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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Chapter121快要被累死的……

    林也向兩人簡述了近一個多月來收到的那些“爆料”內容。

    方雨萱和陸飛明白了這個爆料人一直以來把陸飛當成宋鹿的先生,爆料的信息又被正確地送到了林也的手機上。種種陰差陽錯讓林也掌握了爆料人人前人后的兩副不同面孔,把他從暗處揪了出來。

    而這個不斷抹黑宋鹿過去的爆料人就是謝瑯。

    陸飛后知后覺地回想起一些事,那些現在看起來很關鍵從前卻被他完全忽略的細節。

    陸飛和謝瑯最近幾次見面,謝瑯總是時不時就提一嘴宋鹿。陸飛對在背后討論老板太太這件事感到極為別扭,總是絞盡腦汁把話題一轉。當時只道平常,私底下認為謝瑯是被狐貍精迷住的又一個受害者。

    后來在京北宴會上,陸飛意外得知謝瑯和宋鹿原來是舊相識,心下也就更加確認了,謝瑯就是對宋鹿念念不忘,所以才會在從前女朋友現任丈夫的下屬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他們的過去。

    陸飛當時還挺佩服謝瑯的,敢在林也面前這么口沒遮攔,趕著去吃斷頭飯的謝瑯是世界第一人。

    陸飛感慨,結果他還是太年輕、太天真啊。謝瑯竟然是誤以為他是宋鹿的先生!這一頂帽子從天而降套在他頭上他竟然渾然不察。

    是那天他接宋鹿和雨點一起去坐夜游輪之后鬧的烏龍吧?一邊用短信污蔑宋鹿,一邊當“丈夫”的面前提及兩人美好的過去,謝瑯是準備連馬甲也不套了,要剝掉偽裝和他這個“丈夫”當面爆料了吧?

    陸飛回想謝瑯當時看他的眼神,了然中帶著一絲絲憐憫,不是他的錯覺,謝瑯就是覺得他頭頂很綠長蔥了是吧?

    陸飛覺得自己也太無辜了,奉女朋友之命接一次閨蜜就成了躺槍的老公!他尚沉浸在這種自艾自憐的情緒中不知道應該怎么接自己老板的話頭,他英勇無匹的女朋已經發飆了。

    “那個謝瑯知道個屁!鹿鹿連嘴都沒讓他親一次,他就是看鹿鹿現在過得好心理不平衡存心要報復。”方雨萱已經一掌拍在桌子上,用手掌撐住整個身體,嗓子都嚎破音了,“簡直胡說八道!別人不清楚,我還不清楚?鹿鹿前幾年過的是什么鬼日子!她要是——”

    方雨萱說不出‘被包養’這三個字,覺得這是對任何女性的一種侮辱,更是對宋鹿的一種褻瀆,她略過這個詞,“她至于過得那么辛苦嗎?便利店是24小時三班倒。寢室11點鎖門,因為要值下半夜的班,鹿鹿沒辦法才搬出寢室和人合租。我去過一次她住的地方。一個廁所要和五六個人合用。我都沒辦法在那里上廁所。”

    陸飛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如果謝瑯的話都是誣陷,這張用圓珠筆畫的素描背部又是怎么回事?這可是讓方雨萱一眼就認出來是她閨蜜的后背啊!那是不是有一種可能,在謝瑯說的那些話里,有一些是真的?

    陸飛很快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他掃一眼始終諱莫如深的林也,深知就連他一個局外人都想到了,他這個精明的老板又怎么會想不到?這其中肯定有其他的事。特別重要的事!

    陸飛當即將這個問題拋之腦后。這種事不是他一個特助應該操心的。他這個老板,可是繼承了林老爺子的優良血統,前人的鐵血手腕歷歷在目,誰知道會不會對知情人趕盡殺絕。

    陸飛拿定主意,林也讓他假扮宋鹿的先生和謝瑯談,他就去談。林也要他努力挖出那個“包養”太太的老男人的背景,他就竭盡所能去挖掘。他只進行談話,不進行思考,一定要把握好談話的深度和廣度,否則,知道太多關于太太的隱秘之事,最好的結局也被林也厭惡,再度一腳踹開。

    林也黑眸沉沉,問陸飛:“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陸飛思緒飛轉,竭盡全力從腦子里掏出一句恰如其分的話。他不想讓這件比登天還難的事在他嘴上隨隨便便就被應下。至少要讓林也看出他有多為難,有多糾結,在林也心里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日后不論是論功行賞還是清算消除,都讓他手揣足夠談判的籌碼。

    方雨萱大眼睛滴溜溜一轉,毫無心理負擔地開口:“林也,你是鹿鹿的老公,應該由你出面好好教訓那個混蛋。阿飛去不合適。到底談到什么程度,阿飛不了解內情,也就把握不好那個度,萬一把事情弄糟就不好了。”

    陸飛充滿感激地朝方雨萱投去一望。

    方雨萱直接掠過陸飛這一瞥,依舊看著林也說:“誰的老婆誰心疼。你自己去處理最好。干嘛非要甩給不相干的人?”

    陸飛心里更加感激方雨萱。因為他看出來,他人美心善聰明大膽的女朋友明顯也是看出來這整件事有多詭異,根本不可能是林也嘴上說的只是誑出一個子虛烏有的包養人。林也剛剛說的明明是“真相”。所以,就一定有這樣一個人真的存在。

    林也基本可以確定,謝瑯嘴里那個福照宋鹿多年的中年人就是長寧別墅里攻擊宋鹿的那個男人。除了那個畜生般的親生父親,還有另外一個男人是折磨她多年的噩夢。這個男人是藏在宋鹿心底最隱秘處的惡鬼,把他揪出來,才能讓她徹底擺脫噩夢,重回陽光下。

    林也的手指壓在茶幾中心的素描紙,把它推到陸飛身前。

    “我追求的是效率和結果。多虧謝瑯蠢,搞錯了我們的關系。非得你去,他才會以勸導者的高姿態教你認清身邊人,并為了勸服你說出過去的事。我去,他就沒膽子敢在我面前說我太太一句不好。膽小鬼一旦嚇破膽,再想從他嘴里撬出真相,就要等到猴年馬月。我沒耐心陪他玩這種無聊游戲。”

    三人沉默下來。

    林也的話一針見血。

    但凡有點常識的人都了解林也的手段。敢于當面挑撥林也夫妻關系的人這個世界恐怕還沒出生。要是謝瑯一開始知道宋鹿的老公是中集集團未來的掌權人,借他一萬個單子也不敢放一個屁。由陸飛出面,則可以填補謝瑯的心理落差,少了極端壓迫感,謝瑯才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陸飛的這種“微不足道”正是林也的秘密武器。但也同時深深刺痛了陸飛的自尊心。他不再看林也,而是雙眸炯炯盯著方雨萱。

    “好。交給我。”陸飛就在心里想啊,他會一步步堅定地往上走,總有一天沒有人再會看不起他。會和林也一樣,做人上人。

    陸飛給謝瑯發去了談話的邀約。京北的案子已經完結,陸飛和謝瑯之間本應該無話可談了,但謝瑯卻連談話內容也沒問,仿佛心領神會,幾天后,直接飛到了申港,坐進了陸飛的私人辦公室。

    林也和方雨萱在林也辦公室里看陸飛辦公室的實時監控。

    陸飛和謝瑯在鏡頭里說的每一句話,他們都聽得清清楚楚。

    一開始,他們的交談很客套,談起了京北的那個案子,隨后,陸飛終于單刀直入,挑明自己知道謝瑯就是發短信的那個人,向謝瑯問起了“自己太太”的過去。謝瑯也很大膽承認了他就是那個爆料人。

    謝瑯向陸飛重復了短信里那些事,都是林也知道的,宋鹿在大學里為了錢做**,還被有錢人包養,字字句句,形同廢話。或者謝瑯就是想當著前宋鹿現在老公的面好好羞辱嘲諷一番宋鹿。

    方雨萱緊緊盯著屏幕,余光看到林也一副恨不得把謝瑯生吞活剝了的樣子。她永遠不會忘記林也是能踢斷親生父親三條肋骨的一個瘋子。他要是相信了謝瑯的那些胡說八道,哪怕只是在心里埋下一個疑惑,都可能做出傷害宋鹿的事。而這是她不允許的。

    方雨萱忍不住要替好朋友發聲。

    “這個混蛋說的事我一個字不信。他肯定是用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手段才知道鹿鹿后背有雀斑。我和鹿鹿那么多年的朋友,比她自己還要了解她。我實話和你說吧。鹿鹿在兩性關系上很保守。我認為,是保守過頭了。”

    “她那么漂亮,卻死活不交男朋友。我有時候懷疑,她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礙,是不是有什么事沒有告訴過我。我甚至還懷疑過,她是不是喜歡女孩子。知道你們結婚,我才覺得或許是我想錯了。她只是思想比較傳統而已,不是不正常。”

    “可你們結婚半年了,做的嘗試都不太成功。別怪她把這種夫妻間的私事告訴我,這件事必定困擾她很長時間了。她一定告訴過你一些我們所不知道的隱秘。如果真的是那樣,說明她信任你。”

    方雨萱的這些話讓林也確認,陸飛沒有被愛情沖昏頭把宋鹿被父親性、侵過的事告訴方雨萱。這個陸飛還是有點腦子的。

    但聽了方雨萱的話,林也不禁怔怔地想:“如果,他也不是完全知曉宋鹿所有的秘密,不知道她的所有過去,他也無法認清她全部的樣子,那是不是證明她也不信任他?”

    方雨萱繼續說:“林也,不要讓別人告訴你,你喜歡的人是什么樣子,而是要用自己的感受去體會她是個什么樣子的人。我體會了八年,所以我真心喜歡鹿鹿。所以,你也要聽聽你的心是怎樣告訴你的。”

    林也聽完,只說:“方小姐,做她一輩子的朋友。拜托了。”

    方雨萱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這個一直高高在上、嘴硬心冷的中冠集團太子爺剛才竟然是在求她,求她做他太太一輩子的朋友。太好笑了。這難道是需要他說出來她才會去做的嗎?林也啊林也,在這段感情里,你比你自己所知道的餡得深的深的深多……

    監控視頻里,陸飛和謝瑯的談話依然在繼續。

    謝瑯說:“宋鹿這個女人你要當心。她貪得無厭,一心踩著他人的肩膀往上爬。她現在的目標是你的老板。”

    陸飛一怔,忍不住往攝像頭方向一瞥,有點猶豫、又有點哭笑不得地問:“你的意思是……林總?”

    謝瑯笑笑:“或者是,你授意的。”

    陸飛暗自在心里嘆一口氣,面無表情說:“不是我授意。她和林總走在一起,我倒是也不太……驚訝。”

    “你也察覺了是嗎?”

    “一點點。”

    盯著監控器的林也簡直氣炸了,他搞不明白陸飛到底在繞什么圈子,交代他的話被他忘得一

    干二凈。關鍵是那個包養人!他到底什么時候能把名字、身份、長相全都套出來?

    林也哪知陸飛糾結的心理,他東拉西扯,就是怕聽到不該聽的。知道越多,死得越快。正在陸飛想怎么用更妥善的語言讓謝瑯把話說到點到為止、剛剛好的程度,他辦公室的座機電話突然炸起來。

    電話只響了兩下,就掛斷了。

    陸飛只掃了一眼來電顯示,眼皮就一彈。是老板的內線。

    老板急了!

    老板怒了!

    老板不滿意他的工作效率!

    陸飛只能清一清干巴巴的喉嚨,問:“你說的那位先生是什么人。很抱歉,我不確定是不是你故意捏造出一個人來污蔑她。或許,你知道他的名字,可以描述一下他的長相。”

    謝瑯哼了一聲,“他沒有告訴我他是誰。皮膚很白、和我差不多高、戴眼鏡,很斯文,一看就有錢有勢,”他故意頓一頓,挑起嗓音,“看他的年紀應該能當宋鹿的爸爸了。”

    陸飛假咳嗽掩飾尷尬,他膽戰心驚看固定電話,怕它又來催命,好在座機安安靜靜躺在那里,他繼續問:“或許,你還保存著他的聯系方式?”

    謝瑯一瞬間暴怒:“他手眼通天,不露面就能輕輕松松捏死我們這樣的人家。我們甚至不知道我們是怎么輸的。要是我知道他是誰,我早TM找他報仇去了。”

    陸飛默了幾秒鐘,“所以,你找不到罪魁禍首,就來找一個女人來泄憤?”

    謝瑯深深看一眼陸飛,突然覺得陸飛這話特奇怪。有點抱不平,又有點看不起他的意思。明明他都好心來提醒不要被宋鹿那女人騙了。

    陸飛繼續說:“你滿腹怒氣,怎么能讓我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真就有那么一個人和她親近過。除了外貌,對于那個人,你真的一點都沒有補充了?”

    謝瑯想了很久,眸中閃過一絲不確定,似乎是自己也吃不準這個細節重不重要,但最終還是開口:“那個人說過,宋鹿是她媽媽送給他的最寶貴的禮物。”

    陸飛一驚,左躲右躲避開了亂發的魚雷結果來了個核武器。

    他的意思是,宋鹿是宋綾介紹給那個男人的。

    這是——

    犯了林也的大忌啊。

    陸飛再掃一眼攝像頭,忐忑地吞咽口水,問:“你沒記錯吧?”

