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61攜家帶口。
林也說他不能去晚宴。
宋鹿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星期四的晚上,隔天就是晚宴舉辦的日子。她跪在茶幾前,面前是鋪開的英語輔導書,正把英語生詞謄寫在手掌大小的手抄本上。
國外的同學告訴宋鹿,在海外求學,除了那種專門招收華人的學校,必須掌握熟練的外語。而華人學校的就業前景還不如國內三本,除非是錢多專程去洗洋澡堂,不然不建議去申請。在所有外語中,英語是世界上使用范圍最廣的語言,相較于法、俄、西語也更容易學習。
所以,宋鹿在網上報了一對一的英語突破班,已經上了四天的課。聽到林也不能去晚宴,她從書堆里抬起眼睛,有些茫然地盯著林也。這個消息如此突然,他一副不容反駁的模樣,完全打亂了她做鴕鳥躲在他身后的計劃。
宋鹿抓住這個機會:“你不去,我也可以不去嗎?”
林也干干脆脆答:“不可以。我是去京北出差。你有閑。除非你想陪我去出差?”林也注視宋鹿,她愣了一下。林也接著說,“是去工作,你去了我也陪不了你。一個人多沒勁。”
宋鹿問:“什么時候走?”
林也回答:“現在。2個半小時后的飛機。我回來整理要帶的資料。”
宋鹿徹底放棄僥幸心理,看來宴會是逃不掉的,她轉向更有機會實現的方案:“不可以改簽一天嗎?就一天。”
這近乎已經毫不掩飾求他了。
林也的神態沒有因為宋鹿的懇請而有一絲松懈,“京北酒店的外墻脫落,落下來的碎片砸到行人,一人重傷,兩人輕傷,事情鬧得大,我必須馬上處理干凈。接下來的兩個月,我有其他安排!
好吧,確實是火燒眉毛的大事。
只能讓他去。
雖然明知道他有離開的正當理由,但宋鹿就是覺得被人高高舉起在空中,一顆心懸著不說,腳也沾不了實地,是一種不踏實的感覺。
宋鹿低下頭,繼續寫英語生詞,“你需要我在宴會上做什么?又或者,決不能做什么?你不在,總要給句準話,讓我心里有個底。我不想做錯事。時候被你說丟人。你也別讓我猜。猜不到。我更不會隨機應變。”
林也取下鼻梁上的眼鏡,用布慢慢擦著,然后,把擦干凈的眼鏡重新推到鼻梁中間。
“這是個慈善晚宴。簡單來說,就是你用錢去買慈善人士捐贈出來的東西。然后,你捐一件自己的東西出去,別人再花錢買回去。晚宴主辦方已經將參與者捐贈的東西列出了一個清單。清單上有一本英國詩人狄蘭托馬斯的第一版詩集。我需要你替我拍下它來。錢會打到你卡上。不把詩集帶回家,你也別回家了,林太太。”
他最后那句話讓宋鹿覺得他憋著一肚子壞水。
“狄蘭托馬斯?”宋鹿很是吃驚。
林也的黑眸在晶瑩剔透的鏡片后面閃爍著,觀察她臉上每一個微表情,仿佛就等著她提這個名字,“怎么了?”
宋鹿咬了一下唇,“沒什么。我只是想到,瘋狂的狄蘭是我——”她聲音輕下去,豬八戒吃人參果般將“媽媽”兩個字囫圇吞下去。宋綾是她和林也之間的禁忌。她黏糊糊說,“最喜歡的詩人!
林也“哦”了一聲,淡淡地說:“真巧。”
就算他再怎么昏頭,宋綾的事,該怎么辦,還得怎么辦。
林也抬起手腕,看手腕上的表。
宋鹿見林也一臉急于離開的樣子,問了最后一個問題:“我要捐出去什么?”林也一聲“隨便”就把宋鹿打發了,他快步上樓,去房間收拾出差的東西。
宋鹿的手機鬧鐘響了,到了她聽英文新聞的時間。她讓客廳的智能音箱播放英文電臺。電臺里的主播正在討論這個夏天造訪申港的第一場臺風。氣象臺預測風眼明早3點在崇明島登陸。是一個不到5極小臺風。今天稍晚一些,受臺風影響,申港市各區會起風下小雨。
宋鹿目光瞟向落地窗,露臺上亮著一盞昏暗的燈,藤椅以璀璨的夜幕為背景正微微顫動,看來已經起風了,但在客廳里聽不到一點風聲,這房子的隔音做得特別好。燈照著,就能看到光帶里密織著雨絲。
電臺里轉播了一則美國之聲的新聞。宋鹿的英文基礎不夠扎實,聽廣播是網課外教給的建議。本土的氣象預報勉強能聽懂,輪到國外的新聞上陣,因為原住民語速過快,她就只能聽懂那么三兩句。只依稀聽到什么“環保法案”“死人”“股票大跌”等等的詞語。
這條新聞聽完,宋鹿抬頭,看到Yoyo站在敞開的衣帽間門口,朝她招手。Yoyo向來遵守8小時工作制,早9晚7,中間2個小時午休,到點上班,到點下班,無特殊情況絕不加班。
Yoyo今天留到晚八點還沒走,是因為宋鹿下午第二次試禮服,還是不夠完美合身。那套Dior裙是上窄下寬的魚
尾式樣,裁剪得每一塊多余布料,必須剛剛好妥帖包住全身才能呈現最佳狀態。Yoyo監督裁縫再次手縫完一些地方,要讓宋鹿第三次試禮服。
宋鹿走進衣帽間,第三次脫衣服已經沒有像前兩次那么害羞。禮服的白紗特別透,所以必須搭配定做的內衣和襯裙層層裹在身上。她很利落地把自己剝到只剩內衣。配合Yoyo和女裁縫,將絲質襯裙套上身。襯裙薄如蟬翼,將最真實的身材勾勒出來。
女裁縫繞到宋鹿身后,收緊禮裙腰間的一條緞帶。
Yoyo緊張地問:“怎么樣?提裙擺走兩步。我覺得這次可以了!
