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應付得過來嗎?
等到顧晏津離開后, 這幾個學員才敢出聲。
“顧導比我想象中還要嚴厲,好嚇人……”
“是啊,不敢說話了我都,怕說錯被罵。”
大家用詞都挺克制, 只是在攝像頭面前說這些怪尷尬的, 所以聊了兩句后就轉移了話題。
“顧導還挺年輕的。”廣吉感嘆。
這話說的大家都笑了。
金安藍調侃, “你以為他多大啊?”
黃好深有同感, “其實我也是這么覺得的。比我想象中還年輕, 看著和我們一樣大。”
“他也就三十歲出頭吧?”
這話一說出口, 眾人不禁都感嘆了一聲,“成名早就是好啊。”
圈內找演員雖然大看名氣和號召力, 但出道早成名早對演員來說其實是件好事, 花期更長, 也有充足的時間轉型。
演員這行在三十五歲以下都能吃那口青春飯,但問題就在于這之后的轉型路該怎么走。
合適的劇本本來就少,讓一線二線演員降級去給別人作配, 演媽媽或者反派這種戲份,是誰心里都不平衡, 更何況還有一圈演技派中年演員在市場里頂著,僧多粥少, 難免焦慮。
他們隊伍也就陶文樂年紀最小,金安藍和潘向文兩個人年長,金安藍今年剛過三十、潘向文三十三, 還比顧晏津大一歲。其他人也都二十六到二十八左右的樣子,說起來和邵庭陽差不多大,但實際上可差得遠了。有些人二十八就能紅透半邊天,有些人這個年紀連主角劇都沒演過, 同齡不同命啊。
“成名早好是好,但也不是能定生死的。”薄曼青安慰道,“干這行的還是得自身打鐵硬,我小時候還是童星呢,但中間也磋磨了好幾年。好好打磨自己,自然會有機會的。”
導演和他們不同,導演又不吃青春飯,甚至在年輕人和老導演之間,投資方自然是更愿意選用后者。她聽說顧晏津早年也是默默無聞的,只是他天分高,幾部電影下來就打出了口碑。
但怎么說像他這樣的天才還是少,大多數人都只有半桶水的水平。
薄曼青自認也不是個天賦型選手,但她也知道有天賦的就那么一批人,只要自己足夠努力,也是能縮小和他們的差距的。
這些話她很少在公眾面前說,主要是聽著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但她心里確實是這么想的。聽這些人垂頭喪氣的,她就忍不住想起了在求道之路上摸索的自己。
大家被她鼓勵了一番,也都從低落的情緒中走了出來。
時間緊迫,幾人討論選定了類型范圍,再通過抽簽選出之后要代表他們隊上去抽選劇本的人。
直到快抽簽時,顧晏津才回來。
他離開那一趟倒不是為了擺架子耍大牌,只是單純走開去準備前采。
做綜藝就是要面對無時無刻的采訪,前采、備采、后采,花樣多得不行,這些都是重要的素材來源,可以豐富綜藝的觀感,也方便制造重點。
但這對于嘉賓來說就沒有那么愉快了,一走進去好幾臺黑洞洞的攝影機都對著你。說的好聽點,這是在挖掘你內心最深刻最真實的想法;難聽的,就是侵犯隱私,區別只在于是你主動說還是被動說而已,是個人都會覺得不適,很正常。
影視劇稍微好些,但也會拍攝花絮、采訪演員在拍攝過程中心得感悟,用作宣傳的手段之一,有些花絮拍得好,也會吸引一批觀眾。而且不僅劇組的人員要拍,演員的助理也時不時地舉起手機或相機拍攝素材,整個片場就是處在一個巨大的攝像頭下,到處都是盯著看的“眼睛”。
顧晏津掐著抽簽的點回來,正好看到了結果。
本次出去抽簽的人是陶文樂,說起來他手氣也是夠差的,抽到的竟然是一部還挺有名氣的家庭倫理劇的片段。
說手氣差,是因為劇情特別無語,看得人肺都要炸;但說有名氣,是因為這部劇迎合了中老年人的喜好,集狗血于大成,cvb成績也很不錯,是好幾檔衛視的年冠,年初的還又被拉出來播了幾遍。
劇組選的這個片段難度不算大,但問題是劇情很狗血,講的是女主懷孕生孩子,人還在醫院里住著,結果意外發現老公出軌,崩潰下在病房里大吵大鬧。女主的閨蜜和哥哥知曉后都過來幫她撐腰,和男主、公婆吵得不可開交。
看完樣片后,大家陷入了沉默,都有點后悔。
“我手氣一直很黑。”陶文樂捂著臉說,“要是我是紅手,也不會被抽去選劇本了。”
大家:“……”
這倒也是。
“沒事。”潘向文常年出演配角經驗豐富,“其實這個片段還行,人物填充量夠,情節張力足,場景妝造都簡單,我們能節省很多時間。”
反正抽簽的結果擺在這兒,是沒辦法改變的了,大家也只能接受現實。有他帶頭,幾個學員也共同參與討論了一下。
其他的倒好辦,唯一的問題是這個劇情太糟心,也不夠流行,就算他們演出來可能也不那么討喜,而且還很老套。
要按他們的想法,還是希望顧晏津能幫忙改一改劇本,他雖然是導演,但編劇功底也很深厚,《冬旅》就是他個人的劇本,可見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最重要的是,他們覺得顧晏津這樣的名導來拍這種狗血倫理劇,他自己大概也挺不樂意。
顧晏津戴著眼鏡自始至終都坐在一旁看他們討論,一言不發,聽到潘向文的請求時也沒有直接答應。
他先重播了兩次樣片。
第二次看時大家還是無語,但樣片放到第三遍時,所有人心就都靜了,知道他是那種做無用功的人,于是終于開始關注畫面和人物那些之前被忽視的東西。
等第三遍播完,顧晏津關掉畫面,“現在看完了,我想聽聽你們對各個人物的思考、見解。”
他掃了一圈,隨手點了一個。
“黃好,你先說。”
黃好頓時緊張得心一跳,仿佛回到了高中被老師點名答題的時候,主要是顧晏津那副斯文嚴格的模樣太像了,誰聽了心里都忐忑。
她平復了下心情,把劇情回憶一遍后,挑了劇里比較簡單的人物,也就是得知丈夫出軌的妻子來分析。
一開始她話還說得磕磕絆絆的,但看顧晏津沒反駁,臉色也不是很難看,后面就講得比較順暢了。
說完,大家鼓勵地鼓了鼓掌。
顧晏津沒挑她說的是對是錯,繼續點人讓他們分析人物。好歹都是演過戲的,這樣一場略有些刻板印象的戲再差還是能分析個四五六來。
顧晏津聽完,神色依舊淡淡的,沒點評他們的分析,只道:“我聽你們剛才的意思,是覺得這場戲發揮空間不夠、不‘好看’。實際上,你們能接觸到的很多都是這樣的劇本,我不是說婚戀劇,而是說俗套的本子,很多拍出來基本上換湯不換藥。
我想問你們一個問題,假設你們現在沒戲拍,這樣的劇組找上你,那么你們接還是不接?”
大家面面相覷,弱弱地說:“接……”
當然是要接的,飯都吃不上了,還挑食么?有總比沒有好。
“不管劇本怎么樣,只要有戲拍就有曝光,積攢下去總能等到機會。”
顧晏津點點頭。
“拿到劇本時,演員不要總想著這個劇情怎么這么爛,不好發揮。劇情有問題是編劇和導演的責任,劇組不同職務都有自己的職責,不是每個演員都有能力也有權利修改劇本,那不是你該干的事。”
演員最重要的是信念感,自己都不相信要飾演的角色,又怎么可能得到觀眾的認同?
“就像今天,結果已經擺在在這兒,就要先去考慮怎么在有限的空間里盡可能地發揮,讓這個劇本里你覺得沒什么特色的人物活起來。就算劇本再爛,制作團隊在不可靠,起碼你的角色是屬于你的。”
“當然,”他緩緩道,“有些實在不合理的可以適當改劇本。但那是建立在你了解人物的情況下,有這個自信去和導演、編劇談論,而不是任憑自己的喜好去干涉劇組創作,那是對劇本、也是對工作人員的不尊重。”
為什么有些老劇明明劇情很雷人,但再回過頭去還是能看得下去,本質上是因為人物在觀眾的心中是真實的、有血有肉的。演員不可能只接到適合的角色和劇本,在環境不利的情況下就更挑戰演技。
他這番話說得結結實實,講完嘴皮也干了。
有的學員一點就通透,也有人懵懵懂懂的,但隱約也明白了為什么。
顧晏津確實不教他們演戲,但他教很多演戲之外的東西。
這些也是很少人會提到的東西。
起初,面試時他過于冷淡不留情面的態度勸退了不少人,大家都覺得他有些毒舌冷傲。但現在又發現,實際上又跟他們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顧晏津確實是有傲氣的,因為他有足夠的實力,但他也不隨意輕視人。或者說,他不輕視努力的人。
圈內的風氣是利益至上,演好一個角色?不重要。資方只看你能帶來多少回報,只要你夠紅,哪怕演技稀巴爛,也多得是資源找你。紅到某個階段后,身邊都是捧著你的人,是很難再聽到真實的聲音、也很難再去追尋真理的。
這很正常,也很普遍,所以保持平常心才格外難得。顧晏津也是看他們有些浮躁了,才特意‘敲打敲打’。
這就是一個充滿競爭的環境,再沉靜的人也會受到環境影響。但他希望這影響是積極進取的,而不是沮喪和擺爛。
眼看著他們狀態好了不少,顧晏津終于開始正題,他找了根教鞭,重新播放樣片,一段鏡頭一暫停地給他們講課。
比如在拍攝這一個大全景時,為什么畫面看上去那么鮮活,即便是沒看過的人也能很輕易地腦補出劇情。那是因為取景框里的每個人都在戲里,每個人都沉浸在角色里,根據對方的表情動作和對話做出相應的反應。給的情緒足夠明確飽滿,觀眾被帶進去,不會想起誰誰誰哪個演員的表演有瑕疵,只會真情實感地生氣。
再者,演員的站位也有講究,除去鏡頭需求的走位之外,身體傾向和肢體動作也代表了一定的情感。比如劇情是男女方兩方陣營,那么身體傾向很容易有區別,比如女方會站在更靠近女方的病床邊,而人物性格又會再帶來更細微的區別——
女方的閨蜜會更傾向于靠近躺在床上的女主,而粗心大條的哥哥不太會注意妹妹的情緒,反而是會想要先找那個混蛋妹夫算賬,給她出口惡氣。
在場的人幾乎都是女方的親密關系,但因為立場不同、性格不同,產生了這些細微的變化。
實際拍攝過程中,有些導演不一定會注意到這么細致的東西,他也無法幫每個人摳得那么細,但是作為演員需要有這樣的意識。
這段不到十分鐘的劇情,他帶著學員手把手拉片子、拉了一個多小時,連不同機位的布局也都順便講解了,說到最后嗓子都干得難受。
顧晏津不和他們講表演的技巧,那些不是他擅長的,但他會告訴他們導演是怎么調度的,在導演不開竅的時候,演員就需要有判斷優劣的能力。
當發覺這個情緒、這個畫面給得不夠好的時候,可以和導演提出再來一條。