    還未等來謝瑯的回答,門就被人踹開了。

    林也沖了進來,兩步并作一步地沖向謝瑯,抓住謝瑯的衣服,將謝瑯從椅子上拉起來,怒吼:“你有膽子再把剛才那句話重復一遍。”

    謝瑯有點懵,甚至沒反應過來為什么林也知道他們在這間辦公室里說話,他滿腦子都在思索是哪一句話。

    陸飛想提醒謝瑯也沒膽子啊。

    方雨萱也跟了進來,“關于鹿鹿的媽媽,你不要胡說八道?什么媽媽送給男人的禮物。鹿鹿和她媽媽的關系并不親近。她怎么會答應她媽媽去做這個?她和她媽媽不是一樣的人。”

    謝瑯這才反應過,在林也黑眸騰起的怒火中,在林也壓在他身上的壓迫感下,他吐字清晰地說:“那個男人說的。他的意思,宋鹿是被她媽媽介紹給他的。”

    林也松手。謝瑯失力跌在地上。林也奪門而去。

    陸飛靠進椅背,半是鄙夷半是同情地對謝瑯說:“你以后要是還想在京北混,不,還想在國內混,你最好去林總和林太太面前,跪下,道歉。”

    謝瑯臉色刷得變了,他已經意識到了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陸飛冷冷說:“宋鹿是林總的太太。林總對太太那可是呵,算了。你這次把天捅塌了,誰都幫不了你。命要保住,謝律。”

    謝瑯臉色煞白,渾身顫抖地念叨:“我不知道她是林太太。”

    陸飛看他的眼神愈發冷酷。如果是他陸飛的女人,就活該要受這般欺凌嗎?不需要林也動手,京北本來就是他的天下,他父母都在這,可以輕而易舉讓謝瑯滾出京北的所有圈子。

    林也可以容忍宋鹿一百件事、一千件事、一萬件事,唯一不能容忍,是宋鹿和她媽媽一樣,是第二個宋綾。

    第122章 Chapter122法航。

    離啟程前往法國中部城市沙托魯只剩下2天。

    因為是第一次出國旅行,宋鹿對即將經歷的一切既期待又緊張。她看了很多網友分享的英法旅行攻略,照著出國必帶物品清單整理行李箱。她了解到英國東西特別難吃,在行李箱里塞滿各式中式調味料。

    她一個人美滋滋地忙碌著。

    9月18日是起飛日,也是林也的生日。宋鹿在Yoyo推薦的珠寶商那里定了兩顆袖扣,16日下午也拿到了手上,和他送給她的紀念徽章一起被裝進精美的小盒子里,綁上緞帶,塞進行李箱最里邊一層。

    宋鹿準備到了英國再把盒子送給他,在那所學校的校園里,她給他戴袖扣,他給她別上紀念章,一定會成為特別有紀念意義的一天。

    林也已經有三天沒有回過家。宋鹿打電話過去問,他就說自己工作忙,話說不到兩句就會把電話掛斷。以前他工作也忙,可從來沒有忙到一天不來一個電話和短信,也不回家睡覺,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樣。

    物理上的隔絕,情感上的冷淡。

    宋鹿對此感到很困惑,卻也只能理解為,是因為林也要陪她出國旅行兩周,所以必須把未來兩周的工作提上來完成才會變得比平常忙上幾倍。她也有自己的事業,忙起來也顧不上他,所以特別能體諒他。

    他有工作要做,她就不去打擾他。

    某一天下半夜,宋鹿從睡夢中醒來,翻身,看到床沿的地上坐著一個人。她處在半夢半睡之間,沒有理智,也沒有情緒,非但沒有被嚇到,反而去摸那個人的臉,問他:“回來啦?”

    他身后就是一塵不染的落地窗,燈火輝煌的高樓大廈沿著浦江一字鋪開。他背光而坐,臉上的五官晦暗不明,像是一尊冷冰冰的雕像。

    他的臉冷得也像冰塊。宋鹿一觸到他的臉就被冷到下意識地想縮回手。他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強迫她把掌心按在他臉頰上,將他身體的僵冷一點點透過手傳遞到她身上,使她打了個寒戰。

    宋鹿依稀聽他說:“宋鹿,我覺得自己根本不認識你。”

    宋鹿猛然驚醒,卻發現自己好好平躺在床上,身上壓著輕薄的、有一點點分量的蠶絲被,眼前是被紗簾濾過的柔和陽光。

    宋鹿翻向床沿方向,地上哪里有人,連地毯的毛都是被阿姨精心打理過的潔白和順滑。她再翻身到床中心,看床上的另一個枕頭,根本沒有第二個人躺過的痕跡。林也還是沒有回來睡過。

    她所看見床邊坐著的那個人,說的那些話,都只是她做的一個夢。

    她也經歷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事情。

    離開申港前,方雨萱打來一個電話,看似是閨蜜間最平常的閑聊,其實時不時穿插諸如“你和林也這兩天還好吧”“沒吵架吧”“他沒欺負你吧”之類的打探。再遲鈍的人也反應過來不對勁了。

    但即使宋鹿一再逼問方雨萱,方雨萱卻一改平時爽利直率的性格,支支吾吾,猶猶豫豫,就是不肯告訴宋鹿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方雨萱一邊嘆氣一邊說。

    “我現在腦子亂得很。我都不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連過程也是稀里糊涂,不敢亂說話,更不敢給你亂出主意。你看錢嘉豪的事上,我的主意對林也完全不管用。在謝瑯的事上,又被弄成這個樣子。感情的事果然外人很難插手吧?鹿鹿,你主動交代,坦白從寬。要么試著對林也敞開心扉。趁他最愛你的時候,破罐子破摔,撥亂反正。”

    宋鹿聽了雨點的話,更困惑了,怔怔出神。

    她和林也的感情出問題了?

    為什么?

    什么時候?

    9月18日上午十點二十分,宋鹿一個人坐在機場的貴賓室里候機。她被司機和Yoyo送進航站樓,值機由專門的工作人員引導完成,她沒操一點心。但整個過程中,林也一直沒有出現。

    Yoyo送她進安檢口前就告訴她,林總有個臨時的緊急會議要開,會搭乘下一班航班在法國和她會合。Yoyo安慰她,法國那邊已經安排了可靠的華人留學生地導和保鏢,會直接帶她前往酒店辦理入住。

    宋鹿在空乘引導下走入頭等艙。她整個人繃得像塊千錘百煉的鋼鐵,身體上緊繃,精神上更是緊繃。她淺淺有種被人拋下的不安

    感,總覺得這些天林也的行為太反常了。她心緒不寧,坐立難安。

    在飛機準備起飛前,她給林也發了一條短信:我馬上要起飛了。

    林也幾乎是沒有時差地回來一個字:嗯。

    所以,他沒有忙到連手機都看不了,沒有忙到起飛前連電話也不打一個。

    宋鹿扯一把頭發,繼續發短信:你是什么時候的飛機?

    足足二十分鐘,林也那邊都沒有回信。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優雅窈窕的法國空乘跪在宋鹿的座位前,用口音濃重的英語讓宋鹿把手機切換成飛行模式。

    宋鹿厚著臉皮挨到了最后一刻,只等來了林也簡簡單單的三字回答:不去了。

    宋鹿呼吸一滯,難以置信地看著手機屏幕上清清楚楚的三個字。所以,不是她胡思亂想,林也這幾天就是故意躲著她。

    還有,那天晚上,真的是林也悄無聲息地來到她床邊,在不開燈的夜晚里凝視她,留下那句“根本不認識你”后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他想她,卻不想見她嗎?

    以往,林也有任何不高興、不滿意、不痛快,他都會直接發作出來,他從來不是個喜歡把情緒悶在身體里的慢郎中。她都已經習慣了他行事作風,甚至羨慕他的凡事都直來直去,不內耗、不拖拉。

    這突如其來的沉默不語令宋鹿恐懼至極。

    宋鹿不顧法國空乘還跪著等她把手機調成飛行模式,直接撥通了林也的電話。電話響了足有半分鐘,然后,被接通了。

    電話雖然通了,卻聽不到林也的任何聲音,只有他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急促的呼吸,他仿佛在努力壓抑著什么,顯然已經快到極限。

    宋鹿深呼吸幾次,糾結了好久,卻只問出了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公司的事很多吧?”

    林也依然不出聲。

    法國空乘提高嗓音一次次喊著法語小姐,豎起手掌做禁止的動作。

    宋鹿的聲音已經帶著濃厚的鼻音,卻小心翼翼不讓悲傷的情緒溢出來,“你是因為公司事很多,脫不開身,所以才不陪我去法國嗎?”

    這一次,林也冷冰冰的聲音傳來:“不是。是主觀意義上的不想去。”他吐字清晰,一字一字砸在她心上。

    宋鹿哽咽地發了一個:“好。”

    兩人沉默了下來。

    宋鹿輕輕吸鼻涕的聲音因為彼此刻意的寂靜而顯得格外清晰。她感覺自己馬上要哭了。她也知道,林也知道她正在忍哭。他的呼吸更濁了。兩人的呼吸糾纏在一起。可他就是殘忍地一言不發。

    宋鹿垂下手,捏著手機的手在膝蓋骨上一撞,發出悶悶的砸擊聲響。電話那頭說了什么。宋鹿立刻把手機拿起來貼在耳邊。

    林也的聲音平緩、冷靜到幾乎無情,問她:“是不是有個老男人為了你,去找過謝瑯,還把他家搞破產了?”

    宋鹿的聲音發著顫抖,讓一個“是”像氣泡一樣從喉嚨口冒出來。

    林也在那邊笑了,那笑似要把悶在他胸臆里那團火全都噴出來,把電話另一頭的人也卷進去燒起來。

    “這么說,謝瑯說的都是真的。有人對我說,誰都不喜歡吃別人含過的糖,再甜都嫌惡心。其實,不是所有男人都在乎妻子有豐富的情史,但明明特別會取悅男人,卻裝得什么也不懂,卻裝得什么都害怕,就特別特別可惡了。”

    “林也——”

    “閉嘴。聽我說完。我以為你和宋綾不一樣。自輕自賤的宋綾啊,還是把一身本事都傳給了她的寶貝女兒。我是否有幸知道一下,那個出錢供我老婆上學的男人叫什么?或者應該問,他們叫什么?會只有一個嗎?還是說,有很多很多都嘗過這塊糖有多甜?”

    “林也,我要你收回你剛才說的話。”

    “別用這種死不悔改的語氣和我說話。為什么,不靠男人,你們母女會餓死是吧?我媽媽是被宋綾害死的。我可以犯賤到愛你的過去,愛你的一切。卻無法原諒到頭來你和你媽媽是一樣的人。宋鹿,聽清楚我下面的話。”

    “宋鹿,我不要你了。”

    宋鹿死死抓著手機,胸口劇烈地起伏,呼吸開始急促,鼻子酸到掛下鼻涕,奔騰的眼淚瞬間淹沒整張臉。她一開始咬著唇不讓哭聲發出來,最終心里的最后一道壩決堤,她徹底控制不住,聲嘶力竭,崩潰大哭。

    座艙里本來還有人在低聲交談,結果在宋鹿爆發這山洪后的一陣哭后,為數不多的乘客都緊閉上嘴,用各種眼神看這哭得像是要厥過去的女人。

    空乘已經手足無措到告訴飆法語了。

    宋鹿的聲音從哭聲中抽拔出來,斷斷續續說:“林也,你可以怪我沒有對你坦白,你可以誤解我是我媽媽那樣的人,你可以罵我是膽小鬼,但你不可以丟下我。為什么你們都要丟下我?為什么——”

    林也聽到空乘用英語說:“女士,請把手機關了。”

    哭聲和喊聲像潮水一樣向林也涌來,貫穿他的耳膜,震痛他的心。他感覺自己的皮膚、血肉、骨骼、內臟都一同震起來,震得他天旋地轉要從座椅上摔下來。一雙手穿透他的胸腔,抓住他的心臟,一邊死死擰動,一邊反反復復問他,疼不疼?疼不疼?疼到要死了吧?

    林也咽唾沫濕潤早已干涸的喉嚨,試著發出聲音,卻只發出重感冒后那種沙啞的嘶嘶嗬嗬聲。他心里在說,別哭了,我會坐下一班航班去法國。在他重新掌控聲帶能再次發聲時,那本就只有哭聲的電話中斷,只剩下不斷重復的、回蕩在耳邊和心里空空蕩蕩的“嘟嘟”聲。

    電話戛然而止在這里。直到那空號聲像是棒槌一樣落在他心間,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把自己心愛的太太孤零零丟在了前往法國的飛機上。

    第123章 Chapter123剖白。

    電話明明已經被掛斷,宋鹿的哭聲卻還在林也耳畔回蕩,像是和他身體里的心跳達成了共振的頻率,誓要將他整個人震個粉身碎骨才肯罷休。

    林也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并不點燃,夾在食指和中指

    間,再翻到中指和無名指中間,這樣反復幾次,攥緊拳頭猛錘向桌子,直接將煙掐斷在煙灰缸里。黃色卷曲的煙絲從煙的彎折處鉆出來,將書桌周圍染上淡淡的木香。才幾分鐘,一整盒的煙都七歪八倒插在金屬煙灰缸里,像是獨屬于萬寶路的鐵王座。

    最傷人的話已經被付諸于口,說出去的時候甚至沒考慮過話是水,潑出去就再也收不回來,等惡意全部傾瀉出口,心里卻并不覺得解氣,相反地,難受和絕望浪潮般一陣陣往胸口翻涌,都要把他淹死了。

    林也漸漸喘不上氣,眼看就要犯上一場驚天動地的哮喘,猛灌下幾口不摻冰塊的烈酒,將憤怒、不舍和后悔隨辛辣的酒水統統咽下去。

    行政已經幫他訂好第二天去法國的機票,但他還沒決定去不去沙托魯。

    他和宋鹿之間一直以來就存在著深深的隔閡。

    他是趙之瓊的兒子,富有、大膽,向來想做就去做,為所欲為。她是宋綾的女兒,貧窮、懦弱,總是謹小慎微,瞻前顧后。他們的出身、性格和為人處世是矛盾的兩面體。

    他們本該做一輩子的敵人,而不是什么親親愛愛的枕邊人。

    陸飛以前這么說過,他就是被她迷住了。

    當時他才和宋鹿重逢幾天,對這個嘴碎助理的說法很是嗤之以鼻。他承認,宋鹿是他所見過的女人中最漂亮的一個。但一個正常的男人被一個美貌的女人吸引幾次目光并不代表他就是被迷住了,也可能是僅僅出于生理上的吸引和喜歡,只要新鮮勁一過,隨時可以拋諸腦后。

    可到了現在,林也已經懶得對自己進行自欺欺人的催眠了。他可以大方承認,他就是愛她。是TM愛到可以丟掉一切自尊和骨氣地去愛。如果不愛,他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為她違背自己的行事準則,讓她成為他人生中唯一的例外。

    可到底是什么時候被迷住的吶?

    這個女人,生活里柔弱、溫吞、包子脾氣,受再多的氣也只會癟癟縮縮往肚子里咽,可一旦上了賽場,拿起槍的那一刻就會變成一個刀槍不入的戰士,就仿佛沒有任何困難能打敗她。

    你分不清楚,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就是她身上這種冰火兩重的矛盾深深吸引著他。像嬌柔的玫瑰花瓣下也長著扎人的尖刺。美貌與危險共存,從重逢的第一眼開始就牢牢懾住了他的身、眼、心,讓他再也逃不出她的掌心。

    林也到此時此刻才幡然醒悟,生理性的吸引才是最致命、最難以抵抗的。只要她在,身體就會自然而然去選擇靠近她。想取悅她、得到她、占有她的想法根本連壓抑也壓抑不住。越壓抑,越反撲得厲害。

    他清楚自己的處境有多糟糕。他愛她,發了瘋地愛她,卻完全不了解她,他甚至懷疑自己只是愛上了一個自己想象出來的幻影。

    一切都是假的,連她也是假的。

    如果她是假的,那么她對他的喜歡、關心和依戀是不是也摻雜利欲熏心的別有用心?甚至,他所以為的對宋綾的盛大復仇,也不過是一個天大的笑話。是他落入了她的陷阱。是她得到了他所有的偏愛。是她替她們母女實現了對他的終極復仇。

    林也真想痛痛快快吸上幾口煙,隨煙氣將胸臆里的郁氣一口一口噴出來。而不是像現在一般,憋得、忍得厲害。

    可他答應過她戒煙。

    不管怎樣生氣,無論他怎樣掙扎,也只可能躲上她十天半個月,他逃不掉的,最后總歸還會見面,總歸還會和好。他不想她抱著他,在他身上像小松鼠一樣聳動鼻子嗅來嗅去,最后仰起頭,皺著眉抱怨:“林也,你又說話不算數了,偷偷抽煙。”

    到時候,他又要怎么辦?

