆,見他還是不說話,就輕輕杵了下他的胳膊,“怎么了?”
邵庭陽抬起頭,用疑問的語氣輕輕嗯了一聲。
“跟我說說嘛。”顧晏津靠近了些,抱著手臂歪頭去看他的眼睛,“嗯?嗯?”
邵庭陽似乎不太習慣他這樣近的距離,就往后撤了一點,隨便找了個話題,“小蔣還好嗎?腿怎么樣?”
“不知道。”顧晏津搖頭,不知道他為什么提起蔣明,“可能已經回去了吧,剛才轉了一圈也沒看見他。”
聽到這句話,邵庭陽忽地把臉扭了過來,定定地看了他好幾秒。
那目光有些意味不明。
就這樣看了兩三秒,庭陽忽然站了起來,顧晏津起先還沒意識到什么,直到對方轉身大步邁出去一兩米了,他才反應過來,連忙追了過去。
“邵庭陽!”
他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臂,邵庭陽甩了一下、沒甩開,目光順著被拽住的地方落在他的指尖。
“……你到底在生什么氣?”顧晏津幾次熱臉貼了冷屁股,情緒也不太好,但轉念一想邵庭陽要是真要走,也不是他拽得住的,他的臉色又緩了緩,“就算是我得罪你了,也總得告訴我理由吧?哪有這樣直接判人死刑的?”
“我沒生氣。”邵庭陽淡淡道。
“那你跑什么?”
“……”
他頓時語塞。
“說話啊。”
面對他直勾勾的眼神,邵庭陽一時間說不出話,撥了他一下,“讓開,我要走了。”
“你去哪兒,話還沒說完呢。”
“錄節(jié)目。”
“好啊,那一起去。”
顧晏津點點頭,剛要跟上他的腳步、然而下一秒邵庭陽卻又突然停下。
“你到底想干什么?”
“是我該問你到底想干什么吧?”
“……”
“行,又不說話了。”顧晏津吐出一口氣,竭盡壓制住自己的情緒,“邵庭陽,我和你好好聊的時候你能不能不要拿腔拿調?看著我追你屁股后面很開心嗎?”
他不是不知道有時候邵庭陽故意若即若離,但總想著和好才是最終目的,更何況有時候推拉進退也算是情趣,但是在莫名其妙被給冷臉色后,他還是有些笑不出來了。
“我拿腔拿調?”邵庭陽扭過頭來,冷聲道,“顧晏津,到底是誰在拿腔拿調?這句話應該還給你吧?難道不是你看著我追在你屁股后面覺得很開心嗎?”
“我拿腔拿調?我看你追著我很開心?”顧晏津不可置信地反問,“你是這樣覺得的嗎?”
邵庭陽沒有回答,“你沒有嗎?”
“我有沒有你心里沒點數嗎?”顧晏津現在是真的有點火大了,“從分手開始,你追過我一回嗎?不都是在給我臉色看?約你吃飯不吃,朋友圈屏蔽,發(fā)消息也不回,要不要把手機拿出來挨個兒對對看我有沒有冤枉你?邵庭陽,你自己說這些話不覺得虧良心嗎?”
“所以你是要我分手后還給你好臉色看?照常約你吃飯,朋友圈曬給你看,就算在工作也秒回你消息和語音,是這樣嗎?”邵庭陽反問,“顧晏津,你腦子沒燒壞吧,還記得我們已經分開了嗎?還是你是覺得就算分手了我也應該這么干?那真是不好意思,我竟然讓你失望了,我現在跟你道歉,你滿意了嗎?”
“……”顧晏津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往后退了幾步,隔開一段距離才能抑制住扇他一耳光的沖動,“你踏馬的陰陽怪氣什么?”
“是啊,我陰陽怪氣。”邵庭陽攥緊了拳頭,別過臉淡淡道,“只是因為沒有按你的心意走,所以我說的任何話都是陰陽怪氣。不過沒關系顧導,你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就可以了,哦我忘了,你一直都是這么做的。”
“……草。”顧晏津終于是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氣笑了,“我還真沒想到你有這么多不滿,離婚的時候你不還裝得特別瀟灑嗎?什么從來不是折磨的,話說得那么好聽我還真信了,邵庭陽問怎么以前沒發(fā)現你是這種人呢?你早說啊,我怎么做的,我也想聽聽我到底做了什么不可理喻、罪無可赦的事情。”
“你沒有嗎?”邵庭陽自嘲地笑了,“我讓你少喝點酒,你少喝了嗎?我說我不想靠你的關系接戲,你聽進去了嗎?我說離婚,你當回事了嗎?我說蔣明的傷勢要緊、不用那么著急拍攝,你第二天就把他調回片場,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他在此期間落下什么不可逆轉的毛病,你要怎么給他的人生負責?”
“你根本從來不在意別人的感受,我說過的話你轉頭就忘,陰奉陽違,我也想問問你,究竟把我當什么??”
“……”
顧晏津怎么都沒想到他竟然還真的如數家珍起來,明明有無數句解釋可以破開這個局面,但只要一抬頭看見對方眼底的憤怒和冰冷,一種如鯁在喉的感覺就充斥著他的腦海和脖頸,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邵庭陽竟然真的對他很不滿。
他的腦海里一片空白,可是每次回想起這一句話,心口都扎針一樣地泛起痛來。
“……是啊,我就是這樣說話不算話的人,我就是這樣不在意你感受的人,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那你喜歡我干什么呢?”
話還沒有說完、他的鼻腔先酸痛了起來。
是啊,現在不喜歡了,所以才會說分手。
可是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難道邵庭陽一開始不知道嗎?不是,他是知道的,甚至追求的時候顧晏津比現在還要過分,想要把他趕走,可是邵庭陽堅持下來了。
然后他才徹底動搖的。
現在分開了,就不作數了。
“……邵庭陽,你真狠。”顧晏津聲音微啞、一字一句地說,“我輸了,你說的都對,這樣你滿意了嗎?”
說到最后一句時,他已經哽咽,當即偏過臉去,但仍舊沒有掩飾住瞬間落下的淚。
他認輸了。
話說得這樣直白,顧晏津怎么能不認輸?
他背過身去不想再看邵庭陽的表情,不管是嘲諷的還是同情的,壓住顫抖的聲音,道:“這檔節(jié)目我不能就這樣退出,留給他們一堆亂攤子。但是我也不會再打擾你了,微信互刪,以后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說完,他立刻要走,卻被邵庭陽死死拉住了手。
“放開。”
對方沒有回答。
“放開!!”