畢竟有些導演只是出來打工的,看你演成什么樣他都給過,拍完只等錢進賬。但對于演員來說效應只有在播出后才能完全體現,這就是一場豪賭。
工作就是這樣,看誰更負責。
拉片子的過程十分枯燥,更別提他們還是一路舟車勞頓、到現場幾乎沒有休息就開始彩排和拍攝,身心疲勞是肯定的。但課越講到后面,黃好他們越精神,有的去找助理要紙筆記下重點,有的直接開了錄音,打算回去再做整理。
這些都是他們后續排練時需要注意到的問題。
顧導未必會像莊高飛、何安行那樣手把手在現場幫演員調整、帶他入戲,但他教的東西也絕對是實打實的干貨,一點水分都不帶的。
剩下的就只能交給他們自己。
拉完片子,小隊終于能等到幾分鐘的休息時間,也能稍微活動下坐到僵硬發痛的肌肉了。
時間緊迫,接下來他們就得收拾東西坐大巴去拍攝地點,實際上其他組動作快的都已經走了,除了錄采訪的只剩他們還在這兒坐著。
顧晏津的個人物品早就收拾好了,他有專門的保姆車接送,不必和學員們坐在一起,什么時候出發都行,時間也更隨便。
只是這一下午耗過來,鐵打的人也不免疲憊,想到晚上還不知道要排到幾點,他就去陽臺后面的小庭院抽了根煙,醒醒神。
大約是前幾天臺風過境的緣故,橫店意外地涼爽,晚上風吹過這片空蕩蕩的樓道,穿著短袖竟然還有些涼。
不僅是溫度降了,氣壓也低,在屋子里待久了就悶得慌,尤其是現場人還多。還好室內拍攝期間空調不間斷,不然更加胸悶難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忽然聽見身后響起隱約的腳步聲,便轉過頭看了一眼。
B樓拍攝已經結束,燈光幾乎都關了,兩棟樓的連廊一半漆黑一半明亮。
顧晏津有輕微的近視,平時他不怎么戴眼鏡,從屋子里出來時也順手摘了,這會兒在夜晚下視線更模糊。
他看了兩眼,視線里還是一片烏黑,便打算轉回去,然而就在下一刻,一個人冷不丁地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正正好好地,撞上了他的目光。
是邵庭陽。
看見他坐在臺階上時,邵庭陽還有些意外。
怪不得這點風就把他的胳膊吹出雞皮疙瘩了,顧晏津心道,原來是預兆。
他收回視線,自顧自地把玩著手里的煙,耳朵聽到那腳步在原地了一陣,然后慢慢地靠過來。
這邊沒有攝像頭。
“出來透氣么?”他問。
顧晏津嗯了一聲。
他背對著邵庭陽,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但聽腳步聲就知道沒有走。
邵庭陽站了好一會兒,站到顧晏津都有些不自在了,才遲鈍地意識到他好像有話想說,就又把臉轉了過來。
連廊順著側邊的臺階往下是一片下陷的小花園,但沒有種什么花,只有不知道品種的雜草和景觀樹。顧晏津一條腿懶懶散散地靠著臺階邊緣,轉過來看他時月光正好灑在他臉上,清冷模糊,像一塊未經雕琢的清透的玉石。
又起了一陣風。
剛吹走的煙霧被風若有似無地帶了回來,略微嗆人,顧晏津咳了一聲,然后就聽邵庭陽問:“還應付得過來嗎?”
“?”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
“我為什么應付不過來?”他反問。
邵庭陽沒說話。
他沒頭沒尾來了這么一句,話里沒名沒姓的,顧晏津也不是很高興。
“這是我的工作,再應付不過來我也會讓它應付得過來。出來掙錢,不寒磣。”顧晏津把那根煙抽完,站起身,“沒什么事我先走了。”
邵庭陽也沒攔他。
他回去時,學員們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導演、跟拍和fpd帶上器械跟他一塊兒上車,準備一起出發去下個拍攝地。
等坐上車,他才慢半拍地想起,邵庭陽剛才那句話難道不是嘲諷,是在擔心他忙不過來?
——應付得過來嗎?
——實在不行,我換過來幫你。
“……”
顧晏津按了按眉心,但就這么一伙兒功夫過去,再回憶剛才那副場景時,他又有些記不清邵庭陽說話時的表情了。
去往拍攝地有一段路還在修,車駛過時微微搖晃,顧晏津在這陣顛簸中想了許久,也不確定真正的答案,便索性給唐遙發信息。
顧晏津只是敏感尖銳,但說到心思細膩,他們中間還是唐遙最細心。
他把大概情況編了條信息發給對方,又問:“你覺得他是什么意思?”
唐遙今天下班早,信息回復得也快。
“你覺得他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問你呢,你又踢回來干什么。”顧晏津回,“他話也說不清楚,煩人。”
說起來,邵庭陽以前明明很直率的,只是在他面前有些害羞罷了,但該表達的時候還是很擅長表達的。
他有時候想起,就有種說不出的酸澀和無力感。
過了一會兒,唐遙回:“很明顯,跟你學的。”
顧晏津看了兩秒,決定把他拉黑。
被這么一打岔,顧晏津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到了拍攝場地,便也收起了那些心思。
不管邵庭陽說了什么,既然過了這個時間,再多想也是無意。
關于短片拍攝,顧晏津的想法是希望他們能脫離樣片,重新排一出有他們風格的戲。幾個學員也都同意,一是這劇情本來就算不上好,一味地模仿只是狗尾續貂,還不如推陳出新。
至于劇本劇情,雖然顧晏津說要他們適應,但也不是完全照搬照抄,有幾處情緒完全可以修改得更好,更符合當下的情境,以及照顧晏津的想法,臺詞也可以再稍微調整。
于是其他人在那兒琢磨人物情緒、就著舊劇本搭戲走位,顧晏津和薄曼青找了臺電腦當場修改劇本、畫分鏡,主要是顧晏津提意見,薄曼青修改。
因為他還需要兼顧檢查機位、燈光和道具的布置和調試,以及要提前規劃拍攝哪些空鏡。
他有時不經意抬頭看到不遠處排練的學員時,就好像回到了那天話劇院里看唐遙他們排演的場景。
他和唐遙的身影逐漸重疊。
由于這場戲是白天戲,晚上燈光再怎么布置和真正的白天還是不一樣的,所以只能放到第二天早上拍攝。
每組拍攝時間只能到明天下午六點,還需要留出時間剪輯成片,后天就要展示評分,時間非常緊迫。
此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他們還沒有完整地進行一遍走位,甚至完整的劇本都沒有拿到手。所有人都在抓緊工作,沒有一個人偷懶懈怠,攝影棚邊緣拼在一起的長條折疊桌上擺滿了咖啡和零食,拍戲是體力活,只有充足的體力、再配上不間斷的咖啡下去,才能保證進度。
薄曼青拍戲這么多年,連帶編劇進組都沒有過,這次還是第一次主筆編劇的工作,別提壓力多大,好在顧晏津沒有完全放手不管,時不時地過來盯一盯進程,再提出具體的修改意見,到晚上十點多的時候,劇本總算是修改完成,電腦桌面上也堆滿了“吵架戲1”、“吵架戲1.2”、“吵架戲1.4”、“吵架戲2修訂”、“吵架戲2修訂2”、“吵架戲2修訂最終版”、“吵架戲2修訂最終版-111”、“吵架戲2最終稿1.1.1”的文件。
顧晏津:“……”
他看著屏幕頓了三秒,表情很復雜地拍了拍薄曼青的肩膀,“挺好,你已經掌握了編劇的精髓。”
薄曼青聽到他這句話,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不同的文件版本是很重要的,如果只是用修訂模式,很可能修完發現上上版的某句話還不錯,但那時已經被覆蓋掉了,這些都是她自己在親身體驗時才明白的血汗經驗。薄曼青做事很嚴謹,這份嚴謹不僅體現在不同版本的文件上,她甚至還忙里抽空地按照文件名進行了排序整理,好讓桌面看起來不那么亂。
當然可能只是掩耳盜鈴罷了。
新的劇本很快就被交給助理統一打印,由于顧晏津全程盯著,看一眼劇情就大概明白了燈光那些該怎么布置,所以劇本出來后基本沒有大改,只根據實際情況做了些微的調整。
學員們剛對完戲、好不容易抓到一些感覺,就拿到了全新的劇本,現在不得不開始重新背臺詞。
顧晏津知道完全可以等到劇本改完后再讓他們去熟悉,但他沒這么做。
劇組里臨時改戲、加飛頁是很正常的情況,對于演員來說背臺詞是基礎到不能再基礎的基本功,就算這幾場的戲全部改掉、改得一個字都不剩,演員也必須及時背完,調整狀態進入角色。
就像他拉片子之前說的,沒有那么多機會留給你準備,適應片場的突發狀況也是演員的職業素養之一。
更何況,那樣時間也不夠。
現場調試得差不多后,他拍了拍薄曼青的肩膀,示意她跟自己走。薄曼青不知所以,跟過去后,顧晏津叫住了一個正在忙的攝影副導演。
“你在分配導師之前學過相應的導演知識是吧?我記得你的那個短片拍得還可以。等下演員排第三場戲的時候,你也跟著鍛煉鍛煉。”顧晏津說完,又對副導演道,“你帶她熟悉一下,等下讓她掌機試拍一段。”
副導演看了看薄曼青,點了點頭。
薄曼青:“???”
這兩個導演行業的人一臉云淡風輕的樣子,薄曼青差點以為自己聽錯,她愣了好幾秒才道:“顧導,我、我,你讓我來導戲嗎?”
“不然呢?”顧晏津都已經準備走了,聞言道,“我說得還不夠清楚?”
“可是、可是……”
她想說自己其實沒多少這方面的經驗,但話到嘴邊忽然又語無倫次了起來。
演員這行已經算是不怎么排擠女演員的,但同水平的情況下,男演員可以從配角飛升到一番,但女演員飛升卻多得是只能搭二番的,電影圈就更不用說了。
電影只要你有錢就可以拍,但是行業不看好你、排擠你,這也是事實。
電影圈排外,電影導演界更是如此,薄曼青雖然現在算是一線上下徘徊,但因為沒有人牽線搭橋,也只拍過一部小成本文藝片罷了。
顧晏津看著她驚到不知怎么辦的表情,語氣也緩了緩,“你來這兒參加節目總不能真是給我打雜的吧?我相信就算你愿意,你粉絲也不同意。
當我的助教挺辛苦,你雖然是個女生,但我不覺得比他們差在哪里。我還是那句話,只要肯學,我這兒沒有不能教的,也希望你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期望。”
如果說前面幾句還只是客套話,那么最后一句已然是明著說了,顧晏津在電影圈的份量不言而喻,他這句話播出去就是一張含金量滿滿的介紹信。
顧晏津都期望的演員,還能有差嗎?