    即使在自己的想象中,他也不想令她失望和失落。

    被柔情蜜意化軟了骨頭的人就是這么賤。

    林也用手指彈掉煙盒,煙盒劃過書桌掉在地上,他一腳將煙盒踩扁,仿佛踩的是自己的軟骨頭。

    從申港到沙托魯要飛12個小時。這注定平安無事的12個小時足夠讓林也想清楚,想清楚他到底要拿這個林太太怎么辦。

    林也抓來一份項目書,戴上眼鏡,一目十行地看起來。他強迫自己從負面情緒里抽離出來進入緊張的工作狀態,哪怕只是一兩小時的逃離,也足以讓他徹底冷靜下來,讓大腦重新掌握理性思考的能力。

    到時候,就會知道怎么辦了。

    轉眼一杯威士忌喝完,林也起身去酒柜給自己倒酒。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傾斜酒瓶子,瓶頸和玻璃杯接觸發出清脆一聲敲擊聲,琥珀色的液體漸漸溢滿整個酒杯。

    林也聽到敲門聲,眉頭不由一皺,手上依然倒著酒,頭也不回地說:“進來。”

    背后傳來啟門的聲音,然后,是陸飛聲線緊繃的一聲喊:“林總——”

    在林也進辦公室前,他警告過所有人,除非是天塌了,除非是黃浦江決口子了,否則誰都不準來煩他。

    所以,又TMD地發生了什么更糟糕的事?

    林也放下酒瓶子,舉起酒杯一下子喝下三分之一,轉身,靠在桌子上,一雙黑眸森森然地盯著陸飛,搖著酒杯,不出聲,等著陸飛向他播報什么更壞的消息。

    陸飛挺胸抬頭大步往前走,走到林也身邊,在酒瓶子旁邊放下一個黑色的U盤,說:“林總,這是剛送來的。法拉利車上行車記錄儀里的內容已經被技術人員恢復了。視頻全都拷在了這個U盤里。”

    陸飛說完,朝林也點頭示意,徑自轉身出去,順便把門也帶上了。

    林也又慢吞吞咽下一大口酒,放下酒杯,拿起U盤在手心里轉。他發現自己竟然對這個U盤里的內容懷揣強烈的排斥和恐懼。

    如果宋鹿真的騙了他,如果宋鹿和宋綾只是在他面前裝得不和,實際她們母女是同一類人,那這里面的東西會不會成為證明她們之間關系的證明?甚至是——會在里邊聽到她們嘲諷他愚蠢被美色所迷的種種奚落。

    林也將U盤緊攥在手心,一拳重重砸在桌上。因為一個女人,他變得如此拖泥帶水,甚至不敢面對一個他理所應該知道的真相。

    就算是在洶涌的浪潮,他也受得住!

    林也快步走到電腦邊,將U盤插入電腦接口。

    這個技術人員按月份將每個視頻記錄分了文件夾,讓人一看即明。林也很快找到法拉利裝車那天的視頻記錄。鼠標在這個視頻的標圖上停留了半分鐘,他都沒有下定決心按下去。

    林也將剩下的威士忌一口悶下,“嘭”的一聲砸下空酒杯,利索地點開那段視頻。

    宋鹿和宋綾的聲音伴隨著嘈雜的環境音沖了出來。

    “你帶我剛進林家,林先生就讓女助理偷拍我的照片。你以‘會好好和他溝通’為由讓我不要和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你想送我出國念高中,林先生說我年紀太小拒絕。”

    “那年暑假,你不在家。林先生把我壓在書桌上,脫我的裙子和內褲。我拼命地叫,喊‘媽媽救救我’,喊到喉嚨嘶啞,血涼了,身體成了冰感受不到任何感覺。哥突然回來……”

    “你問我慈善晚宴后發生了什么?很簡單。我和林先生在一起。他、想、性、侵——”

    一個響亮的耳光聲,是宋綾打了宋鹿?視頻錄像里,宋鹿的聲音還在源源不斷傳來。

    “所以,我應該恨禽獸不如的繼父,還是應該恨冷漠自私的母親,還是應該恨我把當成復仇棋子的那個人?很好選不是嗎?”

    “我選林也。他救了我兩次。用那種最荒誕匪夷所思的方式出現在我面前。如果不是他……你女兒已經死了。”

    “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在我想要放棄生命的時候,在我找不到人求助的時候,在爸爸無視我,在媽媽放棄我的時候……”

    林也沒聽到宋鹿之后說的話,卻聽到了那聲他當時在電話里聽到的呼救:“哥,救救我。”

    他記得當時聽到她在電話里那么說,以為她遇到了危險,瘋一般往她那邊跑。

    林也的腦子卡殼了很久,在很長時間里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仿佛不能夠理解視頻里那些話的意思。下一刻,林也將所有的事貫穿起來,信息素在他腦海里“嗙”一聲炸開了。

    所以,她害怕他戴眼鏡的樣子,說長那張臉的人不可以碰她。所以,慈善晚宴那晚那個畜生不是憑空消失了,而是從他眼前正大光明離開的。所以,重逢那一晚,林綜生會拿走她的手機。

    所以,威脅謝瑯,把謝瑯父母弄得家破人亡的是林綜生。

    所以,他八年前闖進林綜生的書房那一次,是林綜生在欺負她?所以,她當時才會說:“哥,別走。“而他,竟然罵她有病,直接把她留給那個不是人的東西。

    所以,她曾經那一聲聲或驚恐、或厭惡、或鄙夷的“林先生”——不全是他?

    他從來沒想過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到頭來,欺負自己太太的那個人竟然是自己的父親。

    而他罵她是和宋綾一樣的女人,利欲熏心,不知廉恥,不擇手段通過爬男人床獲得想要的生活。

    作為那個畜生的兒子,作為說過“不要她”的丈夫,他不知道要以何面目去再見她。

    林也胸腔里爆發出一聲怒吼,一拳一拳砸在書桌上,把眼前的硬木疙瘩當成是自己那個畜生父親,也當成是蠢的像豬自己。他的雙拳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胸口裂開般疼痛,喘息不停。他覺得自己真是個黑白顛倒、亂發一氣、是非不分的大混蛋!

    最可悲是什么?是無能為力,是無可奈何。是他在這一刻沖不進事情發生那一刻,否則,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想把她拉出來。她都開口求他了,他為什么不能救她?把她留在那個最黑最沉的夢魘里這么多年。

    門突然被撞開,陸飛抓著門把手,靠在門框上,氣喘吁吁說:“林總,剛才Yoyo打電話過來,說太太可能沒有在飛機上。她在最后一刻下飛機了,現在人丟了好幾個小時了,不知去向。”

    林也的心被一只手一把抓住,狠狠狠狠地擰了一下,痛到窒息。

    第124章 Chapter124想死是不是?……

    申港這座城在全國地圖上只是大公雞胸口的一個小點,但對于真正身處申港的人來說,它又大到仿佛無邊無際。人和車穿梭其中,是在它肚子里九曲回腸地打轉,體感可察的永遠逃不出去的寬度和廣度。

    宋鹿乘出租車從浦東國際機場到市中心,之后漫無目的地在市中心的幾個區之間坐車穿梭了三個多小時。

    宋鹿本來打算回自己在黃浦買下的那間一居室。但幾天前,宋綾已經搬了過去。她去了,就會面對宋綾沒完沒了諸如“你們發生了什么事”和“我就料到,林也這種人利用完你就會一腳把你踢開”這樣的質問和奚落。

    所以,宋鹿像孤魂野鬼一樣在市區坐了幾個小時的出租車,在臨近傍晚的一陣雷暴雨中,車子最終停在了林也高層公寓的樓下。

    兜兜轉轉,宋鹿才發現自己無處可去,無論多不情愿,依然回到原點。

    宋鹿沒帶傘,行李箱被她丟在了飛機上。她背好包,雙手搭在頭頂沖進雨幕。深港的夏末暴雨連綿,幾瞬息就將她從頭至腳澆了個透。

    因為手指濕潤,公寓的指紋鎖怎么掃也掃不開。身上的衣服濕透了,宋鹿把指腹在門板上一滑,終于弄干了手,按亮了電子鎖。

    在客廳亮著燈。宋鹿記得今天是蘭姨留下看公寓。但等她滴滴答答淌著水跨進家門,看到的卻是披著睡衣從里邊迎上來一臉驚慌失措的桃姨。

    桃姨的雙手無處安放,身體不住地往后倒退,很輕地喊了一聲:“太太。”

    要是放在往常,桃姨一定會因為宋鹿把自己搞成這樣而心疼不已。但桃姨今天只顧著害怕。

    宋鹿精神頭不好,不能像往常一樣顧及其他人的感受,卻也瞧出了桃姨的反常。她記得在她出行前,Yoyo給三個阿姨安排好了上班的班次。每人一天一夜,輪流照看空置的上下兩套公寓。Yoyo讓阿姨們把這兩周當成是錯時的補休假,并強調是不扣薪資的。

    宋鹿不用去問桃姨也猜得到發生了什么,肯定是因為桃姨好說話,另外兩個阿姨就和她“商量”換班多休了幾天。可就算她們私下里調整了班頭,被宋鹿撞破桃姨也不至于這般緊張。肯定還有什么其他事。

    宋鹿走進客廳,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趴在沙發上,撅著圓墩墩的屁股,和小貓蛋蛋臉對臉、鼻尖對鼻尖互相干瞪眼。蛋蛋尾巴高翹一聲吼,小女孩齜牙咧嘴一聲嘶。一貓一人在學猛獸爭搶領地。

    所以,就是桃姨緊張的原因。桃姨私自帶了一個小孩子在公寓里過夜。

    小女孩黑眼珠子骨碌一轉,看到了宋鹿,從沙發上坐起來,問:“阿嬤,她是誰?”

    桃姨急得滿頭大汗,“太太,不好意思。我女兒和女婿都得了流感,發高燒到40度,身邊還有個大的要中考,實在沒辦法照顧小的,我才想帶在身邊睡兩天。我一直看著她的,沒讓她亂碰東西。”

    小女孩抬起上半身,學著大人語氣說:“哦,你就是太太啊。”

    宋鹿嘆了口氣,她眼下實在沒有心力和桃姨拉扯這些,“誰都有遇到困難、手足無措的時候。但桃姨,這種事下次一定要提前告訴我或者Yoyo。否則,要是被我先生撞到,他——”

    他可能會毫不留情地讓桃姨滾蛋。就像他會冷冰冰地說出來:“我不要你了。”他的心從來比石頭還要硬,一旦被他認定是怎樣的人,一輩子不可能翻身。

    宋鹿沒順著話頭說下去,覺得沒意思,轉而說:“帶小朋友到樓下睡吧。我先生問起來,就說我讓你下去的。把之后的班和另外兩個阿姨換回來,回去好好照顧家人。需要的話,可以請幾天假。你和Yoyo商量著辦就可以了,不用再問我。”

    “好。好。我現在就給小趙打電話。”桃姨連連道謝,拎起小女孩的衣服后領子把她拉正,一把提到地板上。

    小女孩順勢往前一撲,抱住渾身炸毛的蛋蛋一滾,挺起小腰板,將一長條液體狀的貓掛在肩膀上。她小小一個身體和蛋蛋拉開來一般長,奶聲奶氣問宋鹿:“太太,我可以帶阿毛去玩嗎?”

    阿毛——

    這個小孩很自然熟。

    宋鹿對小孩子擠出一絲笑容,點了點頭,“去吧。記得要關好窗戶。每天給它換干凈的飲用水。走之前,把它送回這里。”

    小女孩搗蒜般點頭,一副認真到嚴肅的樣子。

    于是,桃姨就一手提蛋蛋,一手牽著小女孩離開了公寓。

    等公寓大門被關上,宋鹿徹底裝不下去了。堅強和冷靜偽裝被她從臉皮上撕下來,連皮帶血。她迫切需要一個宣泄情緒的口子,而她知道那口子在哪里。

    她沖到廚房,從刀具的架子上抽出一把手臂長的陶瓷水果刀。她抓刀沖進隔音房,不開燈,慢慢趴下去,手腳并用地往前快速爬。

    宋鹿的膝蓋很快撞到大提琴。她拖拽雙腿折膝在地上坐好,用一只手摸到琴弦,另一只手將陶瓷刀插進并列而橫的琴弦之下。刀本來是平行于琴弦,她慢慢調轉刀刃,以刀刃對準琴弦,狠命往上一提。

    琴弦瞬間發出一聲接一聲的斷裂之聲,琴弦卷彈起來,瞬間將她的手指割得血肉模糊。陶瓷刀面也清脆地崩下一小塊飛彈出來。她用手直接摸刀刃,被下凹的一個鋸齒狀口子再次割破手掌心。

    對于流血和疼痛,她不管不顧,在確定陶瓷刀還能使用后,她橫抓刀柄,橫七豎八狠狠割著大提琴面,那刀具割木頭的聲音令人聽著牙酸。她只恨自己沒拿菜刀,如果是菜刀的話,她就可以砍琴了。

    她從來不喜歡大提琴。

    宋綾要她學大提琴,是因為媽媽覺得學琴可以培養氣質,逼著她學。她因為是她的女兒,不敢反抗。

    林先生喜歡看她練大提琴,是因為覺得在媽媽逼迫下學琴的她特別乖巧聽話,這樣乖巧聽話的她可以被他輕易掌控。她因為是他的玩物,不敢反抗。

    林也買了這把大提琴,是因為在她犯了錯,需要懲罰她的時候,她就必須徹夜拉琴給他聽。她因為是他買來復仇的工具,不敢反抗。

    可從來沒有人問過她喜不喜歡大提琴、想不想拉大提琴。一直以來,她這樣憎恨拉琴的自己卻一次次被不同的人逼迫去拉琴給他們聽。

    她從來不知道反抗,只有順從和忍耐。

    可現在——

    她不想這樣了。

    宋鹿手下的刀越劈越快,越割越密,是隨著她起伏的心境在用刀割來宣泄她的痛苦。直到,鋒利卻脆弱的陶瓷刀在她手中分崩瓦解,化成飛濺的碎片刺進她的血肉之軀。

    她手腕被傷得最多,總有十幾根尖錐深深刺進肉里。她終于因為疼痛停下來,抓著已經斷了的刀站起來,低垂著頭,慢吞吞踱步回客廳。客廳的燈光迎頭一照,她一低頭,就看到小臂里外布滿交錯、血紅色的劃痕。

    宋鹿氣喘吁吁,走到哪里,血就淌到哪里的地面。

    宋鹿表情麻木,血淋淋的手扒著沙發慢慢滑坐到地上。她手臂圈著雙腿,把臉埋在膝蓋里,眼睛干巴巴熱辣辣的,卻沒有一滴淚從眼眶里流出來。

    她的手里還死死抓著那把斷刀,仿佛刀和她的軀殼連接在一起,丟下刀,她就要卸下一切堅強的偽裝,疲軟到頃刻就要摔倒在地上。

    她的腦海里不斷回蕩林也在手機里說過的那些話。

    她是一顆被人含在嘴里無數次的糖,雖然甜,但被太多人品嘗過了,是不值錢的。她繼承了媽媽的一身本領,把男人迷得神魂顛倒,只為得到他們的錢。她在他面前裝純真和純潔,騙得他團團轉。

    林也的話比真實的刀割還厲害,像一把把剝皮挑筋的剔骨刀,一道道割在骨肉關節處,片下連筋帶肉掛血的一塊塊肉。原來在她愛的人心里,她是這樣一個不要臉面、不干不凈、不知廉恥的女人。

    她現在的狀態并不能歸為生氣。

    她并不生氣。

    人不會為了一些不實的事情被人議論而生氣。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她心里有一面明鏡,能照出自己是什么樣的人。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人,就不會去在乎別人怎么想、怎么說。

    可他不是別人,他是她愛的人啊。

    他怎么可以不信她,而去相信其他人的話,而把她丟在一架前往異域的飛機上?還說——不要她了。

    她難道是一件喜歡的時候就拿起來逗幾下、不喜歡的時候就隨意丟在一旁的玩具嗎?

