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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 51 章 阿月,我還在等你。……

    “轟——”

    一瞬間狂風肆意, 將柳重月的發(fā)絲和衣擺吹得飛揚起來,幾乎要將他卷攜吹飛。

    柳重月雙手散著靈力,艱難將屏障撐起來, 腳下卻不斷被風吹得往后退。

    常成天抵住了他的后背,給他渡著靈力。

    這樣突然爆發(fā)的靈力讓常成天感到奇怪, 他問:“怎么回事, 這小子怎么忽然修為突增?”

    “是斯章做的好事,”柳重月咬著牙, 雖有常成天相助,但還是止不住往后退,“我給你一道陣法,你回去找我?guī)熥稹!?br />
    常成天聞言,音量大了些:“不行,你這樣子怎么放心讓你一個人在這。”

    “你這么好心, 還擔心我的死活?”柳重月臉上浮現(xiàn)出些許驚訝,“也不錯,你我終歸朋友一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值了。”

    常成天:“……”

    常成天還是走了。

    他一走,柳重月神情嚴肅起來,長劍召喚在手中, 他將身一躍, 躍至半空中, 見景星失去意識般面目猙獰地仰頭看來,柳重月半分不曾猶豫,揮劍直直斬下。

    ***

    結(jié)界中, 先前抓回的瓷妖正關(guān)在金籠之中,明鈺在替她剔除體內(nèi)浸染的魔氣。

    因入魔太久,魔氣已扎根在魂魄中,清洗時會格外痛苦。

    封閉的屋子和結(jié)界內(nèi)穿出瓷妖痛苦的嘶叫,明鈺面色如常,像是不曾聽見。

    倒是身邊的柳默臉上帶著些許擔憂,小聲道:“明鈺,要不還是再休息片刻,不要再強行調(diào)動靈力了。”

    “無礙,”明鈺語氣平靜,“快好了。”

    又過了一會兒,明鈺偏了偏眼,問:“阿月還沒回來?”

    “興許是城外傀儡太多,有些顧不上吧,”柳默道,“我去看看他。”

    他趨勢著輪椅往外走,沒走幾步,忽然瞧見常成天氣喘吁吁上了樓。

    柳默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我們在城外碰上了景星,本來還好好的,后來景星怎么像走火入魔了似的,一下子修為暴漲,柳重月便叫我回來搬救兵。“

    柳默皺了皺眉:“修為暴漲?”

    “是,”常成天跟著他往屋里走,便走邊道,“我記得他原本修為只是金丹后期,居然一下子漲到了我無法探知的地步了。“

    柳默心說遭了。

    他進了屋,明鈺微微偏了偏頭,聽見柳默道:“出事了,月月現(xiàn)在在城外,應(yīng)該是斯章找來了。”

    話音剛落,明鈺便起了身,轉(zhuǎn)眼消失在了門外。

    天際陰云密布,隱隱有雷聲傳來,云層中電光閃爍。

    明鈺用了兩道縮地的陣法,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城外。

    “轟隆——”

    一道驚雷落下,眨眼間,大雨傾盆而至。

    明鈺沉下臉,身軀散出幽亮的靈團,將他整個人籠罩起來。

    仙力溢散著,不消片刻,原本瓢潑的大雨化作了星星點點飄動的雪花,紛紛揚揚落在地上,將那些干涸的血跡掩蓋去。

    找到柳重月時,大雪已經(jīng)在地上堆疊成厚厚一層。

    小狐貍團成一團睡在石頭邊,石塊擋住了些許風雪,他睡得很安穩(wěn)。

    但明鈺臉色卻越發(fā)糟糕,他將柳重月報起來,輕輕撫著他的腦袋和后背。

    “魘陣……”

    又被魘陣拖入幻陣中了。

    周遭有經(jīng)歷過爭斗的痕跡,柳重月的藤蔓還殘留在周圍,但已經(jīng)不見景星的蹤影。

    柳重月體內(nèi)有明鈺一半的仙根,也算是半步登仙的境地,若斯章不曾召喚天雷,像是也斗不過柳重月。

    明鈺沒看到柳重月受傷,懸著的心總算稍稍放了放,帶著他進了城。

    之前因為知曉柳重月被困魘陣是想見自己,如今他已以真面示人,在他身邊相陪,為何還是會不斷被魘陣拉進去?

    柳重月還在貪戀什么?

    入了客棧,關(guān)上門,明鈺將小狐貍放到榻上,闔眼入了他的意識。

    柳重月的夢中是明媚的夏日。

    興許因為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記憶已經(jīng)模糊,這個夢境并不穩(wěn)定,隱隱有要崩塌的跡象。

    明鈺在林間走了幾步,忽然記起來,這是昌蘭郡城外狐族的棲息地。

    再往前走幾步,他便已經(jīng)記得了前路,徑直找到了狐族村落的大門。

    柳重月的爹娘是狐族的族長,居住在道路盡頭。

    那里有一棵很高大的巨樹,深根扎在地面,洞口進去是長長的甬道,直到建在底下的寬敞屋子出現(xiàn)在眼前。

    明鈺是外人,他入侵了柳重月的夢境,族長從他身邊走過也不曾察覺到他,便這么讓明鈺順利走到里屋去。

    一個容顏與柳重月八分相似的婦人坐在榻上,腿上躺著兩只尚在炸毛的狐貍幼崽,還有一只趴在她的肩頭,正瞪著圓圓的眼睛觀察周圍。

    他歪歪腦袋,后來視線遠遠轉(zhuǎn)過來,落在明鈺身上。

    明鈺知道,他看得見自己。

    但小狐貍什么反應(yīng),只是盯著明鈺看了一會兒,直到阿娘動了動身體,他從對方肩頭滑下去,四仰八叉摔在被褥上。

    阿娘笑著將他抱起來:“好笨。”

    她將三只幼崽抱在懷里,往洞外走。

    從明鈺身邊穿過去時,小狐貍還在抻著腦袋看他。

    明鈺道:“阿月。”

    小狐貍耳朵抖了抖。

    明鈺又喊他:“阿月,時辰不早了,快醒來吧。”

    假的終究是假的,沒辦法變成真的。

    一直沉溺在夢境中,只會讓他的魂魄迷失在魘陣中,再也無法脫離。

    今日是個晴日,陽光明媚。

    婦人將幼崽放在石頭上曬太陽,兩只還在睡覺,只有柳重月閑不住,四處亂爬。

    明鈺在他面前蹲下,說:“你還要待多久呢?但現(xiàn)在師尊一個人在外面,還在等你醒過來。”

    明鈺揉了揉柳重月的腦袋:“玩得差不多就和我走吧,阿月,我還在等你。”

    小狐貍沒拒絕。

    明鈺便將他抱起來,抱著他往外走。

    日光灑落在他們身上,落在這整個世間,然后,像落下的火種,從世間的邊緣開始灼燒,直到將這個夢境徹底吞沒。

    柳重月慢吞吞睜開眼,打了個呵欠,又甩甩腦袋。

    明鈺還在抱著他,靈力遠遠不斷輸送到體內(nèi),穩(wěn)固著他的魂魄。

    柳重月眨眨眼,幻化做人形。

    他也是剛醒不就,頭腦不太清醒。

    原本便在明鈺懷里,一化形便趴在了對方腿上。

    這樣的姿勢實在是有些過于曖昧,連明鈺都跟著怔了怔。

    柳重月茫然了片刻,忽然手忙腳亂撐在對方腿上想站起來。

    一不小心又摸到了不該摸的東西。

    柳重月嚇了一跳,頓時一個激靈,從對方身上滾了下去,摔倒了地上。

    “啊……”柳重月屁股有點疼,也有點懊惱。

    做什么不好,非得突然化形。

    明鈺倒是還笑起來,說:“你這么這個反應(yīng)。”

    他扶著柳重月的手臂,將他從地上拉起來,又伸手去拍拍他的屁股。

    柳重月又一個激靈:“別碰我!”

    他掙脫了明鈺的手,匆匆跑到屏風后面,摸著自己屁股再度茫然地站了一會兒。

    半晌,他忽然面頰泛紅,想要摔門而出。

    這會兒倒是徹底清醒了。

    他和程玉鳴有道侶契印。

    他和明鈺是師徒。

    明鈺和程玉鳴是一個人。

    他和明鈺是道侶。

    柳重月捂住臉蹲在地上,他先前還以為自己能良好接受,沒想到真開始親密解除了,他卻開始害怕起來。

    像是葉公好龍。

    分明……他是喜歡師尊的。

    半晌,他聽見明鈺的腳步聲從身后響起,明鈺揉揉他的腦袋,問:“為什么不能像對辛云和程玉鳴那樣自在呢?”

    “若是你覺得不自在,我可以用回之前的身份。”

    “算了師尊,”柳重月埋著腦袋,含糊道,“我只是……還不習慣。”

    還不習慣他們之間關(guān)系的轉(zhuǎn)變。

    更何況,在外人眼里,他們還是師徒,或許只有柳默和景星知曉他們之間是不同的。

    柳重月松了口氣,又聽明鈺問:“先前在外面發(fā)生了什么?”

    “景星啊,”柳重月有點無奈道,“可能是斯章讓他來的,也可能是他自己要來的,說來找我,要留在我身邊。”

    頓了頓,他又皺起眉:“原本還好好的,后來忽然便走火入魔了似的,就像瓷妖那樣。”

    “是斯章的手筆,”明鈺道,“斯章擅長從人的弱點進攻,擊破一個人的防線,使得對方走火入魔失去意識,成為任他拿捏的傀儡和刀劍。”

    他將柳重月拉起來,牽著他往外走:“方才去找你之前,我已將瓷妖身上的魔氣祛除,現(xiàn)下該去審問了。”

    他知曉柳重月必定是想要聽個熱鬧的,于是便帶著柳重月回到了先前的廂房。

    柳重月看見結(jié)界內(nèi)的金籠中困著地那個女子,她臉上魔紋已經(jīng)消去,眼中也清明起來,似乎還有些茫然。

    柳默在一旁問道:“你還記得多少事?”

    “我?”瓷妖懵然眨眨眼,“我只記得,我成親了,和一個凡人。”

    “后來的事呢?”

    “后來……”瓷妖想了半晌,“我不記得了,只記得我與他喝了合巹酒,然后我睡著了。”

    柳默將視線轉(zhuǎn)過來,對著明鈺搖了搖頭。

    明鈺向柳重月解釋道:“瓷妖魂魄里被一股其他的力量寄生,她自己的意識被困在體內(nèi)兩千多年。”

    柳重月驚訝道:“所以先前在太鼓城的那個人,只是寄生在瓷妖體內(nèi)的其他意識?”

    “不止如此,兩千年前教唆瓷妖夫君修行魔道之人,也并非瓷妖本人。”

    明鈺先前祛除魔氣時已經(jīng)探查過瓷妖魂魄的記憶,她確實不曾說謊,新婚之夜睡去后,她便丟失了掌控自己身體的能力。

    柳重月下意識向著柳默那邊看了看。

    這樣的情況,他上次得知,還是因為柳默。

    又是斯章做的好事。

    明鈺帶著柳重月往外走,小聲道:“我猜測斯章這樣做大概率只是為了試驗。”

    “試驗?”

    “嗯,他想要確定,能有一種方式能將一個人的魂魄從軀體內(nèi)擠開,并讓自己的意識附著其中,且不讓外人發(fā)覺。”

    明鈺臉色嚴肅道:“他應(yīng)當已經(jīng)成功了,落在你魂魄上的魘陣,便是他試驗之后,最好的方式。”

    第52章 第 52 章 他有明鈺,他就不是無家……

    瓷妖的事情告一段落, 柳重月上回與景星在城外動了手,景星的力量終究有限,若不是柳重月魂魄實在撐不住, 被拉入了幻陣中,也不會讓景星逃走。

    柳重月有些懊惱, 但也于事無補。

    這幾日城中安定了些許, 渡業(yè)宗派了部分弟子來幫忙,柳重月見到熟人, 擔心被認出來,便跟著明鈺先行離開了此處。

    他們要去狐族舊地,看看能否再找到什么殘存的證據(jù),好為狐族洗清冤屈。

    被控制的人意識盡失,因是近乎奪舍的狀態(tài),卻又不同于奪舍, 很難被外人發(fā)覺。

    瓷妖被控制了兩千余年,至此還是無法替她辯解。

    渡業(yè)宗的弟子入城時,柳重月與明鈺正往城外走,與那群人擦肩而過。

    領(lǐng)頭的弟子柳重月有些熟悉,但記不清叫什么名字了, 于是只是隔著面紗看了一眼,很快便將視線收回去,繼續(xù)往前走。

    誰承想, 對方竟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瞬間, 倒是身邊的明鈺先動起來, 只是轉(zhuǎn)眼,周身爆開靈力,將那弟子打飛出去。

    柳重月被明鈺拉入懷中, 輕紗晃著,露出一點點尖瘦的下巴,神色還有些茫然。

    明鈺冷聲道:“對著外人的道侶動手動腳,實在不是君子作風。”

    那弟子被幾個師弟們攙扶著,胸口被擊中的地方有點疼。

    明鈺從前在渡業(yè)宗也不常露面,許多人不曾見過他的容貌,因而相距如此近都沒能認出。

    他只看著對方懷中帶著斗笠的青衣修士,道:“這位道友有些眼熟,還以為是從前故人。”

    “臉都不曾見過,何談眼熟,”明鈺語氣泛著寒意,“這便是渡業(yè)宗教導出來的弟子?”

    那人也知曉面前這人修為高過自己,惹怒了對方?jīng)]什么好處,只好道歉:“抱歉,是我唐突了。”

    既然道了歉,明鈺也不是非得要找人麻煩,柳重月拽了拽他的衣袖,他便帶著柳重月走了。

    等身形消失在視線盡頭,那領(lǐng)頭的弟子才沉下臉來。

    身邊師弟小聲問:“師兄,是他嗎?”