薄曼青大腦一片空白,怎么都沒想到自己平白無故撿到了這么大的漏,她原先應邀參加這個節目,是因為看到這個節目導師陣容很豪華,顧晏津又是萬年難得一見的出次場,節目熱度肯定不低,就過來了。
錄制開始后,薄曼青也沒想著攀關系,她知道自己不是長袖善舞那掛的,只想著干好自己該干的事,卻沒想到這么大的餡兒餅掉在了她的頭上。
顧晏津也只是和她認識了短短兩三天而已,卻肯這樣幫她搭臺。
她緩過神來,臉上浮現出一抹激動興奮的紅,喃喃道:“顧導,我……”
“你自己知道就行。”
顧晏津不擅長煽情,索性打斷了她的話,“我還有個后采,你跟他們排戲去吧。”
他是忙,不光是要忙拍攝,也因為導演這個職業,很多事情都格外上心,說白了就是職業病。
但因為是喜歡的工作,所以再辛苦也能堅持做下去。
·
邵庭陽收工回酒店時已經是十一點半,盡管吃過晚飯也還是餓得饑腸轆轆。
小天點了外賣回來,邵庭陽洗完澡坐在桌邊和他一起吃,一邊看群里的消息。
開拍雖然不久,但節目組里已經有了好幾個大群,有些是學員們私下里拉的。他性格好,不擺架子又紅,自然有人拉他進群聊天。
不過這種比較復雜的群聊場合,多說多錯,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被截出去爆料了,所以邵庭陽都是潛水居多。
他刷了刷,發現群里有人在感嘆這個點了竟然還有小隊沒休息,滑動屏幕的指尖不禁頓了頓。
“晏津那邊還沒收工?”他問小天。
小天正吃得滿頭大汗,聞言一臉茫然,“啊?我不知道,我們的拍攝地和他們的不是不在一塊兒嗎,晚上我就沒去看。”
邵庭陽哦了一聲,沒說什么。
第17章 第 17 章 “一塊兒吃吧,你買這么……
顧晏津采訪回來時, 演員們已經排了一個小時,每個人臉上都寫著疲憊。
明早六點就要到片場,七點正式開始拍攝,現在已經很晚了, 本來就只能睡幾個小時, 再拖著明天起來狀態肯定會受影響。顧晏津也沒那種非要拉著演員熬鷹的嗜好, 看了一眼大體上沒什么問題, 就讓他們都回去了。
剩下的細節等明天再摳。
顧晏津坐著保姆車回酒店, 等看到空蕩蕩的房間時才想起助理沒給他點夜宵。
他看了眼時間, 現在是凌晨一點。
他還沒洗澡。
這個助理是劇組撥給他的,也不能說不好, 顧晏津讓他辦的他照樣辦, 只是腦子不夠靈活, 總是戳一指頭才肯動彈。
閑的時候還好,顧晏津交代的事他也算是辦得井井有條,但是一忙起來他哪兒能注意到那么細?回過頭再看到這么不會來事的人, 就有點煩躁。
說到底劇組給助理開的工資也就四千塊錢,自然是拿多少錢就干多少錢的活。
顧晏津之前的助理主要負責他工作上的事務, 讓人過來干端茶倒水買票訂餐這樣的小活,他自己也覺得大材小用了, 就沒把人招過著。他想,等這周錄制結束后,還是得正兒八經招一個。
實在不行, 跨組問梁映現借也行。
顧晏津隨便點了個腸粉外賣,然后進浴室快速沖了個澡。
這一天累得連頭發都不想吹了,他給枕頭墊了塊毛巾,濕漉漉的腦袋就這樣靠著躺在床上, 一打開手機發現外賣訂單竟然被取消了。
老板給他發了條消息。
【不好意思啊,忘記打烊了,火早就熄了,實在做不了,你另外點吧】
這樣倒霉的事竟然也能落在他頭上,顧晏津心里不禁騰起煩躁的情緒,他正準備看看其他店,就在這時,手機頂端忽然跳出一條提醒——
生日快到了。(1天后)
他愣了愣,看了下日歷,發現正好是錄制結束的前一天。
顧晏津只是自己不過生日,但愛人朋友的還是會慶祝的。
他們這一代還是過農歷的比較多,為了方便記錄日期,他把所有聯系人的生日都填了進去,這樣就不需要自己算時間,每年提前幾天app都會提醒他重要的日期,今年也不例外。
那條通知一直掛在頭頂,直到即時時效過去后才自動退出了主屏幕。
顧晏津卻想起了一件事。
上周他和梁映約飯時,只是刪除了日歷上的行程,但是忘記取消訂閱權限,也就是說,生日提醒邵庭陽一直都看得見。
顧晏津想了很久,最后還是取消了權限。
他們雖然同在一個綜藝節目里,但見面的機會不多,更別說兩人還都有意回避,面對面說話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他不知道邵庭陽是怎么想的,但離都離了,再搞這些顯得他心思不純。
現在還在錄制期間,他不想想這些。
辦完該辦的事,他也沒了點外賣的心思,好在餓過頭后也沒什么感覺了,他看著時間不早,便蒙上被子趕緊休息。
能睡幾個小時是幾個小時。
·
次日,六點不到,拍攝現場已經擠滿了人。
昨晚學員們分配了一下角色,杭笑飾演女主,金安藍飾演女主閨蜜,廣吉飾演女主哥哥,陶文樂飾演出軌渣男,黃好飾演渣男他媽,潘向文則是做主治醫生。
除此之外,現場還缺幾個群演,隔壁床剛生產或者還沒生產的孕婦、以及陪護,或者是聽到動靜過來呵止的護士長,這些都是豐富畫面的關鍵。
畢竟總不能好幾床的病房里只住著女主家一人,那一看就出戲。
算上來求職的一個待定區學員,還剩下幾個群演角色。到時候工作人員上去補上也行,反正只是背景板,一帶而過。
因為昨天準備得很充足,今早進展也十分順利,顧晏津甚至還能騰出空來檢閱薄曼青昨晚的“作業”。
“你這里為什么會想到全景慢推半身?這是一段吵架戲,算是整個片段的高.潮,你吵過架沒有?吵架激烈時是對方話還沒說完就已經想好了該怎么接回去,你懟我我懟你,所以這里的節奏一定要快,你看你這兒慢慢推過去,觀眾的情緒也早冷了……”
薄曼青聽得很認真,雖然她以后未必會走這條路,但是她也沒有敷衍,或許未來哪一天,就會有導演看中她這段時間的積累、給她一個戲中導演的角色呢?
學習永無止境,哪條路都是。
兩人正坐在電腦前一幀一幀地聊著,忽然外頭響起一兩道短促的問好聲,仔細聽好像都在喊“邵哥”。
但片場聲音吵鬧得不行,顧晏津和薄曼青根本沒聽見,等到邵庭陽都走進來了,拎著裝著早餐的塑料袋放他們面前時,兩人才終于回過神。
今天開工早,他們來得也早,這會兒太陽都還沒升起來,天氣也不怎么熱。
邵庭陽穿了一件淺藍白細條紋的短袖襯衫,這款式不怎么好搭配,版型不好常人穿著會很像病號,他穿著卻格外休閑,最上面一顆扣子開著,胸口前的口袋掛著一副咖色墨鏡,水洗藍的牛仔褲更添了幾分的隨意。
但即便是這樣簡單的打扮,穿在他身上也總有一種馬上就要去拍雜志封面的氣質。
他進來后,身后還跟著一個年輕人,看著有些眼熟,似乎是面試時見過的學員。
不過他沒湊上來,只在角落里站著。
顧晏津抬起頭看向他,邵庭陽卻先是跟薄曼青打了聲招呼,“曼青姐。”
他們之前綜藝合作過,還算熟悉。
薄曼青笑著回了句,但也沒自信到覺得邵庭陽這次特地過是找她的,于是很識趣地找了個借口、走了。
只留下邵庭陽和顧晏津兩個人。
“干什么。”他冷淡道。
邵庭陽這才說:“吃了么?給你帶了早飯。”
顧晏津望向那個還站在角落里的年輕人,沒說話,但意思很明顯。
你帶來的好像不止是早飯的吧?
“你先吃。”
顧晏津抬眼、往后一靠,靠在導演椅上。
“你先說。”
氣氛微妙地停滯了片刻,邵庭陽在沉默中意識到顧晏津是不會先服軟的,便道:“他跑了好幾個組,都沒面上,我們組的位置也滿了,我就帶他過來看看。”
顧晏津望向那個年輕人,剛才沒看清楚,現在光線亮了仔細一看,小男孩長得唇紅齒白的,跟剛剝了殼的雞蛋一樣,看著年紀就不大。
都不知道有沒有二十歲。
邵庭陽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察覺到顧晏津的視線,又很快就收了回來。
“是嗎?”他指尖在側臉上敲了敲,語速又輕又慢,“這么熱心?”
邵庭陽沒搭話,“不吃我走了。”
說完他就伸手去收早餐袋,但顧晏津的動作比他更快,把他的手打掉了。
那一拍手勁可不算輕。
顧晏津臉色還是冷冷的,但邵庭陽知道他是同意了。猶豫片刻后,他招了招手,那個學員一直看著這邊的情況,看到他的手勢趕緊上來問了個好。
“顧導好。”他聲音有些緊,手腳都有些不知道怎么放,但語氣表情都還是挺禮貌的,“我叫蔣明。”
顧晏津對著他的表情沒有那么冷淡,但也談不上和顏悅色,他仔細地盯了一會兒,道:“我記得你,你之前說退休后想去小學門口賣煎餅,對么?”
蔣明臉一下就紅了。
當時場上四十來號人,而且都過了一個星期,他實在沒想到顧晏津竟然還有印象,當然這印象也不算好就是了。
“嗯、嗯,是的。”他蚊子聲一樣地說,“顧、顧導,其、其實我那個時候只是想活躍下氣氛,并不是真的……”
“真的怎么了?賣煎餅也不錯,起碼是個營生。”顧晏津想了想,說,“你的形純當背景板的話,和我們組的風格不太符合……能接受反串么?演女護士。”
他說前半句時蔣明心都涼了,沒想到峰回路轉,頓時眼前一亮。
“可、可以的。”他立馬答應下來,有什么說什么,“我什么都能演,小混混、搬磚的、修理工,只要顧導不嫌棄我,我都愿意嘗試。”
聽著這番有些稚氣的發言,顧晏津都忍不住笑了。
“不是接地氣的角色就代表著演技的……算了,你慢慢學吧。”
他把場務喊進來,讓他帶著蔣明去后臺換一身醫護人員的服裝,換完直接去現場等戲。
也幸虧他們租來的護士服裝尺碼比較大,蔣明個頭也沒過178,骨架也小,否則還真找不到合適的給他穿。
蔣明走了,邵庭陽也沒了留下的理由,“那我也回去了。”
“哎,等會兒。”顧晏津叫住了他,語氣難得緩和,“一塊兒吃吧,你買這么多,我吃不完。”
邵庭陽看了眼他壓在桌上的那截手腕,比蔣明的還要細,偏偏本人還很不自知。
他實在沒忍住,手背輕輕推了下顧晏津的側臉。
“這點都吃不下,還好意思說。”
“自己吃。”
摞下這兩句后,邵庭陽拿起桌上的手機,頭也不回地走了。
薄曼青喝著冰咖啡,剛坐著休息了一會兒就馬上有攝影助理來叫她去看現場,現在攝影組儼然把她當成了副導演,什么事顧晏津不在,就去找薄曼青。
等她忙完回去時,一走近就聽到顧晏津在罵現場制片。
“這種事你怎么不早點說?!cmos進灰了你不找機員來找我,怎么我是能修還是能現場變出一臺新機器來?你一天天的是干什么吃的?第一天干制片么?”