顧晏津心頭的情緒還沒完全褪去,用力甩了一下,卻被邵庭陽猛地一拽、轉了過來。
“你他媽的——”
他的臟話飆到一半,抬頭卻撞見邵庭陽通紅的眼角,要說的話突然就頓住了。
邵庭陽很少哭,因為覺得哭很丟人。
認識他之后邵庭陽第一次哭,是因為兩個人第一次吵架。顧晏津發(fā)完脾氣推門出去,在外面走了一圈后冷靜下來,覺得不能這樣就又掉回頭去,結果回來就看到邵庭陽在擦眼睛。
問了緣由才知道,邵庭陽以為他們分手了。他聽了有點稀奇,也有點好笑。
但現在再看到已經不稀奇、不好笑,像一柄刀探開了還沒愈合的傷口,只覺得難過。
“……放開。”他聲音低了兩個度。
“顧晏津,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沖破了無數個日月的猜忌和壓抑,邵庭陽緊緊握著他的手臂,刀尖舔血一般地,終于把最想問的那個問題問出了口。
“我說的愛不是對朋友的愛,也不是對貓貓狗狗的愛,也不是隨意可以分手的感情。”他整個手腕都在顫抖,眼底淚光看不分明,“我想不通為什么總是我喜歡你更多,你也知道不是嗎?我們之間好像從來沒有平等過,就像現在你可以說在什么都不說后直接選擇放手,除了離婚的時候,我永遠只能等你的選擇……這不公平。”
因為感受到的沒有付出的那樣多,一面清晰地知道自己的愛有多少,另一面又忐忑地想要稱一稱對方那邊的重量。稱過后,才能確定顧晏津給他的是缺斤少兩的愛。
好,缺一點也沒有關系,他也不是很在意。但很多時候邵庭陽都覺得自己在祈求。
求他給一點愛。
可顧晏津總是高高在上地坐著,一覽無余地翻閱、檢查、剖析、無視他的感情,讓他在這段愛里徹底失去了主動和自尊。
就像剛才,用一句認輸讓他認輸一樣。
在不知道是誰的眼淚徹底落下來之前,邵庭陽先托住了他的側臉,含著怨恨、但又混有憐惜與愛的吻上了他的唇。
第29章 第 29 章 顧晏津沒有說什么,轉身……
這一晚過得極其混亂, 顧晏津都想不起接下來的錄制是怎么應付過去的,他全程說話都是顛三倒四的、十分混亂,幸好節(jié)目組很包容,以為是這兩天錄制辛苦、還幫忙打了好幾回圓場。
錄制總算結束, 顧晏津坐車回酒店, 期間陸陸續(xù)續(xù)有幾個電話打了進來, 小張坐在旁邊不經意看了一眼, 但也沒看清來電的是誰, 反正全都被顧晏津掛斷了。
過了好幾分鐘, 手機才消停了下來。
車廂里很安靜,只聽見呼呼的風聲, 戴上耳機時分不清是車外的野風還是車廂內的空調聲。
小張刷了一會兒小番薯, 忽然聽見顧晏津在喊她, 便抬起頭。
對方問:“邵庭陽的車票是幾點的?”
她愣了愣,一時間有些慌亂,“……啊?”
“別裝了。”他說, “我知道你是他招的人,你應該有小天的聯系方式吧?不知道就問問他。”
“……”
老板不是我嘴不嚴這可是顧導自己猜出來的, 跟我沒關系啊。
眼看糊弄是糊弄不過去了,小張徹底老實了, “上午十二點的車,好像九點半還有個拍攝,但具體的我就不知道了。”
這些還是小天和她聊天時隨口說的。
她頓了頓, 見顧晏津沒有出聲,主動問:“顧導,要不……我把你們的票買在一起?”
“不。”這句他回得很快,但很快語速又緩了下來, “你給我改到……九點左右吧。”
顧晏津的車票原本定的是下午,沒事的時候他基本上都會晚走,畢竟剛結束一段時間的工作,補覺都得補十幾個小時,下午走更寬裕。
小張哦了一聲,一邊改車票車次一邊猶豫要不要把這件事跟邵哥說,然而心里掙扎還沒出個決斷,顧晏津就已經幫她做了決定。
“他不問你就別說。”他頓了頓,后半句聲音很輕,“不過他應該也不會問。”
車廂這么安靜,小張其實是聽見了的,但她還是裝作沒聽見,過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問:“剛才的電話,是邵哥打的嗎?”
“不是。”
顧晏津說完,又下意識看了眼手機。
走廊分開后他們就暫時沒了聯系,像是保持著某種默契,分開在不同的地方冷靜。
其實現在想起來,他都有些記不清邵庭陽當時說的話了,說來也是很奇怪的,顧晏津的記憶并不差,學生時代差點保送清北交旦已經足以證明這一點,但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年太累了,很多事的記憶逐漸變得模糊不清。好幾年前的記憶都還清清楚楚的,可是剛發(fā)生過的事情,明明當下沖擊那么大,可是轉頭就忘掉了許多細節(jié)。
比如現在,他就在懷疑邵庭陽那番話的真實性。
這大概也不能怪他,畢竟從年初時邵庭陽就是這副悶死也不想說的樣子,顧晏津從一開始還想認認真真跟他溝通、到后面實在是煩了,點個苗頭就直接開始吵架,反正講道理也是在車轱轆。
現在他突然冒出那段話,簡直太不真實了。
難道是他最近壓力太大、開始出現幻覺了?
每當顧晏津產生這種疑問時,看一眼手機就能明確了,邵庭陽沒有給他發(fā)消息反而證實了晚上發(fā)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因為是難得的真情流露,所以冷靜下來后出于某種心理反而不想聯系。
顧晏津很明白這種心情。
因為他現在也是如此。
他看了眼日歷,星期六的日程空著,在排滿的行程里格外顯眼。但正是這處格格不入的空白時時刻刻地提醒著他,周六要回家。
顧晏津關掉手機,輕輕靠在椅背上。
他心里很亂,說不出的復雜。
今晚說那句話的時候,顧晏津沒有想過再有和解的可能,不管是他還是邵庭陽,他是真真切切覺得好累。可能有失望、有無奈,但內心更深處的大概是害怕、彷徨。
七年過去,顧晏津才發(fā)現在邵庭陽心里,自己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充滿光環(huán)與魅力的愛人了,而是變成了一粒再普通不過的領口的飯粘子。
這太可怕了,太痛苦了,顧晏津不愿意接受,不管是接受自己本來就這樣平庸,還是在邵庭陽心里褪去了當初戀愛時的光環(huán)。
他無法想象,以后每次邵庭陽見到他時先想起的總是那些壞缺點,不是無傷大雅可以調情的小缺點,而是會讓邵庭陽厭惡、無法容忍的缺陷。
最關鍵的是,這樣的場景或許在之前的婚姻生活里已經發(fā)生了無數次,而最讓顧晏津無法接受的是,他還完全沒有意識到。
所以他才終于承認了“輸”。
他是真的要投降了,寧愿丟盔棄甲也想離開。
還記得十幾歲時讀《加繆手記》,看到書中描寫某一類愛情:“火車上的小情侶,兩個都長得不好看,她拉著他,笑吟吟的,撒嬌,撩撥他。而他兩眼無神,因在大庭廣眾被一個他并不引以為傲的女人深愛著。”
彼時的顧晏津并沒有真切體會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只覺得整本書無聊得像是一本流水賬,很快就拋之腦后。然而在時隔十數年的現在,卻以一個完全沒有預想到的角度刺中了他的心。
邵庭陽會因為被一個他并不引以為傲的人深愛著而感到尷尬、厭煩嗎?現在或許不是,以后呢?
顧晏津的心全亂了。
恐懼、被剝開的恥辱感讓他想要逃離。
他第一次這樣想放手、想割斷這份感情,徹底了解。但是邵庭陽又拉住他,不讓他割斷。
如果拉住他的手再早一點,該多好。
如果放在以前,或者不用那么早,哪怕只是倒回幾個小時,在那段對話發(fā)生之前。他聽到這番話一定會十分高興,努力挽回、修補他們之間的關系,但現在他卻只感覺疲憊和無力。
走不下去,但也無法真正分開。
明明都已經意識到了前途沒有光亮,但這個想放手時,那個戀戀不舍;那個決心離開時,這個卻又后悔害怕。那一刻顧晏津才感受到他們之間的“不合適”,這確確實實一段扭曲擰巴的關系,說不清、道不明。
但他已經沒有信心再繼續(xù)下去了。
顧晏津睜開眼,把邵庭陽所有的聯絡方式都加了勿擾或是黑名單。
他不想再和對方有聯系了,起碼這段時間是,哪怕只是簡單說一句無關緊要的話都讓他覺得害怕,總會把他牽回到剛才的場景里。
邵庭陽喜歡他也好、不喜歡他也罷,想和好也好,想分開也罷,這些他都不想再管了,或許總有一天要去解決這些問題,但他不想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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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顧晏津早早地起來去趕車,昨晚訂了五個鬧鐘,結果響第一聲的時候他就醒了,剩下的四個都沒有用上,好在還可以在車上補眠。
昨晚做了一整夜的夢,醒來時雖然記不清內容,但還是深刻地記得夢中恐懼、害怕、悲傷的感覺,比噩夢還可怕、纏在腦海里。
顧晏津翻了翻身邊的包,但都是些感冒膠囊顆粒、又或者是輔酶q10葉黃素這類的補劑保健品,好在最后找到了一袋不知道哪年生產有沒有過期的逍遙丸,就著礦泉水吃了一整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效果,總之情緒是漸漸平靜了下來。
邵庭陽是在收工后才得知顧晏津已經走了的,小天和他說這個消息時,他還默默了良久。
“哥,你也別太難過。”小天安慰他,“可能顧導是有事先走了呢……”
邵庭陽搖了搖頭,“早就猜到了。”
昨晚看顧晏津的反應,他就大概猜到了對方會回避一陣。其實沖動時說的那些,邵庭陽心里也有些后悔,吵架時都是話趕話,怎么刺痛對方怎么來,即便意識到不對想彌補,也很難挽回。
小天嘆了口氣,也不知道他們怎么鬧成這樣。
雖然他沒談過什么正經的戀愛,但旁觀者清,還是明白些的。只是這兩人總在他覺得關系岌岌可危的時候藕斷絲連,又在他覺得風吹雨打都不散的時候要一刀兩斷,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聊的,兩個有情人怎么會落到這樣的地步。
相處這么多年了,吵架時候的那點臭毛病彼此都了解,邵庭陽沒有發(fā)信息打擾他,而是留出了一段彼此冷靜的時間。
周六,顧晏津帶上從家里翻出來的不知道誰送的營養(yǎng)禮品,挑了些保質期還算健康、老人小孩都能吃的東西放到行李箱里,然后坐上了飛機。
兩個半小時后,他回到了生長二十年的首都。
閆漪梅給他打了個電話問到哪里了,問這話的時候,顧晏津已經坐上了大哥的車,顧遠辰今天開了輛奧迪S7,黑色車身一塵不染,在街上略引人注目,就連顧晏津也多看了兩眼。
等到上車后,他才問:“新換的車?”