    她只是失望、失落到絕望。

    就好像指路的燈塔暗了,渡厄的浮舟沉了,支撐的竹杖折了……才明白,任何人都不該把所有的希冀都壓在除他自己以外的人身上,沒有誰是誰的燈塔、浮舟、竹杖……抑或救贖。

    能拯救自己的,從來只有自己。

    她體內的血管好像被冷氣凍上了,血液停止了流動,從內到外都凍得麻痹了。她失去了一切感覺,同時也從內至外散發的死氣剝離了本該巨浪滔天的情緒。她整個人木木的,像從里面被人掏空了內臟和大腦,不想動,也不想思考。

    宋鹿也不知道自己在客廳坐了多久,她記得剛回來的時候,客廳還很亮,等到被冷氣凍得一個哆嗦回過神,客廳里已經昏暗一片,只有落地窗外的星星點點的燈光射進來,將家具披上一層銀色的光澤。

    宋鹿搖搖晃晃站起來,上樓梯,走進臥室里浴室里淋浴。

    玻璃淋浴房里蒸汽上浮,花灑留下細長的水柱,水聲沙沙作響,從潔白的身體上淌下來的水卻是淡粉色的,在她腳下綻出一朵朵紅花,向外擴散漣漪。

    作為受傷專家的她忘了給自己包扎。

    失血而造成的低溫令她昏昏沉沉。

    突然,淋浴房的門被猛地推開了。

    一個人影在霧氣后浮現。林也沖了進來,抓住她的手腕,完全不顧她還濕淋淋往下淌粉色的水,粗暴地將她拽出來,壓在懷里。

    “你想死是不是?”

    “誰允許你死在我家里?”

    “你聽清楚。宋鹿,你是死還是活,你說了不算。”

    “除非是我死,否則,別想我放過你。”

    第125章 Chapter125逃離。

    宋鹿還以為自己再見到林也會是水入熱油,一點就炸。可真的見到了他,卻像苦旅之人終于挨到旅途終點,精神和體力已消耗到極限,再多撐一會兒已是不可能的。

    她竟然有點……想睡覺。

    這是距離他們飛機上的對話整整五個小時以后,精力再充沛的人也被榨干了斗志,更何況是一個淋了場大雨,流了很多血,心灰意冷到只想逃離現實沉入夢鄉的人。

    她不想搭理他。

    宋鹿的左臉頰一觸到林也結實的胸口,眼皮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沉。她努力抵抗疊增的倦意,才過了三次呼吸就徹底放棄抵抗。她仰面一挺,嘴里哼了一聲,昏睡過去。

    就在這個短小的盹兒里,她竟然做了一個完整的夢。

    在夢里,她不斷從樓頂和樓梯上摔下來,摔到最后骨頭盡碎,躺在一灘暗色的血水里,目光無盡往上虛浮,看黑沉沉如一片水面的夜幕。

    宋鹿很清楚自己在做夢,卻沒辦法從這個夢里掙脫出來。她手腳軟綿綿,頭腦異常清晰地體會那種闃然無聲的死寂和絕望,仿佛能聽到血流出身體的聲音。

    夢里夢外她的身體都越來越冰。

    在清晰感知生命即將終結的那一刻,宋鹿被手上的傷口疼醒,驀地睜開眼睛。

    宋鹿重新落入那雙令她一望就怵的黑瞳里。

    林也的神色和她睡過去之前沒有兩樣,連臉的位置都沒有移動半分,這說明她只睡了很短的時間,可能只是幾次呼吸的時長,連林也都沒有察覺到她已經睡過一次。

    可在夢里,她卻好像過去了一生。

    現實世界里發生的事如潮水般重新灌回大腦,剎那間讓她覺得喘不上氣,一聲咳嗽嗆出喉嚨,身體隨之猛烈一抖。這一抖,立刻觸動手上的傷口,疼得她齜牙咧嘴。

    林也摟她的手更緊了些。

    宋鹿覺得更加憋悶,內臟仿佛被他勒得生生挪離了原來的位置,順時針又或者逆時針轉了整整一大圈。

    這個混蛋。

    為什么要抱這么緊?

    還嫌她不夠疼嗎?

    宋鹿在林也懷里安安靜靜歪了一會兒,嗓音格外平穩平淡甚至是懶洋洋的:“你放開我。我想收拾一下自己。”

    “你知道你現在在流血嗎?”

    “你感覺不到疼嗎?”

    “你腦子還清楚嗎?”

    他的每一個問題都伴隨著胸腔的劇烈震動在她耳邊嗡嗡作響。

    貼得這般近,讓宋鹿切身體會到他是如何壓**內一團邪火,憋著一股子歪氣,恨得骨頭都在嘎嘣響的情況下勉強說了這些還算客氣的話。

    但宋鹿實在沒力氣和他吵。

    她看著眼前的這個人。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和林也的關系開始變得復雜,等到她有所察覺,就發現兩人已經像線頭一樣糾纏在一起,已然到了理也理不清、短又斷不干凈的地步。

    他們從陌生人變成兄妹,從兄妹變成仇人,從仇人又變成夫妻。這個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出比他們的關系更復雜的兩個人。

    這個世界上最可悲的事大概就是有緣無分,又或者簡單來講——是不湊巧。林也就是那個只要和他親近就會無意識觸發她噩夢的“不湊巧”。

    她的噩夢明明與他無關,卻又千絲萬牽扯。

    她實在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他們之間如此復雜、扭曲、不堪、丑陋、陰暗的關系。等她猛然醒悟,發現自己已完全無力承受這段感情。

    她甚至想把關系倒過去,回歸最原始、最簡單的那一層,撇清多余的絲線,只把他當成那個曾經救過她的哥哥,一個恩人,會不會讓自己輕松點?

    宋鹿就想啊,或許那個夢的結局就是他們的結局。他們出身背景如此不同,性格截然相反,無論怎樣努力,注定無法走到一起。

    弄不好,她會從高處再次墜落,摔得遍體鱗傷。

    所以,這個夢就適時出現了,是完全出于自我保護的一種潛意識警示。預示著,到了該放下一切執念和不切實際的幻想,回歸她本來的生活,獨自離開的時候了。

    宋鹿在心中暗嘆一

    聲:“我的腦子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很多。如果你能聽出我的意思,就會知道我只是想讓你走。我沒事。你出去吧。孤男寡女不方便,我自己會處理。”

    “處理什么?在我面前,再死一次嗎?”

    發紅泛淚的眼睛、顫抖的身體、混亂的呼吸……

    他好像真的怕得要死。

    據說割腕的人切開動脈后,會把手放到熱水里,水溫會加速血液循環,使得傷口不易凝血愈合,直至身體失溫,血流盡為止。

    這是自殺的人才會做的事情。

    宋鹿覺得,林也好像是誤會了什么。

    她沒想過要死。只是喪氣過了頭,一時忘記處理傷口,加上洗澡正好淋了點熱水,把血沖得到處都是,外來的人一頭扎進來,的確看著會像是自傷自殘的兇案現場。

    但她真的沒力氣和他爭執,身體往下沉,腦袋被固定在他的臂圈里,眼皮垂下成一條細線,昏昏欲睡。

    林也此時此刻真想把宋鹿按進身體里。

    “宋鹿,你給我聽好。我是混蛋,我是白癡,我是二百五。是我不分青紅皂白說了那些混賬話,你要怎么懲罰我都可以,但你不可以用自殺來報復我。”

    “我沒有——”宋鹿一下子從昏沉中抽離,倏地瞪大雙眼,一口咬住唇,心里突然意識到了此時此刻發生的事究竟有多荒唐。

    這種情況下,林也竟然覺得她會用死去報復他。

    這是她自己的人生和性命!

    難道她的愛恨情仇繞著他轉不夠,連生死也要繞著他轉?難道她就沒有一丁點兒的骨氣和自尊,就為了他幾句話而尋死覓活嗎?

    他也太把自己當個人物,太自負、太氣人了!

    宋鹿原本以為,自己已經透支了所有的情緒,不會再因為他一句話而產生一點半點的情緒波動。哪里想到,還是因為“自殺”兩個字,這油鍋還是在這一刻炸開了。

    “我沒想要去死。我為什么要去死?我是做錯什么了嗎?還是你認為我錯就是錯?難道就因為你說我那些話,因為你把我丟在飛機場,因為你口口聲聲聲稱不要我了,我就要去死?我的命就那么輕那么賤?這么隨隨便便就可以丟掉嗎?”

    宋鹿在林也懷里蛄蛹、掙扎、翻騰,用手又推又打又錘。他就是不放手。

    “林也,你也給我聽好了。狠話蠢話瘋話誰都能說。我也會說。我才不會因為區區一個你去死。從前不會,以后更不會。因為我不會再喜歡你多一分。愛你,才是犯賤。”

    “不是你賤。是我賤!好不好?走,去止血。”

    “你放開我!不要你管。”

    林也一邊抄起她腋下,一邊從褲子口袋里掏手機,手指在屏幕上亂點亂按。他一時情急,120被他撥成了129。他急忙按返回鍵,一下太急,又失手把三個數字全部抹掉。

    又要重頭來過!

    林也抓手機的手都在抖,聲音也在抖:“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我發誓。宋鹿,我們去醫院。聽話。”

    聽話、乖、別鬧……這是父母哄小孩、主人逗貓狗時會說的話。這是高高在上的人對下位者說的話。

    他好像從來沒有平等地看待過她。他不知道,這樣的話放在平時她只置之一笑,可現在,激出她多少叛逆之心,非要搶嗆他一嗆。

    “這個世界上獨你最知道怎么傷害我。”宋鹿看著自己受傷的手,一片片拔下傷口里的碎瓷片,“射擊運動員的手最珍貴了。可自從遇到你,我的手就不斷受傷。我的手都要廢了。可偏偏我又怪不了你,是我自找的。這些都是皮外傷,看不見的地方,更疼。”

    宋鹿緩緩煽動眼皮,一只手軟綿綿地起,掌落,一掌拍掉豎起在她腋下的林也手機。

    她才不要去醫院。

    她現在又累又困又軟,不想再被丟到醫院冷冰冰的金屬椅子上。她想滾進柔軟又溫暖的被窩里去。

    立刻!馬上!

    林也一時無語,試著將她身體往上抬了抬。

    宋鹿吸著涼氣,終于“唉喲”一聲喊了出來,順著這聲“唉喲”一起滾出來的是忍了好久的滾滾燙的淚珠子。

    “林也,我好疼啊,真的好疼。睡一覺,傷口就會愈合,一切就會過去吧?”

    林也就僵著不敢再動。他的呼吸越來越亂,和宋鹿的呼吸纏在一起。

    宋鹿也不是不要命的,低下頭看手腕傷口,刀子割在淺表靜脈,只是看著嚴重,其實一隔絕水應該馬上就能止住血。她一低頭,眼淚滴到傷口里,又連連嚎了幾嗓子。

    她確定自己死不了。

    宋鹿試著握緊、松開手掌,整條手臂勉強算活動靈活,看來是沒傷到脛骨,手也暫時廢不了。

    她松了一口氣。

    只是她一動,某條盤踞在小臂內側的傷口裂開,滋出一條血線,噴到林也蒼白的臉頰。他整個人都是一兢。

    宋鹿看他這般緊張整個人還是漠漠然的神態。她又在他懷里小歇片刻,冷靜下來,目光順著手臂上橫一條豎一條的傷痕一路往上移,看到自己赤、裸的身體緊緊貼著林也的胸。

    雖然已經做了一段時間夫妻,但宋鹿還做不到毫無心理負擔地和他在恍如白晝的浴室里不穿衣服親近。

    她撐直身體,用手背推著他的胸,護著自己手腕內側的傷口想將他往浴室外推。

    林也身體硬邦邦巋然不動。

    宋鹿沒辦法,伸手去夠臺盆上疊好的浴巾。林也伸手將毛巾勾過來,塞進她手里。她不把浴巾裹在自己身上,卻往他頭上一蓋,遮住他眼睛不讓他看。

    林也一把抽下頭上的浴巾,將她簡單裹了裹扛到床上,手掌扯動毛巾,在她身體上輕輕擦拭。

    潔白的浴巾漸漸染上紅色。

    宋鹿索性放開了,任憑林也的手在她身上擦來擦去,看著他削尖如竹的鼻尖上凝著汗珠滴落下來,很熱的感覺。他擦得又細又慢,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結束。

    好在傷口慢慢結住了,血不再流。

    宋鹿沒辦法等待他結束。她知道林也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只能朝他心窩子猛戳一刀。她拍了拍他略扎手的下巴。他抬起頭,正視她的眼睛。

    宋鹿和他四目相對,以事不關己的姿態,輕飄飄的語氣,仿佛接下來說的是其他人的事而不是她自己的事。

    “林也,我告訴你。我騙了你。被你識破我也就不想裝下去了。我是和一個老男人有關系。他想和我上床,不止一次。”

    林也身體一滯,臉上似驚又怒,更多的是痛。

    “你沒看錯我。所以,你走吧。我會一輩子感激你。但你不要再來招惹我了。我們到此為止。我明天就搬出去。”

    林也擦拭的手慢慢停下,丟掉沾滿血的浴巾,抽來被子將宋鹿緊緊裹住,然后,把人輕柔柔壓到懷里。

    他的胸腔又開始轟鳴。

    宋鹿用手捂住自己耳朵,不再去聽他任何一句蠱惑人心的話。因為,她是真的想離開了。聽不見,也就不會舍不得了。

    第126章 Chapter126葡萄。

    林也在回來的路上想了一肚子的話要一股腦兒傾倒給宋鹿——都是些漂亮的、

    精致的、已臻于完美的誓言。

    林也一進家門,所見是觸目驚心的紅,滴滴答答,條條圈圈,根本是用血在他家地板上畫了一幅世界地圖!