薄曼青心里一緊,擔心出什么大事,趕緊走了過去,“怎么了?”
現場制片點頭哈腰的,被罵得出一身汗,這會兒看見薄曼青來,像是看見了救星,一五一十地把情況說了。
原來是拍攝的一臺機子cmos進灰了。
話音落下,薄曼青松了口氣,聽顧晏津的語氣她還以為進灰的那臺是主攝影機,原來只是一個D機。
片場使用的攝影機根據功能分類主要有ABCD機四種,A機就是主攝影機,是拍攝任務最重的一臺,負責拍攝一些主要鏡頭和重要畫面,掌A機的攝影師基本上也是組里技術最好的那個。
B組是輔助攝像機,原先比較雞肋,固定好鏡頭坐那兒對著拍就行了,也不費什么腦子,不過現在很多劇組里B機也承擔了部分A機的職責,有時候也會雙機位AB對照著拍。
C機和D機更多用來多機位拍攝,一臺壞了還有一臺可以拍,他們這個短片也就五分鐘長度,也不費什么功夫。
現場制片也是這么想的,沒當什么事的過來說了一嘴,結果被罵得狗血淋頭。
顧晏津突然發火,薄曼青也能隱約猜到一點原因,當然也只是猜測。
“D機的cmos進灰了,那其他機器呢?你還愣在這兒干什么,趕緊回去檢查一下,其他機器沒問題就叫機員來修,回頭交接的時候免得出責任。”
說著,她又提醒,“等會兒就開機了,圖傳、軌道那些都記得檢查一下,省得機器開了才發現問題。”
現場制片聽到她這番話松了口氣,連連稱是,然后抓緊走了。
導演脾氣大是很正常的,有幾個有名氣的導演沒點兒脾氣?要是看到在劇組點頭哈腰的導演,那說明完了,這劇資本說了算,導演也只是個打工人。
導演罵人,只要他沒無中生有、話也沒說得太難聽,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也就過去了。
薄曼青見過的導演不少,有些罵得那才叫難聽,罵女演員是豬精,罵男配角是不是被閹了怎么能這么娘,總之逮著好欺負的發泄脾氣。
演員也不敢當面頂嘴,畢竟導演有無數種方式報復,只能拍完戲偷偷回去哭。
相比之下,顧晏津已經算是其中的清流了。
他們這個劇組本來就算不上專業,戲中戲演給觀眾看的,請的場務燈光這些業務能力也只能說湊合。薄曼青還看到有人把電池隨處亂放的,要扳手沒有,要一字螺絲刀結果給的是開花的十字。
顧晏津發完這通火后,工作人員火速檢查了一遍,還真發現了好幾處小問題,雖然能解決,但拍攝時才發現也是挺讓人頭疼的。
人多的地方就是這樣麻煩,不盯緊一些,就總會在這兒那兒莫名其妙的環節出問題。
好在在忙碌了半個多小時后,他們總算能順利開拍。
“一場一鏡一次,action!!”
隨著攝影助理的喊聲,場記板落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第18章 第 18 章 我喝了藿香正氣水了,不……
“卡, 男主表情收一點,你看到你老婆剛生產完那么虛弱還躺在床上,指責你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心里只有厭煩嗎?她是給你在生死線上為你生孩子的人, 不是仇人, 你是心虛, 不是真想離婚。”
“卡, 哥哥情緒進早了。”
“卡, 出畫了, 重來。”
“保一條。”
“卡,女主眼淚要含一會兒, 他臉轉過去的時候再掉, 現在掉太弱了, 懂嗎?”
“過。”
“卡,誰的手機在響,不知道震動聲也會被收進去嗎?現場設備全部開靜音, 再犯這樣的錯誤自己滾出去。”
“過。”
“過,休息一會兒, 化妝師補個妝。”
拍了兩三個小時,太陽都快升到頂空了, 進度才剛過一小半。
夏天拍戲很受罪,本來室外天氣就是高溫,拍戲時各種大燈打著、現場無數用電的機器開著, 溫度很難不上去。有時候棚內溫度能達到五十度,待幾分鐘身上就能被汗泡濕,十分恐怖。
熱是一方面,橫店的很多攝影棚為了節省成本根本沒安裝空調。大的場地降溫成本太高, 小場地日租沒幾天、劇組掏腰包裝空調也浪費錢。
劇組里比較常見的降溫工具就是黃色空調管,另一頭接了冷氣箱,吹出來的風格外涼爽。這玩意主要還是給主演、導演這些人降溫用的,走到哪兒吹到哪兒,群演和普通工作人員少有這樣的待遇。
不過他們拍的是室內戲,小空間更保溫,空調管就算是只對著主演吹,吹個小半天室內也能涼快很多。
臺風剛過,天氣又漸漸熱了起來,這種大夏天的休息期間,來一根冰棍或者是喝冰飲是最爽的。
顧晏津最常喝的冰薄荷葉茶,提前把泡著薄荷的水凍起來,要拍戲的時候就裝到保溫杯里,喝一口薄荷的清涼就從口腔蔓延到頭皮,隨后延伸到全身。
拍攝場地不怎么通風,再加上天氣本來就悶熱,氣壓低了就很容易煩躁、困倦,得弄點刺激的提神醒腦。
演員溜號了還有導演盯著,但導演狀態不好就沒那么容易頂上了。
因為拍攝進度很慢,蔣明飾演的護士長這場戲還沒過,護士服雖然是短袖的,但底下還要穿一件白色長褲,而且他是男扮女,需要戴著厚重的假發,就更加熱了。
但他沒抱怨、也沒刷什么存在感,就拿著小風扇坐在一旁的板凳上休息,到他的場次了就提前站出來做準備。
跟著他的攝影都覺得無聊,沒什么能用的鏡頭,就坐在后面躲懶。
顧晏津看了幾秒,就又回去盯現場了。
天氣預報顯示兩點到四點氣溫到達41度,幾乎是拍不了戲的,太熱了,別說演員們,工作人員也受不了。所以午休就往后推遲了兩個小時,中間顧晏津也就給大家放了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扒兩口飯填一下肚子,就要重新回到場地工作。
下午三點的時候,總算是拍完了。
金安藍都來不及回保姆車,蹲在場地陰涼的地方狂喝藿香正氣水。
她飾演的是一個剛生產完的女人,幾乎所有的鏡頭都是躺在床上拍完的,身上還得蓋一條被褥,要再拍一會兒,估計真得捂中暑。
顧晏津在監視器里掃了一遍,確認沒有問題,就收拾東西帶著人轉剪輯室了。
其實要說這段戲拍的有多好,也沒有,但他心里也清楚,期待一個平時考試只考60分的普通學生突然加訓考出90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考試可能可以蒙,但現場的演技蒙不了。
他只能盡最大努力教他們摳人物、摳表演細節,盡可能做到他們能力范圍的比較出色的水平。
跟著轉到剪輯室的還有薄曼青。
一開始顧晏津沒打算讓她過去,剪輯更多的還是得看熟練功夫,薄曼青能做的能學的也都有限。但她可能是忙慣了,陡然輕松下來還有些不太習慣,顧晏津見她堅持要來,就沒再管。
此時距離攝影棚到期還有幾個小時,時間還算是寬裕。
剪輯師粗剪完第一遍后,顧晏津快速看了一遍,覺得里面有幾個鏡頭不滿意,就讓薄曼青給杭笑、陶文樂還有廣吉這三個人打了電話,讓他們等下補拍。
導演去剪輯室的時候,其他人也沒離開片場,反正在哪兒不是休息,這會兒接到補拍鏡頭的消息正好直接做準備。
除了陶文樂。
陶文樂接到電話后反應很強烈,他說他覺得拍得沒有問題、而且今天沒有他的錄制內容,所以他已經提前回酒店休息了,不會再回攝影場地。
薄曼青好說歹說,也沒能把他叫出來。
陶文樂的拒絕雖然突然,但也沒有那么意料不到。
剛開拍沒多久,陶文樂就因為頻頻NG十分煩躁,他是選秀出道的,人氣很旺,此后接的也都是S級的古偶劇男主,在這條路上一直走得很順利,沒想到到顧晏津這兒是什么苦都吃了。
其他也就算了,但反反復復的重拍讓他特別不能忍受,更何況天氣還熱,身上一出汗、戲服就黏在了背上,很不舒服。
畢竟是年輕人,傷自尊了。
收工后,陶文樂幾乎是一刻不停地坐車走了,他說趕不到拍攝現場也是真的,因為橫店附近的酒吧很容易碰到粉絲代拍和站姐,他就開車去了距離場地四十分鐘遠的酒吧喝酒放松。
一來一回快兩個小時,等他到的時候攝影棚早就關了。
薄曼青把情況和顧晏津說了之后,本以為他會生氣,卻沒想到他反應很平靜。
“杭笑和廣吉來是嗎?你讓那頭先準備,陶文樂的鏡頭找個替身來補拍。”
顧晏津要補拍的鏡頭也不多,其中有兩個陶文樂面部微表情的特寫,顧晏津回看時覺得沒那么好就想返工一下,淡陶文樂既然不來,那這段也只能保留。
只是在綜藝里拍戲還要用替身……
傳出去估計會被罵死吧。
薄曼青想。
陶文樂還是太年輕了,自身沒站穩腳跟時,還想在這行混,就不能得罪導演,可以嗆聲,但別真不給彼此留臉面。
更何況顧晏津還是電影導演。
這段播出去,沒人硬捧,陶文樂五年內都別想把腳跨進電影圈的大門。
顧晏津本來沒打算再去現場跟,戲他不是沒講過,細節也不是沒摳過,就這么幾個鏡頭,他們應該能應付得過來。
實在不行,還有薄曼青幫忙盯著。
只是薄曼青她出門時,顧晏津想起還有一件事沒交代,就追了出去,一轉頭,就在門口撞上了邵庭陽。
要說不巧也是真巧,之前拍好幾天也碰不著面,今天就見了兩次。
邵庭陽這次是來送存儲卡,送完就走了,沒想到會在這里撞到他們。
他主動問:“收工了?”