宋鹿提起拖地的魚尾裙擺,走到落地鏡前。乍一看,自己是被攏在透明的紗里。單一層薄紗滑得不像紗而像絲綢,壓住最里層淺淺一層玫紅色。有燈光的地方,磨碎的水晶分散在白紗上散出銀河般的光。腰間是一指寬的黑色緞帶。
設計師已經盡自己所能將紅色的艷麗壓到年輕女人能夠駕馭的純度。而且,盡管這條裙子嚴絲合縫包住身體,沒有給任何一點贅肉留下余地,也盡管它有個長拖尾,但它輕得像羽毛,行動算是自便。
宋鹿走動的時候,腳下的魚尾擺動起來,像流動的水,又像流動的云。宋鹿微微轉身,即使是衣帽間燈的亮度,也能照出裙子之下腰際、臀部和腿的全部曲線,她不禁有點遲疑:“是不是太透了?”
Yoyo雙手合十拍擊,眼睛亮亮的,“不會走光的。這是裁縫的基本手藝。若隱若現,又純又欲,最好不過了!
Yoyo戴白手套的一只手掐在宋鹿后腰,另一只手撩起她披散的頭發,露出宋鹿光潔如玉的脖子,“珠寶還存在保險箱里,我明天去取。想象一下戴上珠寶的樣子。太太,你走出去,就是我的活招牌。”
宋鹿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Yoyo放下宋鹿的頭發,將栗色的頭發在背上撫平,把一綹頭發挽到宋鹿耳后,攛掇著:“趁林總還沒走,去給她看看!
不要。給他就像是存心討他喜歡。宋鹿在心里抗議,用背對準鏡子,“沒問題我就脫下來了。別弄臟了。”
Yoyo和女裁縫的手才放到宋鹿后背,敲門聲響起來,林也的聲音隨之而來:“我要走了!眱扇丝s回手,宋鹿一驚,怯怯說:“我在換衣服。你別進來。”
Yoyo嘻嘻一笑,大聲說,“林總別信。太太穿著衣服吶!
門把手被轉動,宋鹿一手抓著裙擺,突突突跑到門邊上,從里邊抓住門把手,就是不讓門把手轉動,她嗓子因為急有點尖:“說了不行!彼温鼓槺緛砭图t了,被Yoyo和女裁縫揶揄的笑容弄得更紅。
門把手不動了,門外安靜了足有半分鐘。
林也說:“走了。你,嗯,好好的!
宋鹿死死抓住門把手,“你快走!
林也:“……”
門外響起由近及遠的腳步聲,宋鹿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到沉沉的關門聲。
走了。宋鹿松了一口氣,轉過頭,不敢看Yoyo的眼睛,“好了。看不成了。脫——”她還沒說完,中間首飾柜上的手機振動起來,宋鹿掃了一眼,是個陌生號碼。
宋鹿接電話,是寵物醫院的護士打來的,醫院因為臺風天水管爆了。他們正在把店里的寵物一個個送到主人的家里。他們通話的時候,送寵物的車已經到了樓下,護士一邊誠懇道歉,一邊催促宋鹿下樓來接小貓。
宋鹿走到客廳,從落地窗看出去,雨的確越來越大了。她想到撿小貓的那天就是下雨,現在把它接回來又下雨,這小家伙因為雨總是顛沛流離,照顧它仿佛成了她的責任。
宋鹿對Yoyo說:“我去樓下接貓!
Yoyo在后面伸出一只手,輕輕哀號:“裙子!”