    一下子,他還能抖出什么漂亮話?

    都隨著魂,飛掉了。

    等林也確定宋鹿神志還算清醒,心下才稍安,再試圖在腦子里組織語言,千言萬語卻都覺得輕了、淡了,無論說什么,都無法彌補她什么,任何誓言都顯得蒼白無力,是食之無味的雞肋。

    林也絞盡腦汁,最后只凝成沉甸甸的六個字。

    “對不起。”以及,“我愛你。”

    事實證明,宋鹿捂著耳朵也沒用。掩耳就能隔絕的聲音大可以通過他骨頭的震動傳到他胸,再從他的胸傳到她的手掌,最后借由她的手掌傳到她耳中。

    六個字聽得真真切切,總歸是沒能逃掉。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辦。她現在心空、腦脹、眼皮沉,一心想的是一睡解千愁,只能繼續裝作沒聽見。

    等林也胸口不再震動,宋鹿又等了半分鐘,確認他沒有再說話的意思,她把手從耳朵上放下來。

    宋鹿淡淡說:“我喘不過氣。你放開我。”

    林也沒做掙扎,只能放開她。

    宋鹿拉起被子蓋過頭頂,兩只手捏住被子搭在鼻梁上,整個人躲在被子下,只露出一雙被淚水洗亮的眼睛黑洞洞盯著林也。她像是一個不會說話的雪人,只有眼睛會動。

    林也看一眼“雪人”,又朝著衣帽間方向瞟一眼,身體往后退,“你等我一下。”他轉過身去,快步走起來。

    宋鹿的視線黏在林也后腦勺,追視他走進衣帽間,很快又出來,手臂上掛著那條她平時最愛穿的玫紅色睡裙。

    那條裙子露背。

    林也真夠可以的。

    林也站定在宋鹿面前,他這樣一個能說會道的人竟然詞窮了,直來直去的性格也變得遲疑,猶豫半天磕巴問:“我……幫你?”

    宋鹿不看林也身體的任何一部位,視線落在手腕上那條輕薄的睡裙上,冷淡說:“放下吧。我自己穿。”

    林也放睡裙在床上,走向浴室方向。宋鹿趁他背過身的時機,捏被子的手同時一松,仰起頭甩一甩,輕薄的蠶絲被順著她背脊滑落到屁股后。她抓起睡裙就往頭上套。

    因為怕被林也看到沒穿衣服,宋鹿的動作太急、幅度太大,這一動立刻牽動傷口。她疼得齜牙咧嘴吸涼氣,動作停了又做,做了又停,等林也抓著手機從浴室走出來,睡裙堪堪撥下來堆在腰際。

    宋鹿的余光察覺到林也朝她撇頭了,人就定在那里,視線明顯落在她身上。她急忙站起來,手指掐在腰上,捻起睡裙兩個角抖了抖,絲質睡裙就順著她胯一路滑到小腿肚,遮得服服帖帖。

    雖然已經穿上睡裙,但是里邊沒穿內衣,宋鹿還是覺得別扭。她不想再便宜他。

    宋鹿一腳跨上床,迅速地往被子里一鉆,側躺,用后腦勺對著林也。她不準備再搭理林也,直接閉上眼睛,準備快速入睡。

    宋鹿背后傳來走動、開門、下樓的聲音。就在她以為林也終于懂得知難而退,急促的腳步聲又由遠及近傳來。腳步在離她極近的位置停下,就在她躺著的那條床邊上。

    只聽木地板隨之“咕咚”一響,聽起來像是膝蓋砸地的聲音。他又在搞什么?下一刻,什么涼颼颼、硬邦邦的東西就插入她頭發,將虬結在后脖子的濕發分開、提起。披散的頭發被整個掏出被子。

    頻繁的觸碰讓宋鹿知道那是一只手,林也的手。這只手解放了她又悶又冰的后背。等頭發被撥出來,他用掌心從她脖子到肩胛骨利落一抹,抹掉了皮膚上剩余的水珠。

    她的后脖子總算不冰了。

    那只不安分的手稍稍安分了一會兒,再次始料不及地深入,從被子底下抄進去,冰涼一觸,摸上她的后背。

    宋鹿覺得自己像是被一塊浸在冰水里的玉石毫無預警地貼了一下。

    宋鹿差點從床上彈起來。

    宋鹿惱怒地翻了個身,正好落入那雙亮如黑曜的眼睛里,和他四目相對。

    林也把下巴擱在床沿,只剩一個腦袋在外面,因為離得近,他暗沉粗糙的臉撐滿她全部視線范圍,他灼熱的鼻息直接噴在她臉上。那雙手還不老實,在她身上動來動去。

    他到底要干什么!

    這種情況下還要碰她嗎?

    他還是人嗎?

    宋鹿看到林也的另一只手抬起來,食指勾起一只白色的藥箱晃了晃。宋鹿迅速往后扭動身體,在兩人之間空出一條足夠放藥箱的空間,密密掖好被子的邊邊角角。

    林也牽動嘴角苦笑說:“你掀開被子讓我看看傷口。還在流血就去醫院。血止住了就讓我幫你上藥和包扎。否則,我就讓醫護上門好好檢查你。你更加睡不成。”

    林也放藥箱在那條縫里,眼神示意一下緊捂的被子。

    宋鹿坐起來,掀開被子,先抬起一條手臂向他展示傷口,再抬起另一條手臂轉動。林也凝眸仔細看了,確定傷口的血已經止住了。他的手指碰向急救箱。

    宋鹿眼疾手快搶過急救箱抱在懷里,別過身體,說:“不用你管。我會自己消毒和包扎。”

    說完,宋鹿打開急救箱,扯下一排碘附棉簽塑料紙,折斷棉頭,垂置潤濕。她利落地在每個傷疤上來回涂抹兩次,絞下紗布,一頭咬在齒間,一頭輪起來快速纏繞手腕。

    她邊纏邊含糊說:“林也,我們把我們之間的賬算清楚吧。我刮了你的大提琴,你找人修一下。修琴多少錢我會賠給你。我欠你多少,能還的盡力還,還不上的只能說抱歉了。還有,我們找個時間把婚離了。還是,等一年合約期滿,離婚的時候見最后一面?我們好好道別,也算好聚好散。”

    林也愣住。他想,這世事真有諸多巧合,上一次她給自己治傷包扎,他們談的是結婚。這一次包扎何其相似,他們談的卻是離婚。

    林也沒回答,也不敢回答。他現在連自己都怕,怕再說出什么又傷害到她。可他心里清楚,她說的事不可能發生。就算她不再愛他,他也不會放她走。她要在他身邊老死、病死,死也要死在他身邊,

    才過了一會兒,宋鹿已經完成了手上的活計,兩條小臂被纏得又密匝又緊實,一圈圈活像木乃伊。她并舉兩條手臂,同方向、同幅度轉動給林也看,仿佛給老師檢查作業的學生。

    林也看了,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宋鹿的手順勢落到身體兩側,抬起頭,亮出一個燦爛且甜美的笑容,“那么我們就一言為定了。睡一覺醒來,明天又是全新的開始。”宋鹿快速鉆進被子,再次留給他一個無情冷漠的后腦勺。

    林也在房間里走動,跪下,重復剛才撥出頭發的動作,開吹風機的柔風檔,托起她的一片頭發,細細吹干,再吹下一片,直到把所有頭發都烘干理順。

    林也把頭發放下,手掌插、進她脖子和枕頭的縫隙,托舉起她死沉死沉的上半身,抽出濕枕頭,拽來另一個柔軟干燥的枕頭塞進她脖子下面,再抽調托舉的手。

    宋鹿悶悶地陷進枕頭里,整個過程她始終不聲不響、一動不動,像具任人擺布的尸體。但林也清楚,她是清醒的。

    林也起身,洗澡,換衣服,下樓去擦地、喂貓、鏟屎。他繞了一大圈回來,輕手輕腳抓起那個濕枕頭放到床邊的地板上,面朝上的正好是被洗發水打濕的那一面。他把枕頭翻了個面,折起一膝坐下,靜默地看宋鹿的后腦勺。

    林也思來想去覺得應該和宋鹿提一下:“你聽了別太著急。蛋蛋不見了。”他頓一頓,吃疑問,“你回來開過露臺門嗎?”

    宋鹿依舊毫無反應。林也嘆了口氣。她睡了也好,不在乎臭雞蛋了也好,他再也不敢多說一句。

    林也趴到床沿上,手指悄悄繞起一縷他親自吹干的頭發絲,手指纏來纏去,直到纏到把自己弄睡著。

    第二天一早,一個圓滾滾的小女孩出現在林也的面前。小女孩仰著頭,平舉雙臂,手里抓的是他們家液體狀一長條的貓,奶聲奶氣說:“先生、太太,阿毛還給你們。”

    林也這才知道上了宋鹿的當。

    她這么淡定是因為知道貓沒丟。

    宋鹿直接繞過林也,單手端起蛋蛋往地上一放,隨后拉起小女孩的手就向廚房方向走,“肚子餓嗎?我們洗點水果吃。”

    桃姨和小女孩是在等交接班的阿姨到公寓。那個阿姨說好早十點來接班。她不來,桃姨堅持不肯下班。

    桃姨心虛地瞥一眼林也,急忙上前去拉小女孩的手,嘴里說著:“不用麻煩,太太。我剛才給她喂過飯了。”小女孩靈巧地躲開桃姨的手,朝桃姨做鬼臉。

    宋鹿帶著小女孩打開冰箱門,抽開冷鮮柜。小姑娘提起一串紫色的葡萄,搖晃著說:“我要吃這個。”

    桃姨沒辦法,只能上前,“我來洗吧。”

    宋鹿微笑著朝桃姨搖搖頭,低頭問小女孩:“我們一起剪葡萄、洗葡萄好不好?”

    小女孩大眼睛撲閃,情緒高漲地大聲說:“好。”

    一大一小兩個人兒挨在水盆邊,用剪刀剪下一顆顆葡萄,捻了一點蘇打粉和細鹽在洗葡萄的水里,四只手一起揉搓葡萄。洗葡萄洗得歡聲笑語。

    桃姨很是驚慌無措,同時,她又隱隱覺得今天公寓的氣氛有點怪,太太仿佛不高興和先生待在一間房間里,也不樂意和他說話。桃姨不敢多想,只能心慌慌地期盼快點到十點鐘。

    宋鹿和小女孩洗完葡萄就到了分葡萄的環節。

    小孩子用的是幼兒園里做游戲時用的口訣。

    宋鹿、桃姨和小女孩自己都分到了葡萄。

    “點兵點將,騎馬打架,有錢喝酒,沒錢滾蛋,剩下一個臭雞蛋(原文

    荷包蛋)。“小女孩說完,手指頭尖戳準了林也的鼻子尖。

    小女孩拿起一顆葡萄,小跑到林也面前,遞給他葡萄。

    林也看著小女孩拿葡萄的手,聯想到她剛才才擼了一把蛋蛋的屁股和尾巴,而蛋蛋用后腿刨貓砂。林也不太想吃這顆葡萄。但小女孩眼睛瞪得又大又圓,滿是期盼地仰視他。而宋鹿也終于在今天第一次拿正眼瞧他。

    林也忍著不適吞下葡萄,連嚼都沒怎么嚼。葡萄什么滋味不敢細品,他腦子里琢磨的卻是另一件事。他不喜歡小孩子,覺得太鬧騰、太麻煩,但剛才看小女孩和宋鹿挨著意外覺得這一幕特別和諧。

    特別特別想……也和她有那么一個。

    小女孩跑回去,又開始點兵點將分葡萄。林也未免再被分到葡萄,干脆躲進了書房。

    沒過多久,另一個阿姨的聲音出現在客廳,最后是門被關上的聲音,林也猜,應該是桃姨和小女孩走了。總算把那吵吵鬧鬧的小祖宗送走了。

    林也走出書房,環顧一圈客廳。

    東北的阿姨熱情地上前:“先生,找太太吧?小娃娃喜歡貓喜歡得掉眼淚。太太說帶貓送送小女孩,一起下樓去了。”

    林也在客廳里左等右等,都沒等宋鹿送好人回來。

    林也的手機“叮咚”一聲收到信息:林也,我帶蛋蛋回自己家了。我會讓Yoyo來取我的東西。我不在,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謝謝你。在我心里,會一直把你當成是我哥。

    林也好長時間才反應過來,宋鹿她走了。

    第127章 Chapter127破房子。

    “什么!你和林也分居了?為什么啊?難道這個負心漢、無恥混蛋真的利用完你就想把你一腳踹開?虧我還以為他是天上有地上無的超級戀愛腦吶。結果來的時候像陣風,走的時候拍拍屁股就算完了?哼。阿飛可絕對不能向他老板學,勢利眼、用完就丟。”

    下一秒,眼看方雨萱就要在電話里飆粗話了。

    宋鹿卡進去:“是我提出分開的。我們應該很快就會辦離婚手續。”

    “離婚?不是,你等一下!都已經鬧到離婚的地步了?到底發生了什么啊?難道就因為謝瑯說的那些話?哎,這個林也在國外白混那么多年了,敢情骨子里是返祖的清朝人,這么死板守舊的嗎?我就不信了,他在國外就沒談過幾任女朋友。還自清自高到嫌棄起別人了!”

    謝瑯?

    宋鹿一愣。

    思緒的火花在宋鹿腦子里噼啪作響,她總算能把前因后果一次想明白。想必是謝瑯把林先生報復他家的事情告訴了林也。林也誤會她曾經被什么老男人包養過,才有了后面把她丟在機場的行為和那通瘋狂的電話。不過,事情到底是怎么發生的已經不重要了,去追究、去釋懷、去彌補都為時已晚,重要的是結果——她自己做的決定,遠離有他和林先生的人生,從過去徹底走出來。

    “雨點,誰對誰錯,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沒意義。我和林也的事已經過去了。求你別問我原因。我真的,說不出口。”

    “我的過去和林也這個人牽扯太深。我可以原諒他這一次是事出有因而發瘋。可我害怕,往后幾十年的余生,怕他每次不舒心就會不留情面地一次次揭開我的舊傷疤。與其日后被他奚落、埋怨、嫌棄,注定從愛侶變成怨侶,倒不如把這份愛意扼殺在一切開始。趁彼此愛得不那么深,斷得干干凈凈,以后回憶起來,也只記得那些美好的事。”

    “這樣不好嗎?”