顧晏津沒回答,薄曼青怕氣氛尷尬,替他回答:“還差幾個鏡頭,但也差不多了。”
邵庭陽哦了一聲,“那你們得快點,攝影棚時間快到了吧。”
說完他剛打算走,但是腳還沒邁出去就被顧晏津揪住了袖口。
這一抓,把薄曼青也嚇一跳。
邵庭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還是眼神示意了一下,跟拍攝像還在后面。
顧晏津卻好像沒看見。
“你有空么?”他問。
他問這樣一句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邵庭陽遲疑了一瞬,“現在嗎?”
顧晏津嗯了一聲。
他頓了頓,“沒什么事。”
他們組開拍很順利,收工也快,不像顧晏津這隊多災多難的。何安行年紀大了,有很多事力不從心,他也是能幫就幫、能攬就攬,但他身邊還有一個小天可以幫忙分攤大部分瑣碎的跑腿的活,總得來說,還是比顧晏津和薄曼青輕松多了。
顧晏津果然舒了口氣,神色一下子輕松了下來。
“我們組要補拍一個鏡頭,”他快速道,“有個學員有些事不能來,你跟他身高發型都差不多,能不能幫我……”
他話還沒說完,邵庭陽看了眼時間,“就剩一個小時了,來得及么?”
“來得及。”
“行,我怎么替?你說。”
說著,兩人幾乎是同時地往外走。薄曼青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他們怎么達成的默契,趕緊跟了上去。
路上,坐的自然是邵庭陽的保姆車。
顧晏津大概跟他講了一下分鏡和走位,從剪輯室到拍攝場地距離幾分鐘就到。一到現場,顧不上其他人驚訝的目光,顧晏津立刻開始重新定點定機位。
邵庭陽和陶文樂身高差不多,但陶文樂之前是當愛豆的,體重保持得很刻苦,所以會比邵庭陽更瘦一些,鏡頭就得側著拍,這樣才顯得薄,不會穿幫。
需要補拍的這個鏡頭是一個背影,這是一個很常見的正反打鏡頭,但是當時他拍的時候肩膀太挺,初剪完顧晏津反復看了幾遍,覺得這挺得太理直氣壯了,表現不出人物的心虛和不安,所以才要重新拍。
陶文樂露出的是一整個上半身的背影,顧晏津調整了一下,只拍邵庭陽的脖頸連到肩膀,在車上的時候他已經聽說過劇情,一入鏡、就是顧導想要的感覺——
肩膀微塌,但是肌肉又緊繃著。
緊繃是因為覺得丟臉、煩躁、以及面對怒火沖天的大舅子時正常的戰斗生理反應。
“過。”
顧晏津把那條倒回去看了幾遍,這次拍完就沒有補拍的機會了,所以他看得非常仔細,怎么看都很滿意。
一旁的黃好都看呆了,偷偷拉著杭笑說小話:“這真的好嗎?邵庭陽和陶文樂咖位差得挺遠的,他給陶文樂當替身……播出去會不會被撕啊?”
“肯定的,”杭笑老練道,“就是看邵庭陽粉絲撕哪家了。”
“什么意思?”
黃好反應過來,聲音差點沒壓住,“他家粉絲敢撕顧導?”
“有什么不敢的,粉絲又不跟顧晏津一塊兒上班,想怎么罵就怎么罵了。”杭笑看四周無人,她和黃好的麥都是關的,便擋著嘴悄悄說,“其實邵庭陽的粉絲早就和顧晏津的粉絲撕過了,拍完《冬旅》后他們不是幾乎沒同框過么?外面經常傳邵庭陽后來是得罪了顧導才沒戲拍的,傳得多了,粉絲就罵起來了,顧導的粉絲罵邵庭陽是那個上位,邵庭陽的粉絲罵顧導倚老賣老……反正之前鬧得可兇了,現在倒是沒什么動靜,可能時間太久了吧。”
時間久了,兩人又一點交集都沒有,粉絲們也就不再執著于過去。更何況,韭菜還一茬一茬地長呢,新的對家是源源不斷的,哪有功夫再去翻那些陳年舊事?
黃好陡然聽到這么大一個八卦,驚訝地捂住嘴巴,好半天才緩過來。
“他們倆之前鬧這么厲害?怪不得錄制以來都沒怎么見他倆在一塊兒說過話,每次他倆同框都特別奇怪,說不出來。”
“誰知道呢?”
不止是她們好奇,劇組也想挖掘,薄曼青耳麥里收到fpd的消息,連問題都幫她想好了,只要她照著回答就行。
逃不過節目組的要求,薄曼青只能硬著頭皮跟顧晏津搭話:“說起來,顧導應該好多年沒和小邵合作了吧?上次還是五年前了吧?沒想到《冬旅》之后的第一次重逢和拍攝都在咱們節目組里了。”
她那語氣很棒讀,一聽就是照本宣科的,特別毀氣氛,顧晏津都忍不住轉過頭來。
就在薄曼青以為他不會搭理自己時,顧晏津忽然道:“不是《冬旅》后的第一次。”
“……”薄曼青愣了愣,“啊?”
不是《冬旅》后的第一次?
這是什么意思?
“難道你們后來還有合作嗎?”她茫然猜測,“拍廣告?還是mv?”
不會吧,好像沒聽說啊?
“都不是,大概是《冬旅》播出后的第二年,我們有拍過第二部電影《驚盜奇情》。這部片壓了很多年了,審核一直不過沒法上映,當時拍攝也是保密的,很少有人知道,你們不清楚也很正常。”
薄曼青下巴都快掉了。
這誰能想到??
這個顧晏津已經和節目組說過了,但薄曼青顯然是完全不知情的。
“《驚盜奇情》?講的是什么故事?懸疑探案嗎?”
讓人更加沒想到的話出現了。
“其實是一個民國喜劇片。”顧晏津回憶了下劇情,“一個妙手神偷偷了高官秘密運出京城的珠寶箱,然而這項珠寶里藏著足以顛覆國運的秘密,一時間他的名聲四處遠揚,人人都稱他是竊珠盜王,看起來風光無限,然而實際上自從珠寶盜竊后他就一直過著被通緝、東躲西藏的生活。
為了活命,他上山藏入寇群中,又劫娶了山賊老大的女人,女人貪財他貪色,利益捆綁下誰也離不開誰,從此兩個人開始了漫漫逃亡路的生涯……”
薄曼青正聽到興頭上呢,見他不說話了,便催促:“然后呢?”
“……然后電影還沒上映。”顧晏津搖搖頭,“我還等著它重見天日呢,只能給你劇透這么多了。”
想看的電影審核沒過,這簡直是最讓人傷心的事了。更傷心的是片子積壓了四年,按理說,這么長時間是很難再放映了,基本可以宣判希望渺茫。
“不過。”顧晏津話鋒一轉,看向身后的鏡頭,淡淡一笑,“這部片有激情戲哦,邵老師貢獻了人生第一次大尺度……如果能上映的話,觀眾們可以期待一下。”
驚!天!大!新!聞!
當年讓邵庭陽和他一戰成名的《冬旅》是一部徹頭徹尾的文藝清新片,有多少人曾經為阿冬和藏布之間真摯的感情感傷,“冬布”在國產文藝片cp榜里傲視群雄,邵庭陽飾演的男主藏布甚至還被多次網推為國產影視劇純愛男主第一名。
誰能想到顧晏津和邵庭陽二搭的作品竟然是驚險喜劇片,甚至還有激情戲??
道德在哪里,底線在哪里,原片又在哪里??
啊????
薄曼青情不自禁問:“有多激情?”
問完她才想起,這話該不會不能播吧?
“挺激情的,但你們想的那樣應該沒有,我還沒狂到挑戰廣電底線的地步。”顧晏津笑了笑,“但我覺得很有張力。”
他頓了頓,像是沉浸在那段遙遠的記憶里,眼神都變得溫柔了。
“是我職業生涯里,自認為拍的最好一段的愛情戲。”
他說是“愛情戲 ”。
薄曼青一下就注意到這細微的不同。
一個人的一生中能有多少刻骨銘心的愛情呢?但是對于導演來說,或許有很多。
可顧晏津說,這是他最好的愛情戲。
薄曼青不禁也幻想起了劇情的場景,“希望將來能有機會看到。”
當年在電影院里看《冬旅》,看到阿冬離開青海,藏布離開從小生活到大的原始的村落,騎馬一路追火車,鏡頭從冬轉到春的場景,她一輩子都不能忘記。
在觀眾們還在感嘆結局的時候,顧晏津和邵庭陽的時間也轉到了夏天。
那是最熾熱的盛夏。
拍完收工,邵庭陽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一轉頭,不遠處,薄曼青正在和顧晏津聊天,兩個人坐在導演椅上不知道說了什么,薄曼青眉飛色舞,而顧晏津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
他看了一會兒,緩緩走了過去。
“收工了。”邵庭陽問,“不回去嗎?”
顧晏津抬起頭,臉上的笑還沒有完全收回來。
“回,我車讓他們坐著走了,等會兒你回去么?我和曼青想跟你的車走。”
演員們在節目錄制時期只能坐大巴走,大巴車座椅算不上舒服,顧晏津看他們拍戲都挺辛苦,一天下來各個都恨不得癱在地上,就讓他們先坐自己的車走了。
“行。”
邵庭陽應了聲,顧晏津便起身,薄曼青也跟著站了起來。
走時,顧晏津看他滿頭是汗,場務統籌沒有一個懂事的,連杯水都沒遞,就把自己那個兩升的不銹鋼保溫杯遞了過去。
“茶還是冰著的,你喝吧,別中暑了。”
邵庭陽接過,“我喝了藿香正氣水了,不會中暑的。你噴驅蚊液沒有?”
“沒。我——”
顧晏津本想說我只有跟你在一塊兒時才會被蚊子咬,但想想又咽了回去。
“這兒沒蚊子咬我。”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往前走,誰也沒注意薄曼青不知不覺就落在了身后。
這兩人……越看越奇怪。
薄曼青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她在圈內混很多年了,知道不管什么事少打聽最好。任Fpd怎么催,她都不動泰山般地綴在兩個人身后,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第19章 第 19 章 邵庭陽的保姆車是六座,……
邵庭陽的保姆車是六座, 最前排是司機,副駕上坐著攝像大哥和用來跟車拍攝的gopro,薄曼青獨自坐在最后一排,一抬頭就能看到邵庭陽和顧晏津的背影。
這兩人私下里也不算熟絡, 左右并肩坐著, 但話又很少。偶爾從前座飄來幾句, 那語氣聽著也和親密搭不上什么邊。
車廂微微搖晃, 她閉上眼, 看著像睡著了。
“你們組拍攝還順利么?張小巖怎么樣?”