宋鹿沒聽到,已經換上外出的拖鞋走出家門,坐上電梯。直到按好一層的按鈕,低頭看到裙擺才意識到自己把裙子穿出來。她想回去換一套,醫院的護士又打來催促的電話。
宋鹿把裙擺拉到大腿以上,用手提著裙擺,準備快去快回。到一樓的時候,宋鹿沒看到寵物醫院的護士。她從門廳望出去,遠遠的,在雨幕里有兩排車流。面對她的車燈大亮著,照出細密的雨絲。車前橫著一個被風吹倒的歪脖子樹。車子因為樹,進不來,也出不去。
宋鹿給護士打電話。
護士說,車子被樹堵住了。車上只有他一個人,籠子不夠,有些動物就放養在車里,他不能離開車子,要宋鹿自己出來接貓。
宋鹿向前臺的物業小姐姐借了雨傘,撐開傘,卷著裙邊,小步小步邁進雨里,盡量不讓泥水飛濺上雪白的裙子。雨雖然不是特別大,但有風,風把沒什么分量的雨絲橫七豎八吹到臉上和身上。
宋鹿在歪脖子樹前一輛貨車前和護士接了頭,她把雨傘柄擱在脖子上,徒手接過小貓,把軟面條一樣的貓折過來掛在手臂上。兩束車燈像是探照燈一樣前后交錯在她身上,就像一個臨時搭出來的舞臺。
小貓的毛都被雨水打濕了,又像第一次見面一樣,伸著頭“喵喵喵”叫著。
宋鹿要拿傘、貓,又要提裙子,纖細的身體在風雨中被吹得東零西落,風吹在傘上的力量使她站不住腳,被風左搖右晃一點一點帶著跑。
高層公寓樓向外部道路的那條車流里的一輛黑色車子的門開了。一柄足以容下三個人的黑色大傘對著雨幕撐開。傘下立著一個頎長的身影,朝著雨中狼狽的女人走去。
林也覺得,天意很有意思。
只要老天肯賞臉,天會落雨,樹會斷,風會把想道別的人送到他手邊。她的傘被吹跑了,人也被風吹得倒退著到他面前,肩膀撞進他懷里,她急忙說:“對不起!彼褌愠沁呉煌,傘的黑影將她整個罩住。她茫然抬起頭,和他下垂的視線對上。
車燈的光在林也眸子里光華流轉,他嘴角壓著笑,說:“這么客氣,林太太,攜家帶口來送我!
第62章 Chapter62我們養貓?
宋鹿說不出話,被林也脅著手臂半拉半推進大樓門廳。
因為低著頭,宋鹿的鞋子一踏上光潔如鏡的大理石瓷磚就看到飛甩到拖尾上噴射狀的灰色泥漿。她立刻想到這條裙子的價錢和Yoyo付出的時間與精力,眼皮一跳,腦袋更耷拉下去。
宋鹿有氣無力說:“我把裙子弄臟了。對不起。”
林也放開她,“衣服就是給人穿的。上去,讓趙娟處理!彼麤]問貓從哪里來,也沒問貓要被留在哪里,只是看外面的天氣,“我真的要走了!
林也轉身,撐起那柄有數不清傘骨令宋鹿覺得特別安心的傘迎著雨沖到車門邊,他回頭朝宋鹿看了一眼。宋鹿放下裙擺,用手抓起小貓的粉爪墊子,朝林也搖了搖。宋鹿心里想,“祝你一切順利!
宋鹿打開家的門,彎腰,把小貓放到木地板上。地板被新來的阿姨擦得一塵不染,小貓四只爪子像竹簽棒一樣支著歪歪扭扭的身體,走一步竟然打滑一步。宋鹿看著小貓憨態可掬的樣子傻笑。
Yoyo聽到動靜從沙發上站起來,才轉身就一個踉蹌重新栽回沙發,母雞咯咯噠般叫出來:“太太,你沖進雨里去了?”如果有人現在采訪Yoyo的心聲,她會說,她想當場上吊或抹脖子。
但Yoyo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念叨著:“沒關系,衣服是人穿的。人穿就會臟。你們開心就好。”她說了和林也差不多的話,但落在宋鹿耳朵里,就覺得她是在自我攻略,是自我己說服自己。
Yoyo和女裁縫幫宋鹿把裙子脫下來,這個時候Yoyo臉上已恢復了人色,眼睛也有了點光,“交給我。明天還你一條一模一樣的裙子。不許熬夜,要讓皮膚休息好。我下班了。明天見,太太!
宋鹿送走Yoyo和女裁縫,抱著手機打開外賣程序,準備買一點養貓用的應急品,但隨即想到現在是臺風天,自己淋過的雨不想別人也淋,就退出外賣程序,想去冰箱里找點牛奶給小貓喝。
宋鹿環顧一下四周,只聽到小貓叫,卻沒看到小東西,他不知道躲到哪個犄角旮旯去了。
手機振動,收到消息。
Yoyo:明天會把養貓的東西帶過
來。我已經檢查過門窗,都關緊了。別喂東西,特別是牛奶,會拉稀。餓一晚上不會死。拉屎撒尿沒辦法,可以把它關在廁所。舍不得就沒辦法了,盡量別上床。
宋鹿再次折服于Yoyo的工作能力,照顧人是一把好手,連養貓也是經驗豐富。被Yoyo說中了,宋鹿舍不得把貓關在封閉的空間。她抓著手機站起來,一邊咪咪叫著“過來”,一邊找“走丟”的貓。
手機再次振動,宋鹿低下頭。
林也:我們要養貓了?
林也愛干凈,生活習慣極好,喜歡所有的事都井然有序。他用過的東西隨手就放回原來的位置,即使吸煙也拿煙缸靠在露臺的欄桿上抽。收拾這個家是件極其輕松的事,因為從沒有東西會被鋪張開來,東西該在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
而宋鹿作為一個客人,也一直約束著自己的行為,努力不把這個家弄臟弄亂。加上現在另請了兩個阿姨,一個阿姨負責一層樓的衛生。所以,這房子住兩個人還是和住一個人的時候一樣整潔。
可養了貓就不一樣了。
貓會脫毛、嘔吐、抓沙發、打碎杯子、把小魚干的碎渣撕得到處都是。再充滿靈性的小東西也是動物。動物無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行為。對于不愛小動物的人來說,養寵物是一種累贅、是一種負擔,是一種被迫。
但養了就是養了,她要對它負責,會努力去爭取。
宋鹿忐忑打上三個字:可以嗎?