    方雨萱聽了宋鹿的話沉默了一陣。:那你們離婚,離婚條件都談妥了嗎?離婚就是撕破臉,撕破臉就沒必要講情面留余地。你說過,你們沒有簽婚前協議。讓他分一半財產給你,最少不能少于三分之一。人和心沒抓住,錢一定要抓在手里。去和他談,不行就打官司,我有家族律師可以介紹給你。臉皮厚點,下半輩子享榮華富貴。”

    “我不要。”宋鹿沉了口氣,她心里知道雨點永遠只站在她的立場為她考慮,可她不想再要林也的錢,“他已經給了我很多了。我有房子、事業和蛋蛋,未來還會有我愛的、愛我的丈夫和孩子,一切會好起來的。我向前走。他也向前走。他賺的那些錢就留給他未來的太太吧。”

    宋鹿唯有兩個遺憾。

    其一是一旦她卸去林太太的頭銜,殘疾人運動員基金會大概率就會流產。她覺得自己辜負了楊荔的一番期望。她本來真的可以在這一行做出點成績。其二是,自己曾答應林也過會一起照顧京北那對母子。但這件事還有余地,可以過一陣子等林也冷靜下來再和他商量怎么做。

    方雨萱在電話里長長舒出一口氣:“鹿鹿,你真的傻。有情未必飲水飽,可沒錢必定百事哀。名分、錢、人和愛情統統都不要。你自己想想,你從這段關系里都得到了什么?不過是,在你和你媽媽心里永遠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隔閡。哎,不說這個。想想也沒關系。日子是靠自己過好的。我相信你未來的人生一定會越來越好的。別怕,加油。”

    宋鹿鼻子酸溜溜:“謝謝你,雨點。幸好有你一直站在我這邊,替我考慮,替我出主意。”

    方雨萱唉聲嘆氣,但最后明顯是帶上笑意了,半開玩笑半認真說。

    “謝我什么呀?你剛和林也在一起的時候,我還罵過你豬油蒙心、腦子被槍震壞了。那個時候,我明明對林也和他家里的那些爛事門清,還是見色起意去追求他。結果被你‘橫刀奪愛’破大防,轉頭就歷數林也往日惡跡,像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和你鬧了好一陣子別扭。”

    “后來,我又給你亂出主意釣林也,結果弄巧成拙,害林也誤會你和謝瑯有什么。最后就更離譜了。你們都要離婚了,我還勸你撕破臉抓住財產。你不覺得我茶?不覺得我道德敗壞?不覺得我嫉妒成性。巴不得你們鬧得不可開交、在申港活不下去?”

    宋鹿窩在沙發上,腳踩在沙發面,蜷縮起身體靠在沙發背,眺望窗外的一棵綠意盎然的香樟樹。碗口粗的暗黃樹枝上有個鳥窩,小麻雀張開黃色的尖嘴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仿佛在呼喚飛在巢外的母鳥。

    可宋鹿從回來就發現了這個巢,已經過去一整天了,沒有母鳥回來過。這是一窩被成鳥拋棄的雛鳥。

    “不會。你是真正站在我的立場,為我考慮過一切后果的那個人。你心里不支持我和林也我也是明白的。如果換成是方大小姐,即便是林家,他們也會小心翼翼對待世交的女兒。做任何事前,林也會顧及你父母的立場,更會考慮后果。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是一只被父母鳥拋棄、無家可歸的小鳥。換作是我,他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小麻雀一樣容易。過去幾個月,你一定擔心死我了。真的謝謝你,雨點。”

    方雨萱“哼”了一聲,“你知道我擔心你就好。我都快擔心死了。分了也好。再找更好的。你那么漂亮,好好挑個

    品行端正、性格溫柔的居家好男人。”

    宋鹿聽到敲門聲,想到應該是Yoyo把她的行李和蛋蛋的東西拿過來了。她從沙發上站起來,“雨點,有人來了。一會兒再聊。”

    宋鹿掛斷手機,三兩步就從沙發走到大門前,打開門。

    林也站在門口。宋鹿順勢往門框上一卡。

    林也手里拖著一只大行李箱,不是宋鹿從奶奶家帶到公寓的那一只,是他平時出差用的那只超大型行李箱。林也垂眸看宋鹿,眉頭緊蹙,一副很不滿意的樣子,“你家沒有可視屏,連個貓眼也沒有,你不問問是誰就開門?是壞人怎么辦?”

    宋鹿心想,是應該裝個貓眼,不然現在,林也這個大壞蛋肯定沒機會進門。

    林也想拖行李箱進屋。宋鹿兩手抓著門框,死死卡著身位堵在門口。

    林也往里邊一瞟,巴掌大的客廳還沒公寓浴室大,他不喜歡宋鹿住這種房子:“趙娟去歐洲了。你的東西都在箱子里。你不讓我進去,我怎么給你?”

    宋鹿想一想,覺得林也臉皮再厚,也應該做出死賴在前妻家里的事情吧?她放下手,后背往門口一靠,讓林也拖著箱子進客廳。

    林也打開行李箱,行李箱一邊的確是宋鹿的東西,但另一邊是疊得整整齊齊的男人衣服和日用品,網袋的縫隙里還夾著幾袋蛋蛋最愛吃的零食——凍鵪鶉、小魚干、貓薄荷等等。

    本來剛到陌生環境還不適應的蛋蛋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從窗簾后鉆出來,踩貓步趟到林也腿邊,不停用腦袋蹭他褲腿,叫得又綿又密,仿佛在罵罵咧咧吐槽這個家的活動范圍太小了。它想回家。

    林也的褲腿被蹭上黃色的貓毛,他嫌棄地用腿推掉蛋蛋腦袋。

    宋鹿一下子跳到林也打開的行李箱上,膝蓋壓著屬于他的那面箱子,問:“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們不是說好了,從今天開始,我們互不干涉嗎?你干什么把你的東西帶過來?我不可能再和你住一起。你走。”

    林也翻翻眼皮,說:“你記錯了。我沒答應你互不干涉。我答應過你的是重新開始。你自己說的,到了明天,又是一個全新的開始。這就是我的開始。我工作了那么長時間,決定放自己幾天假。你陪我。”

    宋鹿皺眉,膝蓋死死壓住箱子,“林也,你再胡攪蠻纏死纏爛打也沒用。你不許住在這里。我媽媽還住在這里吶!你想和我媽媽住一個屋檐下?”

    林也左右打量起房子,大大叉叉坐到沙發上。

    蛋蛋也很骨頭輕地跟過去,母雞蹲躲在他手臂下。林也一邊摸蛋蛋腦袋一邊說:“宋綾回55層了。她是享福慣了,肯定不樂意來住這破房子。對了,55層我準備轉到你名下。告訴你一聲。”

    這才不是什么破房子!

    是她的家!

    而且誰要他的高檔公寓了!

    還未等宋鹿抗議,林也拔高嗓音說:“55層是我送給你的離婚禮物。不要推辭。你推辭,咱們這婚就離不了了。當然,京北的四合院還是會給你。我這個人最本分老實信守承諾。就是外地人買房手續麻煩,你再等一段時間。放心,離婚前肯定把手續都完成。”

    離婚、離婚,這個詞現在成了林也的口頭禪。可他做的和他說的明明是兩個意思,他把“離婚”當成一個安撫、搪塞、鎮住她的借口了。

    別以為她看不出他的心思。

    她不上當!

    宋鹿低頭,拉開屬于自己的那邊拉鏈,把自己的東西全部堆在地上,又把蛋蛋的零食都拿出來。做完這一切,她從行李箱上跳下來,合上行李箱,拉上拉鏈,拉起把手就將行李箱往門外推,“林也,我不要你的錢和房子。你也不準住我的破房子。你走。讓我過安生日子。”

    宋鹿開門,雙手拉著行李箱,眼睛死死盯著坐在沙發上巋然不動的林也。她大聲喊了一聲:“林也!”

    宋鹿這一聲喊沒把林也的屁股喊離沙發,倒是引來在公共廚房燒菜的阿姨們聚攏過來。老房子的阿姨們最喜歡軋鬧忙,尤其是看新鄰居的熱鬧。其中一個五十幾歲的阿姨用滬語問:“小夫妻兩個吵架了啊?”

    宋鹿回頭,也用滬語回那個老阿姨:“不是。伊是吾哥哥,瓦是先生。(他是我哥哥,不是老公)阿拉么吵相木。(我們沒吵架)”

    林也摸蛋蛋腦袋的手一僵。

    熱心的阿姨阿伯越聚越多,宋鹿只得退回來,把門關上。

    林也繼續摸貓,屁股像長在沙發上一樣一動不動,亮著一雙如漆如星看宋鹿。“我都成你哥了。你不留你哥吃頓晚飯?你不喜歡我住在這里,我吃完飯就走。這樣總可以了吧?”

    今天的晚飯宋鹿已經準備好。她本打算開個電磁爐吃一人份小火鍋。宋鹿狐疑看林也一眼,心里懷疑,他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吃完飯就走,她倒是也就下定決心吃這頓分手飯了。

    宋鹿從冰箱里拿出食材。林也走過來,從她手里搶過食材,“你手不方便。我來洗。”他環顧房子,往一大一小兩個房間張望,一個是宋鹿的臥室,一個是廁所,他不太確定地問,“沒廚房?”

    宋鹿指向大門,“出門左轉。在公共區域。”

    林也沒用嘴說,卻用表情在說:什么破房子!”

    林也洗好菜回來,臉上竟然紅彤彤。他剛才被一群老阿姨圍起來調戲了,說他“馬相軋好的”(長得好),追著他要給他介紹女朋友。但林也覺得這種事就不用告訴宋鹿了。免得她又不高興。

    宋鹿開爐子燒水、放湯料、擺碗筷。林也站在兩面開的窗戶前,低頭看樓下,問:“買房子的時候買車位了嗎?”

    “我又沒車。買什么車位?”

    林也并不轉身,還在從三樓俯瞰小區的情況,“我給你買吧。離婚前,連車都沒給你買過一輛,我這小氣的名聲肯定要傳出去。以后就沒女人喜歡我了。”

    宋鹿想,林也的心思也太昭然若揭了。他這是想用錢把她砸暈砸迷糊?他也太小看她了。房子、車賣給不停,她就會回心轉意?宋鹿不禁又生氣又想笑,吐字清晰地說:“神經病。”

    宋鹿把筷子橫在飯桌上,“吃飯!吃完飯趕緊滾蛋!”

    兩人就對面對坐著吃完了一頓食材不太豐富的火鍋。

    林也去公共廚房洗碗,回來后,發現宋鹿已經把他的行李箱提到門外。他將鍋盆碗筷往宋鹿懷里一送,說了聲:“再見。”

    宋鹿沒想到,林也真就這樣干干脆脆走了,心里一松,也一嘆。

    到底是結束了。

    晚上睡覺,因為老房子隔音差,隔壁小青年不知節制地叫得歡,停一陣后又叫起來,宋鹿實在睡不著,就起來到客廳倒杯水喝。她站在林也站過的窗邊喝涼水。

    一個垂眸,她看到樓下有一輛車的駕駛室車窗開了一半,里邊開著車燈,從那條縫里可以看出有個人坐在里邊。這是一輛宋鹿沒見過的黑色豪車,但縫隙里的那個人樣子她再熟悉不過了。

    是林也。

    宋鹿轉頭看電子鐘,已經是半夜一點多。

    林也這是準備在車里過一整夜?

    宋鹿放下空杯子,不再看那輛車,抬頭看了一會兒云后近圓的月亮。然后,她拉上窗戶的窗簾,到密不透光的程度。

    林也想睡在車里就睡吧。反正,只要睡上一夜、兩夜、至多三夜,他就會熬不過去知難而退了。他這樣的大少爺,什么時候吃過這樣的苦?什么時候被這樣被人晾在一邊?絕對堅持不下去的。

    宋鹿不想再回房間聽人叫歡,就在沙發上和蛋蛋窩了一夜。

    第128章 Chapter128癩皮狗。

    第二天早上六點半,宋鹿被蛋蛋的腦袋拱醒,先撒了把貓糧在貓碗里,自己的事情不急著做,先站到窗邊往下看。

    林也的車已經不在原來位置。她心里說

    不出什么滋味,既不覺得失落,也不覺得解脫,就是空落落的、怪怪的。

    宋鹿洗漱完畢,換了運動服去樓下跑步。她下了門樓臺階,才跑了五十米,在樓棟和樓棟交界處轉彎,一輛熟悉的黑到發亮的車子出現在眼前。

    林也從前擋風玻璃向宋鹿招手。原來林也沒走,只是她家樓下沒有停車位,他只能一晚上機動地在小區里兜來兜去找犄角旮旯的車位停車。

    宋鹿慢慢跑到車窗邊,腳下不停在原地跑步。

    車窗降下來,林也一張熬夜過度的臉映入眼簾,黑眼珠子往眼眶里摳,眼下兩窩青紫,胡子拉碴。他嘻嘻一笑說:“借你家的浴室用一下,讓我洗個澡和刷牙。”他黑眸在宋鹿臉和脖子一打,“又過敏了?”

    宋鹿伸手摸脖子,和蛋蛋在沙發上擠了一夜,脖子根密密麻麻爬了一層紅疹子,又癢又燙。她盯著眼前這張疲憊不堪的臉,不回答他的問題,反問:“你準備在這里耗到什么時候?”

    林也側了下臉,握空拳放在嘴前,打了個哈欠,困得眼淚珠子從眼角擠出來,大舌頭般說:“不知道。只想確定,你一個人住很安全。”

    宋鹿撇撇嘴,擲地有聲說:“你要發神經隨便你。”她從車邊跑過,又踅回來,從口袋里掏出一串丁零當啷的鑰匙,拋入車窗,“洗澡記得關門。”說完,她就跑出了這條路,到小區外面的街道上去跑步。

    四十分鐘后,宋鹿提著早餐的袋子敲自己家門。林也開門。宋鹿看他頭發沒吹干,脖子上掛著毛巾,卻還是將T恤領圈打濕了深色一大圈。他一夜長出來的胡子已經刮好,又恢復了細皮嫩肉的樣子。

    宋鹿發現林也這次回來以后,沒有戴過那副金絲邊眼鏡。

    宋鹿一邊穿拖鞋,一邊問他:“你沒找到吹風機?”