半晌后, 顧晏津才聽見身邊的人說:“挺好的。”
“挺好的”,這三個字回答得模棱兩可, 顧晏津也不清楚他具體指的是哪個, 亦或者是都挺好。不過他也不甚在意。
“何老師應該是第一次參加內地的綜藝吧, 有什么事你多幫襯著一點。”
這次邵庭陽的語氣沒有那么敷衍了,微微坐直了一些,然后嗯了一聲。
其實這話不應該由顧晏津來說。
邵庭陽是很會體貼人、照顧人的, 跟他相處第一面就很容易對他產生好感。顧晏津則恰恰相反,他高冷、嚴肅、認真到很容易讓人不愉快甚至是討厭的地步。大多數人在短暫了解過后就望而卻步, 敬而遠之。
就連梁映和陳世杰一開始的時候也是,剛上大學時, 他是宿舍公認的“怪胎”,脾氣大難相處,除了性格好從不得罪人的唐遙, 幾乎沒人能跟他相處得來。
很少有人愿意去探究一顆椰子的內心。
顧晏津下意識看向邵庭陽,邵庭陽的手機就捏在掌心里,但他一直沒有打開,只是無聊地看著窗外的景色。
他看了一會兒, 收回了視線。
有攝像在,他們說話都很克制,顧晏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兩句,有時候他都覺得自己是在沒話找話,但邵庭陽還是會接。
沒有讓他有一句話落在地上過。
這是自離婚后,顧晏津過得最輕松、最平靜、也最和諧的一個下午。
和諧,應該算是的。
大多數時候他們話還說不到兩句,氣氛就突然變得陰陽怪氣、尖酸刻薄起來。當然,大多數時候先刻薄的都是顧晏津。
真正合格的前任應該像是死人一樣不再出現在對方的眼前,而他這種動不動就在跟前晃兩眼、還刻薄人的大概是最討人嫌的,顧晏津再沒情商也知道這點。
但他裝不了那個體面。
以前吵架的時候,兩人鬧得遠沒有這樣難看,邵庭陽給他遞臺階居多,但只要他給了,顧晏津絕不擺架子。
他討厭吵架,每次冷戰都覺得辛苦。
和大多數人對他的刻板印象不同,顧晏津戀愛時其實很浪漫。
鎖屏密碼是對方的生日,戀愛、結婚紀念日,甚至是他父母的顧晏津都記得清清楚楚,每年都會準備驚喜,邵庭陽喜歡吃什么、喜歡的球鞋品牌型號他都記在心里。
他在愛人的時候很會愛。
直到邵庭陽提出了離婚。
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們在這個問題上一直沒能和解,邵庭陽的語氣時常讓顧晏津覺得自己被拋棄了,邵庭陽用一個很敷衍的理由、像拒絕收紙箱的老頭一樣,拒絕了他和他的愛。
顧晏津沒辦法不介意,介意多了,就成了怨懟和憎恨。
愛和恨都是顧晏津無師自通。
但恨不是愛的對立詞,愛的相反面是不在意,很容易就能歸納出來,恨是因為在意。但顧晏津不想承認,尤其是在邵庭陽蠻不在意的時候,就更加顯得他難堪。
懷著這樣的芥蒂心情,他舉起那柄鋒利的刃,像邵庭陽刺中他一樣刺去,扎得鮮血淋漓,才換來一點解氣、快意。
可是短暫的痛快后,又是失落、惘然。
顧晏津時常想,如果邵庭陽態度和軟一些,他一定不會再故意惹邵庭陽難過。但現實卻是,邵庭陽總先讓他生氣。
他沒有辦法,只能重走以前的路。
錄制早早地結束,顧晏津待在酒店也是無事可做,便和梁映約了去蒸桑拿,順便按了個摩放松緊繃的肌肉。
顧晏津年輕時很討厭這種湯湯水水的聚會活動,和別人泡一個池子、或熱汗淋漓地待在一個屋子里絕對是他的雷點之一。
但可能是過三十后體能逐漸跟不上,終于明白要養生了,他便從以前的幾年都不去一次改成一年去一兩次。
就這已經算是非常大的進步了。
夏天的橫店濕度重,他隔了好一段時間沒去,蒸個四十分鐘就有點不行了,頭暈,梁映就陪著他出去透透氣。
“你看你這虛的。”梁映叼著吸管一邊喝果汁一邊嫌棄他,“我記得你大學時候跑一千米的時候也不那樣啊,你那會兒都能跑咱們班三分之一的男生前頭呢。”
“廢話,那是考試,我敢不拼命跑嗎?”顧晏津裹著長款浴袍、像咸魚一樣有氣無力地趴在沙發上,“我只有爆發力,沒有耐力,你沒看大三那回我跑過終點就吐了。”
說起來,顧晏津的爆發力確實很神奇,三十斤的攝影器材箱他說扛就扛,拍外景時每天微信步數三萬多,梁映都快干趴下了,他第二天還能精神抖擻地去爬山。
問他腿疼不疼,其實也是疼的,幾天下來腳底都磨出好幾個水泡了,但他就是有一股莫名的毅力扛著疼繼續工作。
這種人,梁映稱之為“特效牛馬”,平時干點活要死要活的,好像風一吹就能倒,但每到關鍵時刻就能爆發出驚人的能量。
當然,忙完就歇菜了。
顧晏津緩了一會兒,伸手。
“你手機借我用一下。”
“干嘛?你沒手機啊?”說著,邵庭陽把手機遞過去,“我跟你說,我很潔身自好的,那些a老師b老師的教學資料是一點都沒有,你別想帶壞我……”
“滾啊。”
顧晏津本來還沒想這茬,但他既然都說到這兒了,就順便幫趙爾欣查了下梁映的瀏覽記錄。他粗略翻了一下,都是在百度什么嬰兒奶嘴什么材質好、老婆生產那天老公在產房外可以做些什么。
行,還算會疼人的。
查完瀏覽記錄,他又打開梁映的微信,熟練地點開其中一個聯系人的資料卡片。
梁映看他動作那么熟練,伸長脖子看了一眼,突然哼笑了一聲。
那頁面是邵庭陽的朋友圈。
“哦~”他拉長了調子,語氣意味深長,“原來不是查我的崗,是來查某個人的崗……哎,錯付了。”
顧晏津懶得搭理他。
邵庭陽的朋友圈對他屏蔽了,但對梁映可沒有。他們之間沒什么過節,又在同一個圈子里,表面上還得維持和氣。
他最新的一張照片是今天發的,是他和他們小隊成員的合照,邵庭陽謙和地站在鏡頭邊緣,淺笑著比了個剪刀手。
配文是:大家都辛苦了,合作愉快。
其中一個年紀和邵庭陽相仿的男演員正好站在他身邊,為了方便入鏡,就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說不清是關系好,還是硬蹭。
梁映看他那眼神都快把屏幕看穿了,心想這倆人可真是有意思。
“干看著多不過癮?”他看戲道,“你干脆用我號跟他聊得了。”
顧晏津冷冷地看著屏幕,就在梁映心想這小子還真沉得住氣時,他冷不丁開口。
“好啊。”
顧晏津說干就干,說完,他用梁映的賬號給邵庭陽的這條動態點了個贊,然后把照片轉發到自己的微信上去了。
“哎!!”
他這套動作行如流水,格外敏捷,等梁映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你倆調情還真拿我賬號玩,靠,顧晏津,你、你真他娘的是我祖宗!!”梁映咬牙切齒道,“你這么有種,怎么不拿你微信給他點贊?”
“他朋友圈把我屏蔽了。”顧晏津把手機還給他,“放心吧,過兩天他就把你也屏蔽了,到時候你就可以取消了。”
“……你們倆到底在玩什么啊?”
他現在是真有點看不懂了。
“什么都沒玩。”顧晏津側過臉,“他所有的社交平臺都把我屏蔽了,就連小天的朋友圈也都不讓我看。”
“不看就不看唄。我和我媳婦吵架的時候還刪好友呢,支付寶好友都刪了呢,屏蔽個朋友圈算啥事啊。”
梁映不以為然,甚至還反過來說他,“而且你天天擱那兒偷窺人家助理的朋友圈干什么,之前邵庭陽也沒屏蔽你呀,我看你給那個小天點贊都比給他的多。老顧啊,不是我說你,邵庭陽已經算心胸很廣的了,你這事是有點沒邊界感……”
像他,朋友老公的動態刷一眼就過去了,在顧晏津不摻和的情況下,都很自覺地不主動聯系,贊都不點的,避嫌。
哪有顧晏津這樣把談戀愛談成私生的?
“我就是看,我就是想看,怎么了?”顧晏津跟鯉魚打挺一樣翻身坐起來,越說音量越高,“我是違法還是亂紀了?你到底是誰那邊的?”
“我是你這邊的,但也不能……”梁映看他橫眉冷怒的樣子,聲音越說越小,“行了行了,你想看就看,沒人管得著你。”
他看了一眼動態,底下也有不少共友給邵庭陽點了贊,邵庭陽半分鐘之前還在底下回復了幾句,大概率是看到了。
“你想看他朋友圈就讓他打開啊,點個贊他能知道啥?”梁映吐槽,“怎么,就這么干等著?等到下輩子?”
