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阮霜白正坐在榻上生悶氣。
銀絲搭在肩頭,頭頂一綹毛被風吹得卷翹起來,似乎也隨著主人心情氣鼓鼓。
門扉嘎吱,裴夢回進門就瞧見某個氣成小包子的兔子,隨手關緊門,步調不疾不徐,晃到阮霜白面前,低下頭:“真生氣了?”
不聽不聽,阮霜白捂住耳朵。
“給你上藥。”
“不許撕我的衣裳!”阮霜白連忙抱緊自己,做出一個防備的動作。
裴夢回笑吟吟:“我說什么你都信?”
阮霜白抿了抿唇瓣,放狠話道:“我明日就走,絕對不跟你去銀砂之境。”
“小兔子,你的威脅毫無殺傷力,先不說你能不能跑出這個院子,就算真的跑出去了又能活多久?”
“尤其是你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美人,跑出去會被餓狼分食的。”
對方說的話直戳阮霜白的心坎,說的沒錯,外面有他的仇人,遇見就是一個死。哪怕遇不見仇人,真遇見修真界的貪淫好色之徒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妖丹破碎的他可能連練氣期的入門修士都比不過。
想清楚以后,心里頓時慫了八分。
但還是要嘴硬一下,阮霜白嘟囔道:“說的就跟你不是狼似的……”
“我咬你了?”裴夢回撩起眼皮,“狼會給兔子上藥嗎?”
阮霜白不說話。
“唉,難得發一回善心,還有小兔子不識好人心。”
“那你把眼睛閉起來。”阮霜白把藥瓶塞進裴夢回的手里。
裴夢回氣笑了:“閉著眼睛如何找傷口,讓我像盲者一樣在你身上摸一圈,摸到傷口再上藥?”
“原來是太久沒被梳毛,想念了?”
這家伙每說一句阮霜白的臉就紅一分,最后彤云密布,頰面滾燙不已。
他默默垂首,咬著牙輕輕踹了裴夢回一腳,沒有真的用勁兒,只蹭了點衣擺下緣。
衣擺沾的零星灰塵一個清塵咒就消失,顯得他格外沒氣勢。
阮霜白干脆放棄掙扎,轉身背對著裴夢回,玉白手指抵在了自己衣襟,指腹摩挲著襟口如意紋,輕手解開衣帶——
衣裳褪下的一瞬間,似有涼風拂過,他打了個寒顫,不敢回頭看身后的男人。
細膩的雪膚之上印著道道紅痕,月光漏入室內,打在美人光.裸的脊背,仿若輕紗籠罩。
有點冷。
他抖了抖,靈光閃過,窗子突然緊閉。
緊接著,溫熱的藥膏點上了脊背,阮霜白微微睜大眼睛,自己上藥的時候藥膏分明是涼的。
裴夢回應該是用自身靈力烘熱了冰涼的藥膏。
一動不敢動,阮霜白眨著眼,感覺到那抹溫熱在后背的傷痕處暈開,男人的指腹帶著薄繭,劃過肌膚的時候有點粗糲。
觸感太過清晰,他有點難耐,眼睫如同扇面起伏。
誰都沒有說話,屋內寂靜到落針可聞。
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忽然眼前一花,再睜眼的時候……他又變回了兔子,倒在了床榻上。
嗯??
阮霜白翻身起來,望著自己毛茸茸的小兔爪,疑惑問:“不是服了聚靈丸嗎,為何又變回了原身?”
裴夢回眼前一空,低頭就瞧見茫然無措的小兔子正巴巴瞅著自己,似乎在質疑:你的聚靈丸不會是假的吧?
“應該是你太過緊張,體內靈力失序紊亂,故而現出原形。”
“……”
小兔子嫌丟人,用兔爪捂住了眼睛。
可惡,一天到晚的凈是在裴夢回面前出丑。
阮霜白往榻上一趴,小小一團毛絨兔球攤開,像是一團未化開的雪。
雪球被一雙熱乎乎的手掌捧了起來,阮霜白連忙松開爪子,懵懵的看向裴夢回,怎么回事,誰允許你抱兔子的!
小兔子在男人掌心咔咔跺腳,毛茸爪子軟軟的,踩在手掌半點不疼,裴夢回勾起唇角,單手托住他,另一只手摸了摸兔子腦袋。
“老實點,小心摔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裴夢回說話的語氣溫柔不少。
而且自己每次變成兔子都會被他抱,此時此刻也不例外,這個壞男人又開始捏毛茸茸的長耳朵,從耳朵尖尖一路摸到耳根。
兔子耳朵本就敏感,被人這么壞心眼兒一捏,阮霜白身上竄起一絲絲密麻的電流。
不要再摸了!
阮霜白氣惱:“流氓流氓流氓!不許亂摸!”
裴夢回笑了笑:“給你上藥。”
“那你就老老實實上藥,手不要亂占便宜!”
“我天天勞心費神照顧你,收取一點報酬都不行?”