    “若我不曾認錯,就是他。”那人咬牙道,“當年他在宗門大比上將我打敗,來拉我手腕說要幫我治療時,便是這樣的氣息,我絕不可能記錯。”

    “這事得盡快告訴景星師兄。”

    “告訴他做什么,他心早偏了,不在仙道上,告訴他他只會想辦法把人藏起來,倒不如我們自己想辦法把人抓了,送到宗主那去要獎賞。”

    “行了,”那領(lǐng)頭弟子道,“他身邊那人修為很高,似乎還有意隱藏實力,沒你們想的那么容易。”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亂掉的衣襟,又說:“先進城。”

    ***

    柳重月與明鈺已行至狐族舊居。

    出乎意料,已過去這么久,狐族破損的村門和屋子竟還在,只是早已荒蕪百年,無人打理。

    柳重月化形前的記憶留存很少,對這里也沒什么印象,只是踏入這片土地時忽覺心中情緒苦澀,像是被什么東西堵在了胸口,悶悶地很不舒服。

    明鈺拍拍他的后背,道:“要停一會兒,還是繼續(xù)往前走?”

    “往前走,”柳重月深深呼吸著,說,“我還好。”

    “幻陣或許可以回溯當年發(fā)生了什么,我因當初天道阻止,無法在此處落下幻陣,本想著等你年長一些再回來,不曾想發(fā)生了這么多的事。”

    “也不晚,”柳重月喃喃道,“都還不晚,還來得及。”

    明鈺沉默了片刻,道:“走吧。”

    入了村門,四下皆是倒坍的房屋和樹木,雜草叢生,確實已許多年不曾有人來打理過了。

    柳重月有些失神地站在道路中央,大雪還在紛紛揚揚下落著,將這里變成了銀裝素裹的一片,像是將從前的慘案都一一遮掩了過去。

    “我來找你的時候,這里還都是尸首,”明鈺將路邊被雪花覆蓋的一朵野花輕輕摘下,“我把他們都收斂了,現(xiàn)在葬在后山處,等事情結(jié)束了,你可以過去看看他們。”

    柳重月情緒有些低落,他總覺得這里似乎還殘存著族中長輩們的意識,在呼救,掙扎,越往里走,越覺得很是難受,被痛苦和悲傷的情緒擠占了心口。

    柳重月重重喘了兩口氣,他忽然覺得腿腳發(fā)軟,難以再往前行進。

    于是明鈺便站住了腳,問:“要出去嗎?”

    “先不出去……”柳重月閉上眼緩了緩心神,卻也不打算再繼續(xù)往前走了。

    他道:“我先落陣吧。”

    他被明鈺拉住了手,柳重月也不知曉對方怎么忽然牽手,一時間愣了愣。

    明鈺的掌心很溫暖,像一捧暖火,裹挾著柳重月被風雪凍僵的手。

    他拉著柳重月又往前走了幾步,柳重月瞧見一棵巨大的梧桐樹出現(xiàn)在前方。

    像是遮天蔽日的盾牌,將整個村落籠罩著。

    他在夢中去過那個地方。

    那是他的家。

    “阿月,”明鈺道,“我不能隨你一同進入幻陣,所以,前路要你自己走了。”

    “美好的東西會迷惑你的雙眼,你要保持清醒,從虛假的地方開始,最后還是要回到真實當中。那是你的家,也已經(jīng)不是你的家,不要迷了路。”

    柳重月纖長的睫羽顫了顫,半晌,他點點頭,輕聲說:“我知道的,師尊。”

    他從前的家已經(jīng)毀去了,什么都沒有了。

    然后,明鈺給了他新家。

    他有明鈺,他就不是無家可歸的流浪之人。

    他不會在幻陣里迷路。

    柳重月閉上眼,平復(fù)下心情。

    他唇瓣張了張,無聲念出法咒,靈流四散而開,將整個天地裹挾。

    風雪驟然肆虐,在耳畔呼嘯著,直到陰云帶著飛雪一同散去,日光從地平線升起。

    盛夏的清晨,隨著山野鳥鳴降臨于此。

    柳重月站在道路中央,目之所及是分外熱鬧的村落,狐族的族民們其樂融融,說著話,聊著八卦,從他身邊穿行而過。

    他又看見幾只狐貍幼崽追逐打鬧著往前跑去。

    柳重月站在原地出了會兒神,許久之后,他才慢慢抬起腳,走向視線盡頭那頭巨大的梧桐樹前。

    院子里曬著衣衫和草藥,柳重月聽見阿娘在和阿爹說話,說:“近段時日似乎總有族人重病。”

    “這年頭不太平,我聽聞其他族的妖修似乎與仙道那邊起了爭執(zhí),近月余總是收到仙道遞來的消息,讓我們管一管其他族類的妖修。”

    “這怎么管得過來,”阿娘嘆了口氣道,“也不是所有族類都聽從狐族的指揮,總有異心。”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孩子們呢?”

    “還在睡著呢……不修道便好了,一輩子都做一只小狐貍,什么都不懂,多自在。”

    二人話音落下去,柳重月聽到身后有人高聲道:“族長,仙道那邊又來人了。”

    柳重月微微測了側(cè)身,緊接著阿爹從洞中出來,問:“又來了?”

    “是啊,來了好些人,好像是什么大事要說。”

    “我去瞧瞧,對了,上次你兒子偷了我家的雞,什么時候才還回來?”

    “啊這,族長,孩子也是長身體——”

    “你兒子長身體,我孩子就不長了?”

    阿爹也是和族人說笑,拍了一下對方的后背,說:“去看著你家狐貍崽子,別整天偷雞摸狗的。”

    “嘿嘿,知道了。”

    阿爹這邊往村口走去,柳重月不遠不近地跟著他,他遠遠瞧見村口站著幾個白衣的修士,各個神色焦急。

    阿爹問道:“仙長們?nèi)绱酥睂の遥怯泻问拢俊?br />
    “附近城池有妖族叛亂,爭斗已經(jīng)蔓延快蔓延到安垣東洲了,”帶頭的修士憂心忡忡,“狐族勸解無用么?”

    “什么?叛亂?我還是剛知曉,已是幾日前的事了?”

    “約莫是五日前。”

    “五日前?”阿爹臉上神情有些嚴肅,思索半晌,又聽幾個修士道,“各宗門宗主如今都在昌蘭郡中,還請族長與我們一同前往,共同商議應(yīng)對的事宜。”

    “嗯,”見正好有族人從村外進來,阿爹便將他叫住了,囑咐道,“我有事要外出幾日,夫人近段時日身體不適,勞煩村中人多多照料。”

    “放心吧族長。”

    阿爹便與幾個修士往村外離去。

    柳重月心覺不對,匆匆追上去,不曾想這幻陣范圍只在這村中,出去后便是蒼茫的邊界,見不到阿爹的身影了。

    柳重月只好返回村中去,村子里族人們的生活格外安定,安居樂業(yè)。

    這里是狐族一族的桃花源,一直以來沒有外人入侵,所有狐族的妖修都住在這里,沒什么宏圖大業(yè),只安心生存。

    大抵他們也不曾想到會有后來的事情發(fā)生。

    柳重月在樹梢上坐著,他看著忙碌的人們發(fā)呆出神,或許是因為陽光太過溫暖,他隱約有些沉溺其中的意味。

    很想就這樣將這個世間繼續(xù)下去。

    也難怪有那么多人會因執(zhí)念選擇落下幻陣,將所有時間停滯在最美好幸福的那一刻。

    哪怕心知,這一切都是假的。

    柳重月恍惚了一下,他聽見阿娘在附近呼喚:“跑哪玩去啦?”

    他垂下眼,腳下樹根處,有一個很小很小的洞穴。

    阿娘卷著衣袖在洞里摸索,半晌,拎出一只灰撲撲的小狐貍。

    柳重月臉上不由得浮現(xiàn)出一道笑意,卻忽然覺得鼻頭酸澀,令他的眼眶也不由得濕潤。

    他從樹上下來,站在阿娘面前,他說:“我已經(jīng)比阿娘還高了。”

    阿娘聽不到他的聲音,也看不見他,只是笑著將狐貍崽崽毛發(fā)上的灰塵拍去,說:“在整個家里只有你喜歡鉆洞,你哥哥們都比你乖。”

    小狐貍不愛叫,只是撲騰著四只爪子,掙扎著。

    阿娘便將他塞進懷里,抬起眼時,許是因為巧合,她的視線與柳重月正正對上。

    柳重月神情恍惚了片刻,身體比頭腦的反應(yīng)要快,他已經(jīng)伸出手去,隔著時間和虛幻,抱住了那個,自己永遠無法擁抱的母親。

    第53章 第 53 章 牽住了他的手

    阿爹一去便是許多日, 也不見消息遞回來,說一說外頭什么情況。

    阿娘染了嗑疾,夜里總是干咳不止。

    柳重月瞧著干著急, 卻因身為幻境外人,無法與之交談。

    夜間蟬鳴響個不停, 他看見還是幼崽的自己踉踉蹌蹌從洞口爬出來, 一步一個腳印之前那個小樹洞爬。

    先追蟬蟲,又撲蝴蝶, 最后窩在小洞里圈成一團睡了過去。

    柳重月蹲在自己身邊,出著神。

    到了半夜,有族人提著燈匆匆往梧桐樹這邊來,還未等進院,忽然被人拉住了手。

    “算了,夫人還病著, 先別和夫人說了。”

    “可是族長無端被害,如今連尸首都見不到,這……”

    “先瞞著,等過兩日去仙道的族人把族長的遺體帶回,再想其他辦法吧。”

    柳重月腦袋“嗡”地一聲響, 整整站起身。

    阿爹怎么了?

    那二人已離去,柳重月匆匆追出去,伸出的手卻從對方身體上穿過。

    什么都觸碰不到。

    這里, 已經(jīng)是發(fā)生過的事情了。

    柳重月心里難受又焦躁, 茫然在原地站著, 直到日出平野,天光大亮。

    后幾日,村中族人不知外界狀況, 仍如往常般生活。

    夜幕降臨,雞鳴狗叫聲散去,村中陷入平靜。

    柳重月蹲在樹洞邊,里面小狐貍的尾巴耷拉了出來,露出了一個尾巴尖尖。

    他心不在焉看著小狐貍發(fā)呆,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刀劍聲。

    柳重月驀地站起來,未等回神,忽然見一道靈團驟然擊來,“轟”地一聲,落在梧桐樹邊的結(jié)界之上。

    眨眼,結(jié)界碎了滿地。

    阿娘裹著外袍出了洞口,面色有些嚴肅。

    巨大的響動讓周遭族人都從夢中清醒,聚集在路上,鬧嚷嚷地說著話。

    阿娘道:“先別慌亂,我去看看。”

    她身形一晃,眨眼便至村口。

    村口已站著大片修士。

    “各位,半夜來我狐族可有什么要事?”

    那些修士卻面面相覷,竊竊私語道:“怎么不曾見到他們說的那樣。”

    “興許是裝的。”

    “這……真的是叛亂的妖族嗎?”

    他們半晌未曾言語,阿娘心下奇怪,又往前走了一步,問:“仙長?”

    “夫人!”有族人匆匆跑來,“不好了,有人走火入魔了,在村中傷人。”

    阿娘左右為難,但終究心向著族人,還是轉(zhuǎn)身向著村中而去。

    柳重月瞳孔驟縮,下意識想要抓住她的衣袖:“阿娘!”

    話音落下的一瞬,柳重月眼前驟然一黑,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他的意識并未消散,只是被困在了幻陣的邊界處,還能聽到耳畔似乎有人說話。

    “狐族的族長居然真死了。”

    “誰想得到,修為太低了,原本只是想打暈的,沒想到直接失手打死了。”

    “狐族那邊怎么交代?”

    “還怎么交代,正好趁這個機會滅了他們,到時候就說,是為他們族長報仇,所以叛亂了。”

    “那怎么行,若是仙道追查,搜了魂你這謊話哪藏得住。”

    “……這事兒好辦,那上界下來的仙人不是說……”

    聲音就此低下去,聽不見了。

    但柳重月知曉后面發(fā)生了什么。

    斯章將村中百姓控制,呈入魔之狀,再以除魔衛(wèi)道之名屠戮狐族,仙道也不會發(fā)覺任何不對。

    柳重月身體隱隱發(fā)抖,他怒火在心口盤踞,他恨得幾乎快要嘔血。

    “斯章……”

    他咬著牙,半晌后,眼前黑暗褪去,變回了蒼茫的雪地。

    柳重月躺在明鈺懷里,他們坐在樹下,明鈺抱著他,給他渡著靈力。

    柳重月卻只聽見四周無數(shù)哀嚎嘶吼,吵鬧地、侵襲著他的聽覺和大腦,糾纏著他的心口。

    他喘不上氣,忍了半晌,才聽見明鈺道:“你所見之事我已逐一記錄,待將斯章緝拿,便將此事掛于靈榜之上。”

    “為何現(xiàn)在不可?”

    “因為靈榜是斯章所做,你掛上去,很有可能很快消失,甚至打草驚蛇。”

    柳重月有些疲倦地閉上了眼。

    是,明鈺說的確然也有道理,是他太過心急。

    若當真打草驚蛇,只怕斯章還會想出什么別的招數(shù),到時候白白浪費了換陣的記憶,又給自己惹出新的麻煩。

    “若休息好,便走吧,”明鈺抱著柳重月站起來,說,“柳默傳了話回來,說渡業(yè)宗門徒與他們起了爭執(zhí),如今宗主已閉關(guān)多年,景星也消失不見,當下的主事之人是景星排行之下的弟子,性格張狂,有他自己的注意。”

    柳重月眨眨眼,“是先前對我動手的那個人。”

    “嗯。”

    明鈺抱著他往村外走,村門出現(xiàn)在眼前時,柳重月才忽然回過勁來。

    他還被明鈺抱著呢。

    柳重月怔了怔,忽然劇烈掙扎起來:“唔唔師尊!我自己可以走,不必抱著我。”

    他掙扎得激烈,明鈺沒辦法,只能將他放下來。

    柳重月有點慌亂地整理著衣擺,匆匆往前走了兩步,和明鈺拉開了距離。

    明鈺嘆著氣:“如何是好,我與你有道侶契印,你卻不習慣與我親密接觸。”

    “不是……”柳重月腳步有點快,沒回頭,“我只是不習慣。”

    “之前和程玉鳴在一起時不是也還行?”