顧晏津沒說話,重新躺下。
“……我不能跟他多互動。”他看著天花板,“你又不是不知道。”
從他和邵庭陽決定隱婚后,就開始了。
電影《冬旅》講述的是一個名叫阿冬的旅人在某次旅途中經過青海一片古老的草原,結識了當地的藏族青年藏布,在他所屬的村落里短暫停留、生活的故事。
顧晏津拍攝前帶著整個團隊在青海住了兩個月才開機,兩個半小時的片子拍攝花了整整半年,電影里每一幀都美得像一篇散文,寬闊的草原、小羊清澈的眼,阿冬奔跑著雀躍著,Ta的背影在蒼茫的草原星空下旋轉,黑暗隱藏了阿冬的臉。
沒有人看見過阿冬的面容,電影里的人沒有,電影外的觀眾也沒有。
Ta神秘未知,漫長厚重、消瘦深遠。
阿冬就是一整個冬天。
正因為阿冬沒有具體的形象,Ta可以是任何一切美好物質的化身,才會贏來觀眾如此長久的愛。
《冬旅》播出時,邵庭陽剛和他求完婚,當時誰都沒想到這部小成本的電影一夕之間爆紅全國,也差點打亂了他們結婚的計劃。
電影爆火后,顧晏津意識到,如果他們的戀情在此刻曝光,就會被有心之人帶節奏潑臟水,說《冬旅》其實是顧晏津的臆想代入之作,網上吹得那么神,實際上只是兩個同性戀自我陶醉的戀愛紀錄片罷了。
即便他們公開說一百遍阿冬沒有原型,大眾也不會相信。
為了保護全組人的心血之作,當時顧晏津和邵庭陽認真討論了很久,最后達成了一致意見,決定暫時隱婚、不公開。
不僅是這一年不能公開,在有能覆蓋住觀眾關于邵庭陽藏布印象的作品之前,他們都很難光明正大地牽著手走在陽光下。
于是他們有了第二次合作的電影。
《驚盜奇情》。
當時顧晏津剛從歐洲斬獲銀熊獎,可謂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對這部電影十分有信心,如果順利上映,那么邵庭陽在娛樂圈的星途大概會一路順遂下去。
但可惜沒有如果。
梁映也想起這樁事,語氣緩了緩,“隱是得隱,但也沒讓你倆徹底不聯系啊?正常的互動還是可以有的。”
“互動多了就會引起人注意,每次回家都要把跟車的狗仔甩掉,這已經夠煩的了。還不如讓他們盡情去想象,只要大眾印象里我們關系足夠差,就算有人傳緋聞觀眾也是不會相信的。”
梁映:“……這倒也是。”
只是他怎么覺得顧晏津的思路這么奇怪呢?而且現在已經不是大眾猜想了,現在說他倆勢如水火是事實。
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顧晏津躺了一會兒,想回酒店睡覺了,就起來準備去換衣服。
他剛坐起身,手機就收到一條消息。
【邵庭陽:你這周什么時候回去?】
顧晏津看了一會兒,慢吞吞地回。
【晴天:問這個干嘛?】
發完這條消息后,顧晏津也不急著走了,就守著手機一直盯著,然而邵庭陽那邊卻跟釣魚的一樣、撒完網就跑,竟然是一點聲都沒有了。
顧晏津等著等著,不耐煩了。
邵庭陽的錄制也早就結束了,按理說沒忙到發了消息但是沒空回的程度。
【晴天:不說話刪了】
這次邵庭陽倒是回的很快。
【邵庭陽:有事,先別刪】
【邵庭陽:……】
顧晏津嗤了一聲,想象著邵庭陽吃癟時的表情,心情舒爽了一瞬。
【晴天:我后天回】
【晴天:好累(疲憊表情)】
【邵庭陽:我也后天回】
【邵庭陽:別累】
顧晏津:“……”
這人會不會說話啊。
梁映看他一時半會兒是不急著走了,索性一邊吃果盤一邊看起來群里的八卦,時不時地笑得咯咯響。
顧晏津嫌他吵,就背過身和邵庭陽聊天。
【晴天:你把朋友圈打開吧】
在等待邵庭陽回復時,他內心竟然有一種久違的羞澀和緊張。
換個時間顧晏津是絕對不可能發這種有點服軟語氣的消息的,大概是下午難得緩和的氣氛給了他一絲錯覺,如果錯過這個節點,或許以后很難再說出口了。
手機嘀嘀兩聲。
【邵庭陽:干嘛】
顧晏津裝沒看見、不回。過了兩分鐘,邵庭陽也發:不回刪了。
他切了一聲:學人精。
顧晏津避開了他的問題,繼續明示。
【晴天:你的朋友圈】
他覺得讓邵庭陽恢復小天的朋友圈權限應該是不可能了,不能就不能吧,他也沒有很想看,但兩個都屏蔽是不是過分了?那犯人還有出去放風的時間呢。
他比坐牢的還不如。
邵庭陽發了個哦。
單字,好冷漠哦。
【晴天:開不開?】
發完顧晏津又去看了他的朋友圈,還是沒解開。再回到聊天頁面,邵庭陽也沒說同不同意,很生硬地換了話題。
【邵庭陽:你吃晚飯沒有】
【晴天:吃了】
【晴天:和梁映一塊兒吃的,正好出來蒸桑拿,好悶,喘不過氣(發怒)】
他發完就捧著手機等回信,期間邵庭陽一直沒回,顧晏津就點了一下拍一拍。
還是沒回。
他就又發了兩條。
【晴天:我要走了】
【晴天:你在干什么?】
發完,他反反復復刷新頁面,但還是沒收到回復。正當他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網絡不好沒收到信息時,轉頭一看,梁映正在群聊里搶紅包搶得不亦樂乎。
都能搶紅包,這里的網速不至于那么慢吧?確認過后,顧晏津剛才那一點點莫名的期待的心情瞬間被澆得一掃而空。
邵庭陽就是有這樣掃興的好本事。
直到他換好衣服,打車回酒店的路上,終于收到了邵庭陽“遲到”的回信。
【邵庭陽:剛才有事在忙】
顧晏津看了一眼,心情從之前的期待過渡到憤怒,到現在看到消息也一點情緒都沒有了。他一個標點符號都沒回,直接把對方拖進了黑名單。
再給邵庭陽臺階下,他就是傻逼。
第20章 第 20 章 過生日這件事本身不會讓……
顧晏津說不理人也不理人, 把邵庭陽拉黑后就再也沒點進去看過。
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來錄制,顧晏津坐在角落里候場。因為室內空調溫度打得低,他怕冷,就在身上蓋了一件長袖襯衫, 又插了根吸管, 半躺著喝豆漿。
周圍人來人往, 聲音嘈雜吵鬧, 顧晏津閉著眼還處在清晨早起的倦困之中, 耳邊的人聲像被風吹過的湖面、隔得很遠, 一陣聽進去、又有一陣不起波瀾。
然后在某一個時刻,他忽然醒了。
他隱隱約約感覺到有個人好像坐在他旁邊, 顧晏津不算是在這種事上十分機敏的人, 但也多多少少會有感覺。
他睜開眼, 結果發現那是邵庭陽。
邵庭陽今天穿著一身灰色的t恤,背著一個斜跨的黑色背包,不大, 但是可以放些零零散散的東西。室內溫度低,他短袖外面套了一個黑色的立領外套, 袖子卷起來卷到露出一截手腕,手腕往上、連著寬大修長、指節分明的手。
顧晏津掃了一眼, 又把眼睛閉上。
神經病,突然站這兒嚇了他一跳。
邵庭陽倒是一臉自然地打招呼,叫他顧導, 又說了一些看起來和工作有關的內容。顧晏津自始至終眼睛都沒睜開,聽他在旁邊絮叨了半晌,都有些佩服他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他很不耐煩。
邵庭陽頓了頓。
“你助理呢?”他問,“沒見到他在。”
“被我開了。”他冷冷道, “話太多被我開了。”
顧晏津的助理確實走了,但不是被他開的,昨晚藝統給他打電話,說之前給他分配的那個助理是臨時有事要回原來的部門,專門給他請了一個新的生活助理。
顧晏津本來也是要找新人的,只是一時沒空處理這件事,既然人家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就想著先留下來試試吧。
當然,在邵庭陽面前就換了種說辭。
再這句話一出口,傻子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邵庭陽沉默片刻,起身。
臨走之前,他說:“你是不是起床后就沒照鏡子?你臉色有些白,要是哪里不舒服,最好找個醫生看看。”
顧晏津微微愣了愣,語氣沒有剛才那樣僵硬了,稍微緩和了一些。
“沒有不舒服,就是起得早,困。”
邵庭陽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走。
顧晏津重新躺回椅子上,但被這么一鬧,剛才那兩縷困意也煙消云散了。
他躺了一會兒,坐起來打開手機前置,換了好幾個光線看著都沒問題。
顧晏津從小到大就曬不黑,拍戲的時候暴曬一個月也只是稍微暗了一點,在空調房捂小半個月就回去了。
但他怕曬傷,一曬就容易脫皮,所以戴著遮光帽也有一部分防曬的原因,再加上天氣熱出汗多,保溫杯不離手。
邵庭陽說他臉色有點白,是因為他嘴唇沒什么血色嗎?但他唇色本來就淡,而且昨天拍了一天戲,也有點脫皮。
是沒有前幾年年輕的時候好看。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兒,握著手機的手又慢慢放了回去。
·
今天的錄制基本都在室內,看著比室外拍攝輕松,但實際上在椅子上一坐就是一整天,腰不好的還真坐不住。
這次拍攝過后,四支隊伍一共要退掉四名正式成員,不一定每組都會退一個,也說不準是一組退三個。
同時待定區的評分最高的學員會替補進來,而積分最少的兩名學員會被淘汰掉,正式學員被退到待定區后,參加下一輪的pk,如果積分不合格,那么也會進入到淘汰的流程中。
下星期開始,由于參賽人數變少,評分機制也會相對嚴格,總組都有一場加試,評分最低的小組在選劇本時會更加劣勢。
除了導師評分外,助教也會參與給除了自己小組外的每個學員打分,去掉最高和最低取個平均分。
總之,這怎么看都對顧晏津小隊不利。
從今早起來薄曼青就一直擔心,只是顧晏津好像不在意這些,她就沒說。
等上午錄制完,結果也出來了,廣吉和黃好評分最低,被趕到了待定區。
廣吉確實離其他人有一截水平,黃好是被顧晏津選去飾演男主她媽的,她年輕,沒有那種中年人的心境,演出來就虛浮得很。但他們小隊整體的評分卻不算低,實力這么差都能排在倒數第二,主要還是金安藍、杭笑和潘向文發揮得很不錯,抓人眼球,尤其是廣吉飾演的哥哥聽到妹夫的無恥狡辯、氣不打一處來,兩人差點動手的這場戲:
杭笑眼里都是憤懣、想沖上去拉開兩人又隱忍著擋在好朋友跟前,不讓渣男和渣男母親有機會傷到她,氣氛緊張得一觸即發,潘向文飾演的醫生在此時推門大步走了過來,面色沉俊,一句“病人房間吵什么呢,當自己家啊”分開了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雖然劇情不夠出彩,但是演員各個都在戲里,有些超出了大家對這一組的期望,最后算總分,薄曼青都挺意外的。
唯一可惜的是,陶文樂跟著一起晉級到了下一輪。他雖然擺架子,但也多虧那一輪輪的卡,顧晏津卡他卡了十幾遍,陶文樂心里不可能沒有氣,再上場和廣吉對戲時,那氣就格外生動。
否則以他這張和眾人畫風不太相符的漂亮臉蛋,想要讓觀眾入戲還是挺難的。
不管怎么說,這一輪總算是過去了。
在評分夠的待定里挑選候補演員時,顧晏津先把蔣明拉了上來。這小子評分不算高,原本還以為自己要一輪游了,沒想到峰回路轉,還能有新的機會。
聽到顧晏津點他名字的時候,這小子哭得眼淚直流,一邊拿袖子擦眼淚、一邊感謝顧導,顧晏津被他哭得心煩,冷冷道:“不要覺得自己能在我隊伍里待得長久,不好好努力,說不定真變成‘一輪游’了。”
蔣明頓時一呆,半晌后訥訥地說:“一輪游……還是要謝謝顧導的。”
那副天然呆的模樣把所有人都逗笑了,就連何安行也開了兩句玩笑。
顧晏津搖搖頭,剛要去拿水杯喝水,忽然余光瞥見邵庭陽在看他,他就轉過臉去,有點挑釁地挑了挑眉。
干什么?
邵庭陽卻不接,收回了視線。
另外一個位置,顧晏津把挑選的權利給了薄曼青,薄曼青考慮過后,挑了一個水平還不錯的男演員。
這個男演員也是挺倒霉的,他本身實力是足夠進正式學員的,但第一志愿填的曾含,第二志愿填的莊高飛,結果兩個導師都是大熱門,隊伍里沒有位置,想補錄的時候何安行那兒也沒了,顧晏津當時也沒選,最后直接滑檔變成替補。
結果兜兜轉轉,最后來到了顧晏津組。
要不怎么說時也、命也呢?