顧遠辰發(fā)動汽車,隨口道:“之前那輛太小了,周末帶爸媽還有孩子去景山,根本坐不下,小冬一直哭鬧著先悶,正好前段時間小滿滿月宴嘛,就找了認識的人提了輛新的。”
顧晏津哦了一聲,扣上安全帶。
哥倆也沒什么話要說,就這樣一路聽著顧遠辰歌單里的DJ搖到了家。
十幾年前,那時候顧遠辰和顧晏津出生成長都是在家屬大院里,雖然上班上學方便,但是地方小、設備也老化了許多。后來他自己掙了錢就給顧曉鐘閆漪梅換了套房子,也在四環(huán),價格雖然貴了點,但是物業(yè)和環(huán)境都不錯。后來顧遠辰結婚生了孩子,小夫妻依舊和爸媽住在一起,但是家里房間擁擠,他們照顧孩子也不方便,彼時顧晏津也已經成名,積蓄頗豐,所以在望京新換了一套更寬敞的。
地段是顧晏津挑的,預算內也就這套合適,價格也正好。嫂子原本還有些抱怨,嫌望京有些舊了想搬到國貿去,但因為拍板交錢的人是顧晏津,又把嘮叨給咽了回去。
這些年顧晏津雖然不怎么回家,但經濟上從來沒讓他們短缺過。
新家在二十六層,坐北朝南陽光充足,套內空間很大,還有一個大曬臺,里面放了幾盆打理過的花花草草。
顧晏津回到家的時候,顧曉鐘正在沙發(fā)上看新聞,小兩年沒見,他耳邊頭發(fā)白了許多,衰老了不少,顧晏津一眼看過去總覺得有些陌生。
顧曉鐘鼻梁上架著一副老花眼鏡,對著他倒也沒說什么。
“換鞋吧。”父親說,“飯快做好了。”
這么一大家子,做飯輪不到閆漪梅和嫂子動手,他們請了做飯阿姨,每天采買新鮮食材開火做飯,做完就走,一個月月薪一萬三。阿姨很久沒看見他,一時間沒認出來,還以為是顧遠辰的同事,打招呼時才露出端倪,被閆漪梅尷尬地糾正,大家也都無話。
顧晏津把行李放回房間,去洗了個手。
這里他不常住,閆漪梅說收拾過,但東西太少,打掃了也像個空蕩蕩的樣板房。他的物品都保留在另一套房里,就是他們嫌小換下來的舊房,但那里顧晏津也不常去,只當一個小倉庫,鑰匙也換了,專門儲存他一個人的東西。
他前半生最多的回憶都留在家屬大院,此后的兩套房對閆漪梅顧遠辰來說是溫馨和暖、堅不可摧的小家,但對他來說只是隨水漂泊的浮萍,只有風吹雨打時才會留下一絲絲的水痕。
東西收拾到一半,他忽然聽到房門被拉開的聲音,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男孩隔著門好奇的東張西望,看見顧晏津后也不說話。
顧晏津停止了動作,看他一直沒說話,問:“不會叫人嗎?”
小冬撇了撇嘴,快速地說了聲小叔叔,然后飛快地跑走了。
沒過幾秒,就聽見他在客廳大聲地和媽媽說話,問她小叔叔為什么回來。嫂子熊雪艷溫聲地和他解釋,說小叔叔是回來給他和小滿過生日的,還帶了好多好多禮物回來。
這些話透過未關的門縫、一字不漏地落在顧晏津耳朵里,他看著箱子里的幾件衣服,忽然覺得沒勁透了。
A市的家是這樣,這個家也是這樣,所有人都是如此。
顧晏津改了機票,本來是打算在家待兩天、隔著千山萬水順便逃避一下A市的那個人,但現在看來也沒什么必要,就重新訂了明天的。
吃飯時,大家其樂融融的,閆漪梅一直說起小滿是多么聽話多么可愛,好像有數不盡的話要說,把顧遠辰都念叨煩了。顧曉鐘也說她話太多,有飯不好好吃,她才住嘴。
嫂子熊雪艷一如既往地害羞,顧晏津坐在顧遠辰對面,挨著閆漪梅坐,偶爾兩人目光交匯,熊雪艷便跟被抓住的小偷一樣趕緊收回目光,露出竊竊的神情。
顧晏津面無表情地轉過臉去,順口提起了改機票的事。
“這么快就要走?”閆漪梅很詫異,“過年的時候你們都在家待三四天呢,怎么這回待一天就要走了啊?這也太快了。”
“還要上班,又不是過年放假。”
顧晏津沒什么情緒地說。
顧曉鐘卻皺起眉來,拿筷子敲了敲盤子邊沿,沉聲道:“你怎么和你媽說話的呢,現在當上大導演了,基本的禮貌都丟了是嗎?”
原來您還當我是大導演呢?不是之前沒正經的行當了?
這句話顧晏津梗在嗓子里,差一點點就要說出來了,但他想到也不是在家待很久,明天就走,而且飯桌上還有小孩兒,他雖然不喜歡小孩兒,但也不欲當著孩子的面和父母吵架。
“我沒覺得我語氣哪里不正常。”他克制住表情,但還是說了一句,“倒是沒見哪家的禮貌是在飯桌上敲盤子。”
顧曉鐘冷笑了一聲,“沒見當兒子的有什么出息,反倒管起老子的事來了,還真是長本事了。”
他說話一向冷漠刻薄,顧晏津忍了又忍,中間閆漪梅怕兩人吵起來,趕緊夾菜夾蝦的,試圖打斷這兩人的對話。
“來,小冬,吃蝦。”閆漪梅把蝦往小冬盤子里放,不忘叮囑,“這都是最新鮮的,吃了會聰明,多吃點,啊。”
小冬一看到兩只蝦頂著長須子落到了自己的飯碗里,頓時不樂意了,扭著身子大聲說:“奶奶!我不愛吃蝦,我不吃!!”
顧曉鐘剛才還冷面嚴峻,一看到大孫子撒潑,臉色緩了下來,但語氣還是嚴肅:“聽話,蝦里面有蝦青素、還有omega-3脂肪酸,這都是能加強學習能力的,你還要不要變聰明了?”