    “那不一樣……”柳重月站住了腳,卻只低著頭,小聲道,“我是喜歡師尊的,我以為……我自己不喜歡程玉鳴。”

    或許因為不喜歡,心中沒有太多負擔,所以總是能自在一些。

    一旦冠上了更加親密的關(guān)系,又有情緒指引,有時候也分不清究竟是太羞怯,還是太害怕。

    也可能是真的未從師徒的名分里走出,轉(zhuǎn)變?yōu)楣捕纫簧牡纻H。

    明鈺揉了揉他的腦袋,說:“你叫我的名字。”

    “……師尊。”

    “叫我的名字,”明鈺溫聲道,“你便當我已經(jīng)死了,我現(xiàn)在是新生的人,不再是你的師尊。”

    柳重月憋了半晌:“明鈺……”

    “如今你我二人身份都不能輕易見人,往后以真名稱呼便可,也無人知曉你我還有師徒之名,”明鈺安撫著,將他拉進懷里,“時間久了,自然便習慣了。”

    風雪飄落發(fā)絲肩頭,柳重月和明鈺走在一起,恍若又回到了那年煙山上的亭松院。

    那是他與明鈺兩個人的院子,無外人叨擾,只有他們兩個人。

    在叮叮當當?shù)鸟勨徛曧懤铮^他們兩個人的生活。

    柳重月睫羽顫了顫,他小心伸出手去,先是用指尖勾住了明鈺的手指,之后才慢慢地滑至掌心,牽住了他的手。

    像兒時那樣。

    又不像兒時那樣。

    ***

    昌蘭郡城中。

    柳默正坐在椅子里,臉上沒什么表情。

    面前是其他宗門的主事之人,正與渡業(yè)宗的弟子爭吵。

    說來說去,也不過是寫雞毛蒜皮的小事,想要瓷妖拿去爭賞。

    鬧了半天,柳默覺得頭疼,便將手中茶盞重重放在桌上。

    他一動,這群人倒當真安靜下來,不說話了。

    柳默淡聲道:“瓷妖在昌蘭郡肆虐諸多時日,幾大宗門聯(lián)手都無法將她鎮(zhèn)壓,現(xiàn)在倒想著要拿著去仙道封賞了,諸位不如自己想想,當時都出過些什么力。”

    幾個修士臉上神色都有些難看,有人小聲道:“的確,當時是柳家主與一位仙長共同緝拿的瓷妖,若要封賞,也應(yīng)當是他們?nèi)ィ馊藨{什么索要功績。”

    另一位仙長?

    渡業(yè)宗弟子瞳眸一轉(zhuǎn),記起那時在城外與他動手的那個修士。

    對方修為格外高深,甚至深不可測,恐怕便是他們所說的那位仙長。

    既是跟著柳重月的,莫非是柳重月的那個道侶?

    今日之事只能先放一放,人群散了后,幾個渡業(yè)宗弟子又湊在一處,說著先前議論的事。

    “柳重月的那個道侶興許是飛升失敗已經(jīng)死了,已經(jīng)這么多年不曾聽到他的消息了,連玄月涯都已經(jīng)解散,那人會是程玉鳴么?”

    “若不是程玉鳴,還會有誰和柳重月走那么近,甚至那么照顧。”

    那領(lǐng)頭弟子深思著,半晌沒說話。

    “師兄,我見這柳默也是廢人一個,不如今夜先將東西偷了,等轉(zhuǎn)交到仙人手里,我們就能擁有更強大的力量,到時候也不用再聽從這群人的指揮了。”

    “著什么急,柳重月的小叔還在這,他肯定還要回來,先抓了他才是要緊事。”

    “仙人要柳重月做什么?”

    “還能做什么?多半是瞧他長得漂亮,想抓去做爐鼎。”

    說著,一群人便笑起來,忽然聽見有人在他們身后道:“意淫成這樣還好意思說自己是仙道第一宗門。”

    “誰?”

    “你爺爺我,”常成天抓著長槍,臉上帶著冷笑,“哦,是你,你叫什么來著?”

    他用槍尖指著那領(lǐng)頭的弟子,說:“哎,爺爺我記性差了,不過你這臉倒是記得清楚,當年柳重月在宗門大比上把你打敗了,好心去拉你,你卻轉(zhuǎn)頭說柳重月勾引你。”

    那弟子臉色發(fā)青:“你胡說八道。”

    “誰胡說八道你自己心里清楚,”常成天將槍往前一送,嚇得那人連忙后退了一步,“你四處傳謠,說柳重月勾引你,又說他往常行事不檢點,爬別人的床雙修才修得筑基,這事兒我可記得清清楚楚。”

    當年他口快說柳重月是廢物時,都不曾用過這般難聽的話語,偏生是這些畜生似的同門,居然變本加厲地抹黑柳重月的名聲。

    常成天說著便有些來氣,恨不得現(xiàn)在便將人揍一頓。

    正待抬手,一只帶著雪水的清冷氣息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戴著斗笠的柳重月站在他身后,雖隔著面紗,但常成天還是感覺到對方瞪了自己一眼。

    常成天茫然無措,見他轉(zhuǎn)身便走,忙收了槍跟上去,還記得要叫他的假名字:“明月……我又哪惹你了……”

    二人逐漸遠去,幾個渡業(yè)宗弟子這才松了口氣,說:“是常成天那個新婚的妻子?”

    “我聽聞那個明月和柳重月長得很像,師兄或許是認錯了。”

    “我不可能認錯!”那弟子咬牙道,“他一定是柳重月,我一定會揭穿他的身份。”

    第54章 第 54 章 你怎么整天跟在你師尊屁……

    柳重月越走越快, 常成天隨他身后走了一截,落腳的客棧已在眼前,他與柳重月之間距離卻越發(fā)拉遠, 只得加快了兩步,道:“你走這么快做什么?”

    “你吃多了要與渡業(yè)宗的人置氣, ”柳重月沖他翻白眼, “渡業(yè)宗,你也知曉是仙道第一宗門, 你一個人無依無靠的,要真打起來了,仙道其他宗門也只會站在渡業(yè)宗那邊,到時候給你腦袋上安個什么罪名,小心落得跟我一樣的下場。”

    常成天聞言便有些喪氣,又覺心虛, 小聲“哦”了一聲:“他們那么說你,我也是氣不過,我都沒那么說呢,而且我說可以,他們不行。”

    柳重月:“……”

    “誒, ”常成天又問,“你和你師尊出去做什么了?”

    “這你都想管,”柳重月推了門, 上了樓, 幾個百姓在廳中坐著, 柳默在他們熬藥,“我回家去了。”

    “啊?”

    常成天有點懵,一時間未曾反應(yīng)過來柳重月說的家。

    直到柳重月進了廂房, 關(guān)上門將他擋在了門外,常成天才驟然反應(yīng)過來什么。

    柳重月是狐族子嗣,狐族曾在昌蘭郡城外棲息,所謂回家,不便是回狐族的居所么?

    那地方恐怕早便荒廢了,難怪方才情緒奇怪,看起來并不高興,像是有什么心事。

    常成天知曉自己一向遲鈍,又不懂察言觀色,許多時候都看不清外人心情是好是壞,非得等到最后才回意識到不對。

    常成天本想敲敲門,再說點什么話,好歹安慰一下也行。

    但剛抬起手,明鈺忽然行至他身后,道:“阿月在屋里?”

    “啊?”常成天回過身,“是啊,他好像有些不高興。”

    “嗯,”明鈺淡淡應(yīng)了一聲,“我去看看。”

    他推了門,很是自然地進了屋,又反手將門合上。

    常成天站在門外,滿面茫然,想不明白究竟是何處別扭,只好撓著腦袋走了。

    柳重月今日確然心情不虞,見了狐族的那些往事,怎么都不可能高興得起來。

    心緒一旦平靜,便會不斷想起在幻陣中所見的一切,會感知到許多無名之人的痛苦。

    柳重月疲倦又焦躁,他在榻邊坐著,出著神,明鈺進了屋都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

    明鈺想了想,從芥子里取出一支糖葫蘆,遞到柳重月面前。

    柳重月睫羽顫了顫,抬起眼來,瞳眸里恍若泛著光華一般,很是漂亮。

    “給我的嗎?”柳重月伸手接了,神情有些驚喜,“這是何時買的?”

    “方才,”明鈺溫聲道,“廳中有一做糖葫蘆的老人,先前在樓下,我說我家小狐貍想吃糖葫蘆,他便送了一支給你。”

    柳重月耳廓有點燙,嘟囔道:“我沒說。”

    “你沒說,我猜的,”明鈺實話實說道,“先前在燕雀郡,走在街巷上時見你往路邊攤販那看了許久了,我記得你兒時便喜歡糖葫蘆,換牙的時候,還會偷偷摸摸跑下山給自己買。”

    柳重月現(xiàn)下覺得臉也有些過分滾燙,怪道:“還說這個事情做什么呀,都過去那么久了。”

    他咬著糖葫蘆,含含糊糊說:“我現(xiàn)在又不需要換牙。”

    明鈺笑起來,他揉了揉柳重月的腦袋,見對方如今心情倒是好了許多,這才放下心來。

    ***

    處暑一過,安垣東洲入了深秋,氣溫也跟著落了下來。

    城中如今還未修葺,偶有傀儡聚集攻入城中,雖有修士鎮(zhèn)壓,但終歸不算安定。

    城中百姓說要離開,柳默與明鈺商議許久,又探聽了其他城池的狀況。

    鎮(zhèn)守周遭城池的宗門于靈榜上傳話,說其他城池尚未遭到迫害,可將百姓遷移而去。

    柳默與明鈺卻仍然猶豫著,沒將這件事告知城中百姓,打算再做其他的商議。

    但靈榜上的消息免不了要被其他修士瞧見,等了月余不見柳默做決定,城中這幅模樣,他們待久了心煩意亂,想要走了。

    于是一群人湊在一處竊竊私語,說:“其他宗門修士都說其他城池沒什么問題,可以將百姓遷移過去了,為何這柳家家主還這么猶豫。”

    “照我看,他都已經(jīng)變成為首一方的魔尊了,興許是故意的,沒將城中百姓的命當回事。”

    “你們也別瞎說了,城外瓷妖都是他親手緝拿的,這會兒又成了人家不把百姓當回事了。”

    “況且,我記得之前在城外救你的就是個魔修,你還看不上魔修了。”

    “我……魔修怎么能與我們仙道人相提并論。”

    “行了先別內(nèi)訌了,先前問過柳家主,說是消息恐怕有誤,還需小心謹慎。”

    城中如今還算安全,只是多少與外界相隔,有些讓人焦躁。

    幾個人也清楚這般猜測也是無用,只好先暫且散去。

    直到第三日,渡業(yè)宗弟子在靈榜上催促,讓昌蘭郡的百姓速速遷至周邊城池。

    留在城中的修士們這番真是亂做了一團,聚集在客棧門外,鬧鬧嚷嚷,說是要見柳默。

    柳默本就身體不好,近幾日越發(fā)糟糕起來,明月的身體已經(jīng)無法保住他的魂魄了,正瀕臨潰散。

    他在屋中躺了幾日,這件事明鈺也不曾告訴柳重月,只是二人躲著,渡著靈力,勉強將魂魄穩(wěn)住。

    外面一片混亂,柳默躺在榻上,臉色蒼白得難看。

    明鈺將掌中靈力渡過去,問:“要提前準備后事么?”

    “沒必要吧,”柳默輕笑著,“反正身體也已經(jīng)毀了,柳家也沒了,辦了后事也沒什么用,直接將身體還給月月便好了。”

    明鈺沒說話。

    柳默又道:“先別和月月說,你瞧他,從城外回來便一直心情不佳。”

    “總是要讓他知道的。”

    “那也不是現(xiàn)在,”柳默嘆了口氣,“過段時日你們便要離開昌蘭郡了,等過上幾年,再與他說便好。”

    明鈺又不說話了。

    他給柳默渡了靈力,穩(wěn)住他的魂魄,這便轉(zhuǎn)身離開了廂房。

    剛合上門,轉(zhuǎn)了身,柳重月站在走廊盡頭,問:“師尊,小叔休息了么?”

    “嗯,”明鈺撒謊道,“已經(jīng)歇下了。”

    他走到柳重月身邊,與他并肩下樓,柳重月頭上輕紗晃蕩著,問:“小叔近段時日身體似乎很不好。”

    “魂魄有損傷,哪怕有身體支撐,也終歸是沒多少用的。”

    柳重月情緒低落了點,又問:“這兩天城中又是在鬧什么?”

    “渡業(yè)宗弟子在靈榜上掛了消息,說城外其他城池如今尚且安定,催著我們將昌蘭郡的百姓送去其他城池暫住。”

    “這怎么行,”柳重月心覺不對,“莫名其妙說其他城池情況尚好,誰知道是真的假的,若當真將百姓送過去,豈不是方便了壞人甕中捉鱉。”

    明鈺笑了一下:“你倒是聰明。”

    他與柳默便是擔心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因而才一直猶豫著,沒有要將百姓送走的打算。

    但城中其他的修士還在,常年使用靈榜交流,對靈榜上的消息十分信任,當真覺得城外情況較城中更好,只想要快點出去。

    柳重月道:“少管他們死活了師尊,管得多了,人家也不一定領(lǐng)情呢。”

    明鈺笑道:“你倒是來教育起師尊了。”

    柳重月撇撇嘴角。

    明鈺牽著他下了樓,廳中幾個百姓坐在桌邊,神色有些麻木,但見了明鈺和柳重月,還是對他們笑了一下。

    柳重月好奇地同他們對視了一眼,再轉(zhuǎn)回頭來時,柳重月看見一個老人坐在門口臺階上。

    明鈺道:“你的糖葫蘆是這個爺爺送的。”

    柳重月眨了眨眼,還沒說話,倒是老人先開了口,問:“喜歡嗎?”

    “嗯嗯,”柳重月點點頭,“喜歡的,很好吃。”

    他聽見身邊百姓都不帶惡意地笑著,一時間有點臉紅,拽著明鈺道:“快點走啦。”

    今日要去城外視察,秋風蕭瑟,柳重月站在明鈺身邊,風將他頭上斗笠吹得微微抬起,他用手摁了摁,說:“最近傀儡似乎少了一些,能知道外界什么情況嗎?”