林也回復:叫什么名字?
宋鹿松了一口氣:還沒想好叫什么名字。暫時就叫它宋鹿。
過了好幾分鐘,宋鹿捧著手機都以為林也不會有信息來了,正打算放下手機,林也發過來:剛才太暗,沒怎么看清楚。拍一張照片來。
宋鹿揣手機找貓,尋音追源找到洗衣房,是抽屜里發出來的綿軟貓叫聲。她一抽抽屜,小貓藏在抽屜里,把抽屜當成避風港。宋鹿稀罕壞了,捏緊貓后脖子的皮,放到自己手掌上,對著它拍了張照片。發給林也。
林也一個符號一個符號不厭其煩地打滿屏的省略號。
宋鹿:很丑嗎?
林也:不是。很漂亮。
宋鹿的心里煎著甜滋滋的舒芙蕾,彈著小貓Q彈的耳朵尖鄭重其事地說:“我要養你了!
“你最近有養什么東西嗎?”華山醫院的皮膚科醫生邊敲擊鍵盤邊問宋鹿。
宋鹿今早是被癢醒的半睡半醒夢間她用手指扣臉頰,指甲刮在臉上既覺得暢快又覺得刺痛,還有點燙,指腹貼著臉頰摸了一陣,摸出坑坑洼洼的疙瘩。她從床上彈起來,沖進浴室看鏡子,發現臉成了草莓點麻子臉。Yoyo上工一看差點厥過去,拉她來皮膚病看特需門診。
“過敏了。查過敏原因!贬t生下了結論。
Yoyo一掌拍住醫生遞過來的驗血單,“如果只是過敏,先開點過敏藥壓下去。過敏因明天再來查!彼聪蛞淮粢汇兜乃温,解釋,“查過敏源要扎脖子抽靜脈血。針頭下去會有淤青。今天還是慎重點!
醫生依然把單子推過來,“付款后一個月內有效,隨便你們什么時候來查。藥已經開好了。每八小時吃一次。暫時把貓和人隔離!
宋鹿決定了,藥吃歸吃,貓肯定不能送走。但她還擔心一點。
宋鹿問:“醫生,養貓對哮喘病人有影響嗎?”
醫生撫一下眼鏡,“這讓我怎么說?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有人還對蟑螂蟲卵過敏吶。只能說有一些哮喘病人接觸貓毛會加重病情。讓那個病人也來查一下過敏因。”
Yoyo拉宋鹿去取藥,一上車,yoyo就給宋鹿遞來礦泉水,在Yoyo的監督下,宋鹿把藥片吞下去。半個小時后,宋鹿臉上大大小小的包開始消退,一個小時后基本上退干凈了。Yoyo松了一大口氣,活過來了。
造型師和化妝師都在公寓里候著,等宋鹿的臉一恢復白凈,造型師就給宋鹿換上旗袍,化妝師給宋鹿化妝。妝畫完,造型師再次上陣,手里的卷發棒早就準備好了,開始給宋鹿弄頭發,然后把一頂淡黃色的帽子壓在頭發上,垂下細格子紗簾。
Yoyo靠在門框上,手上提著個銀色的手提箱,箱子把手上有根很粗的鎖鏈系在Yoyo手腕上。Yoyo等造型師和化妝師對她點頭,就帶著手提箱走進來,當著三人面打開手提箱。
銀子的白和寶石的紅就在靛藍色的絲絨托底上閃耀著。銀子是植物葉子形狀,又有點像天上的星星,被保養得像白金一樣閃爍,最大的那一件依稀看見是個頭冠。紅寶石每一顆都有鴿子蛋大,且大小一致,總有十多顆。
女人都愛珠寶。尤其是這么貴重的,宋鹿一看見就挪不開眼睛,不知道為什么,她看見這些珠寶就覺得眼熟,但以她的閱歷又不可能見過這些珠寶。應該是她想多了。畢竟好看的東西都是大同小異的。
Yoyo取出其中一顆紅寶石,“英國珠寶商Garrard一百年前的作品。上上位擁有者是英國的某公爵夫人!彼龑⒓t寶石胸針夾到宋鹿帽檐和紗網的邊緣,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只紅色的蜘蛛爬在蛛網上。
宋鹿問:“上位擁有者是誰?”
Yoyo笑而不語,分別將三顆紅寶石胸針別在宋鹿旗袍領口正中和稍下的位置,呈一個等邊三角形,她轉頭問造型師,“可以嗎?”
造型師也在看寶石,一時沒有回過神,反應過來后胡亂點頭。
Yoyo又給宋鹿戴上十三條小顆紅寶石串成的手鏈,往后退了幾步,點了點頭,“這套就這樣吧。”她合上手提箱,又把手銬一樣的鏈條系在手腕上,“太太,走吧。晚一小時到剛剛好!