小冬把腦袋甩得像個撥浪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眼看著他鬧了起來,熊雪艷沒有辦法,替兒子委婉拒絕:“小滿對蝦過敏,小冬等會兒還要抱他弟弟的,別回頭弄過敏了。”
這倒也是,自從弟弟出生后,小冬每天放學回家都要先看弟弟。
閆漪梅便把蝦夾了回來,調轉方向,還沒轉到顧晏津跟前,他就先表明:“我不吃。”
這一下把閆漪梅弄得怪尷尬的,左右看看,大兒子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便把蝦夾到他碗里,果然顧遠辰沒說什么,當媽的也總算是松了口氣。
重新坐下后,她還不忘問:“媽記得你最愛吃蝦了,怎么今天不吃呢?我特意讓小王買的最新鮮的、冰箱里還凍了一批海鮮呢。”
“庭陽對蝦過敏,我現在也不怎么吃這些了。”他道。
話音落下,桌上頓時安靜了一瞬。
他仿佛沒看到眾人的表情一樣,照舊繼續(xù)夾菜吃飯。
在這個家,同性戀是最不能提的話題。
其實原先他們家的家庭氛圍也沒有這么嚴峻,但偏偏顧晏津曾經有個叔叔,叫顧曉明,也就是顧曉鐘的親弟弟。顧曉明是文藝團出身的演員,比顧曉鐘小十歲,年輕的時候不“學好”,愛上了一個外國的導演,兩人整天羅曼蒂克的,全然不顧自己肩上的責任,家里人為了他的事氣得幾度暈倒,最后顧曉明追愛奔赴外國,沒過兩年就聽到那個導演娶了老婆,而顧曉明此后數十年都再沒有一點消息。
那個年代搞這些是很讓人不齒的,顧家是書香門第出身,出了個小兒子去做戲子,這已經夠讓人嘲笑的了,偏偏還搞上了什么同性戀,更是敗壞家風。顧曉明失去下落后,家里人開始緘口不言、諱莫如深,顧晏津到六歲時才知道自己還有個小叔叔,只是爸爸偶爾提及時表情十分厭惡,全然不像是對待自己的手足。
十五歲那年,顧晏津獨自在家寫作業(yè),意外收到了一個海外寄來的包裹,并沒有署名具體給誰,他好奇地打開,發(fā)現里面是一盤光碟。
他放到dvd機里打開,才發(fā)現那是一部兩小時四十分鐘的電影。
現在想來,那片子拍得很青澀,劇情也有點莫名其妙的,但是如夢如幻、清醒夢境一般的風格依舊給了年幼的顧晏津很大的沖擊。
他再返回去看包裹時,寄件人上只寫著一個單字,明。
十八歲之前,顧曉鐘對他雖然嚴厲苛刻,但還會時不時地流露出幾許父愛,但從他執(zhí)意要走電影這條路后,父子關系就發(fā)生了大轉變,而再顧晏津正式出柜后,又逐漸走向了不可挽回的局勢。
但現在顧晏津已經沒那么在乎了。
安靜地吃過了這頓飯,快到尾聲時,顧曉鐘忽然咳了一聲。
閆漪梅看了他一眼,也清了清嗓子,顧晏津掃了掃這兩人之間的動作,便明白了。
“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閆漪梅有點尷尬地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地問了句:“晏津,你和他……你們兩個還好吧?”
顧晏津拿紙擦了擦嘴,“挺好的。”
“好,好就好,媽也放心。”閆漪梅點了點頭,“你現在年紀也不小了,雖然說他……是個男人,但是只要能照顧你,你們好好過日子,媽也就放心了。你一個在A市打拼,離我們那么遠,我們也不方便常過去看你,你說你有個頭疼腦熱的,我們都照顧不到……”
一說到兒女的健康幸福,閆漪梅就跟打開了某個話匣子一樣,剛才卡頓遲疑的語氣全然沒有了。說著說著,還落下淚來。
顧曉鐘嫌她太絮叨,不耐煩道:“你說就說,哭什么?”
閆漪梅擦了擦眼淚,桌上其他人都安靜地看著她,她自己也感覺到了一種異樣的羞恥,收住聲繼續(xù)道:“我是想說,之前他年紀還小,不方便要,而且男人嘛,先忙事業(yè)是應該的。但現在你們倆也都差不多了,事業(yè)也穩(wěn)定了,是不是該……要個孩子了?”
顧晏津猜想過她要發(fā)表一些炸裂的內容,但沒想到竟然是“催生”。這一刻他連嘲諷的笑都懶得笑了,平靜道:“要孩子,誰要?誰生?我生還是邵庭陽生?我們兩個有哪個功能嗎?”
“不是不是,我是想說——”
“代孕違法,你不用想了。”顧晏津打斷了她的話,“走領養(yǎng)這條路,國內領養(yǎng)院是不對同性戀開放的,尤其是男同性戀。哪條路都走不通,你別在那兒攛掇著出什么爛主意了,而且我也不想要孩子。”
他頻繁拒絕,閆漪梅也有點著急了。
“你是不想要,邵庭陽能不想嗎?他才二十八啊,多年輕,你倒是實心眼,不怕他做什么對不起你的事嗎?就算他也不想要,他家里人能同意嗎?你們現在都還年輕,說說氣話沒問題,可是老了怎么辦,你看你爸前段時間心肌梗塞,還好你大哥及時送去醫(yī)院才沒發(fā)生什么,要是我和你爸沒有孩子,那老了誰照顧你呢?”
顧晏津嗤笑了一聲。
然而閆漪梅的話卻沒到此結束。
“你這性子太急躁,跟你爸一樣,我都說了你別急,我這兒有辦法,是合法的,你也不用擔心什么領養(yǎng)程序,我們都已經談好了。”
顧晏津忍耐力耗盡、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正準備起身走人的時候,卻發(fā)現全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包括熊雪艷。
熊雪艷握著筷子、看著他的目光閃躲、帶著一絲不為人知的厭惡、還有畏懼,像是看某個可惡的龐大的怪物。
而這個怪物,即將傷害到她。
電光火石間,顧晏津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離譜可怕的念頭,下一刻,顧曉鐘就將他腦海中的想法徹底落實。
“我們和你哥嫂都已經商量好了,他們同意把小滿過繼給你。”顧曉鐘沉聲道,“這樣你跟下也能有個孩子,作為補償,我們家得給雪艷三百萬的精神損失費,這筆錢我和你媽出,你不用擔心。”
一字一句,仿佛驚雷。
顧晏津手腳冰涼,膝蓋和腳陣陣發(fā)麻。
他無法相信剛才聽到了什么。
把小滿過繼給他?有個孩子?還要補償熊雪艷三百萬精神損失費?
這話荒唐得他以為是狗血爛俗電視劇里才會出現的情節(jié),可是現在居然發(fā)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抬頭看向父母,顧曉鐘神情嚴肅、閆漪梅面帶渴求,再回過頭去看顧遠辰一家,熊雪艷依舊是畏懼冷漠的眼神,小冬跟個傻子一樣在哪兒玩吃剩下的飯,顧遠辰察覺到他的視線,冷淡地移開了臉。
商量?和誰商量?
到底誰同意了?
“你們要是想繼承我的遺產,早點說,拿把刀子過來把我捅了,那這整個家就都是你的了。”他嘴上說著你們,眼睛卻盯著顧遠辰熊雪艷夫婦,冷笑地說,“兄弟一場,干嘛拿這個來惡心我呢?”
沒等到顧遠辰說話,顧曉鐘猛地一拍桌子,發(fā)出一聲震天響聲。
小冬被嚇了一跳,哇地大哭出聲。
但是除了熊雪艷之外,沒有人理會他。
“你哥是想要你的那點破錢嗎?你以為他愿意把自己的骨肉血親、親生兒子讓給別人??”顧曉鐘胡子微抖、狠狠罵道,“不識好歹的東西,你自己做出這種丑事,連累我和你媽一把年紀給你善后。這虧得是你親兄弟,才愿意做出這種事情來,你到別人家去,千萬塊錢都換不來這樣一樁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的買賣是嗎?”顧晏津怒極反笑,重重拍手慶賀,“好啊、好啊,我倒是想知道你們二老是怎么攢下這三百萬的?既然是買賣,總得有明細吧,別是左手騰右手、讓我做了冤大頭才好啊。”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明著嘲諷顧曉鐘裝面子,三百萬還是他來τ。
果然,顧曉鐘被激怒了。
“誰稀罕你掙的那點臟錢!!”