    明鈺搖搖頭:“城外有一道結(jié)界,隔絕了昌蘭郡和其他城池的聯(lián)系,不到結(jié)界邊,很難知曉外面究竟什么情況。”

    “師尊為何不去結(jié)界處瞧一瞧?”

    “不敢去,”明鈺面上帶著嚴肅,“我若是去了,傀儡大肆入侵,單靠著城中那群修士恐怕阻攔不住,到時候或許整個城中的百姓都要就此殞命。”

    柳重月心道也有理,不再多問了。

    他與明鈺在附近轉(zhuǎn)了一圈,今日沒見到異狀,回程的路上又碰上了常成天。

    常成天道:“喂,你怎么整天跟在你師尊屁股后面,你是狐貍還是小狗啊。”

    柳重月怒道:“你罵誰是狗呢?”

    常成天這張嘴是真的不客氣,每次都能讓他很是生氣。

    柳重月忍了許多天了,今天城外沒什么事,他便打算報一下私仇,抽了明鈺的劍,向著常成天那邊追去:“站住!我今日非得收拾你不可!”

    常成天大驚失色:“你來真的柳重月?有話好好說。”

    兩人打打鬧鬧,跑遠了。

    明鈺有些無奈:“阿月,別走遠了。”

    柳重月的聲音混著靈流撞在一起的爆鳴一同傳回來:“師尊快幫我揍他……”

    他與常成天已追到城門處,柳重月也不是真的要常成天的命,抽著劍身往對方身上拍,痛得常成天亂叫:“好了好了,我下次不說了。”

    “當真不說了?”

    “不說了不說了。”

    以前怎么沒覺得柳重月這么兇殘。

    常成天拍拍身上灰塵從地上站起來,又問:“你最近看了靈榜沒有?”

    “沒有,”柳重月奇怪道,“怎么了?”

    “城中幾個修士鬧著要出城,”常成天與他站在城門等著明鈺,說,“前幾日還互相爭執(zhí)一下,近段時日鬧的人越來越多了。”

    他話音頓了頓,又繼續(xù)道:“那個渡業(yè)宗的弟子,叫什么來著,我都忘了,他喊的聲音最大,還一直用你小叔是魔尊的身份說話,現(xiàn)在和城中魔修起了矛盾,兩邊人每次見面都像是要打起來似的。”

    那個渡業(yè)宗的師弟?

    柳重月微微皺了皺眉,總覺得事情有些奇怪。

    倒像是沖著自己來的。

    第55章 第 55 章 明鈺的尸身圈抱著他,很……

    這般懷疑也并非自己自作多情, 實在是那些渡業(yè)宗弟子自入城時便像是有目的而來,又在城門處與自己拉扯過,坊間傳聞他還活著, 他們恐怕已經(jīng)認出來了。

    柳重月也倒不是真的擔心被人認出,只是現(xiàn)在情況復(fù)雜, 他還沒打算打草驚蛇。

    那個斯章是籠絡(luò)人心的一把好手, 景星都被他所誘惑,還曾經(jīng)頂著柳默的身份在外行走, 欺騙了諸多宗門。

    柳重月早覺得渡業(yè)宗有些奇怪,想必渡業(yè)宗現(xiàn)在也是斯章手里的利器。

    他思索了片刻,明鈺緩緩跟上來,問:“在想什么?”

    “想斯章的事情,師尊,斯章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明鈺搖搖頭,說,“或許是仙使的力量,也或許是天道的認可,也有可能, 只是單純的報復(fù)欲。”

    “有什么值得報復(fù)的,”柳重月想不清楚,他覺得人間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避免發(fā)生的, 只要……那個罪魁禍首少一些貪欲, “承認仙使是生來的仙體, 有更加強大的力量,也因為力量強大,要擔起的責任也越大, 這是多么正常的事。”

    “道理誰都清楚,”明鈺和他并肩往前走著,“每個人在遇到自己十分想要得到的東西前都是這樣想的,總覺得自己面對誘惑時能夠守住本心,總覺得那些悲慘的事情不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可若真到了那一刻,欲望侵占了頭腦,短暫的成功會讓他染上新的癮欲,想要得到更多。”

    “大道蒼生,每個修道之人都要有自己的道,算是提醒修道者尊崇本心,但也是一種詛咒和劫難。”

    明鈺攤開手,掌心浮現(xiàn)出一道靈團。

    他道:“柳默的部分記憶對于他來說太過痛苦,我已將其剝離,或許……能幫助你感悟什么是道。”

    他將靈團放在柳重月掌心,柳重月小心翼翼將其捧著,問:“小叔最近情緒不錯,是因為記憶缺失?”

    “嗯。”

    “這樣也好,”柳重月對著明鈺笑了一下,“我還擔心他郁郁寡歡,會影響他的壽數(shù)呢,要是能找到安置他魂魄的器物,他便會好起來的。”

    明鈺輕輕蹙了蹙眉,心中知曉柳重月這樣的期許沒有任何希望,卻到底沒有再實話實說,依著柳默先前所囑托的,沉默下去。

    面紗將柳重月的視線擋去了部分,他跟在明鈺身后,心中又想著其他事,因而不曾注意到對方的神色,也沒聽出什么不對。

    常成天不曾聽聞過仙使一事,只知曉那個斯章先前頂替了柳重月小叔的身份,是個被天道放棄的仙人,現(xiàn)在大抵是要做什么壞事。

    明鈺他們對那個斯章很是小心謹慎,常成天便也跟著站了隊。

    聽了半晌他們的對話,常成天小聲問柳重月:“仙使是何人?我怎么頭一次聽說。”

    “我也是剛聽說,”柳重月將柳默的記憶收好,也跟著放輕聲音,煞有介事道,“我死了以后魂魄被困在兩千年前的幻陣里,那個幻陣便是瓷妖所做。”

    “啊?”常成天沒加過世面般,“你那么早便見過她了。”

    “是啊,”柳重月聳聳肩,“有個修士與我一同入的幻陣,他嫌我長得丑,本來不待見我,后來看我本相漂亮,又生了歪心思,想讓我給他生狐貍崽子。”

    明鈺:“……”

    明鈺在前方輕咳了一聲,柳重月如今忽悠人上了癮,哪還聽得下來,繼續(xù)道:“他天天摸我尾巴,想跟我上榻,我又沒有靈力,又逃不了。”

    常成天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點怒意:“什么?竟還有這種事?”

    柳重月點點頭,剛開了口,忽然“砰”地一聲變成了一只狐貍。

    明鈺彎身將他端起來,道:“先走一步。”

    頓了頓,他見常成天那一副傻樣,實在是忍不住,又提醒道:“不要阿月說什么你都信。”

    柳重月:“……”

    他被明鈺端走了。

    客棧里還是往常一般,一大群人聚集在廳中,還有幾個渡業(yè)宗的弟子。

    明鈺想了想,將柳重月收進了自己的芥子當中。

    柳重月滿面茫然,還未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明鈺的芥子里是大片風雪,一些珠寶堆在一旁,像是瞧不見邊界。

    小狐貍踩著雪,小心翼翼往里走了一段路,看見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院子,和亭松院差不多的模樣。

    柳重月有些驚訝,芥子往常都是修士用于臨時存放東西的地方,他沒想到明鈺居然會將這里打理得格外漂亮。

    小狐貍在門外打轉(zhuǎn),之后才從正門進去,進了屋子。

    他看見大片藤蔓纏繞在屋中,形成了一道近似屏障般的遮擋。

    柳重月怔了怔,喃喃道:“阿梧姐?”

    阿梧便是從前生長在梧桐樹邊的小梧桐,她生了靈,當年狐族出事,她將柳重月藏在自己的樹洞里,才讓柳重月逃過一劫。

    但因樹桿受了靈力攻擊,阿梧早已命隕,只剩下一縷殘存的意識和本體,留在柳重月體內(nèi),成為他的一部分力量。

    當年柳重月身死,身軀下落不明,阿梧的蹤跡便也跟著消失。

    沒先到竟然在這里。

    柳重月恍恍惚惚,他往前走了幾步,瞧見藤蔓之下,裹著一道冰棺。

    他躍上藤蔓,垂首望去,自己的身軀平和地躺在其中,明鈺的身軀圈抱著他,很是親昵的姿態(tài),像是正擁著愛人安詳入夢。

    柳重月出著神,他瞧見明鈺的身體上還生著裂隙,有腐朽的部分尚未愈合。

    先前明鈺說自己的身體尚在恢復(fù)中,原是真的。

    也沒想到明鈺居然……

    居然這般將他們二人的身軀放在一處。

    柳重月跳入棺中,爪子很不客氣地踩在自己身上,順著嗅了一圈。

    身體當年因病受到了很多損傷,與明鈺不同,他不曾有外表潰爛的跡象,只是從內(nèi)府開始虛弱,直到身體徹底崩塌。

    但如今這具身體似乎恢復(fù)得不錯,像是從什么地方汲取了力量,將空缺的部分修補好了。

    柳重月茫然地轉(zhuǎn)著圈,深思半晌,沒想明白。

    明鈺已經(jīng)在芥子外呼喚他,將他從中勾了出去。

    柳重月落在他的懷里。

    他們已經(jīng)回到房內(nèi),房門緊閉,又落了結(jié)界,將屋中聲音遮擋住,從外聽不見。

    明鈺摸著他的的腦袋和后背,道:“先前臨時瞧見他們在,恐怕會認出你的身份,所以才將你送入芥子里。”

    柳重月壓著耳朵,在榻上走來走去。

    明鈺又問:“瞧見什么了?”

    “師尊,”柳重月幻化為人形,歪著頭問,“為何……要將我的身軀放在你的芥子里?”

    “因為斯章在尋找你的身軀,”明鈺道,“無論放在何處我都無法放心,當時又將要重新復(fù)生,有一段時間的空缺期,擔心會被趁虛而入,所以才將你藏在我的芥子里。”

    柳重月眨了眨眼:“我看身體似乎已經(jīng)修復(fù)得差不多了,為何還不能用?”

    “再等等阿月,”明鈺搖搖頭,“還不到時候。”

    他伸手扯了扯柳重月歪掉的衣領(lǐng),又故意轉(zhuǎn)了話題,道:“不要總是和常成天說謊話,他會信的。”

    柳重月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又提起常成天,當時當著師尊的面造謠倒是爽了一頭,現(xiàn)在總算開始擔心對方找自己麻煩了:“明明師尊本來也是這么做的。”

    還耍他,騙他有生子丹,還定他身摸他尾巴。

    柳重月想起便覺得生氣,想揍他,但看著明鈺的臉又下不去手。

    明鈺似乎也知道自己長了張好臉,有恃無恐般:“覺得你可愛,想逗一逗你。”

    “常成天修的什么道,你可知曉?”

    柳重月茫然地搖搖頭。

    他自己沒有道,自然不放在心上,也懶得去過問別人修的什么道。

    明鈺說:“是長生道,他想要長生,想要爹娘和在意的人都長生,這是他的執(zhí)念。”

    柳重月想起那兩位被續(xù)了命的老人,問:“非修道之人長生豈不是逆天改命,這樣真的能行么?”

    明鈺搖搖頭,卻只道:“這是他自己選的路,能挨得過命途的反噬,便有可能得道飛升。”

    柳重月坐在榻邊晃腿,他有一點羨慕,但也不是完全羨慕:“真好,大家都有自己的道。”

    他沒有道。

    除了仇恨,似乎也沒有別的約束了。

    柳重月又問:“師尊會一直想著殺戮么?”

    “會,從前尚未飛升之時,對自己本心難以掌控,時常想要殺戮,想見血。”

    “后來是怎么抑制住的?”

    “殺了我自己幾次,就治好了。”

    柳重月:“……”

    “真的么?”

    “自然是假的,”明鈺笑起來,揉揉他的腦袋,“好了,先別問了,我有事找柳默,你在屋中休息,若有外人來,記得不要開門。”

    “嗯。”

    明鈺這便起身走了,將門外的禁制加固,消失在了轉(zhuǎn)角處。

    片刻后,那渡業(yè)宗的領(lǐng)頭弟子從黑暗處站出來,手里握著一團并不屬于他自己的靈流。

    聲音在他耳邊徘徊,那模糊的聲音催促道:“明鈺已走遠了,現(xiàn)在過去,打開房門你便能見到那個人真實的模樣,以解你心中之惑。”

    那弟子心跳加快,如同醉酒般微醺著,往前走了幾步。

    他想起從前在渡業(yè)宗,每次見到柳重月時,他總是抑制不住心跳加快。

    誰會對柳重月沒有覬覦之心,他那么漂亮,又張揚,誰也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偏偏當年宗門大比最后一場,柳重月將他一劍打出擂臺,居然還笑著站在自己身前,對他伸出手,想要拉他起來。

    還說,要給他療傷。

    真是不知廉恥,勾人的狐媚子。

    后來他才知曉,原來那柳重月真是只狐妖。

    妖修這樣的東西,生來便該是仙道的玩物。

    那弟子呼吸也跟著加快,情緒激動。

    他上前去,將斯章給他的靈流松手釋放而出,頓時將屋門處的禁制化去。

    他推開了門,屋中有一道很清淺的花香,讓他神志恍惚了一下。

    他繞過屏風,腳步聲讓柳重月察覺到不對,于是便回過頭來。

    那弟子頓時站住了腳。

    面前的人坐在梳妝鏡前,發(fā)絲綁成麻花辮搭在肩頭,腰身纖細,光是瞧著背影都能料想會是怎樣的絕色。

    但那張臉怎么……

    怎么小眼睛大鼻子,還長滿了麻子。

    這是柳重月?

    柳重月見那人進了屋,原本還好奇怎么進來的,見對方神情恍惚,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方才閑來無事試試幻形,怎么幻化都覺得沒有自己本容漂亮。

    他轉(zhuǎn)著頭,問那弟子:“我漂亮嗎?”

    那弟子:“……”

    第56章 第 56 章 “你竟然真的是渡劫期?……

    柳重月心知自己化形總是不好看, 但仔細瞧瞧似乎也不是那么丑,怎么這人這副表情。

    他又轉(zhuǎn)回頭,撥弄著自己頰邊的碎發(fā), 問:“你怎么進來的?”