車子已經在樓下等,宋鹿發現不是平時坐的那輛轎車,而是一輛邁巴赫。Yoyo說:“車子和司機都是太太專屬。林總一如既往是個好客戶、好老公!彼温棺街虚g的位子,Yoyo提著箱子坐在旁邊,化妝師和造型師小心翼翼舉著那套高定禮服坐進后座。
宋鹿本來有點緊張,看到這么多人又馬上高興,“你們也和我一起進去嗎?”
Yoyo笑說:“一幢別墅肯定塞不下這么多人。我們在車子里等。到點進來給你換裝造。”
宋鹿蔫了默不作聲,她想其他人不跟不要緊,應該跟個保鏢,不是用來看人的,而是看珠寶和衣服。她眼珠子往上一轉,看爬在紗網上的紅寶石,祈禱千萬別掉了。她可賠不起公爵夫人的珠寶。
車子駛入長寧區的某別墅區,在內部道路里轉了幾個彎,車子就進不去了,得在停車區排隊。不大不小的風雨使得車和人更擁塞。Yoyo指了指不遠處一棟燈火通明的房子,隱隱傳來樂聲,“就在那里。太太,我給你打傘!
Yoyo先下車,撐開雨傘,繞到宋鹿那邊,垂下傘面,替宋鹿擋風雨。宋鹿手里抓著個小巧的手包,是用來放手機的,旗袍堪堪到小腿,行動很是方便。她不用Yoyo替她打傘,接過傘柄,“回去吧。雨大了!
宋鹿踩著一雙JimmyChoo高跟鞋踏在水潭里,嬌嫩的羊皮底隨著她腳底的擠壓微彈著,在雨水滲入鞋子前,她跨上了通向庭院的臺階。一個穿西裝套裝的年輕女人上前,只看了一眼宋鹿的臉就輕喚她“林太太”,遞給她幾張單子,替她打傘,引導她進入宴會。
舉行宴會的門廳前有一個小型交響樂團。一個指揮站著,七個音樂家坐著,面前放著樂譜架。大小中提琴和豎琴正在演奏。
門廳是半敞式的,一小半露在外邊,就算樂團的人縮在最里邊,還是有雨絲斜著飄進去。那個指揮的燕尾服后邊都洇濕了一大塊斑跡。樂譜架上的譜子也是一個點一個點爬上雨點。
年輕女人遞給宋鹿的單子里有一份上面寫著《開場音樂會曲目單》。她來得晚,已經是下半場《茉莉花》一曲的末尾。女人引導宋鹿走入一個回型的中庭,庭
院本來是敞開式的,或許為了這場宴會臨時在中間安裝了玻璃,成了一間四四方方的超大玻璃房。
衣香鬢影、聲色犬馬立刻將宋鹿淹沒。她一踏入這個花花綠綠的世界,就迎來了許多陌生之人的注目;蚴钦蠊饷鞯乜矗蚴峭低档孛,這種被人關注的感覺使她不自在。很多人看她,卻沒人和她說話。
年輕女人又遞給宋鹿一本小冊子,“林太太,請自便!
小冊子是一本拍賣商品本子,彩頁,每一頁都詳細介紹被拍賣物品的來歷和捐贈者信息。宋鹿翻到倒數第二頁,終于翻到林也要她拍下來的那本原版詩集。越往后是不是越貴?怎么拍?她又翻到最后一頁,壓軸的拍品卻沒有配圖片和文字,只有一個“?”彰顯著神秘。
中庭中間放著幾個玻璃柜,就像去看展時陳列的藝術品。很多人都走過去低頭看。宋鹿遠遠瞧著,覺得其中一件東西很眼熟,走過去,低頭看,翻到冊子的某一頁,沒看錯,這根名運動員的棒球棒出現在拍賣本子上。
每個玻璃柜前都立著一個小臺子,被布置成野草花肆意生長的樣子,臺子上面插著一張玫紅色卡片和一支筆。已經有人在卡片上寫著名字和數字。什么意思吶?
一個柔糯的女聲在宋鹿耳邊響起:“不值錢的東西都放在這里直接拍賣。要是看中什么東西,就在卡片上出價。舉辦方會在稍后宣布誰拍得這件東西。付錢就可以帶回家!
第63章 Chapter63第一個女人!
宋鹿彎下腰看卡片上客人的最新出價,心里不禁浮起感慨,有錢人嘴里的不值錢真的和普通人以為的不一樣。這根黃油油的棒球棒從頭至尾布滿劃痕和坑點,卻已經被拍到85萬人民幣。
宋鹿站直身體,轉頭,想和本場晚宴上第一個主動和她搭話的人說上幾句客套話,看到她的臉后直接愣在那里。女明星臉上掛著迷人的微笑,眼眸閃著碎光如珠如貝,大大方方地迎上宋鹿的目光,一副對她很感興趣的樣子。
就在這一刻,娛樂圈Sherry米和民間的Sherry米對視上了。
宋鹿下頜往下點,帽子上的紅寶石垂下來拉直淡黃色細格子紗網,把她略顯圓潤的臉藏起來一部分,小聲說:“米小姐你好。”
Sherry米繞過宋鹿,躬下身去看宋鹿剛才看的那根棒球棒。她穿了玫紅色抹胸稠裙,裙擺蓬成A字,露著一截雪白的天鵝頸,她的彎腰使得她蝴蝶骨戳出優美纖薄的弧度,除了幾顆藍雀斑點綴,她的皮膚可謂毫無瑕疵、吹彈可破。
Sherry米看了一會兒棒球棒,又看了卡片:“喜歡的東西為什么不馬上出價買下來?待會兒被人搶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宋鹿覺得女明星說的仿佛不是東西,是人。她想了想說:“我在觀望,買不買還要想一想。”
Sherry米朝宋鹿看了一眼珠子,“你和Link的性格截然相反。但凡他看上的東西,總是先人一步去爭、去奪、去搶,而且,抓到手里就不會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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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鹿意識到女明星說的是林也。
宋鹿覺得,女明星給她留了體面,沒有把話說盡,后半未竟之言是,搞不懂這樣不同的兩個人怎么會搞在一起的。
Sherry米站直身體,看了幾眼不遠處手上拿相機的幾個男人,“我想Link不會無緣無故打那種電話。你當時也在旁邊吧?證明你不知道。他是個很不錯的朋友和伙伴!彼白邘撞降剿温股磉,在極近的距離與宋鹿對視,說話的聲音低下來,“他本來會成為小孩的爸爸。但他拒絕了。你——”
本來會?