說罷,他抓起一旁的筷子和勺子就朝顧晏津臉上砸去,顧晏津躲閃不及、或者說也沒想著避讓,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下,勺子打在他臉上、又摔碎在地面、崩裂出無數數不清的碎陶瓷。
顧晏津被摔得偏過臉,很快又轉過來,神色如常。
“這不是好好算著賬嗎,爸,你著急什么?”他冷淡道,“你要是真為了我好,不應該給我留一個親生的嗎?我哥的兒子有什么意思,終歸不是我自己的兒子啊。這樣吧,不如你讓嫂子和我哥離婚,轉頭跟我領證,嫂子的精神損失費我出。既然是買賣,那就得大手筆一點,我出一個億,再押上我在國外的一個馬場,一共一億五千萬,都轉到嫂子名下。哥有兩個兒子,娶媳婦的錢都是我出的,這樣,我也買嫂子給我包生到出兩個兒子,這筆賬劃算的吧?”
他這話帶著滿滿的惡意和報復,周圍人臉色各個都聽得臉色鐵青,但他絲毫不管,只顧自己爽快。
“我也不怕羞地跟你說一句,我和邵庭陽這日子過到頭了,馬上就分了,只要你們肯點頭,我絕不耽誤嫂子再婚,等和我生下親兒子之后,到時候嫂子想嫁給我哥就嫁給我哥、想繼續(xù)和我過就繼續(xù)和我過,要是你們都同意,三人行我也不是不行——”
話音未落,顧遠辰忽地暴起,一把抓住他的衣領,重重一拳砸了過去!!
“砰!!”
他這一拳絲毫沒有留力氣,顧晏津被摔到地上,臉正好落在勺子的碎瓷片上,劃出一道血痕。熊雪艷又怒又憤又委屈,嚇得驚叫一聲,顧遠辰卻不肯停手,壓著顧晏津又是狠狠揍了幾拳,閆漪梅趕忙上來攔,卻被顧曉鐘一把扯住,對著她和顧晏津痛罵。
現場一片慌亂,熊雪艷又哭又叫,但依舊沒攔得住丈夫。
這一場群體的施暴,直到顧遠辰的拳頭砸出血才肯停休。
安靜下來后,小滿的哭聲才從房間深處傳了出來。
顧遠辰收回手,冷聲道:“顧晏津,你自己覺得自己還是個人嗎?”
顧晏津臉上都是血污,額頭破了一個大傷口,但他卻像是毫不在意一樣,扶著椅子緩緩站起身。
“你們把我當人了嗎?”他用最輕的語氣說最激烈的話,“媽,從小你就偏心哥,你們帶哥去天壇玩,把我一個人留在家里補課的時候,你們把我當人了嗎?我大四的時候,因為不想我從事這行,爸你在路邊砸壞了我70w的機器,一句道歉都不說,你拿我當人了嗎?好,機器雖然是我打零工買的、但也用了你們給我存的錢,是你們占理。但我想問問,爸,當初如果是哥選錯專業(yè)、你還會把他抽到住院半個月嗎?媽,你還會在病床前抱怨是我不夠懂事嗎?啊?你們會嗎?”
沒有一個人說話。
顧晏津早就知道結果了,于是嗤笑了一聲。
在聽到這聲嗤笑后,顧曉鐘才沉沉道:“就是因為你哥不夠爭氣,我和你媽才處處嚴格地要求你,希望你成才!天底下哪個父母不對孩子抱有期望?難道你非要我們放養(yǎng)你、什么都不管才高興嗎?”
顧晏津沒有回應,他知道跟一個沒有給過愛的人爭執(zhí)有沒有是件不會有結果的事,在此之前他已經嘗試過二十年了,最后選擇放棄。
他轉過頭,對顧遠辰笑著說:“你聽到了,我就說我是你的補償物、是你的替代品,你看,當然不能算是個人了。”
顧遠辰不說話,只用一種怪異的眼光看著他。
“你享用著家里唯一的兒子的身份,誰都愛你,誰都捧著你,爸媽還要經過你的允許才能把你的兒子施舍給我,你當然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一句,顧晏津,你還是人嗎?連綱常廉恥都不要了。”
“你能別顧影自憐了嗎?三十二了,能成熟點嗎?”
“我不成熟?我顧影自憐?”
“你要不要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顧遠辰冷冷道,“這個家里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在承受,我也在忍,媽也在忍,雪艷也在忍,沒有一個人是好過的,你搞得所有人都虧欠你一樣,麻煩好好想想清楚,是你在把我們當假想敵,有病就早點去治。你捫心自問,剛才那些話應該說嗎?”
“三十二了,是啊,我都三十二了,我媽還記不得我的生日呢。”顧晏津哈哈哈地笑了出來,笑得眼淚都順著流了下來,“你記得嗎?哥,你應該也不記得了,但是媽記得的,每年都給你過,我也記得。媽只記得我不喜歡過生日吧?有你在前面,誰會想過這個生日呢?”
顧晏津覺得自己很像一個殼很厚很重的椰子,他在發(fā)泄,但是沒有一個人理解,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他不可理喻、瘋瘋癲癲的那一面。
他的聲音沒有一個人聽到。
一想到這點,他忽然覺得有些無趣,眼淚和情緒也跟著收住了。
顧晏津準備離開,他什么行李都沒拿,找了一圈,拿上自己被摔到地上、屏幕已經粉碎的手機。
臨走之前,他扭過頭看向熊雪艷。
“抱歉啊大嫂。”顧晏津說,“祝小滿滿月快樂,我也沒準備什么,帶的東西都在房間里,那些禮品盒你看得上什么就都拿走吧。”
說完,他輕輕一笑,那笑容在熊雪艷眼里本來應該是可憎的,但是莫名的,她又覺得有些悲傷。
熊雪艷覺得自己也挺懦弱的,孩子都差點被搶走了、還被人這樣羞辱,竟然還會同情被打的小叔子,簡直是比圣母還圣母。
于是她憎惡地說:“你帶來的那些臟東西我不會要,也不屑要。”
顧晏津沒有說什么,轉身走了,沒有一個人挽留他。
第30章 第 30 章 邵庭陽握著旅行包的手微……
顧晏津走出小區(qū)、迎面一陣風吹來時, 他還莫名有一種發(fā)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的錯覺,然而這種錯覺只持續(xù)了兩秒,等額角的刺痛隱隱傳來時,就徹底消失了。
他摸了摸, 流的一點血漬已經結了痂, 顧晏津扯了扯嘴角, 但嘴角也傳來痛感。
腎上腺素上來的時候是感覺不到疼痛的, 顧遠辰那幾拳一點力氣都沒收, 顧晏津臉很疼, 但想到他們的表情時又覺得暢快。
上回兄弟倆打架還是他上初中的時候,因為爸媽小長假的時候帶哥去旅游、留他一個人在家上輔導課寫作業(yè), 他氣不過, 就把他哥的羽毛球拍砸斷了。
顧遠辰一回到家, 就發(fā)現大幾千買的球拍折成了兩段,關鍵是下周還是校羽毛球比賽,氣得動手教訓了他一頓。
轉眼間, 顧遠辰已經是四十的人了,但卻還是跟年輕的時候一樣, 毛毛躁躁的。
這樣被揍一頓也好。他想,起碼未來大半年是清靜的, 以后熊雪艷見了他估計也是繞道走,更加不會再提過繼這樣的事。
顧晏津一直覺得,礙于顧曉鐘嚴厲謹慎的作風, 他們家還算是比較傳統(tǒng)的,他哥顧遠辰畢業(yè)后就留在首都工作,除了旅游和出差外,基本上沒往外地跑過, 此后又娶了一個本地的老婆,一家老小三代同堂地住著,堪稱是一等一的模范大孝子。
而他呢,學藝術拍電影搞同性戀,一年到頭沒幾個月是著家的,哪怕是掙錢掙破天了,也依舊是顧曉鐘這種傳統(tǒng)衛(wèi)道士眼里最不屑一顧的那種三流人。
然而現在看來,他的這點叛逆在家長傳宗接代的傳統(tǒng)面前還是不值一提。
顧晏津松開染血的拳頭,想給助理打個電話,可是手機摁了好幾回,卻都是一片漆黑,重啟也不管用,只剩下滿屏的蛛紋。