    那弟子如夢初醒,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這人是柳重月嗎?

    他恍惚了一會兒, 見柳重月站起了身, 向自己走來。

    他下意識道歉:“抱歉,似乎是走錯了屋子……”

    話沒說完, 眼前人卻在不斷靠近的距離間幻化了身形,那張不算漂亮的面容悄然發(fā)生了變化,露出一張艷絕的臉。

    那弟子登時瞪大了眼:“柳——”

    “砰——”

    他被柳重月一腳踹了出去,砸穿了木門,摔在走廊里。

    他狼狽地撐起身體,下一瞬卻被柳重月踩住了胸口。

    柳重月居高臨下看著他, 道:“門上禁制是我?guī)熥鹚拢阋粋金丹期都沒有的普通修士,是怎么打開仙人的禁制的?”

    他腳下用了力,那弟子被踩得胸口發(fā)痛,像是要將他的肋骨踩斷了似的。

    他掙扎著, 又有些驚慌:“你不是已經(jīng)修為盡失了嗎?”

    “誰說的?”柳重月似笑非笑,“本來就是騙你們的,你們居然全都信了, 我可不是什么修煉百年還是筑基期的廢物, 只是覺得宗門大比要給其他師兄弟們一個機會, 所以才故意隱瞞實力,不然你以為,我是怎么在最開始將你從擂臺上打下去的。”

    他說得倒像是真的, 那弟子當真回憶起往事來,越是深思,越覺得處處不對勁。

    “你……”他驚恐道,“你竟然真的是渡劫期?”

    “是啊,”柳重月笑起來,“現(xiàn)在給你個機會實話實說,是誰讓你過來揭穿我身份的,你實話說了,我便放過你。”

    他力量著實強大,哪怕只是微微用力,那人也已經(jīng)察覺到了不對。

    柳重月不曾說謊,他的修為在自己之上,甚至是他無法探查的高度。

    當年竟真是將所有人都騙過去了?

    “我說我說!”他驚慌開口,“是……是一個仙人,他說他是上界來的仙人,宗主將他引進了宗門,他說你還活著,讓我們渡業(yè)宗弟子前來緝拿,這樣……他就會給我們強大的力量,幫我們飛升。”

    話音剛落,柳重月腳下力量卻再度加重。

    那人感到自己胸口處似乎傳來了骨裂的聲音,登時大叫求饒起來:“我說的句句屬實,都是真的我沒騙你!”

    “這種話你們也信,”柳重月嗤笑道,“真是愚蠢,渡業(yè)宗上千年基業(yè)遲早有一日要毀在你們這群蠢人身上。”

    那人臉色有些難看,卻也沒什么爭辯的話術(shù),只好保持著沉默。

    半晌柳重月將他一腳踹開。

    他又悶哼一聲,捂著胸口站起來。

    柳重月抱著手臂靠在門框上,似笑非笑道:“希望我下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你自己。”

    那弟子捂著胸口,臉色格外難看。

    ***

    明鈺半夜回到廂房,見道破損的木門,腳步停頓了片刻。

    柳重月的魂魄中有他的仙根,是否遭到危險他很是清楚,知曉柳重月沒碰到什么事,于是便邁步進了屋。

    柳重月正坐在銅鏡前擺弄自己的衣衫。

    衣擺處不知曉在什么地方掛了破口,留下了一個大洞。

    察覺到明鈺的氣息,他也沒回頭,只嘟囔道:“衣衫壞了。”

    “脫下來我瞧瞧。”

    屏風后窸窸窣窣響動起來,柳重月將外袍脫下,放到明鈺手里。

    明鈺問:“門怎么壞了?”

    “那個渡業(yè)宗的弟子找過來了,”柳重月和明鈺坐在桌邊,桌上點著燭燈,他趴在桌上歪著腦袋,在燈下跳動的火光里看明鈺的面容,“他說斯章現(xiàn)在在渡業(yè)宗,渡業(yè)宗的宗主將他奉為上賓,派了弟子們來這里找我。”

    明鈺捻著衣衫上的破洞,說:“渡業(yè)宗的宗主,我?guī)缀鯖]讓你們見過幾面。”

    柳重月想了想了,確實如此,他在渡業(yè)宗那么多年,明鈺在時一直跟著明鈺在亭松院居住,從不接手宗門派遣的任務(wù),除非某日無聊,才會主動從靈榜上接任務(wù)下山歷練。

    明鈺坐鎮(zhèn)渡業(yè)宗,身為仙尊,卻不管事,他座下弟子也不管事,柳重月在宗門時確實沒怎么見過宗主,也無需同他交涉。

    明鈺又道:“大荒年后仙道才開始有了宗門,開始培養(yǎng)可得道升仙的身負仙根之人,在這之前,仙道是沒有宗門的,各修士修行也沒什么規(guī)范,須得自己親身歷練之后方能尋到自己的道途,再遵循道途與本心向上修行。”、

    “你客知曉為何如今能飛升之人少之又少?”

    柳重月茫然地眨眨眼:“因為宗門?”

    “嗯,”明鈺將修復(fù)好的衣衫放在膝上,伸手撥弄了一下柳重月的發(fā)絲,“宗門的興盛,給了許多人可以修道的機會,有仙根并非代表著便有仙緣,只有擁有仙緣,保持本心之人才能飛升至上界,否則,也是于事無補。”

    “上下界的靈氣與魔氣一向都是平衡的,稍有偏差,便會出現(xiàn)極大的動蕩,因宗門的興盛,修道之人增加,下界靈力被剝奪殆盡,原本該分與妖修靈修,還有鬼修的靈力便會缺失,時間久了,原本該飛升的族類缺少靈力,便慢慢失去了飛升的能力。”

    柳重月怔了怔:“所以妖修不得飛升,是因為這個原因?”

    明鈺點了點頭:“不讓你接觸渡業(yè)宗宗主,是因為各大宗門的宗主,都不過是利欲熏心的自私之人,我仙隕之后,他本應(yīng)當擔下責任照料你,卻也只是放任門中弟子欺辱,因為憂心你的處境,我才會想著先用其他身份將你從渡業(yè)宗帶出來。”

    本體還在修復(fù)中,他臨時換了新的身體,改了新的姓名。

    他賭了一把,所幸也賭對了,柳重月喜歡他,跟著他離開了渡業(yè)宗。

    一開始建立玄月涯,本來也是要留給柳重月,作為保護他的存在。

    只可惜都沒來得及用上。

    明鈺摸了摸柳重月的腦袋,他的發(fā)絲很柔軟,像他本體的皮毛,摸起來很舒服。

    明鈺有些愛不釋手,但摸久了柳重月肯定會生氣,于是也沒敢多摸,很快便收回了手,道:“門已壞了,先換一間屋子。”

    柳重月便跟著他起身往外走,問:“師尊今日去找小叔,都說了些什么?”

    “城外消息閉塞,思來想去,昌蘭郡是安垣東洲第一大郡,還是先將昌蘭郡護好,保住城中的百姓才是要事。”

    柳重月點點頭:“師尊在哪我就在哪。”

    ***

    后幾日,城中城外一片安定,也不曾再見到傀儡。

    城中百姓慣常聽從柳默的囑咐,柳默在,他們也不曾鬧著要出城。

    反倒是其他宗門的弟子越發(fā)吵鬧,想要快些離開城池。

    商議了幾日,柳默和明鈺也沒有刻意阻攔,幾個宗門的弟子便陸陸續(xù)續(xù)走了。

    不過半日,他們上了靈榜,說城外已經(jīng)安全,各城池目前都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

    明鈺與柳默對視了一眼,道:“城外的結(jié)界暫時先留著,可先安置人手重建昌蘭郡。”

    “嗯,”柳默點點頭,又問,“月月呢?”

    “貪玩,去城外了。”明鈺說,“渡業(yè)宗的弟子還在城中,你要多注意。”

    “好。”

    柳默近段時日身體總是很差,不便再多說,明鈺便起身離開,去城外找柳重月。

    柳重月和常成天在城外巡視,他們二人見面便喜歡斗嘴,一路吵吵鬧鬧,常成天忽然道:“我現(xiàn)下便要走了。”

    “去哪?”

    “回燕雀郡啊,”常成天道,“我好心過來幫忙,現(xiàn)在也沒別的事情了吧,我得回去看看我爹娘了。”

    頓了頓,他又狀似無意般問:“你……要不要也回去?”

    “我去做什么?”柳重月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明月的身體給了我小叔了,你爹娘要事見了我跟你一起回去,不得把我抓起來大卸八塊。”

    常成天有點著急:“怎么會,我不是也在么?”

    “然后幫著你爹娘一起弄死我,”柳重月聳聳肩,說,“我這次肯定不會上當?shù)摹!?br />
    常成天唇瓣動了動,忽然覺得沒理,說不出反駁的話。

    柳重月又提醒道:“要不還是再等幾日,先別著急回去,結(jié)界外的情況還不確定呢。”

    “不行啊,”常成天難得有點焦躁不安,“我爹娘還在燕雀郡呢,我不知曉他們現(xiàn)下身體如何,可曾生病,郡城可有出現(xiàn)什么事。“

    柳重月唇瓣張了張,記起明鈺先前所說,說常成天修的長生道,難以擺脫塵世諸多親緣的束縛,這便是他的執(zhí)念所在。

    想是自己勸了也沒什么用,于是只好道:“好吧,若是城中有需要,便喚我和我?guī)熥稹!?br />
    常成天眼中多了些光,半晌又小心翼翼問:“你……不恨我嗎?”

    柳重月有些茫然地抬起臉,總覺得這話有些熟悉。

    似乎景星先前也這么問過。

    他覺得很奇怪,事情都已經(jīng)做了,轉(zhuǎn)過頭來問自己恨不恨,又有什么意義?

    他這么想著,也這么說了,反問常成天:“你是想要聽我怎么回答,說恨,還是不恨?”

    常成天也算是心直口快,垂頭喪氣道:“我自然是想聽你說不恨,但動腦子想想也清楚不可能,畢竟從前確實說了許多不太好聽的話。”

    柳重月冷笑道:“你倒是實誠啊。”

    “實誠點怎么了?”

    常成天撇開視線,伸手撓了撓面頰,小聲道:“這么多年了,雖然總是說一些讓你生氣的話,但我確實只認你一個是我朋友。”

    柳重月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一時間不知曉該說什么。

    半晌才干巴巴道:“誰跟你是朋友。”

    眼見著明鈺遠遠找過來,柳重月道:“不跟你說了,師尊來找我了。”

    他往明鈺那邊跑,常成天在他身后道:“那我先走了啊,記得有空去找我,我設(shè)宴邀請你。”

    “誰稀罕你設(shè)宴,快走。”

    天際陰云微微撤出縫隙,露出一道耀目的天光,慢慢籠罩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

    第57章 第 57 章 被那么多人厭惡至今,如……

    “阿月, ”明鈺遠遠地呼喚他的名字,“天色晚了,先回家吧。”

    柳重月向著對方那里奔跑了幾步, 轉(zhuǎn)而化作一只火紅的狐貍,迅速跑至明鈺腳邊蹲下, 仰著頭歪著腦袋看他。

    明鈺有些無奈:“回回都犯懶, 變成原型等著師尊抱。”

    小狐貍沒說話,很是真誠地望著他。

    明鈺只好將狐貍抱起來, 抱著他返回城中。

    柳重月看見城中百姓已經(jīng)開始在準備重建城池了,先前隱約會感知到城中百姓的痛苦,現(xiàn)在似乎也成了什么錯覺,再沒有什么感覺了。

    柳重月又瞧見渡業(yè)宗的幾個弟子從前方過來,那個領(lǐng)頭的弟子如今也已經(jīng)知曉明鈺也在。

    明鈺好歹也是安垣東洲如今少見的仙人,當年說是沒渡過雷劫仙隕了, 現(xiàn)下瞧著似乎又是故意掩人耳目。

    興許柳重月假死也是明鈺的手筆。

    他瞧著明鈺懷中抱著的狐貍,認出那是柳重月,一時間心中怨氣不上不下,堵在胸口處。

    柳重月這人,實在是讓人想要將他……

    將他扯進泥潭里折辱。

    否則難解自己心頭之恨。

    他走了會兒神, 忽然看見那只狐貍正盯著他看。

    那弟子登時打了個寒顫,轉(zhuǎn)開視線,帶著一眾弟子快速離開了。

    柳重月這才輕哼一聲, 又將腦袋埋回尾巴里, 在師尊懷里團成一團。

    明鈺道:“先前與你動手的便是他?”

    “嗯嗯, ”柳重月含糊道,“沒用的東西。”

    “總覺得他肚子里還藏著壞水,”明鈺摸摸狐貍腦袋, 說,“近段時日先小心些,等城中重建好,我便帶你回煙山。”

    “師尊要回去找斯章?”

    “是,斯章在這個世上停留,遲早會惹出更大的亂子,既然天道想要利用他,那邊從斯章著手,一舉兩得破壞天道的計劃。”

    柳重月想起明鈺之前給自己的那團裝著柳默記憶的靈團,后來事情多,他一直沒有將其拿出來仔細看一看,打算等會兒回了客棧再瞧一瞧,或許能看到有關(guān)斯章的事情。

    明鈺將他送回了客棧,又道:“我現(xiàn)在要去柳默那里。”

    “小叔這幾日都不見我,”柳重月心覺奇怪,“發(fā)生什么事了?”

    “興許是太忙,”明鈺安撫道,“他不似我,他還要管著城中百姓的事,事情多且雜,恐怕沒法抽出時間去見你。”

    柳重月心說也有道理,于是便不再過問。

    明鈺這便收拾了東西,起身走了。

    夜間城中寂靜,秋冬的時節(jié),夜里風帶著涼意。

    柳重月在榻上坐了一會兒,感知著自己魂魄中的仙根。

    明鈺給他的仙根如今正穩(wěn)穩(wěn)護著他的魂魄,他已經(jīng)許久不曾有那般靈力充盈的感覺了,也并不會覺得身軀疼痛。

    只是這魂體幻形終究不算安全,若真有人動手,只怕很容易便會灰飛煙滅。

    斯章要他的身軀做什么呢?莫非是因為仙骨?