什么意思?
是孩子不是他的,但他們的確有關系?
Sherry米還想說什么,頭往旁邊一側,看見一個拿相機的人朝她們走過來。她立刻離開宋鹿,走到另一個展示架前,裝作低頭認真看起來的樣子,“你來看看這個。”
宋鹿慢吞吞走過去,也去看那個柜子里的東西,是一張明信片大小的卡片,上面的字都是外文,卻不是英文。宋鹿看不懂。
Sherry米微笑著說:“這種東西都拿來拍。真夠敷衍的。”她又轉頭去看那個拿相機的人。記者察覺到她的注目就猶豫地沒有靠近。
宋鹿趁這個間隙,從手包里拿出手機,暗戳戳地對著那張紙片拍了一張照,裝作看手機的樣子,去找翻譯程序翻譯那張卡片上的字。機翻得亂七八糟,但勉強看出來是一張法國某酒莊的招待券。
卡片上的貨幣符號和數字宋鹿還是認得的,6000歐。宋鹿看客人的出價,吃了一驚,已經到了22萬人民幣。這不是冤大頭嗎!她忍不住問:“明碼標價的也要競拍?”
Sherry米說:“這場晚宴是為白化病兒童募集慈善金。這里所有東西被拍出去的價格都高于它們本身的價值三到五倍。做慈善么,只不好說是明搶,溢價越高越說明競拍者有善心。另一種便宜的宣傳費。”
宋鹿本來覺得和Sherry米說話會很別扭,但她態度坦誠自然,說的也是真心話,明顯是在耐心教她東西。宋鹿的精神一點點松弛下來。就很單純地把她當成一個善心的老師。
“想拍什么盡管拍。別替Link省錢,他剛狠賺了一筆。本來等一等能賺更多。他非要提前回來。否則,我現在都可以考慮息影了。沒辦法,成家了就是不一樣,國內有根繩子牽著他吶!盨herry米拋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人筆筆挺站直,看向那個終于走到她們面前的記者。
Sherry米的話在宋鹿心里掀起不大不小的風浪。她有隱隱猜到,只是被人親口證明還是會不免唏噓。林也就是放棄了一些東西專程回國的。宋鹿陷入幾秒的失神。一邊是女明星和林也不清不白的關系,一邊是林也為她回國的決心。他可能就是個多情的混蛋。
記者架起相機,“Sherry姐,拍張照吧?”
Sherry米很優雅地點頭微笑,脖子不動神色地拉長了,露出拍照比較漂亮的那張側臉。
記者看了一眼宋鹿,“這位小姐也一起吧?”
Sherry米微微挑起一邊眉毛,還沒開口,宋鹿恍惚“嗯”了一聲。她這聲本來是第二聲,表示疑問,但記者理解成了第四聲,覺得她是同意了。Sherry米沒再說什么。兩人各站一邊,記者拿起相機擺弄了一陣,又放下。
記者說:“光線不好。移步這邊吧?”他指的是一幅放出來拍賣的油畫邊上。
宋鹿離Sherry米近,清清楚楚聽到女明星幽咽如弦地“哼”了一聲。宋鹿轉頭看Sherry米。女明星臉上還是一臉春色,沒看出來和剛才有什么不同,只是她隨后說:“上酒會去拍。那里光線好。”
記者滿臉燦燦地走開了。
Sherry米察覺宋鹿的打量,等那個記者走到更遠一些說:“能進到這里的記者都是受邀的。懂點分寸,未經允許不會隨便拍人。但畢竟是靠挖題材吃飯的一群人,小心思丟溜溜轉。我們兩個不宜同框。你要當心!
那幅畫有什么特別?
宋鹿朝著那幅畫走過去。油畫的名字叫《受難的耶穌》,是赤、身裸、體的耶穌頭戴荊棘冠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宗教主題。宋鹿覺得,這幅畫應該叫《受難的裸男》更恰當,她印象里這種題材好歹會給上帝裹
點破布。筆觸、色彩、構圖這些門外漢也看不出個好壞。只是這個耶穌長了一張東方人的面孔,而且那眉眼——
有點眼熟。
像哪里見過。
宋鹿翻手上的冊子,翻到那一頁,上面赫然寫著:作者,米雪小姐。捐獻者,米雪小姐。
Sherry米走到宋鹿身邊,琥珀一樣的眼珠子盯著宋鹿的側顏,吐氣幽蘭問:“像嗎?”