他愣了愣,想找點現金去附近的手機店維修,一摸兜才想起身無分文。
本來想叫個車,現在也沒希望了。
顧晏津把手機重新揣回口袋里,動作間,鋒利的屏幕碎片劃傷了他的指腹,他也沒在意,徑直走出了小區(qū)。
天氣算不上晴朗,天色昏暗、濃重的云層漫布在天際,一陣強風吹過,就變成了一片隨意扯來扯去的碎片。
顧晏津步速很快,穿過人流涌動的街道,路人看到他額頭和衣領上還沾著斑駁的血跡,也不敢停留、下意識地避開他走。
他也沒有察覺。
要去哪兒,其實顧晏津自己也沒有答案,他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著,靠身體的沖勁去發(fā)泄胸腔內掩藏的憤怒。
可是憤怒過去,又是虛無。
從很久以前開始,顧晏津似乎就一直是世俗眼中的天之驕子的配置:出生在高知小康的家庭、接受著最好的教育資源,從小到大成績名列前茅,高二放棄保送名額轉藝術生后,又以難以想象的高分一舉奪下兩所頂尖電影學院的專業(yè)第一。
從學校畢業(yè)后,他的事業(yè)之路走得也很順暢,進組打雜只干了幾個月,很快就經人介紹接觸了一些項目,第一部處女作就被亞洲電影大獎提名,此后拍一部紅一部,5年前一部《冬旅》更是把他推向了事業(yè)巔峰。
有很多人說過他是天才,不管是媒體報道還是當面夸獎,好像所有人都只看得到他高高的光環(huán),他只要說一句“不是”或者“其實我也很迷茫”,對方就會投來不解又異樣的眼神,甚至會被媒體曲解為“高傲虛偽的優(yōu)越感”,于是他開始不提這些。
但所謂的光環(huán)又帶來什么呢?
大概是帶來他無與倫比的失敗。
這世界上大概有許多人比他過得還要痛苦,可是這又怎么樣呢,看到別人過得艱難并不能讓他松快,痛苦的原因有很多,但死亡的痛和活著的痛都是一樣的痛。
之前顧晏津和唐遙訴苦時,對方說不管是人情往來、學業(yè)工作、還是婚姻家庭,好與不好其實都是世俗的定義。
聽著很有道理,但結果呢?
唐遙自己也沒能擺脫世俗,躲在話劇里做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逃兵。
可是顧晏津逃不了,他沒得逃,但同時他也很清楚,他沒辦法做個脫離社會的人,只能盡可能地顯得不那么異樣。
可能他就只是不甘心而已。
小時候是不甘心自己在父母面前是透明人,高三時是不甘心所有人都看輕自己的選擇,工作是因為不甘心吃了這么多苦如果一事無成就要回老家看爸媽親戚的臉色,所以他拼了命地去闖、去做,想改變一切。
顧晏津真的覺得自己已經很盡力了,不管是對爸媽,還是對邵庭陽。
可是到頭來,他還是什么都沒有得到。
可這又能怪得了誰呢?
人生真沒意思,不是追求沒得到的東西,就是得到又失去。
顧晏津覺得自己已經精疲力盡,他很想找個地方休息,回過神來,才發(fā)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北小河邊。
顧晏津看著翠綠河面泛起的漣漪,心忽然靜了下來,他席地坐在草坪上,等到徹底停下來后才意識到“精疲力盡”的不止是他的精神,還有身體。
剛才摸手機時他還想狠狠報復一頓父母,斷掉每個月從他卡上劃走的“生活費”,但現在坐下細想,又覺得沒意思。
過繼的事不愿意,那拒絕掉就好了,難道顧曉鐘還能強行替他認兒子嗎?何必鬧得大家都難堪,還翻了那么一出舊賬?
現在想來,其實是有許多比他當時發(fā)怒口不擇言更好的處理方法,他大可以裝作為難考慮的模樣,然后訂一大早的機票,半夜去酒店住,等他們醒了他人也早就走了,顧曉鐘也拿他沒有辦法,總不可能飛到A市來逮他,顧晏津沒告訴過他們自己的住址。
但顧晏津也不知道怎么了,那些話自然而然地就說出了口。
他不痛快,就想讓所有人都不痛快。
看來顧遠辰有一句話確實沒有說錯,他說別搞得像所有人都欠你一樣。
是啊,不是他們欠了你的。
是你欠了他們的。
誰讓你這么倒霉投胎到這一家?不是別人,偏偏是你,這大概就是報應吧,可能你上輩子無惡不作做了太多錯事,所以才被懲罰有這樣的一生。
顧晏津想了很久,覺得這是最好的答案。就當是報應吧,他心里才能好受許多。
顧晏津自言自語地發(fā)泄了一通,覺得不那么難過了,只剩下疲憊。
他起身,找了張長椅坐了下來。
首都提前一步進入了秋天,最近的天氣只有二十幾度,不冷也不熱,風一吹、身上很涼爽。
北小河是一條河面略窄的分支河流,周圍并沒有加建護欄,河岸邊鋪了一條防滑的石磚道,只是面積很窄,算不上什么走道。隔一段距離就是小番薯上的網紅打卡地——北小河公園,反而這里人比較稀少,會有幾個退休的大爺支著板凳來釣魚,今天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大爺們還沒來,周邊只剩下他一個人,還有一個在遠處背撞樹的大媽。
很安靜。
顧晏津靜靜地坐在樹下長椅上休息,頭頂的烏柏樹已經長得很高、樹葉枝繁葉茂,正好為他投下了一片陰影。他聽著耳邊不知名的鳥叫,不遠處河水時不時泛起的波紋,意識好像也沉進了河水之中。
好累,好累。
他真的好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問,不用到處奔波,只是安安靜靜休息一會兒。
但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樣的時間也變成了一種奢侈。
……
“小伙子、小伙子?”
他隱隱聽到身邊有人在叫他,但耳朵像隔著一層保鮮膜,繃得緊緊的,聲音過濾進來變得格外模糊。他想睜開眼,但卻做不了反應,好在喊他的那個人一直沒有放棄,又晃了好幾下,顧晏津才緩慢地清醒過來。
視線邊緣,剛才那個背撞墻的大媽不知道什么時候坐了過來,看他醒來終于松了口氣。
“娃啊,你怎么睡這兒了,不怕著涼啊?”
顧晏津沒有回答,他的臉還是木的。
大媽掃了他一眼,繼續(xù)絮絮叨叨道:“我看著你有點不像本地人啊?來玩的還是在這兒上學呢?多大了啊,有沒有工作?等會兒就起風了,我看你還是早點回家吧,別凍感冒了,這段時間流感多著呢。”
顧晏津頭很痛,大媽說的話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就轉過頭去。
年輕人拒絕的反應十分明顯,大媽也識趣地不再瞎跟他聊天,站起身只在一旁扶著長椅背來回扭動、鍛煉身體,消磨時間。
顧晏津也沒有精力再去管她,只仰著頭靠在長椅上發(fā)呆,坐了兩個多小時。
中間大媽去上了趟廁所。顧晏津本以為她已經走了,然而十幾分鐘后又看到了她折返的身影。
“娃啊,我過會兒得回家做飯了,你也回去吧。”大媽勸道,“這天涼,在外面坐這么久對身體不好,聽姨的話,回家吧。”
顧晏津遲鈍地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她留在這兒是為了陪他。
他頓了頓,很冷淡地道,“你不用管我,我想再坐一會兒。”
“這天都快黑了,你一個人在這兒多不安全啊。”大媽見勸不動他,就也跟著坐了下來,“我看你也不玩手機的,現在年輕人多愛玩手機啊,你在外面待這么長時間,家里人不擔心你嗎?”