    仙骨在他的體內(nèi)?

    柳重月猜不到答案,明鈺也不曾告知與他。

    覺今日事態(tài)平穩(wěn),似乎沒什么大事,柳重月便將柳默的魂魄取出,放在掌心,調(diào)動靈力將其解開。

    一股靈流頓時宣泄而出,柳重月闔上眼,慢慢潛入到記憶中去。

    ***

    百年前的昌蘭郡,正值盛夏,白日有些燥熱。

    柳重月站在柳家的院子里,他的身形近乎透明,也無法觸碰到記憶中的事物。

    又過了片刻,柳默從屋中出來,面色平靜,腳步卻匆忙往外走。

    柳重月忙跟著他離開了柳家。

    這個時候,柳默應(yīng)該已經(jīng)修了魔,再在柳家久呆,魔氣總會逸散出去,被外人所察覺。

    柳默只能暫且先離開柳家。

    他成了一方魔尊,化名為素麟,偶爾會回昌蘭郡照看一下城池和柳家,多半時候還是在魔域修行。

    其實與他而言,修道修魔,其實沒有太大的區(qū)別。

    他體內(nèi)有仙使贈與的仙緣,就算是修魔,只要找準了自己的道,最終也能夠得道升仙。

    柳默的記憶很是混亂,柳重月暈頭轉(zhuǎn)向在他的記憶里轉(zhuǎn)了許久,之后卻看到斯章入了魔域,被魔修們擋在門外。

    柳默一向要求魔修們不要隨意攻擊其他修士,因為他們也不曾為難斯章,只讓他不要再繼續(xù)往前走了。

    可那時的斯章裝模作樣,也確實修為幾近消失,瞧著很是虛弱。

    他道:“我從北域而來,身受重傷無處可去,可否給我一處地方暫且休整幾日,待我傷好便離開。”

    他說得到實在是可憐,幾個魔修面面相覷,于是便去請示了柳默。

    柳默讓他住了進來。

    從始至終,他都未曾露過面。

    直到夜幕降臨。

    柳默到底還是心善,夜間本要入睡,見魔修匆匆趕來,說:“尊主,今日來此處的那個修士,好像快死了。”

    柳默微微蹙眉:“快死了?”

    “傷得太重了,又修為盡失,那會兒他來時,我們還以為是騙人的,方才弟兄們?nèi)ソo他送飯,才發(fā)現(xiàn)人快不行了。”

    柳默嘆了口氣:“我去瞧瞧。”

    他在地室內(nèi)行走,提著一盞琉璃燈,繞到斯章暫住的洞室。

    撩開簾席,一股濃郁的血腥氣撲面而來,直灌入鼻腔里。

    柳默喃喃道:“傷得這般重?”

    他緩步上前去,那人躺在榻上,血水淌了滿地,連聲息都已然聽不見了。

    柳默提著燈站了片刻,最后將燈盞放在桌上,給斯章療了傷。

    走之前,他將燈留給了斯章。

    斯章在他的洞府里待了許久。

    天道落下的懲罰使他身上的傷口不斷潰爛,沒有絲毫要好的跡象。

    不過有柳默相救,人倒是醒了,蒼白著臉給柳默道謝。

    柳默將丹藥放在桌上,溫聲道:“道謝便不必了,為何會傷成這樣?”

    “出了些意外。”斯章的視線落在柳默臉上,他絲毫沒有要遮掩自己視線的意識,就這么光明正大,又格外露骨般地將對方看著。

    柳默覺得有些奇怪,也有些不適應(yīng),問:“為何要這般看著我?”

    “抱歉,”斯章彎了彎眼睛,“只是覺得尊主……真是心善。”

    “你以為魔修都是罪大惡極之人么?”柳默輕笑道,“世人誤解太大,眾說紛紜,實則魔修也不過是潛心修行之人罷了,沒什么別的壞心。”

    柳默又給斯章遞了一方手帕,說:“你額上出了許多冷汗,先擦一擦吧。”

    斯章抬起手來。

    他手上也有傷痕。

    柳默只好嘆了口氣,避開他的手,替他擦了擦額上的汗珠:“若是覺得痛得厲害,便將止疼的藥物服下,或許會好一些。”

    斯章只是出著神,半晌沒說話。

    柳默道:“我便先不與你多說了,夜深了,早些歇下吧。”

    他將手帕也放在桌上,起身走了。

    后幾日來探望斯章,臨走前,他總是會留下些什么東西在桌上。

    斯章將那些東西都收好,據(jù)為己有。

    柳重月遠遠將他的動作看在眼里,在他的印象里,斯章對小叔似乎一直都是利用占上風,但如今瞧了柳默的記憶又覺得似乎沒那么簡單。

    他自己也是動過情的人,如何看不出,斯章望向柳默的視線,已從一開始的殺意,染上了無知無覺的情欲。

    柳重月覺得可笑,又覺得憤怒。

    柳默是無辜的人,只因為對方的一己私欲,最后成了一個廢人。

    他實在是難以咽下這口氣。

    但好歹,現(xiàn)在也算是知道了斯章并非沒有弱點。

    原來他喜歡柳默。

    柳重月快速將柳默的記憶看完,他越發(fā)能夠確定,斯章是喜歡柳默的,并且是占有欲極強的喜歡。

    若非如此,當年他入魔域便是想強行殺人奪取仙緣,后來又改變了主意,人與修為他都想要得到,所以哄著柳默與他上了榻,從中偷偷汲取對方的修為。

    一開始只是少量,連柳默都不曾發(fā)覺。

    到后來貪心不足,他想要更多,也被柳默發(fā)覺了不對。

    柳默曾對他說過恩斷義絕的話,要與斯章斷絕關(guān)系,斯章便將他困在了傀儡中,讓他一輩子只能依附于自己。

    那傀儡終歸是死物,魂魄投入其中,也沒有分毫能自主行走的能力,只能眼睜睜看著事情發(fā)生。

    不得說話,不得行動,斯章在他眼中連恨都看不到,于是又開始不滿足,又后悔自己毀去了柳默的身軀。

    他要柳重月的身軀,是為了送給柳默。

    柳重月從記憶中脫離,慢慢睜開眼。

    明鈺不知道何時回來的,正坐在桌前,擺弄著自己的劍。

    柳重月起身時暈了一下。

    他晃晃腦袋,聽見明鈺問:“頭暈?”

    “小叔的記憶太混亂了,有些費勁。”柳重月坐到明鈺身邊,唉聲嘆氣道,“原是想尋我身軀去給小叔用,你說他何苦,當年坦誠一些,少做些壞事,也不至于走到如今這一步。”

    “只是說辭罷了,”明鈺說,“找了個理由,說是要給柳默,等身軀真的到了他手上,誰又知道他會有別的什么理由,將其據(jù)為己有。”

    柳重月沉默了片刻,心說也有道理。

    斯章這樣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會拼命給自己找補,好像他自己是多么迫不得已,實則只是為了隱瞞他心中的欲望和貪婪。

    柳重月視線又落在明鈺的劍上,問:“怎么壞了?”

    “出了點事,”明鈺抬起眼,燭光落在他眼底,柳重月瞧見他難得嚴肅的神情,“渡業(yè)宗的弟子,現(xiàn)下正在客棧外。”

    柳重月茫然道:“嗯?”

    “他們要來圍堵你我,”明鈺將劍修復(fù)好,起了身,“說你我有悖師徒倫常,你若是不想承認,那我便出面解釋。”

    柳重月怔了怔。

    他與明鈺關(guān)系親密也確實從未避讓他人,只是有試圖之名在前頂著,少有人會將他們的身份往其他地方引。

    能知曉他們真是關(guān)系的,只有景星了。

    是景星將這件事情說了出去。

    柳重月半晌沒說話,明鈺像是知曉了他的意思,清楚他原本便不適應(yīng)關(guān)系的轉(zhuǎn)變,于是轉(zhuǎn)身要下樓。

    柳重月忙拽住他的衣袖:“師尊。”

    “這件事情興許是景星說與宗主的,”他咬咬下唇,又道,“他當初問我,我若沒有這個意思,不會實話將這件事情告知他,況且……”

    他話音停頓了片刻,又偏開視線道:“我們原本便有道侶契印,也是瞞不住的,遲早有一日要被外人知曉。”

    身份、愛欲,都是已經(jīng)無法隱瞞的事情了,也沒必要在這種時候,掩耳盜鈴。

    斯章便是想讓自己出面暴露在世人眼里,他的目的那么明顯,柳重月也不會察覺不到。

    但他也不怕追殺和麻煩。

    他還有明鈺陪著他呢。

    還有小叔和朋友。

    柳重月笑了一下。

    被那么多人厭惡至今,如今忽然驚覺,他還是在被很多人偏愛著的。

    他態(tài)度堅定,明鈺大約也不曾想到他會是這樣的態(tài)度,先是怔了怔,之后才伸出手來,牽住了柳重月。

    ***

    樓下,渡業(yè)宗的弟子已將客棧門圍堵起來,百姓被趕出客棧,擠在街巷上,抻著腦袋看著熱鬧。

    明鈺牽著柳重月下樓來,柳重月難得有些緊張,又有些羞怯。

    他絲毫沒有廉恥的感覺,只是覺得這樣的事情公開出去,往后大家便都知曉自己與師尊是道侶了。

    是罵名還是其他的,又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

    柳重月心跳有些雀躍,他腳步急急跟上,忽然聽見柳默在身后呼喚:“等等!”

    柳默已經(jīng)沒什么力氣下床了,臉色蒼白得難看。

    這段時日為了不會嚇到柳重月,他甚至拒絕出行和見面。

    方才聽聞樓下鬧事,他心中著急,忙著追出來,擋在他們二人身前。

    方停下步子,他便種種咳嗽起來,許久不見緩和。

    柳重月臉上笑意消散:“小叔?你怎么……”

    他攙扶住對方,有些慌亂無措:“怎會這么虛弱?”

    “我沒事,”柳默喘著氣輕聲道,“斯章就是想逼你而已,不要如了他的意,哪怕……你自己不在意這件事。”

    “小叔……”柳重月道,“昌蘭郡畢竟是你的家,我不能讓那群人因為要逼我和師尊,就這么在你的家里鬧事,他們真的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的。”

    “不用管這些,”柳默推著他的肩,“和你師尊離開這里,從城后出去吧,這里有我在,我不會讓他們鬧事的。”

    “小叔……”

    “聽話月月,”柳默對他勉強扯出一個笑,“紅塵道,紅塵便是人間,這是我的責任和命劫,合該便是我應(yīng)當擔負的,你與明鈺為了這里的百姓,已經(jīng)停留太久了,原本你們應(yīng)當繼續(xù)往前走的。”

    柳重月沉默不語,明鈺也不曾開口。

    柳默說的確實是真的,他們本應(yīng)在緝拿瓷妖之后便離開這座城池,以避開更多麻煩,但擔心他們走了城中會出現(xiàn)意外,因而才一直留著。

    “小叔……”柳重月還想再堅持一下。

    但他話沒說完,明鈺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柳默說的不無道理,如今城外事態(tài)情況缺失,不知祥貌,你我也不能一直留在這里與渡業(yè)宗的人扯皮,還是早些走了為好。”

    柳重月有些猶豫地轉(zhuǎn)回了臉,見柳默對他點點頭,他心里還是不安。

    柳默又道:“狐族的冤屈重要,月月,我知曉這是你一直以來的執(zhí)念,想為狐族平反,一直留在這里,拖久了事情恐生變故。”

    他這番話,倒當真動搖了柳重月的心。

    他卸下氣,道:“好吧,師尊,我們還是先走好了。”

    “小叔一個人在這真的行么?”柳重月有些擔憂,“你的身體……”

    “只是近來太過勞累,才會這般,”柳默安撫道,“我沒事,不必憂心我,快些走吧。”

    明鈺拉住了柳重月的手腕,帶著他返身往樓上走去。

    柳重月回頭瞧了瞧,柳默站在臺階上,對他溫和地笑著。

    什么都不曾說。

    第58章 第 58 章 “柳默……已經(jīng)死了。”……

    城外風沙肆虐, 柳重月跟著明鈺上了山坡,昌蘭郡破敗的城門已經(jīng)快要消失在視線盡頭。

    柳重月卻心覺不安,頻頻回首望去。

    明鈺在前方道:“不要回頭阿月, 往前走吧。”

    “師尊……”柳重月有些猶豫,“我總覺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唇瓣張了張, 沒說出話, 卻還是站住了腳。

    明鈺便跟著停下了腳步。

    “師尊,”柳重月問, “小叔一個人在昌蘭郡,真的沒有問題嗎?那個斯章,他原本就對小叔有非分之想,我擔心我們走了,斯章會帶著渡業(yè)宗的人攻擊昌蘭郡。”

    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能這樣直接走了, 于是便決定下來,認真道:“我要回去。”

    他返身往回走,卻被明鈺拉住了手腕。

    柳重月有些不解地站住腳。

    風將他頰邊的碎發(fā)吹揚起來,拂過面龐,隱約遮擋了視線, 令他沒辦法看清明鈺的臉色。

    于是柳重月抬了手,輕輕將發(fā)絲撥去,又聽見明鈺道:“我之前與你說過, 道, 是一個人的執(zhí)念, 也是劫數(shù)。”

    柳重月睫羽輕顫著,像是不明白明鈺為何要忽然提起這件事。

    “紅塵道,俗世的一切都是紅塵的一部分, 都有可能會成為阻擋他前行的障礙,“明鈺輕聲道,”從董凡雁將他揪下來的那一刻,紅塵諸事已糾纏在他的命格當中,難以拔除,他的道心已經(jīng)在百年前就破碎,或許已無法修復(fù)了。“

    柳重月微微張了張口,嗓間干澀,半晌才道:“也是或許,說不定還有機會。”

    “是,還有機會,”明鈺牽著他的手,語氣里卻沒什么希望般,只道,“此番,便是他的機會,你無法插手,你若插手介入他人因果,便真的身死道消,再無挽回的余地了。”

    柳重月有些茫然地看著明鈺,他無法修道,有些事情聽不明白,也無法理解:“小叔不是有仙使贈與的仙緣……”

    “也只是仙緣,有了仙緣,也不是就萬事大吉了,”明鈺搖搖頭道,“連我……都已經(jīng)是渡劫失敗的隕仙,能繼續(xù)在世間活動,是因為我并非人身。”

    柳重月腦袋一片空白:“這是何意?”