宋鹿倏地轉頭看向Sherry米。
想起來了,像……
Sherry米笑得甜美,“還住一起的時候畫的,Link給我做模特,我是保證一比一還原的?伤约嚎戳苏f不像。所以,我來問一下他太太,世界上沒有比你更了解他身體的。你做個評判,到底像不像?”
宋鹿騰地紅起來,但身體卻發冰,再也沒眼看那幅畫上的男子。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了,又似賭氣又死求饒:“我不知道。”
Sherry米扇動翅膀一樣的睫毛,“看自己老公身體都會臉紅。我怎么覺得你和Link身和心都不熟悉。閃電結婚不適合你啊,beauty。”
宋鹿掃了一眼出價的卡片。Sherry米也瞟一眼。上面沒有一個人出價。女明星用不甚在意的語氣說著有些負氣的話:“創始人明明也選過港姐,到現在又嫌棄起娛樂圈里的人。勢利眼。”
宋鹿拿起筆,回想上次在網上查到的女明星畫作的拍賣價,在心里翻上了兩倍大概一百萬,然后在卡片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和出價。
“你,其實不用。被媒體知道亂寫八寫,我無所謂,你沒經歷過,可能會受不了的!盨herry米小聲說。
不是為了女明星。
宋鹿只是不想自己老公的裸照被收藏在某個富太太宅子里。
回家砸在他臉上,要他報銷!
Sherry米等宋鹿寫完,又說:“酒會在二樓。正式的拍賣行半個小時后開始。我帶你上去?”
宋鹿把筆放回臺子,搖了搖頭,“我想出去透透氣。玩得開心!
Sherry米感受到了宋鹿拒人于外的態度,沒多說什么,依依不舍望著宋鹿遠去的背影,拿起手機給林也發消息:你太太好像被我逗得要哭了。實在是忍不住。太可愛了。
宋鹿踩著細高跟小跑著從回廊出來,走到樂隊演奏的前廊,靠著柱子看亮如白晝的前庭,風夾著雨一次次掀到臉上,覺得從心到外透心的涼。樂隊已經歇了,樂器和譜架都被搬走了,只剩下幾個空凳子。
她在最喧囂繁華之地竟然感受到了一絲寂寥。
因為下雨,前庭沒什么人,只有小撮幾個人聚在角落里,螢火般一亮一亮似乎是在燒香煙屁股。他們在偷偷吸煙。那個穿西裝的年輕女人還站在前庭,身上原本挺括的裙子已經皺了,被風雨打濕了,纖細的身子在那里立著,在瑟瑟發抖。
一個撐傘的女人穿著家常服裹著圍巾走到西裝女人面前,起先兩人只是低語,漸漸地,家常服女人聲音高起來,說的是日文。長寧這塊日本人多,大概是附近的住戶。她們雞同鴨講好一會兒,最后說起了英語。宋鹿聽了個大概,別墅舉行晚宴吵到了旁邊鄰居,鄰居來抗議。
申港的地價就是這么個情況,即使是獨門獨戶的別墅,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住戶之間的距離還是排布得過于緊湊。車子沒辦法開到門口,因為客人多,車子就多,加上稍不留意就擾民。這個選址其實有失水準。怎么看怎么像臨時搭出來的臺子。
宋鹿隨即想到那七百萬的買房預算,憑她自己一輩子都掙不到這些錢,無根無蒂的浮萍想在申港安身立命有多難她知道。這么一想,就沒有怪林也的理由。他是她的恩人。她快速收拾心情,強迫自己接受他對多個女人保持善意的品行。
日本主婦最終被勸走了,女裝女人明顯松了一口氣,轉頭看到宋鹿正往這邊看,微笑著朝她點了點頭。宋鹿想,什么時候她的英語也能像她一樣流利就出國不愁了。
宋鹿掏出手機看時間,發現離拍賣開始不到十分鐘,她深呼吸幾次,正想往大廳走,轉身的時候掃到那群吸煙的人也要散了,人和人之間松開,在那一個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堆里她看到一抹熟悉的倩影。
宋鹿走過去,那些禮服男紛紛側頭,饒有興趣地打量她。
宋鹿試探地喊了一聲:“雨點?”
第64章 Chapter64第二個女人。……
方雨萱背對宋鹿,削尖的肩膀和纖細的腰被夜幕所擁抱。她立刻彈掉手里的煙,拉起灰色堆紗裙擺,用高跟鞋前掌快速踩幾下,把煙頭踩滅。她轉過身來,沒有擺出那種“你怎么也在這里”的驚訝表情,反而是大松了一口氣,仿佛在嘆:“我當時是誰吶?就你!”
自從那次在拳擊館鬧得不歡而散,她們一直沒見過面,也沒有打過電話。宋鹿發微信過去,問方雨萱法國之行怎么樣、什么時候回來。方雨萱都回了,但回的是“太曬了”“回了”。
字數特別少,態度特別冷。
對于在這里遇上宋鹿,方雨萱表現得一點都不吃驚。甚至,令人覺得她就是知道兩人今天會見面。就等著遇見她。
“雨點,這誰啊?介紹一下!眹诜接贻嬷車∶鄯湟粯拥哪惺眶[騰起來,鼓動方雨萱把宋鹿介紹給他們認識。
方雨萱惡狠狠掃他們一眼,說:“收起你們的爪子。人家有主的!”