    林也“嗯”了一聲,從宋鹿手中很自然地接過早餐袋子,拉開袋子的拉帶,往里邊瞄一眼,發現是很多年都沒吃過的油條和豆漿,立刻用手指夾出一根油條咬在嘴里。

    宋鹿進浴室,從櫥柜最上層一格拿出吹風機,插好插座,把吹風機放在盥洗臺上。她走出來,看大少爺叼一根油條吃得香,催促他:“快去吹頭發。吹完,我也要洗澡。你吃完就走吧。這地方很安全,真發生什么我嚎一嗓子隔壁準能聽見。你待在這里沒有意義,還浪費你寶貴的時間。”

    林也細嚼慢咽嘴上那根油條,好不容易吃完,做了個夸張的吞咽動作,黑眸閃閃說:“放大假的時光我想怎么消磨就怎么消磨。你別當我是來看你的。就當我是來看蛋蛋。離婚前,也不知道還能看幾次。”

    他又補一句:“這里隔音是要命,我都聽到隔壁說話了。”

    宋鹿知道他又開始厚顏無恥、胡攪蠻纏、胡說八道了,干脆不再理他,進臥室拿出干凈的居家服,進浴室鎖門,準備洗掉跑步出的一身臭汗。

    宋鹿洗完澡,一邊吃早飯一邊聽英語新聞。林也坐在沙發上,一直盯著手機看。一早上,兩個人各做各的,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倒是也算互不干擾。

    臨近中午的時候,林也收到一通視頻電話。他接了,Yoyo的聲音從手機里傳出來:“林總,我到沙特魯了,也拿到了太太的行李箱。但行李箱出了點問題。太太在嗎?我要當面和她說。”

    林也抬起眸,朝宋鹿喊:“乖乖,你來聽。”

    宋鹿抿嘴,狠狠瞪了林也一眼。誰是他的乖乖?

    但剛才Yoyo的宋鹿也聽到了,去法國的那個行李箱里有她很多喜歡的東西,她也關心行李箱到底怎么了。宋鹿走到林也身邊坐下。

    林也抬起一條手臂,從宋鹿后脖子穿過去,又從她肩膀繞出來,把她整個圈起來。宋鹿去搶手機,都被林也躲開了,依然是他拿著手機。兩個人肩并肩看手機里的Yoyo。

    Yoyo甜脆脆喊:“太太好。”

    宋鹿看Yoyo一張暗淡無光澤的臉,連粉底都浮了,眼線都花了,一看就是一下飛機就打來電話,想到Yoyo是被林也臨時支派到法國去處理她的行李箱,立時立刻覺得自己有點太任性了,對不起Yoyo。

    他們兩個鬧分手,結果Yoyo倒霉去擦屁股。

    宋鹿實在覺得過意不去:“Yoyo,對不起,要你辛苦跑一趟法國。”

    “哪兒的話。我的工作就是為太太提供生活上的各種便利。”Yoyo眨眨眼睛,“你是我最喜歡的一位老板了。”

    Yoyo話鋒一轉:“太太,你在箱子里裝了不少調味食品吧?在天上飛了十幾小時,因為壓力差里邊的袋子破了好幾個,調料全都撒到別的東西上了。衣服也臟了好多件。我現在一件件給你過,你看看有什么東西要我處理干凈,哪些東西干脆丟了。”

    宋鹿想起自己找的網上攻略,生怕自己吃不慣英國食物從而采購了很多中式調料,都是重油重糖重鹽的重口味食品,要是漏到衣服上,形同進染缸染了十幾小時。很多東西肯定都已經被糟蹋得不成樣子了。

    Yoyo架起手機,在鏡頭前向他們展示被“染”得形形色色的衣服。果不其然,一件都搶救不過來,都被Yoyo和林也判定為沒辦法搶救的那一類,丟了。

    宋鹿很是心疼,帶去國外的衣服都是她最喜歡那幾件。

    Yoyo從行李箱最里邊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她眨眨桃花眼,臉上表情豐富,抬起聲調問宋鹿:“太太,這是什么東西啊?我可以打開來,看看里邊的東西有沒有損壞嗎?”

    那是裝著袖扣和紀念徽章的盒子,

    制作袖扣的珠寶商就是Yoyo推薦的。Yoyo肯定能認出盒子上綁帶的商標和盒子的款式,她這是明知故問。就像她明明可以直接打宋鹿電話,卻偏偏選擇打林也電話,逼著他們一起看她對著鏡頭的表演。

    Yoyo就是想在林也面前顯擺工作能力的同時,還看出了老板夫妻在鬧別扭,試圖用一通視頻電話把兩個人重新綁定在一起,給大老板創造機會。

    Yoyo這個在世情和世俗里混得如魚得水的人精!

    又或者……這是林也的授意?

    宋鹿一想到盒子里是她給林也準備的生日禮物就覺得這盒子不能打開。他們已經沒有關系了。不能再給他不切實際的幻想,勾起他不該存有的欲望。

    宋鹿正準備拒絕Yoyo的提議。但在她的頭腦被一個又一個念頭占領的時候,林也已經先發制人開口了:“打開。”

    在Yoyo心里,她有兩個頂頭老板,名義上的老板——宋鹿,實際的大老板——林也,她對這兩個老板吩咐的事有明確的優先級安排。林也的話就是皇帝的命令,必須馬上執行。

    Yoyo毫不猶豫地抽掉盒子上的綁帶蝴蝶結,打開盒子,把盒子湊近鏡頭,讓另一邊的林也和宋鹿把盒子里的東西看得清清楚楚。

    Yoyo咋咋呼呼的聲音響起:“原來是一對寶石袖扣。看來是太太花了大心思給林總準備的生日禮物。太太真的好細心哦,是準備在國外給林總過生日吧?”

    宋鹿臉微微一紅,覺得尷尬和窘迫。

    林也定定地看著那兩顆晶瑩透亮的袖扣。其實,從小到大,他都不過生日。他的生日是9月18日。軍人出身的爺爺說,他生在一個國人絕不能忘記的日子,918這一天是不能慶祝的。所以,他不被允許生日。

    關于他的很多事,他都沒有告訴過她。所以,大家都是一樣的。出于各種原因,或是恐懼害怕,或是覺得沒有必要,他們對各自的過去三緘其口提及得那樣少。他又何必糾結于她不肯說出自己的過去。

    更何況,需要交代事實的是犯罪者,而不是被害者。人性的本質是趨利避害,欺負弱小。如果她遇人不淑,輕易告訴另一個人她的傷痛——即使對方是她愛的人——是他,也

    是給那個人足以傷害她甚至毀滅她的把柄。他不再期盼她說出自己的過去,而是期盼她藏好它們。

    他能做的,唯有懲罰犯罪者,以及,治愈受害者。

    林也圈著宋鹿的手臂緊一緊,將她往懷里一壓,想在她眼睛上留下一個重重的吻。宋鹿靈活得像是一只鳥,倏地轉頭,讓這個吻落在她后腦勺偏下的位置。

    林也嗅進一鼻子椰子油香氣,激得渾身一癢,酥麻直沖腦門心。難怪穆、斯、林要遮起女人的頭發。女人的味道是頭發里最濃。他深呼吸,把滾筒濕潤的鼻息噴到她頭皮里,和她的呼吸混纏在一起。

    宋鹿身體抖了抖,固執地別著頭,說:“林也,我現在只把你當哥,不再是……”她不想提及那個稱謂,“你不可以再這樣。”

    林也想,當哥哥也很好,至少可以借著這個哥哥的身份留在她身邊。林也戀戀不舍地讓唇離開宋鹿的頭發。

    林也對鏡頭里眼睛彎彎嘴角上翹的Yoyo說:“袖扣和徽章你妥善保存,小心帶回申港。”

    林也想起剛才那些被處理掉的衣物,又想到宋鹿看這些衣物被丟棄時的惋惜表情,對Yoyo說:“在法國多待幾天,不用急著趕去英國。”

    法國是奢衣和珠寶的天堂。對林也這樣的安排,Yoyo自然心領神會。一想到即將到自己口袋的傭金,她笑得眼睛魚尾飛翹彎成月牙狀。

    Yoyo在鏡頭面前小心收起袖扣和徽章,在告訴宋鹿明天到達沙托魯射擊場的國內時間后,她和林也和宋鹿道別,掛斷了視頻電話。

    電話都被掛斷了,林也卻還死死摟著她。

    宋鹿從他的臂圈里鉆出來,站起來,有些無奈又有些惱怒地盯著林也那張有些吊兒郎當到自鳴得意的臉。

    Yoyo在掛斷電話前,說她會視頻帶宋鹿參觀一次沙托魯射擊場。Yoyo像經驗豐富的老漁夫又打了一窩可以撐死人的魚食,直接把宋鹿的好奇心都吊起來了。

    不用說,明早Yoyo的視頻參觀也一定是打在林也的手機上。她和林也還得待在一起一天。大后天是不是還要帶她視頻參觀英國學校?那就是還要待在一起幾天幾夜。

    這就坐實了,這一切根本就是林也的精心安排。

    這個男人真就要用這種不要臉面的辦法纏上她!罵又罵不怕,趕又趕不走!斗又斗不過!宋鹿真的想把他一腳踹出去。

    第129章 Chapter129離婚協議。

    林也在宋鹿家賴了整整四天三夜。白天他們各做各的事,只有Yoyo打來視頻電話的時候會坐在一張沙發上相處那么一時半刻。他們一起遠程參觀了沙托魯射擊館和英國的學校。

    這四天里,林也每天下午都會去拳館打拳。宋鹿跟著他去健身館做力量訓練。在拳館,他們還是待在不同區域,只訓練,不說話。晚上,宋鹿睡在唯一一間臥室,林也睡客廳的沙發。

    宋鹿不敢讓林也睡臥室的床或者是地板。她后來聽鄰居阿姨說,隔壁是一對結婚才三個月的小夫妻,晚上和早上都鬧得厲害。林也這個如狼似虎的年紀聽見不該聽還不知道要發什么瘋,只能讓他睡沙發。

    到了第四天下午,宋鹿狠心只下單了一個人的晚飯。外賣員上門送了一份凱撒沙拉。宋鹿把門關上,轉過來靠在門背上,看著這四天里屁股仿佛長在沙發上的林也,手指將沙拉的紙袋子捏得嘎嘎作響。

    宋鹿說:“林也,射擊館和學校我都看了。我已經沒什么遺憾了。你可以回家。你工作不是一直很忙嗎?不要再為了我耽誤賺大錢。”

    林也操作手機,頭也不抬,輕快地說:“嗯,發完這條短信就走。”

    他今天倒是很爽快,大概是大少爺的耐心終于用完了。

    宋鹿咽了口唾沫沒說什么,把沙拉放到餐桌上,去浴室洗手。她坐在桌邊上默默扒拉餐盒里鮮紅的圣女果,用余光觀察林也。他一直在那里編輯手機文字。要發的這條短信真夠長的啊。

    林也突然放下手機,黑眸一挑,視線和宋鹿一下子撞上。他眼睛瞇了一下。宋鹿心平氣和地把視線挪開,將叉子上的圣女果塞進嘴里,慢慢咀嚼。

    林也說:“待會兒陸飛來接我回公司。他會帶來幾份文件要你簽。你簽了我就走。”他頓一頓,仿佛是要故意引起宋鹿的注意,待她轉過頭盯著他,才接著說下去,“里邊有你要的離婚協議。”

    宋鹿的塑料叉子又狠狠插進一塊黃彩椒,放到嘴里無滋無味嚼著,微若蚊吶地說:“好,我簽。”

    宋鹿話音剛一落地,門就被敲響。林也去開門,一米九的陸飛像是一只剛死沒多久從墳墓爬出來的新鬼般慢吞吞飄進客廳。

    陸飛頂著兩只黑洞洞的眼圈,臉頰上的肉比上次見少了好幾兩,顴骨都看著高了。宋鹿心想,林也這個資本家又不知道怎么著陸飛了。

    陸飛手臂下夾著一個皮制公文袋,驅使失焦又呆滯的眼珠子看一眼林也,又看一眼宋鹿,手抓著文件袋不動。

    林也手一抬一戳,說:“東西拿出來,一邊和她解釋,一邊讓她簽字。”

    陸飛輕“哎”一聲,似是認命又似悲嘆。他打開皮質公文袋,拿出一沓總有2根手指粗的雪白紙張,里邊用回形針隔開一份一份的文件。他打量了一下四周,這客廳連茶幾也沒有,只有一張吃飯的桌子。

    陸飛把文件放在宋鹿的沙拉餐盒邊,翻開第一份文件。

    林也說:“宋鹿,你繼續吃。到簽字的地方簽字就好。”

    陸飛哀怨地瞥一眼林也,清一清喉嚨,開始講解手上的這些文件。

    文件看起來厚厚一疊,其實內容很簡單,就是幾份財產分割協議和一份離婚協議。宋鹿一共分到一輛邁巴赫和一輛柯尼塞格、申港市中心的一套高層公寓和一間獨棟別墅、一套京北的四合院,以及9位數的現金補償。到最后一張A4紙才是至關重要的離婚協議書。

    宋鹿只低頭吃沙拉,不接陸飛遞來的水筆。她覺得,協議按這個順序放是林也故意的。她知道他玩的是什么鬼把戲。他想用錢嚇退她,想讓她問心有愧,下不了決心撿這個大便宜,婚也就離不成了。

    果然,宋鹿聽到林也大喊了一聲:“宋鹿!”

    宋鹿漠漠掃一眼林也。

    林也嬉皮笑臉說,“你不簽前面的,后面的也不準簽。你過得不好,我怎么肯放過你?”宋鹿正欲開口,被林也用一串麻溜的話堵住,“你可憐可憐我,讓我吃一塹長一智。我長記性了,再也不著你這種女人的道,從今以后不再感情用事,你也算大功德一件。”

    宋鹿默默吃減脂沙拉,直到把沙拉吃完才看到那只裝油醋汁的塑料小盒子,她竟然忘記了加調料,生啃了一盒子苦苣、羅馬菜和彩椒的草。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辦,不簽就沒辦法離婚,簽了她肯定會受內心煎熬日夜不得安寧。

    林也實在太錯氣(討厭)了。

    連離婚都這么刁鉆古怪、讓人如坐針氈。

    陸飛以一副冷漠的

    表情看著宋鹿,長久地提起那支重如千斤的水筆,他執意往宋鹿手臂邊一送,“你還是簽吧。”他轉過頭來若有所思看一眼林也,“現在簽了。萬一他輸光了,你還可以養他。”

    林也目光一凜,給了陸飛一個刀子般的眼風。

    陸飛立刻閉嘴了。

    陸飛怔怔看著宋鹿在各種協議上簽下名字,看著她一臉犯難的樣子,心中冷冷地想:“你要是知道他還簽了其他什么就不會只糾結眼前這些芝麻綠豆大的事了。放著康莊大道不走,去走捷徑簽對賭協議。在不同銀行買天價保險,隱匿資產,被保險人和受益人都是前妻。剛過三十歲,就立下一份讓外人看也看不懂的遺囑。”陸飛大嘆,他倒了八輩子血霉眼烏珠瞎了才跟了個戀愛腦!