顧晏津沒什么反應,過了很久才說:“……我家里人不管我這些。”
他這句話音調和語氣都很淡,可是透露出的意思卻不尋常。
大媽看他呆呆木木的樣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緩不過神一樣,她一時間也不敢多問,“那、那你這臉上的傷呢?”
顧晏津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還沒碰到就被大媽打了下來。
“哎呀,別感染傷口了。”大媽從口袋里拿出一疊對半疊好的餐巾紙,抽出幾張輕輕擦了擦他傷口邊緣的污漬,絮叨道,“長得這么俊的一個小伙子,別破相了。”
顧晏津把手放下來。
他額角邊的傷口已經結痂了,大媽又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瓶礦泉水,擰開沾濕面巾后再繼續(xù)給他擦。
雖然不是碘伏和酒精,但涼水碰到皮肉傷口還是泛出了輕微刺痛。顧晏津沒有動,任她仔細擦著,每拿下來一次,那白色的紙巾面就沾上一團或紫或紅的血污。
“是不是跟同學動手了,怎么被打成這個樣子?”大媽可憐道,“那人打你,你也打回去啊,打不過咱們就叫110,總不能站著白白挨打……哎喲,你看這傷的。”
顧晏津聽到她說“同學”就想笑,但扯到嘴角的傷口,又把笑意收了回去。
“阿姨,我都三十二了。”
“哎喲,你都三十二了?和我兒子一個年紀,我還真沒看出來。”大媽又好奇道,“那這是誰打得你啊?報警沒有?”
“我爸、還有我哥。”顧晏津輕描淡寫地落下這一句,又拒絕了大媽的擦拭,“我自己來就好。”
這話一落下,大媽表情瞬間變得很復雜,想說些什么但顧及著又說不出口。
“是我說了些混賬話。”顧晏津把濕紙巾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里,淡淡道,“被打是應該的。”
“那也不能動手打人啊。”大媽不滿道,“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而且說難聽點,你老子難不成是過世了嗎,要叫你大哥來教育你,當父母的看到兄弟倆打成這樣,也不攔的嗎?太過分了!!”
顧晏津笑了笑,心想如果他還手,那么顧曉鐘就不是在旁圍觀了,閆漪梅估計也會大叫著沖上來護住她兒子。
他沒還手,大概是不想見到那一幕吧。
大媽嘆了口氣,“你在這兒坐一會兒,姨給你去買點創(chuàng)口貼,你不知道這兒風有多大,灰塵多著呢,別回頭弄感染了。”
“不用。”顧晏津拒絕道,“我馬上就走了,您也趕緊回去吧,別讓家里人等急了。”
“哎呀沒事。”大媽關心地問道,“你剛才不是說你家里人不管你嗎,你這會兒走,回哪兒去呢?回家嗎?”
顧晏津沒回答。
他本來應該編一個答案的,但是也確實不知道該說什么,許多年沒回首都,很多地方他都已經不熟悉了,而且現在手機壞了、他沒有身份證也沒有現金,只能先回家去拿東西。
但他要能回去拿證件和行李,也就不會在大吵一架后之身出走了。
大媽也看出了他的猶豫,熱心地說:“你還有其他能聯系上的人嗎?如果沒有,那你就跟姨回去,姨家樓下有個車庫,前兩年改成了房間,現在沒人住,你在那兒睡幾天也不礙事。”
顧晏津很快拒絕了。
“沒事……有的,我有能聯系上的人。”他遲疑了幾秒,才道,“我能問您借手機打個電話么?”
“哎呀,這有什么能不能的,都小事!”大媽豁達地一揮手,把手機遞給他,不忘問,“給誰打啊?是你親戚不?得是熟悉的人才放心。”
“嗯、嗯……”顧晏津看著撥號盤,過了很久都不知道該怎么描述邵庭陽和他的關系,最后只說,“是、是我弟弟。”
大媽聞言,這才放下心來,“行。”
顧晏津按下撥號鍵,但電話那頭響起很久的忙音,一直都沒有接聽。他打了第二遍,鈴聲響了十幾秒,掛斷了。
停頓幾秒后,顧晏津又撥了出去。
此后掛一次,他重撥一次,像是鐵了心要打通這通電話。
大媽在一旁看著,本想說些什么,但看他的表情,最后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顧晏津打的是邵庭陽的私人號碼,但即便是私人電話,只要是陌生的號碼他看到了基本不會接。
以前就因為航司泄露信息、邵庭陽不僅被堵在機場無法回家,還被迫接到了上千個粉絲和私生撥打的電話,最后實在沒有辦法,只能聯系營業(yè)廳辦理了號碼停用。
顧晏津其實也知道這個從首都打出去的號碼他大概率不會接,但是他這會兒倔勁兒上來,就像中午時和顧曉鐘吵架一樣,心里悶著一口氣,一定要發(fā)出去才甘心。
·
邵庭陽在掛斷第八個同號碼的未接來電后,也有些煩躁了。
他這個私人號碼基本上只給親朋好友透露過,圈內人很少知道,但也耐不住有些愛顯擺的親戚泄露了出去,所以偶爾還是會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電話。
礙于親戚的面子,他不好直接拉黑,只能假裝以為是騷擾電話掛斷,一般人被他掛個兩三次就不會打來了,但這個號碼卻十分不知情識趣,連著打了十分鐘,邵庭陽都已經調成靜音了,還是會被震動打擾。
小天湊過來看了一眼,也挺奇怪的,“183開頭,還是首都打來的,賣房的啊?不是吧,咱們可是在A市,現在房地產都隔這么遠推銷啊?不至于吧。哎哥,你是不是看房還是什么時候泄露信息了?”
“沒有。”
邵庭陽搖頭,他從來不在這種地方留下自己的私人聯絡方式,要做什么都是轉給助理出面,能免去很大一部分意料外的騷擾。
但是這么死纏爛打的,除了私生外,他還是頭一回見。
邵庭陽很煩躁,這次他不打算掛斷了,晾著對方等這六十秒的忙音過去,如果他再打來,邵庭陽就真的要拉黑了。
“那還真是少見,咱們平時除了商務活動、頒獎典禮和拍古裝戲啥的,基本上也不往首都去啊,這推銷的怎么會打給你呢?等下,是不是稅務局的電話?”小天隨口說,“哥,你要不聽聽看?”
邵庭陽沒有說話,在這一陣忙音結束后,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
但他沒有急著掛斷。
小天提醒了他,邵庭陽忽然想到了一個之前被忽略的可能性。
顧晏津是土生土長的首都人。
他猶豫了幾秒,對那方不間斷打來的擔憂還是壓過了警惕和煩亂。邵庭陽按下了接通鍵,嘗試地問了一句:“喂?”
電話那頭寂靜無聲。
“……”
電話里,邵庭陽又問了一句:“喂?你哪位?”
顧晏津愣愣地把手機放在耳邊,他沒想到邵庭陽真的會接。
也是,他都打了快十個來電了,邵庭陽大概也是好奇加上煩躁吧,想看看這樣一個持之以恒騷擾他的到底是什么人。
沒想到是分得很難看的前任。
顧晏津覺得這個答案說出來就很傻,尤其是在前兩天他們鬧過一場之后,這簡直不亞于一個求和的信號。
他不介意先做求和的那個人,但他們真的有可能繼續(xù)走下去嗎?
還是未來會比現在更難看?
顧晏津后悔了,他不想知道答案,等他放下手機正要掛斷的時候,卻被一旁的大媽眼疾手快地搶了過去。
“喂?喂?有人嗎?”