“我沒有靈石……”
“捏一次耳朵抵十塊靈石。”
阮霜白想起自己還欠裴夢回五千靈石,那豈不是要被捏五百次,這個奸商!耳朵會腫的……
小兔子瑟縮一下腦袋,悶聲悶氣:“我拒絕……”
“二十塊靈石?”
“想得美……”
二人討價還價,途中裴夢回給手里的兔子敷好藥膏,順手擼了幾把柔軟兔毛。
他們互不相讓,僵持不下,最終談判失敗。
裴夢回感嘆一句沒良心的小兔子,飛快彈了一下阮霜白的腦殼,隨后回到矮榻上打坐調息。
就這么走了?
阮霜白獨自留在榻上,抖了抖兔耳朵,掀開被角鉆進去,在被子里拱起一個鼓鼓囊囊的小山包。
小山包動了動,從縫隙里探出小腦袋。
帷帳遮蔽視線,只能窺見隱約輪廓,隔著簾子他看見裴夢回沉穩不動的身影,猜測對方已然入定。
阮霜白搓了搓爪子,用低低的聲音說:“謝謝你幫我上藥。”
屋內寂靜無聲,修士入定一般聽不見人說話,阮霜白默默鉆回被窩,安心睡下。
殊不知在帷帳另一側,靜心調息的男人緩緩閉上眼睛,唇角殘留一絲上揚的弧度,一閃而逝。
……
次日,天光微亮。
樹林云曦繚繞,枝葉掩映,鳥兒盤旋林子上空,鳴叫清越。
滄月島乃南方海上孤島,距離北雪洲的銀砂之境遠之又遠,御劍飛行得日夜不停將近一月,乘坐飛行法器也要數十日。
晨光下,一白一紫兩道身影挨在一起,時有風過,發絲揚起波瀾。
阮霜白日醒來之時就已經恢復人形,如今正站在裴夢回身側,等待對方帶自己離開。
這座島上有人在追殺阮霜白,故而他沒什么留戀,只想快點離開此地。
他扭過頭問裴夢回:“我們怎么走呀?”
“你想坐飛行法器還是坐騎?”裴夢回悠閑自得。
“你還有坐騎啊,”阮霜白驚訝,“該不會是小穢吧?”
大多數靈寵都能隨意變幻大小,阮霜白的直覺很準,那條小灰蛇指不定能變得多龐大呢。
但是讓他騎在蛇身上,絕無可能。
“我才不是坐騎!”小穢不知從哪兒躥了出來,一副剛剛睡醒的模樣。
突然出現的蛇讓阮霜白嚇了一跳,控制半天才沒有原地彈跳出去。
他往裴夢回身邊貼了貼,低頭打招呼:“你身上沾了一片樹葉。”
小穢用尾巴尖清理掉落葉,抬頭問:“老裴,走不走呀?”
裴夢回看向阮霜白。
阮霜白直接道:“還是飛行法器吧。”誰知道裴夢回的坐騎是什么……萬一是個超大號毒蟲,自己得嚇暈。
“好。”
屈指一點,裴夢回拋出去的飛行法器如同一道金光飛了出去,旋即在半空中慢慢變大,陰影瞬間籠罩頭頂。
抬頭去看,半空中出現了一艘雕琢鬼斧神工的飛舟,舟身滿是看不懂的繁復咒文,旌旗迎風,上有一個囂張大氣的“裴”字,飛舟凌空而起,散發出金色光芒。
如此品階的飛舟,怕是燒錢得很。
唯一令阮霜白無奈的便是這艘飛舟的外觀是個碩大的元寶形,兩頭翹中間鼓,渾身還金光燦燦的。
“這艘飛舟不會叫金元寶吧?”
裴夢回頗為贊賞地看著他:“小兔子變聰明了。”
阮霜白:“……”
“我們一定要坐如此張揚的飛行法器出島嗎?”
“別忘了你還在被不知名人士追殺,”裴夢回提醒說,“這艘飛舟飛行途中可以自行設起一道屏障,舟內人可以看清外面風景,舟外人只能瞧見它的幻影,用來藏人最好不過。”
“藏兔子更加方便。”
阮霜白點點頭,原來如此。
某個男人看著不正經,偶爾還是有點細心的,考慮得十分周全。
在恢復記憶之前,他的確不想跟仇人對上,不論對方為何追殺他,自己總要先弄明白緣由。
最重要的是不清楚那個人的修為高低,謹慎些總是沒錯。
話落思索間,小穢騰空而起,灰蛇御氣向前,轉瞬間登上了飛舟。
“嘶嘶——我先上去睡覺咯!”
阮霜白抬頭看著飛舟,高階修士點個腳就能飛上去,低階修士也可以先御劍到上空,再降落在甲板上,或者甩一張飛行符,而自己……
變成兔子跳不上去,人形更是無法調動靈力,只能眼巴巴瞅著可望不可即的巨大飛舟。
可惡啊可惡,失去妖丹的妖族簡直寸步難行。
爬不上去,阮霜白愁眉苦臉,嘴巴不知不覺噘起來,心想就不能讓飛舟降落在地嗎。
“這是等我抱你上去?”裴夢回調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