    宋鹿簽完字,把水筆往陸飛手邊一滾,淡淡看著林也。

    林也嘴邊含著一口笑,站起來穿西服,穿好對宋鹿說:“很好。現在我們已經不是夫妻關系,我也就沒有立場留在這里了。”

    林也走出去幾步,又繞回來,“我們離婚的事你先不要說出去。我會找一個合適的機會,編一個天衣無縫的理由告訴爺爺。爺爺只能接受我們是因為感情破裂分開。一定要保守我們為什么結婚、為什么離婚的秘密。否則,你知道我爺爺的脾氣和手段。要是被他知道我們從頭至尾都是騙他的,我沒辦法每一次都護住你。”

    林也領著意志消沉的陸飛走出門口。林也轉過身來,嘴邊噙著一個燦爛的笑容,“宋鹿,祝愿你前程似錦,在你夢想的賽場上一路過關斬將,早日成為世界第一。我走了。再見。”

    林也轉身走了,陸飛唉聲嘆氣朝宋鹿點點頭,門被輕輕帶上。

    宋鹿走到窗戶邊上,低頭看樓下,林也從樓道走出來,他驀地回頭仰望三樓某間窗戶,他臉上已不見一絲笑容。宋鹿嚇得往后退了一步,和這雙漆黑眼眸投來的驚鴻一瞥錯開了。

    等她再跨前一步看窗下,林也、陸飛和車都已經不見了。她捏緊拳頭,低下頭,輕笑一聲:“終于走了,總算清靜了。”

    一個禮拜后,宋鹿收到一封順豐快遞,拆開來看,是一本蓋著民政局章的離婚證。宋鹿把離婚證壓在床墊下面,拿出結婚證,外邊的殼子用剪刀剪碎,里邊的紙質證件撕碎,全都丟到垃圾桶里。

    收到離婚證的這個傍晚,宋鹿出去跑步,連跑了一個多小時。這是她耐力的極限,她站在小區的香樟樹下,撐著膝蓋上氣不接下氣。突然,掛在手臂上的手機震動,是有人打來電話。宋鹿扭頭看來電提醒,是小包師弟。

    今年夏訓結束以后,宋鹿和小包師弟一直沒有聯系過,連中秋節的問候信息都沒有發過一條。以往在非訓練期間,小包師弟總會找各種話題和她聊天,但自從知道她有了男朋友,他們都默契地保持了該有的距離。

    除了她、林也、雨點和陸飛,這個世界上還沒有第五個人知道他們已經分手。所以,小包不可能是因為這個理由再聯系她。下一階段的冬訓要在11月份才公布名單。宋鹿實在猜不出小包有什么理由在這個時間段聯系她。

    宋鹿從手臂上取下手機,接通了電話。

    對面是小包同學激動到發抖的聲音:“師姐,我要去京北了!”

    宋鹿靈魂跟著心臟一縮,不敢輕易釋放呼吸。她運動員的靈性在這一刻與小包同學的話產生了共鳴,她明白小包所謂的“要去京北了”是什么意思。

    小包師弟他——

    被選入國家隊了?

    小包同學還在用尖嗓子吼叫:“師姐,王教練轉給我通知的時候,我真的懷疑自己是在做夢。我掐臉掐得臉都紫了才知道是真的。誰能想到今年國家隊調整了奧運出征隊伍的選拔辦法,是在今年舉辦的全冠賽和全錦賽里進行‘海選’!”

    小包嘴上的門已經堵不上了。

    “通知是叫我們立刻回射擊中心,進行體能測試補測。我問過王教練了,亞運會集訓人員補充調整的正式函馬上就下來。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后天就要到京北報道。再順利一點的話,我們可能要參加今年的亞運會!亞運會啊!師姐!我的媽媽啊,我們要為國出戰了啊!”

    “我……們?”宋鹿的氣比剛才跑步的時候更短、更促,因為太過激動,她腦子一片空白,腦筋轉不過來,不能理解小包師弟的話。

    我們!

    下一刻,宋鹿想明白了!這一次國家隊的選拔是通過全錦賽和全冠賽海選。而她和小包師弟在今年的兩場大比賽中分別包攬了男、女**單人賽冠軍和混團冠軍。一共四塊沉甸甸的金牌。零積分的他們真正從“零”開始,被國家隊的教練們注意到了,挑選了出來。

    如果能進入國家隊,就能代表國家參加亞運會、世界杯,積累國際大賽的積分,就可以向明年舉辦的奧運席位沖擊。

    沒錯,我們!

    宋鹿打開手機微信,果然,她看到了王教練在她跑步時候發來的文件,和小包師弟說的一模一樣,讓他們馬上回中心進行體能補測。

    多年心愿一朝達成,宋鹿茫然環顧四周,竟然沒有人能和她分享這份喜悅。想擁抱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她快速撥通方雨萱的電話,興奮的眼淚奪眶而出,激動萬分地說:“雨點,我被選上國家隊了!”

    第130章 Chapter130新的開始。……

    林也在電腦屏幕上看《亞運會集訓人員進行補充調整的函》,翻到最后一頁,上面寫:經體能團隊對補測成績核算,現確認宋鹿、包淵圓體測合格,正式入選國家隊。

    這么多天,總算有那么一件事能讓他松了口氣。

    “我老婆真厲害。”

    林也的手邊放著一只深紅色皮質小盒子,巴掌大小。他用手指彈了一下盒子彈遠,又拖回來把它放到手掌心,從左掌心擺弄到右掌心,再從右掌心滾回左掌心,這樣幾次,他雙手拿穩盒子,打開蓋子。

    盒子里是兩枚十字星發卡,一色一樣橫13豎21顆全美鉆石設計。13和21,正好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年齡。

    Yoyo讓英國珠寶商加急定制完成的。他不喜歡她的幸運發卡是1枚都已經裸露鐵皮的廉價東西。他本打算在她入選國家隊后送給她的,結果現在滯留在了手里。

    林也拿起一枚十字星發卡,放到唇邊一壓,再壓另外一枚,壓完放回原來的位置,蓋上蓋子,打電話讓秘書進來。

    林也抬起抓盒子的手,遞給秘書。

    女秘書接過盒子,遞來探究的目光,問:“林總?”

    林也說:“交給陸飛。他知道怎么做。”

    臨近傍晚,為宋鹿和宋綾送機的陸飛回到林也辦公室報告情況。他被方雨萱逼著給這對遠赴京北定居的母女做車夫。林也當然不會反對他去送自己的前妻和前丈母娘,很爽快地答應了他請半天假。

    林也聽完陸飛敘述送機過程,問陸飛:“東西她收了?”

    陸飛說,“收了。”他頓一頓,“但沒看,直接塞進手提袋了。”

    林也苦笑一下。他心想,不知道以后在電視上看她的比賽實況,能不能在她腦袋上看到他為她定制的“幸運符”。

    但林也轉念又想,她的實力已經不需要幸運這種東西了。他不再笑話她遇事只會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如果沒有她忍一時,頂住壓力去參加全錦賽,他再在背后推波助瀾也沒用,這份入選國家隊的“幸運”就落不到她身上。

    一個人想要獲取成功,天分、努力、時機和貴人運缺一不可。

    宋鹿是以自己那份在他看起來憋屈的堅韌想盡辦法贏下的積分。拿不出真才實干的人是扶不起來的。正因為她足夠優秀,自己咬牙堅持了99.9步,他在她背后幫了0.1步,也就達到了100步的圓滿。

    而小包同學也入選了。林也一想到那個毛頭小子就心煩。但這樣一來也就報答小包彼時彼刻對宋鹿的善意,也是她當時獲得過的唯一善意,或許也幫助她撐過一小段晦暗的日子。

    林也收回思緒,看著還留在自己辦公室似是有話說的陸飛,問:“還有什么事?”

    陸飛靠在門框上編輯完一條短信,抓手機的手扶正鼻梁上的眼鏡,眼睛一亮,說:“那個Linda聯系我了。問你今天有空嗎?”

    林也看一眼窗外,夕陽已經完全沉入天邊,眼前的申港城改天換地般被璀璨奪目的燈光所點亮。林也緊一緊領帶,說:“讓她現在就過來。”

    Linda汪——在林綜生身邊做了十三四年的生活助理,究竟是怎么一躍成為林綜生事業上的心腹的,他這個做兒子的沒興趣知道。林也只知道,Linda汪一度是林綜生的心腹,但也只是曾經的心腹。

    林綜生最近遇到了大麻煩,身邊的人都蠢蠢欲動想換碼頭靠。

    據林也調查,林綜生持有某信托公司35%的股權。這家信托公司股權層層嵌套,至少包括3個3至7層的循環持股結構。股權結構如此復雜,一看便知林綜生只是名義上的大股東,他的背后牽扯著神秘而強大的資本。

    而這家信托公司從前年起業績一路下滑,對外公布有23個項目未按期兌付,已經進入“二次延期”,資金缺口大約在270多億元。林綜生正在努力尋求股權質押和引進投資籌措資金。

    林綜生這人做事沒腦子,一遇上大事,專找身邊人、家里人坑。他正在促成中冠集團旗下的房地產公司接盤這家信托公司。

    如果戰略融資不成功,林綜生背后的神秘資本肯定不會放過他。而這家公司存在嚴重的違規操作,正在接受監管部門核查。林綜生現在算是腹背受敵、束手束腳,迫切需要一個“合作者”。

    Linda汪一開始被林綜生推到公司總經理的位子上,原本是心花怒放、風生水起,這幾年公司接連虧損,眼瞅著不是被資本追殺,就是被監管部門抓進籠子,就動了心思找林也投誠。

    既然是林綜生身邊的人,就肯定心知肚明他們父子勢同水火。

    林也本來不打算管林綜生的爛事,但自從知道這個畜生動過他老婆,他就打算讓他輸得底褲也不剩,最好再去牢里蹲上十幾年。

    林也已經想好了,這事不能把爺爺的中冠牽扯進來。林綜生不是要融資填補缺口嗎?那由他自己的公司介入,和林綜生簽個對賭協議。這是你死我活的博弈。結果只可能是兩個,要么把他多年打拼出來身價敗個精光,要么讓林綜生榨干逼著他從金茂大廈跳下來。

    他胃口大,有信心一口把林綜生這個畜生吞下去。

    林也在辦公室和Linda汪聊了幾個小時。林也許諾她一大筆養老的錢,和一句話——無論結局如何,都讓她最終置身事外。他們最終達成協議,讓Linda汪成為一個說客、推波助瀾者和一雙放在林綜生身上的眼睛。

    談話到最后,林也突然靈光一現。

    這個Linda汪做了林綜生十多年的私人助理。那么,她知道林綜生對宋鹿做過什么嗎?如果知道,能從她嘴里逼出當年事的經過嗎?

    林也怔怔看著眼前這個婀娜妖嬈、和宋綾是同一類女人的Linda汪,背往椅背上一靠,把萬寶路煙盒在指尖當成風車轉。

    Linda汪嫣然一笑,說:“林總可以在我面前抽煙。我不介意。”

    林也笑一笑,說:“我太太不喜歡我抽煙。”

    Linda汪“啊”了一聲,“是那位宋女士。我看過她不少照片。”

    林也像是被一道雷擊中,一個想法從腦海里冒出來,他冷冷地問:“是看過,還是拍過?”

    Linda汪挑起一邊細眉,一看就是大風大雨過來寵辱不驚的性格。

    “看來小林太太還是那么乖,什么事都不瞞林總。我剛進社會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照顧小林太太,那時候還叫小姐。那位林總讓我拍了她很多照片。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領工資,老板讓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林總不會要和我算七八年前的舊賬吧?剛才的話都不算數字嗎?”

    林也猜對了,Linda汪就是謝瑯口中那些“床照”的拍攝者。他相信自己的太太不可能任由林綜生拍她,只可能是一個她毫無防備的人做了這些。而一個女人,就能給另一個女人這樣虛假的安全感,讓她毫無防備。

    Linda汪大概是忖度宋鹿已經把這件事告訴林也,所以才故意提起照片。她想的是,試一下,倘若林也不知道偷拍的事,她提到照片,林也也只會理解為她看過宋鹿一些日常照片。倘若林也知道偷拍的事,她主動交代也算是先發制人博得好感。

    林也黑眸森森,“放心。要算也算不到你頭上。你還不夠格。”

    Linda汪眉頭一松,淺笑吟吟:“所以吶,林總突然談起小林太太,肯定不會只為了幾張不算暴露的照片。我也不想猜林總的心思了。干脆把我知道都告訴林總。讓林總看看我的決心。”

    林也起身,給自己倒了不摻水的一杯白蘭地,放到嘴邊慢慢喝。

    Linda汪慢條斯理說:“你父親對你太太做過很不好的事。具體是哪一天我已經記不清了,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一個夏天。我突然被宋綾女士叫到家里。我剛把車開進車庫,宋綾女士就抱著小林太太上了我的車。我們把她帶到郊區的房子里,請了醫護照顧小林太太。”

    “說是照顧,其實和監禁沒什么兩樣。關了大概兩個禮拜,每天給小林太太推好幾針鎮靜劑讓她昏睡。我記得當時,宋綾女士取走了小林太太受傷那天穿的內褲。我猜,是做了jing液檢測。”

    “后來,宋綾拿著一張紙和小林太太吵得不可開交。大概是檢測的結果和某人匹配上了吧。那張紙被撕成了兩半。小林太太拿著那半張紙逃走了。聽說她后來住回了她爸爸家里。那位林總每個給了她爸爸五十萬,小林太太的監護權也被判給了她爸爸。”

    “我知道的就只有這些。”Linda汪嘆了口氣,“所以,花朵還是要養在溫室里。小姑娘長太漂亮就是會讓做媽媽的操碎心。”她眨眨眼睛,看向林也,“還好,小林太太最后到了林總您手心里。以后有大樹靠。”

    林也討厭Linda汪這事不關己還能開玩笑的冷漠,但她的確告訴了他一件他以前從未想到過的事。他還以為,已經過去那么多年了,人證和物證都已經很難找到了。所以,還是有一張證據可以證明林綜生曾經侵犯過宋鹿?那么,這份證據還存在嗎?它現在在哪兒?

    ……

    宋鹿放下相框在寢室的桌子上。這張和媽媽的合照跟了她很多年,不管她搬去哪里她都會帶在身邊。宋綾這次堅持跟她一起到京北。媽媽說,她不放心她一個人在京北,要陪伴她訓練直到她參加奧運會。

    搬進新寢室,認識了新隊友,宋鹿的心怦怦直跳到現在。

    手機震動,是小包同學約她一起去食堂吃他們入隊后的第一餐。他們兩個一起從申港隊選上來,自然而然先結成了一個小小的同盟,同吃同喝。宋鹿下寢室樓,小寶同學雙手擱在脖子后做夾肘運動。

    小包師弟一下子看到了宋鹿,眼睛一亮,放下手臂,迅速整頓儀容,“師姐,明天我們體檢,八點后就不能吃東西了。快!在京北吃的第一頓一定要吃得飽飽的才能把他們都打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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