    “我非凡人身軀,我與仙使一樣,都是聚靈氣而生的因而在仙道上,我能較柳默多走一段路。”

    他手上用了力,將柳重月拉到自己身邊來,想要帶著他繼續(xù)往前走:“柳默原本不讓我告知于你,他的魂魄已經(jīng)碎了,如今只是勉強困在身軀里,但也于事無補,沒辦法再繼續(xù)維持生機。”

    柳重月如遭雷劈一般:“什么?”

    “他快不行了,這段時日躲著你,不見你,是怕你傷心,你沒有身軀,魂魄在外,傷懷過度恐會傷及魂魄,因此不愿讓我告訴你。”

    明鈺緊緊抓著柳重月的手,又道:“他有自己的主意,我不知道他留在城中有什么打算,只能由著他去。”

    話音剛落,城門處忽然傳來巨大的爆鳴聲,緊接著風勢席卷,將柳重月與明鈺的發(fā)絲與衣擺吹揚起來。

    柳重月怔怔望向昌蘭郡那邊,只瞧見一道耀目靈流直刺入天,穿透了密布的烏云,而后,無數(shù)光華自云層中穿透而下,籠罩著整個城池。

    柳重月忽然感到心中無形牽連著心臟的弦“啪”地一聲斷了,空蕩蕩的,冷風灌進去,又呼嘯著吹向遠方。

    明鈺神色也有些驚訝,喃喃道:“散魂。”

    柳默不想活了,這件事情明鈺一直知曉。

    早在他被斯章囚禁之時便已經(jīng)求死過幾回,道心破碎,強求茍活也沒什么意義。

    但他也沒想到柳默這么決絕,他與柳重月剛走,柳默居然便選擇了散魂。

    以魂魄祭祀天地,換上天福祉,護佑這座城池。

    柳重月出了會兒神,忽然拔腿往城門那邊跑。

    明鈺驚道:“阿月!”

    柳重月卻已經(jīng)聽不到外物的聲音了,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與喘息,他奔跑著,腳下卻忽然被什么一絆,登時向前摔去。

    但他沒摔到地上,被明鈺及時抱住。

    明鈺捂住他的后腦,將他的腦袋埋在自己懷里,輕聲道:“阿月,若是難受,便哭一哭,不要憋悶在心里,昌蘭郡已經(jīng)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你得繼續(xù)往前走,否則柳默會擔心。”

    他感到懷中的身體在輕輕顫抖,半晌,胸口衣襟被暈濕,冰涼的濕意逐漸彌漫,像是要穿透胸膛,混入血肉中。

    明鈺拍拍柳重月的后背,抬眸望向遠處時,只見幾個人影匆匆自遠方而來。

    明鈺沉下臉,將柳重月橫抱起來,轉(zhuǎn)瞬便消失在原地。

    ***

    城中,百姓正鬧著,將那幾個渡業(yè)宗弟子圍起來,要他們償命。

    從前各個都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渡業(yè)宗弟子何曾落到過這樣的地步,紛紛抱著腦袋躲著百姓扔來的石子,大聲呼喊道:“我們不曾逼他,分明是柳默自己想要自盡的。”

    “先前還鬧著要交出人來,現(xiàn)在城主以死明志了,你們倒好,竟然又不承認自己的罪行。”

    “修仙的人竟這般道貌岸然,先前我還瞧見你們欺負來幫忙的魔修,把人趕出城去。”

    “蒼天,為什么要奪走我們的城主……”

    “給城主償命!”

    幾個渡業(yè)宗弟子被砸得頭破血流,正要喚出結(jié)界護體,一道靈流驟然擊打而來,將他們紛紛打飛出去,摔在地上。

    斯章匆匆落在地上,將那領(lǐng)頭的弟子提起來,目眥欲裂道:“柳默呢?”

    那人臉上都是傷痕和血跡,惶恐不安道:“柳默……已經(jīng)死了。”

    話音剛落,他驟然被斯章摔出去,重重砸在墻壁上。

    那弟子嗆咳著,吐出血來,又被斯章一拳揍來:“我怎么與你說的!我是不是讓你們不許對著柳默動手!”

    “他竟然死了……”斯章聲線居然有些顫抖,半晌又松開桎梏著對方的手,嘶聲笑起來,“怎么可能,到底……還是讓他找到了機會,從這個世間逃了出去。”

    散魂……

    那么多年了,柳默也不是沒有做過散魂的事情,他將柳默困在死物的傀儡里,禁錮他的行動,也阻止了他尋死的念頭。

    還是讓他找到了機會。

    斯章眼眶泛紅,臉上卻浮出笑,望向周遭小心看著他的百姓。

    掌中凝出了刀劍,剛將其握緊,一道天雷忽然劈下,斯章急忙閃身躲開,那雷便不偏不倚落在他先前站立的地方。

    是柳默的力量。

    他以自身化結(jié)界,永遠守護著這座城池。

    “真是無情啊,”斯章慢慢站起身來,“既然如此,我便如你的愿,暫時放過這里的百姓。”

    他偏過臉,幾個渡業(yè)宗弟子正倉皇逃跑。

    斯章眼中晃過一絲幽亮,轉(zhuǎn)眼,那幾個弟子便紛紛倒地,沒了聲息。

    斯章抬起臉,合上眼。

    四周還殘留著明鈺靈力的氣息,想是才剛走不久。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zhuǎn)而又消失不見了。

    斯章剛走不久,明鈺又帶著柳重月返回了昌蘭郡。

    城中百姓在給柳默立衣冠冢,柳重月情緒已經(jīng)冷靜了許多,只是一直不曾說話,也不見哭鬧,安靜跟在明鈺背后。

    明鈺帶他回了柳家祠堂,經(jīng)歷了動蕩,祠堂里卻仍然燈火長鳴。

    柳重月瞧見柳默的靈牌放在高處,與董凡雁的靈牌放在一起。

    明鈺將手中祈福的蓮燈遞給他,輕聲道:“去給柳默點上吧。”

    “點上又有什么用呢,”柳重月的聲音像是混在了風中,飄忽不定,很輕很輕,“他已經(jīng)魂飛魄散了,點了祈福蓮燈,他還是……不會有來生。”

    柳重月抱著蓮燈,垂下眼看著燈芯,忽然覺得胸口郁氣,口腔間也涌上了些許血氣。

    他強忍著,沒表現(xiàn)出來。

    明鈺道:“還是有些用處的,起碼……能安撫一下生人的情緒。”

    柳重月想笑,卻沒辦法牽動嘴角。

    半晌,他還是點燃了祈福燈,放在了案臺上。

    “師尊……”柳重月轉(zhuǎn)過身來,抬起眼時,忽然覺得鼻腔酸澀,轉(zhuǎn)眼便掉下了淚珠。

    于是悲傷如洪流般宣泄而出,他再也抑制不住,捂住臉彎下身,慟哭出聲。

    他能感覺到明鈺在抱著他,拍著他的后背安撫他,卻始終無法穩(wěn)住情緒,只哽咽著說:“我以為……我還一直以為,往后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了。”

    “不必再分離,還像從前那樣。”

    可是事實如此,殘忍地告知他,時間是回不到原點的。

    他覺得好不甘心。

    柳重月又感到血氣上涌,堵在胸口,很難受,讓他不得不大口喘息著。

    明鈺安撫地拍拍他的后背,又道:“此處恐不安全,先去其他地方可好。”

    柳重月捂著臉,給不出任何反應(yīng)。

    于是明鈺便將他抱起來,暫時先離開了昌蘭郡。

    城池在腳下逐漸縮小,無數(shù)祈福用的孔明燈從城中升起,飄向空中,四散而開。

    柳重月怔怔看著飄向天際的孔明燈,恍惚記起自己兒時與柳默住在一起時,偶遇佳節(jié),柳默牽著他的手在街巷上逛,會給他買許多糖人和糖葫蘆。

    柳默笑著說:“回去不要與你師尊說我給你吃糖,否則又要說我故意壞你牙了。”

    “好。”

    “喜歡那個孔明燈嗎?想放嗎?”

    “嗯嗯!”

    柳默牽著他往河岸走,給他買了燈,歪歪扭扭寫了愿望,將其點燃。

    記憶中的孔明燈緩緩飛向天際,一如現(xiàn)在。

    第59章 第 59 章 我哪有把東西放口中咬的……

    昌蘭郡城外上行, 直走千里便是煙山。

    柳重月與明鈺向煙山行去,途徑山野竹林,柳重月情緒一直低落。

    明鈺知曉他心中掛念柳默之死, 柳重月往日雖然冷漠慣了,卻也不是分毫情誼都不曾有, 親緣與情愛, 他一向與外人區(qū)分得清楚,也格外看重。

    先前柳家滅門, 他便憂心柳默安危,默默尋找?guī)啄辏闹锌偸遣话病?br />
    好不容易知曉柳默還沒死,沒等高興幾日便又突遭噩耗,心中難免難受。

    明鈺思索著如何哄一哄小狐貍,柳重月卻忽然站住了腳, 道:“師尊。”

    “何事?”

    “我總覺得心中不安,”柳重月低聲道,“方才便有些幻聽,現(xiàn)下似乎更嚴重了。”

    話音剛落,明鈺溫暖的掌心已落在他額上, 他問:“魘陣近來可有異狀?”

    柳重月?lián)u搖頭。

    “暫且應(yīng)當沒有什么事,”明鈺探查了一下他的魂魄,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前方便是村落, 再往前走就到城池了, 人多起來,多少會有些影響。”

    柳重月茫然道:“為何?”

    “往后你便知曉了,”明鈺牽著他的手, 繼續(xù)往前走去,邊走邊道,“仙道說妖修無道,不得修仙,此番禁錮只落其身,不在心魄之上,有前世所帶的道,轉(zhuǎn)世與否其實也沒有太多影響。”

    柳重月眨眨眼,沒太聽明白。

    他們穿過竹林,眼前是一片懸崖峭壁。

    柳重月遠遠瞧見不遠處似乎正火光躍動,微微怔了片刻。

    明鈺先一步道:“遭了,先前城外落下結(jié)界阻擋了外界音訊,其他城池居然已經(jīng)淪陷了。”

    “靈榜上不是還有人說城外無事么?”柳重月匆匆跟著明鈺往山下走,“難道是斯章故意散播的假消息?”

    “多半如此。”明鈺將柳重月往懷中一攬,轉(zhuǎn)瞬自原地消失。

    片刻后,他們出現(xiàn)在山腳的村落之前。

    眼前硝煙四起,房屋倒塌,周遭花草樹木都已死絕,整個村落一片狼藉。

    柳重月恍若聽見了無數(shù)人呼救的聲音,隔得很是遙遠,又像是在耳邊,十分雜亂,讓他心里很是不舒服。

    于是柳重月只又前行幾步,便站住腳不曾再動了。

    明鈺問:“又聽見了?”

    “嗯?”柳重月神情有點懵,半晌才應(yīng)聲,“聽到了,在呼救,很多人,似乎都是婦孺老小,希望有人能救他們。”

    明鈺臉上神情有些難辨:“你先在外等我,我進去看看。”

    “師尊,”柳重月嗓音間有些猶豫,“我還是與你同去好了。”

    明鈺將他看著。

    柳重月莫名其妙摸摸自己的臉,問:“怎么了?”

    “無事,”明鈺將視線收了回來,“只是憂心你心中受不住,前方亡靈太多,情緒紛亂,怨氣也太重。”

    柳重月聞言,臉上反倒顯現(xiàn)出些許憂郁的神色,卻還是道:“我與你同去。”

    明鈺知曉犟不過他,他決定了的事情無人可以組織,便牽著他的手進了村子。

    硝煙的氣息在鼻腔彌漫,柳重月瞧見箭矢的痕跡,還有些許羽毛,他不由得想起之前在昌蘭郡外見到的妖獸,似乎也有這樣披著毛羽的怪物。

    再往前走,尸骨滿地,也有些許殘存的靈力。

    明鈺指尖勾了勾,將那片殘存的靈力招至指尖,沉息探查了片刻。

    “如何?”柳重月問。

    “是渡業(yè)宗的弟子,”明鈺道,“興許是來過,不知是幫手還是幫兇。”

    “但愿是幫手吧,”柳重月輕聲道,“好歹,也是仙道第一宗門,總不能整個門中上下都是偽善之輩。”

    他瞧見路邊倒坍的房屋下似乎生著什么明亮的東西,柳重月向那方走了走,想瞧一瞧是什么。

    剛剛靠近,忽然間,一只傀儡破開廢物直竄出來,帶著一股濃郁的腐朽惡臭向著柳重月抓來。

    柳重月瞳孔一縮,迅速閃身躲開,被明鈺抱在了懷里。

    明鈺劈手打出靈力,將那傀儡一擊打落,躺在地上,不見動彈了。

    柳重月道:“那是村中的百姓嗎?”

    “大約是的,”明鈺不想讓柳重月多瞧,于是便按著他的腦袋,帶著他往前走,“須得多加留意,此處興許被人動過手腳。”

    又向前行幾步,不知踩了什么,一瞬間諸多已化傀儡的亡故尸體驟然躍出,明鈺忙將柳重月往自己身后推,持劍攻了上去。

    柳重月不愿總是被人護著,也將自己的劍喚出,打算跟著明鈺一同上前。

    但剛邁出步子,無數(shù)悲傷和哀痛的聲息再度浮現(xiàn)在耳畔,像是掌控著他的肢體似的,令他沒辦法下手。

    于是只能原地化出結(jié)界,現(xiàn)將自己護起來,以免給明鈺帶來麻煩。

    這村中尸骨也不知死了幾時,怨氣深重,又格外地多,一炷香后,明鈺收了劍返回柳重月身邊,先過問了他:“可有什么事?”