顧晏津心猛地一跳,剛想搶回來,但大媽已經走遠了,完全不給他留任何機會。
“哎哎,是,是我剛才給你打的電話。我?你不認識我,是這樣的,你哥手機壞了,問我借了手機想給你打電話,打了好久都不接……”
邵庭陽聽著耳邊陌生的中年婦女的聲音,不知道是該失望還是應該松口氣。
“我不知道誰問您借的手機,但是你們打錯了,我沒有哥哥,你讓他看好手機號再打吧,不要再騷擾我了。”
“不是啊,我看他背你的手機號背得很順的,打了十幾遍呢,應該沒有打錯吧。”大媽也有點尷尬了,“你真沒有哥哥嗎?主要是我看那小伙子也不像是本地人……”
“我真沒有——”邵庭陽本想說完就掛電話,但是福至心靈般的,話在嘴邊頓了頓,再次說出口時卻已經變了風向,“等下,阿姨,您說的那個‘我哥’,他叫什么,多大年紀,長相怎么樣、個子高嗎?”
“我也不知道他叫啥呀,我倆也是頭一回見面呢。長得是挺俊的,跟明星一樣,看著也挺年輕,我聽他說今年三十多了。人挺瘦,哎,我看著跟條竹竿一樣,不知道怎么瘦成那樣的。”
長得挺俊,瘦,三十多……
邵庭陽原本還不那么自信的心忽然跳了起來,呼吸也粗重許多。
“您能讓他跟我說兩句話嗎?”他急急道,“我確認一下。”
大媽轉頭看了一眼坐在長椅上的顧晏津,他沒有追上來,只是表情怔怔的、看著落寞。
“他要是能說剛才就跟你說了。”她在心里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哎,你要真是他弟弟,就快點過來接他吧。我下午在這兒鍛煉,看他在椅子上呆呆坐了幾個小時,一動不動地,怎么叫都不應,嚇死人了。哎,我老伴的他戰(zhàn)友的老婆就是想不開跳了河,我這心里后怕啊,你說這小孩兒年紀輕輕的,萬一想不開……”
邵庭陽掌心的筋也跟著跳了幾下,他抑制住疑惑慌亂的心情,問道:“他在哪兒?我現在趕過去路上可能要五個小時左右,您能幫他開間賓館房間讓他過去等嗎?這樣,您加我微信,這個錢我等下就能轉您。”
“我說讓他跟我回去,他不愿意呢,等會兒我跟他好好說說吧。”大媽又說,“我們這會兒在北小河那兒,你知道不?就是旁邊有個北小河公園的那條河,從南湖東園小學那兒拐過來,直走到河邊就是。”
南湖東園小學也就是明遠教育書院實驗小學,后來改了名不叫南湖東園小學了,但附近的居民還是習慣這樣稱呼。邵庭陽對那邊不是很熟悉,但北小河他還是知道的。
北小河就在望京那套房附近。
邵庭陽現在已經可以確定那個人就是顧晏津了,可是心底里還是有一肚子的疑問。
他怎么了?怎么一聲不吭回老家了?
聽人家說他呆呆坐在河邊幾個小時,邵庭陽是知道顧晏津的宅屬性的,不是必要他寧愿在家里躺半年都不愿意出門透透氣。
是和他爸媽吵架了嗎?
邵庭陽來不及細想原因,只知道一股莫名的焦慮縈繞在心頭。他飛速查了下票,飛機還要安檢時間太慢、他當機立斷買了最近的一列高鐵,好在頭等座還留著幾個空位。
他一邊買一邊道:“我馬上就過去,麻煩您幫我照看他一會兒,回頭我就用這個號碼聯系您,可以嗎?”
“行行行,你有什么事打我這個號碼,我這手機電量還有70幾,應該是夠的。”
兩人聊了幾句,掛斷了電話。
大媽松了口氣,回去對顧晏津道:“你弟弟馬上就來接你了。”
顧晏津意外地抬起頭,像是愣住了。
過了許久,他心情復雜地問:“他這么說的?他來接我?”
“對啊,他說讓我陪你待一會兒,等會兒就過來接你了。”大媽重新坐了回去,感嘆道,“你弟弟現在在A市工作啊?我看他跟你還是蠻有感情的,這么遠說來就來了。哎,這下我總算是放心了。”
顧晏津沒有說話。
他覺得不太可能。
之前他聽小張說過,這兩天邵庭陽有拍攝,具體是什么內容他沒問,但肯定沒時間。其實小張說的時候他還挺生氣的,之前邵庭陽因為他周六有事出不去擺冷臉,可是他自己呢?還不是也有行程。
大媽說的會來接他,大概率是讓經紀人叫人來接,或者是派小天過來。
小天最有可能。
為了守約,大媽陪他坐了一陣。
原本她是想把人帶回家好好休息的,但顧晏津的低血糖大概又犯了,走了兩步頭就開始暈,看著像是要栽到地上去似的。
她實在不放心,就還是留在了原地,又去超市買了兩個面包。
晚上實在得回家里吃飯了,老公孩子打好幾個電話來催,大媽只得把他交給一旁熟悉的老釣友,跟他簡單說明了情況。老大爺剛吃完飯過來,也挺負責的,這倆小時魚沒釣幾條,隔段時間就回頭看看人在不在原地,生怕一個沒看住就跳河了。
看他抱著胳膊縮在椅子上,大爺還把外套給了他,就這樣還是發(fā)抖。
面包顧晏津吃了一點,實在吃不下了,沒有胃口,就躺下開始休息。
時間過去很久,他意識跟著昏昏沉沉,有好幾次都覺得今晚不會有人過來了,可能要在這里睡一晚明天白天才會有人接他。
一會兒又覺得,以前拍戲的時候條件比這更艱苦,那會兒他們在野外躺在邦邦硬的地上睡在狹窄的睡袋里,也沒有說什么。
于是一會兒罵自己太矯情,一會兒又疑惑為什么不能。
中間他被嗆了口涼風,頭也吹得很疼,就坐了起來休息。
大媽吃完飯過來看了看他,還帶來了裝著熱水的保溫杯,顧晏津喝了兩口后才感覺到好多了,身上暖了一點。
也回了一點力氣。
然后這時候,他聽見有人在喊他。
“顧晏津!!”
那聲音音量很大,很焦急、也帶著幾分掩飾不住的憤怒。
他抬起頭來,天已經很黑,周圍又有很多綠化,即便路燈亮著,看得也沒有那么分明。顧晏津差點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然后下一刻,邵庭陽一手提著旅行包、一手抓著一件外套,怒氣沖沖地朝他走了過來,從陰影走進他看得見的角落。
那一瞬間,像是夢走來一樣。
邵庭陽一路趕車、落地后又因為交通擁堵根本打不到車,中間拎著行李硬生生跑了兩公里去地鐵站,中間太熱了,他整個人都被汗水泡濕了,也不管有沒有人認出他、直接摘了口罩拉著行李箱狂奔。
然而他緊趕慢趕過來時,看到的是顧晏津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捧著保溫杯在慢吞吞喝茶,一副悠閑自得的模樣。
他好自在,是不是也好得意?
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就能把他從A市叫到首都來,像個傻子一樣泡著汗水趕一千多公里的路,從南到北。
那一瞬間,邵庭陽扔根繩就地吊死的心都有了,懷著被折騰折磨的怒火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然而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顧晏津額角上破碎的傷口、皸裂開溢出血的唇角先闖進了他的視野。
他抬起頭,傷口處還留著碘伏的顏色,臉卻蒼白得像張紙。
邵庭陽看到他的唇抖了抖,緊接著抿住了唇,雖然極力克制,但眼淚還是落了下來。
但那眼淚墜下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像是曇花一現,不等他看見,顧晏津別過了頭。
他的表情被冷風吹得很僵硬,就像大媽電話里說的一樣,呆呆木木的,看不出任何暗藏的語言。但邵庭陽握著旅行包的手微微一松,心先于任何舉措狠狠刺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