薄曼青原本有一個更中意的,也是顧晏津覺得很不錯的學員,那男生年紀也是輕一些,但是很努力,但薄曼青考慮整個隊伍的實力后,還是選了這一個。
沒辦法,她需要為整個團隊做考慮,下一場pk如果他們墊底,那是要接受懲罰的,不光隊員們失去了選擇劇本的權利,作為指導的顧晏津也要受懲罰,雖然具體細則沒說,但薄曼青挺不想看到那一幕的,她希望她們這個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小隊,最后也能逆風翻盤。
這一天拍攝下來,給顧晏津累夠嗆。
劇組給他新安排的助理是個女生,具體叫什么名字顧晏津當時很忙沒有聽清,只記得姓張。
小張看著其貌不揚,做事比之前的貼心多了,顧晏津的喜好和習慣她聽一遍看一遍就記得牢牢的,而且很細心,顧導叮囑的事情,她記在心里,到點了或是等他有空了再提醒。有什么不懂的沒理解的也會多問一句,不會擅作主張。
顧晏津終于體會到了為什么邵庭陽拍戲總帶著小天,這是真舒心。他工作舒服了,就另外給她加了三千塊錢工資,從自己的賬上走,和劇組的分兩撥發。
他估摸著這加起來一個月也就六七千,不過因為一周只工作三四天,雖然比較集中、辛苦,但工資也算是很不錯了。
收工的時候,蔣明還給他帶了個雪糕,那是他助理出去買的,蔣明最近在減肥,要控制體重,小半個月了就只能吃這么一根。因為錄制還沒結束,助理就找了個冰袋放著,顧晏津拿到手的時候,雪糕已經有些軟了。
但軟的還是好吃的。蔣明解釋。
那其實就是一兩塊錢一根的大布丁,說不清里面的甜味是不是香精,顧晏津已經好久沒吃過雪糕了,上一次好像還是談戀愛的時候,他去邵庭陽的學校看他打球,打完球很熱,邵庭陽就買了兩根巧樂茲,兩個人坐在長椅上吃冰棍。
工作后邵庭陽也不怎么吃這些了,大夏天的出去吃飯,點最多的還是凍啤酒。
顧晏津沒笑話他的幼稚,順手接過,陶文樂戴著墨鏡穿著一身潮牌、領著大包小包的助理從他倆身邊經過,目光冷冷地掃了一眼,帶著點不屑。
他沒說什么,蔣明倒是很不滿,嘀嘀咕咕:“他怎么這么拽啊?”
“等你和他一樣出名就可以比他更拽了。”這種演員顧晏津不是第一次見,早就習以為常了,“走了。”
蔣明連忙說:“我送您回酒店吧。”
但很快就被顧晏津拒絕了,“不用,我中途還有點事要辦。”
蔣明便理解地點了點頭。
顧晏津其實并沒有什么事要辦,但他也不打算和一個二十出頭的小男生有什么私下里的交情。
主要是——太年輕了。
這個年紀讓他沒辦法像和梁映唐遙那樣自在地相處,又會讓他想到邵庭陽。邵庭陽追他的時候也是這樣年輕的、容易躁動的年紀。
這不太好。
顧晏津在這種關系上一向涇渭分明,他的朋友圈很小,處得來的就那么幾個,全介紹給邵庭陽認識了,自認是很給另一半安全感的。就算離婚了也是如此。
但邵庭陽好像沒有這個自覺。
顧晏津一想到邵庭陽難得過來找他、還給他帶了早餐,竟然是為了給一個小藝人拉關系這件事就隱隱地生氣。
不舒服。
但他從來公私分明。
再加上邵庭陽氣他的事情也不差這一件,也就都按了下來。
顧晏津回酒店躺下,小張給他發消息說訂的外賣超時,她打電話過去發現賣家漏做了,新的可能還要再等一會兒。
不過小張給他點了一些甜點和水果,這個倒是快到了,可以先墊墊肚子。
顧晏津按了按太陽穴,他其實有些懷疑小張是不是故意的,主要是今天這個日子有點特別,如果小張是劇組安排的助理,那大概率是看過他的資料的。
他提過不想搞生日那出,讓他們就當不知道,統籌那兒也答應了,但是或許他們擔心一點都不做會惹他芥蒂,所以又暗戳戳搞了這么一出。
但小張語氣很正常,聽不出一些端倪,顧晏津心想人家是第一天上班,或許是真的不知道,就沒責怪。
“我不愛吃這些甜的,下次不用準備了。”他說。
“好的。”小張解釋,“我看您午餐沒有攝入足量的vc,而且您好像還有低血糖,所以我才準備的,下次不會了。”
顧晏津怔了怔,許久后道:“……今天就算了,以后水果可以訂一些。”
他比較懶,喜歡吃帶皮的荔枝芒果這些,但是又懶得剝,在家的時候都是邵庭陽給他切好的,他自己住后也總是忘,這兩天除了劇組碎餐發放的香蕉橘子會吃一點,其他時候根本想不起來。
能想起來嚼兩片vc都算是記性好了。
說起來,這兩天點外賣怎么總是出問題,他都想著要不要投點錢在這兒開個餐廳算了,主要是方便自己吃飯。
但過了三秒鐘,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做餐飲挺累,他只想當個甩手掌柜,真想吃飯還不如請個阿姨定點過來做。
方便衛生還省錢。
掛了電話,顧晏津躺在沙發上無事可做,就打開了電視。
這年頭看電視的已經不多了,酒店的電視雖然擦得很勤,但也能看到點落灰的痕跡。他打開電影頻道,雷打不動地在放映舊電影,但顧晏津看一眼就愣了。
一百寸寬大的屏幕上正在放《冬旅》。
顧晏津很久沒看了,上次大概還要追溯到在法國那段時間。他以前總拿這電影當安撫劑,每當煩躁或是工作不順利的時候,就拿出來當背景音聽。里面每句臺詞,他倒背如流。
顧晏津握著遙控器,拇指都按在了上下鍵上,但過了很久還是沒有調臺。
電視里,馬蹄踏過寬廣無垠的草原,穿著黑色藏袍藏布吁地吆喝了一聲,慢慢停下、然后拉著韁繩掉過頭來。
阿冬騎著一匹小馬慢吞吞地從很后面趕上來,那匹馬是藏布特意給ta挑的,雪白的沒有一絲雜質,還沒有完全成年。
阿冬拉著馬,盡管沒有說話,卻發出氣喘吁吁的聲音。藏布看著忍不住笑了,騎著馬回到阿冬身邊,用藏語道:“你這樣慢慢學,真的能趕上騎馬節嗎?”
青海各個藏族村落習俗不盡相同,為了慶祝秋天的離開,藏布的村子每年在進入冬季前都會舉辦一場騎馬節。
騎馬節上不僅有賽馬、狩獵的活動,還有各種表演。
阿冬幾個星期前就說想來了,為此央求了藏布教ta騎馬,甚至還拿出了一小袋烤得很好吃的焜鍋饃饃來賄賂他。
聽到他這樣說,阿冬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馬的腦袋,等它平靜后才打手語。
【我會努力學的,我學的很快】
藏布一開始其實看不太懂阿冬的手語,他們村落也少有人會的,但相處久了,ta在比劃什么靠猜也能猜出來。
阿冬不是藏族人,但藏語ta無師自通,不過藏布從沒有問過ta這個問題。
“你今天練了有一段時間了,先下來吧。”他說,“不騎馬的人練這么久,腿會痛的,而且小馬也需要休息。”
他話說得很直,沒有掩飾地說出了心里話,一般人聽到其實會有些羞愧,但阿冬沒有,ta聽話地伏下身、踩著腳蹬想要慢慢下馬,但因為重心不穩、小馬煩躁地跺了幾下腳,阿冬就趴在了馬背上,沒有動了。
阿冬穿著厚厚的藏袍,分不清男女的款式,鏡頭只拍到阿冬的手,修長白皙,甚至說膚色冷得像雪一樣。
和曬得黝黑的藏布截然不同。
“它不會把你摔下去的。”藏布說著,對小馬呵了一聲,小馬吭哧了一聲,馬尾甩了兩下,但真的乖乖地不動了。
“下來吧。”他扶住阿冬的腿,又把另一只胳膊遞給阿冬,快速地道,“如果不敢下馬就跳吧,我接你,不會扭傷的。”
阿冬按住他的胳膊,抬頭看了他一眼,鏡頭里只露出了藏布專注純真的眼神。
那是一個特寫,近得連藏布眼底的血管都看得分明。《冬旅》上映后,顧晏津去大熒幕看了一次,這個鏡頭一出來,觀眾席都倒吸了一口氣。
當時這個鏡頭原本只有一秒鐘左右,但他看著監視器,自己也忘了喊卡,于是就有了阿冬和藏布長達三秒的對視。
后面許多人分析冬布感情線時,說他們的愛情就是在這一眼萌芽的。
其實不是的。
這一眼,是顧晏津萌芽的開始。
“叮叮——”
門鈴忽然想起,顧晏津看了眼時間,估摸著是外賣到了,就起身去開門。
“來了。”
他把門拉開一條縫,伸手去接。幾秒后,手上多了一個塑料袋,但是比他想象中沉很多。
那是一個裝著蔬菜肉類的購物袋。
他愣了愣,把門敞開一點,“你送錯了吧,這不是……”
話剛說一半,他就愣住了。
外面的人不是穿著小黃服小藍服的外賣員,竟然是邵庭陽。
這張臉剛剛還在屏幕里,卻又在下一秒出現在他的面前。這一眼的沖擊實在太大,顧晏津愣了好幾秒都沒有回神。
邵庭陽早上穿的那件外套已經沒了,他換了一件白色短袖,穿著很休閑隨意。
看到顧晏津難得呆住的模樣,他笑了笑,但那笑意很淺,馬上就收回去了。
“吃飯沒?”
顧晏津收回心緒,目光從他頭頂掃到另一只手上拎著的裝著調料瓶的袋子,這次終于明白了過來。
他往后一步靠在門框上,把塑料袋放下,然后一只手搭在了門把手上。
“沒吃。”顧晏津抬眼,目光和他的交接,輕聲道,“在等外賣,你呢?”
明知故問。
邵庭陽沒回答,“不讓進?”
顧晏津煞有其事地嗯,“先登記吧。”
邵庭陽懶得慣他,沒拎袋子的那只手往前一推,決定強闖關卡。他力道不重,顧晏津被推得笑了,轉過身去,邵庭陽就托著他的背有一步沒一步地往前走。
說不上曖昧,但動作很自然。
是顧晏津想要的親昵。
這會兒再想起那碟水果,他又有點懊惱,剛才看電視的時候隨手拿來吃了,早知道應該留一點。
過生日這件事本身不會讓他開心,但邵庭陽明明知道卻還惦記著不讓他一個人度過,這點讓顧晏津很是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