    “無事,”柳重月?lián)u搖頭,“不知道為何,我舉不起劍來。”

    他記起自己從前在渡業(yè)宗時也曾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舉劍,劍是明鈺親手贈與他的,與他氣息相連,是他的所有物,斷不會出現(xiàn)無法使用的狀況。

    柳重月確實能將其喚出,卻無法揮劍斬下。

    明鈺卻像是知曉前因后果,只道:“他們不想讓你用劍,不必擔心,跟著我便好,師尊會護著你。”

    頓了頓,他又道:“村中傀儡應(yīng)當都已除盡,祠堂在前方,先過去看看。”

    “祠堂里會有什么?”

    “有此地先祖殘存的亡魂意識,祠堂是神圣之地,不受侵襲,或許能知曉此地先前發(fā)生了什么。”

    柳重月瞧見路邊橫七豎八躺著的尸骨:“他們……”

    “都是傀儡,”明鈺捂著柳重月的腦袋,讓他直視著前方,不去看路邊的東西,“傀儡,是死物,他們已經(jīng)死了,還能行走攻擊的只是軀殼,若是覺得心中不適,待離開這座村落,便找個地方將他們的尸骨收殮埋葬。”

    “別轉(zhuǎn)頭,”明鈺輕聲道,“繼續(xù)往前走,你會忽視掉他們的聲音。”

    柳重月耳邊全是那些百姓的聲音,哭聲,罵聲,許許多多,分辨不清楚。

    他覺得很難受,各種意義上的難受,只想將耳朵捂起來。

    又穿過一棵樹,他瞧見了這座村子的祠堂。

    “王氏宗祠。”柳重月打量著牌匾,“這里倒是瞧著沒受什么損傷。”

    “畢竟有先祖福祉庇佑,魔氣靈力都很難侵入。”

    柳重月看著空蕩蕩的祠堂,又問:“既然如此,村中百姓為何不到祠堂中避災(zāi)呢?”

    他這話問完,很快又在祠堂中找到了答案。

    祠堂里有生活過的痕跡,火盆,食物,都還有剩余。

    “竟然已經(jīng)來過了?”柳重月有些驚訝。

    知曉到祠堂中尋求庇佑,為何最后還是返回自家去等死呢?

    柳重月疑惑地伸出手,指尖碰上王氏先祖的牌位,他感受到了一點點靈力,卻也只有一點點,不是很多,像是已經(jīng)被消耗殆盡了。

    “人群中總是會有心向鬼怪的人,”明鈺忽然道,“阿月,你瞧這個。”

    他手中拿著祭祀用的果盤,盤子里的水果早已被食用,銅器制成的盤子,盤底像鏡面一般反射著日光。

    折射在柳重月身上時,他忽然從盤底瞧見了自己的原型。

    柳重月微微睜大了眼:“照妖鏡?”

    “非也,”明鈺指尖又輕輕一撥,柳重月見盤底倒影發(fā)生了變化,逐漸化作了另一鬼怪的形狀,“此物,原是凡間糊弄人的把戲,說是可照人原型,辨身邊是人是鬼,一度害得許多無辜之人被冠上妖怪的名頭,后仙道入凡塵,將此物沒收,后便再不見此物蹤跡。”

    柳重月這才發(fā)覺,方才他從盤底瞧見的,不過是明鈺故意放置其上的幻影,而非盤底真實反射的景象。

    他心覺好奇,又伸手想摸,明鈺卻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明鈺有些無奈地輕笑著:“何日你才能改一改狐貍本性,見了什么都想用手去碰一碰,是不是還要放入口中咬一咬。”

    柳重月面頰驀地泛紅:“師尊!我哪有把東西放口中咬的習慣啊!”

    他嘟囔著,又說:“你都碰了,為何我不可以。”

    “當真想摸?”明鈺笑問道,“你若想好了,我再讓你碰。”

    “這東西莫非還有什么關(guān)竅?”

    “碰了就知曉了,”明鈺還是舉著銅盤,又問了一遍,“你決定要觸碰了么?興許會讓你有些難受。”

    他這般謹慎,柳重月還真猶豫起來,“難受……是如何難受?像先前在門外那樣么?”

    “嗯。”

    那樣的感覺確實不舒服,柳重月很不喜歡,覺得心中壓抑,被那些不安和痛苦的情緒牽引著,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但思索半晌,他還是道:“我想好了,給我摸一摸。”

    明鈺便將銅盤放在他掌心。

    冰冰涼涼的,盤底反射著柳重月的面容。

    柳重月茫然地盯著盤底的自己看了一會兒,忽地,鏡中景象如水面落了石塊般扭曲離散而波動,模糊了他的面容。

    柳重月聽到耳邊傳來人聲:“村中成了這樣,祖宗說是我們當中有妖修,吃掉了人的魂魄,偷了他的身體,潛伏在我們當中,才導致村子被妖獸襲擊的。”

    他抬起頭,身邊明鈺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銅盤也從自己手上消失,正被一個麻子臉的男人拿在手中。

    第60章 第 60 章 “我不會再做之前那樣的……

    村中百姓都在祠堂中, 大約是忽然碰上這樣的災(zāi)禍,每個人都人心惶惶,擔憂地擠在一起坐在角落里。

    祠堂外還有妖獸嘶吼的聲音, 混著雷鳴電閃,柳重月聽見孩童在啼哭。

    婦人顫著聲:“噓, 別哭了。”

    誰知那孩子卻哭得越發(fā)厲害起來, 祠堂中百姓嘆息的聲音越來越多。

    柳重月又感知到無數(shù)悲痛的情緒,他心中實在不舒服, 本想離開祠堂,卻無法行動,只能站在原地。

    那麻子臉又道:“人現(xiàn)在就在我們這里,只要找出來推出去,那些怪物自己會走的。”

    “快看看是誰。”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事情出現(xiàn),不是說有仙人庇佑嗎?”

    “仙人哪管的上我們, 都在昌蘭郡那邊,昌蘭郡畢竟是大郡,官家錢糧都在那里,我們哪比得上人家。”

    “是不是你老三,你前兩天就鬼鬼祟祟的往村子外面跑, 你是不是已經(jīng)變成妖怪了!”

    那忽然被點了名的村民頓時大叫道:“與我何干啊,我出去是因為……因為……”

    “支支吾吾的,肯定有鬼。”

    “誰有鬼!”那人大聲道, “我是因為……外面的人生了個兒子。”

    祠堂間安靜了片刻, 半晌, 那人的妻子怒道:“王老三你竟然背著我在外頭還生了個兒子?”

    那王老三臉色有些尷尬:“只是一時犯錯。”

    “犯錯?兒子都生了你說你是犯錯!”

    祠堂中鬧嚷起來,將那麻子臉擠到了一邊。

    他興許便是來故意擾亂人心的,見狀心中不悅, 便大聲道:“現(xiàn)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他一吼,人群又安靜下來。

    有人道:“總不能每個人都上去照一照吧,而且這玩意兒,指不定也是假的。”

    “你這么不想照,是不是心中心虛。”麻子臉這般說了,人人便都將探究的視線放在那人身上。

    那人神色有些慌亂:“都瞧著我做什么,我可不是什么妖怪。”

    “是不是照一下便清楚了。”

    那人將他一把抓來,將那銅盤對著他臉上一照。

    大片金光落在那人臉上,他驚恐地看見盤底印出了一張動物的臉,他自己不曾看清是什么,但很明顯并不是人面。

    身旁觀望的百姓紛紛叫嚷起來:“竟然真的照出來了!”

    “他果然是妖怪變的。”

    一群人七嘴八舌,將那人推出了祠堂,合上了祠堂門。

    門外傳來那人驚恐的拍門聲:“我不是妖怪啊!快放我進去,放我進去!”

    拍打聲很是激烈,又很是慌亂,沒過一會兒,門外傳來尖銳的嘶叫,混亂之后,一切都歸于平靜。

    柳重月愕然地站在原地,許久沒回過神來。

    便這樣將一個無辜的人推出去送死了么?

    村中那些殘破的尸身,莫非都是這樣被推出去的百姓?

    柳重月忽然覺得心中像是堵著東西一般,悶悶的很是難受。

    祠堂中其他百姓或許也覺得不適,夜里便沉默下來,誰也沒再多說話了。

    第二日,村中的妖獸尚在,沒有要離開的征兆。

    祠堂中的百姓都有些心慌意亂,問:“不是說找到被妖怪頂替的人便好了么?為何外頭還是老樣子。”

    “因為妖怪不止一個,”麻子臉神神叨叨道,“妖怪不除盡,這外面的妖獸是不會離開的。”

    村民們似乎在斟酌,人人謹慎,都沒說話。

    柳重月總覺得這個麻子臉有些奇怪,他盯著對方的臉看了一會兒,是自己不熟悉的人,應(yīng)當也是村中的百姓。

    他總覺得這個麻子臉似乎才是被控制了身體的空殼。

    多半又是那個斯章做的好事。

    柳重月已經(jīng)不想再在這里待下去了,村民們的情緒太過嘈雜,待久了他覺得惡心想吐。

    于是心念一動,他便被銅盤送了出來。

    周遭人群消失不見,明鈺站在他身前,手里拿著銅盤,溫溫和和看著他。

    “師尊,”柳重月茫然眨了眨眼,“過去了多久?”

    “不久,一刻而已,”明鈺將銅盤收回自己芥子中,又道,“你入幻陣時我探查了一番這祠堂中的情況,先前有祖上福祉庇佑,妖鬼畏懼,因此無法進入祠堂當中,若一直待在祠堂中等著仙道宗門趕來相助,應(yīng)當不會死傷如此嚴重。”

    柳重月知曉這樣的事情很難發(fā)生。

    因為有那個麻子臉在,村中百姓互相猜忌。都覺得對方是妖怪,每天推出去一個,甚至兩個三個,直到人死光才發(fā)覺不對,于是紛紛逃回自己家中。

    哪怕家中并不安全,也總比被人當做妖怪推出去要好。

    久而久之,災(zāi)難便這般發(fā)生了。

    柳重月咬咬下唇,問:“斯章為何要做這樣的事,這些百姓也不曾得罪他。”

    “惡人的心思你又如何能明白,”明鈺嘆息道,“將自己的不幸歸咎于外人外物的人,會找到無數(shù)的理由去合理化自己的行為。”

    他牽著柳重月的手,又道:“好了,阿月,我們走吧。”

    這里已經(jīng)成了一座亡村,再待下去也沒什么意義了,還得繼續(xù)往前走。

    從祠堂出來之后,柳重月瞧見天際散落了一點點光華,是妄圖穿透云層的日影。

    走之前,明鈺將村中的尸骨收殮,葬在了村中的數(shù)下。

    他與柳重月繼續(xù)往前走去,柳重月又問:“我們現(xiàn)下又要去何處?”

    昌蘭郡殘破不堪,柳默也已經(jīng)死了,狐族的棲息地也是無法回歸的舊地,他似乎已經(jīng)想不到自己還能去哪里了,一直在盲目地跟著明鈺往前走。

    明鈺有些無奈地看著他,神情間似乎有些憂愁。

    柳重月對他這樣的神情很是熟悉,早在當初他頂著程玉鳴這個名字,與他在寒泉邊最后相見的那一眼時,他便是這樣的模樣。

    眼中帶著傷懷的神色,像是在獨自吞咽著什么難以言說的苦痛。

    柳重月怔了怔,下意識站住了腳。

    他像是還是有些后怕,上回被對方一劍穿了心,忽然害怕一切都還會重演。

    可是……

    “阿月,”明鈺向他伸出手,“我不會再做之前那樣的事了。”

    他像是知曉柳重月在想什么,于是主動解釋道:“先前殺你,無非是因為走投無路,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了,如今才發(fā)覺一直退讓沒什么用處,反倒讓人變本加厲。”

    柳重月睫羽輕顫著。

    他被明鈺牽住了手,明鈺的掌心很溫暖,讓他感到寒涼的身體也跟著暖和了起來。

    明鈺道:“我知曉你如今迷茫,沒有自己的道,在這樣的情況下,你甚至無法看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該往何處去。”

    柳重月沉默著,他知曉明鈺說的是對的,他確實已經(jīng)不知道該怎么往前走了。

    “我的一半仙根在你魂魄內(nèi),”明鈺將他拉到自己身邊,輕輕撫摸著他的面龐,“往后,時間久了,它會慢慢補全,直到變成完整的仙根,那是仙使贈與的仙緣,有了仙緣和修為,你是妖修,也可渡劫飛升。”

    柳重月懵然抬起眼:“什么?”

    “下界的紛亂是我早已預(yù)料到的,畢竟半步登仙,也已經(jīng)算是上界之人,凡塵的諸多事態(tài),其實都是命數(shù)。”

    他知曉,所以無力阻止,也不能出手阻止。

    柳重月追問道:“命數(shù),上界仙人知曉下界會出現(xiàn)這樣的事,因為是命數(shù),所以不愿意出手相助?”

    明鈺反問道:“你相信這樣的說法么?”

    “我不相信,”柳重月有些急切道,“若照師尊所說,這一切都是下界百姓和生靈活該要經(jīng)歷的事,災(zāi)禍還要蔓延到什么地方去,又要延續(xù)多久,豈不是早已有預(yù)謀。”

    明鈺沒說話。

    柳重月又道:“什么命,我不信這樣說法,分明便是斯章的一己私欲,將他對仙使的仇怨投射到凡塵中來,妄圖掌控整個世間,只要解決了斯章便好,上界仙人無動于衷,甚至還說這都是命。”

    他實在是有些生氣,而后轉(zhuǎn)念一想,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師尊……是不是因為天道?”

    仙人依照天道指揮行事,一直不愿意插手下界事宜,必定是受了天道的囑托。

    果然,他瞧見明鈺點了點頭。

    “我所修之道難以飛升,恐怕終其一生都要被困在殺戮道的生死之劫中,沒有辦法去與天道正面相抗。”

    “便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柳重月心中堵著怨氣,四下百姓的苦痛他都可以感同身受一般,他覺得很難受,又很不甘心,“百姓都是無辜的,若非仙道有意欺瞞引導,這村中的百姓也不會做出這些看似荒唐的內(nèi)訌行徑,到最后是不是又要說一句,是百姓太過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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