方雨萱從兩人中間穿過來,蓬蓬裙隨她腰肢的扭動鐘擺一樣左右擺動,輕擦過男士的褲腿。她上來挽住宋鹿的手腕,將人拉入門廊,拉到前廳的一個角落才放手。
宋鹿有些吃驚地問:“雨點,你抽煙?”
方雨萱翻翻眼皮給了她一白眼珠子,默默拿起手包,拉開拉鏈,拿出一瓶30ml的香水,直接對著上方的空氣噴了七八下。她往前走了一步,沐浴在香水雨下幾秒鐘,那清冽的玫瑰香把宋鹿也卷進去。
方雨萱把香水塞回手包,看向宋鹿,把臉湊過去,把頰側過來,橫出一截細膩雪白的脖子,“聞聞。還有沒有煙味?”
宋鹿往前走了兩步,鼻子貼到方雨萱脖子窩上方耳垂下方,聳動鼻尖深深嗅了嗅,她的鼻息噴在方雨萱裸露的鎖骨上,方雨萱哀叫一聲:“癢!”
香水味已經蓋過了煙味。宋鹿退一步,對方雨萱搖了搖頭,目光直直盯著她。她這個老同學,隨身攜帶香水,看起來是個掩蓋氣味的老煙槍。她身邊原來有那么多人有煙癮。
兩人默了幾秒鐘,方雨萱問:“你老公人吶?”
宋鹿回答:“他去京北出差了!
方雨萱沉了一口氣,又或者說是嘆了一口氣,前者是惱自己多管閑事,后者是嫌宋鹿不爭氣,“怎么說也是你的大日子。才結婚多久就用工作搪塞你?以后,有你的苦頭吃。”
宋鹿笑一下,心里熱烘烘,很高興方雨萱和她說話。剛才被方雨萱挽一次,現在她也想挽方雨萱一次。宋鹿上前挽住方雨萱的手臂,眨巴眼睛看她,“我們一起上去。好嗎?”
方雨萱把手從宋鹿手里抽出來,“不要,我們分開走。我們的位子不挨在一起。我跟我媽媽坐。媽媽還在生林也的氣。別讓她碰上你!
“你媽媽也來了?”宋鹿問出口才覺得這是一句多余的話。方雨萱和她媽媽本來就屬于這個圈子。相較于她們,她們更有理由問:“宋鹿也來了嗎?”她才是意外闖入、需要被接納的那一方。
面對這句多余的提問,方雨萱眼眸深深,盯了宋鹿好一會兒,也說了兩句閑語:“不止我媽媽來了。別人的媽媽和爸爸也來了!彼D一頓,等著宋鹿的反應,見她對這句話根本沒什么反應,才接下去問,“林
也沒告訴過你嗎?”
宋鹿搖了搖頭,“他什么都不和我說。只讓我拍一本詩集回去!
“知道。倒數第二頁的詩集,你媽媽最喜歡的那本!狈接贻媛曇舾砂桶蛷娬{最后一句,她眼睛一瞇,“你真是被他哄昏頭了。什么事都肯為他做!
方雨萱叉著腰,開始焦躁地走來走去,掛在手腕上的銀色小包隨之晃來晃去,裙擺輕擺像只煽動羽翅的灰蝴蝶,她倏地轉頭盯住宋鹿,“鹿鹿,我問你。你真的要為一個男人背棄所有人?”
宋鹿一愣。
這話算是一拳擂在她心上。
方雨萱接著說:“我情愿你是被他騙了。好過你豬油蒙心做錯事,事后又受良心的煎熬。記住,他騙你,你就去和他吵、和他鬧,大不了離婚。這樣你會好受點。但要是你自愿的,你要去怪誰?我也不知道怎么救你。只有你自己受苦。”
“算了,我媽媽警告我別插手這件事。”方雨萱說完這幾句就提著她的大裙擺走了,走出幾步又繞回來,擺一張臭臉,語氣頗為僵硬地說,“你這身衣服馬馬虎虎,但應付待會兒的場合還差點意思。要么,”她頗為艱難地把關鍵的字吐出來,“我和你換?”
宋鹿不作聲。
說“好”仿佛是又在騙方雨萱,也辜負了Yoyo幾次去法國又熬夜處理裙子的辛勞。說“不好”又好像在拒絕雨點的好意,把她往外推。
方雨萱哼了一聲,“明白了。你等會兒要換衣服。從頭到尾,都是我自作多情。”她捧著裙子噔噔噔小跑進電梯,直到電梯門關上,連頭都沒有再回。
宋鹿等了第二班電梯上到二樓,出電梯門,就看到一個偌大的大廳。二樓和三樓是被打通的,三樓是個回廊式的疊層,有兩段大理石臺階將二樓和三樓連接。二樓是單一個大廳,三樓東西南北對稱地分布著幾間大門敞開的房間。
二樓大廳隔幾米就布置一間歐式小涼亭,總有十幾個涼亭。亭上垂著輕薄的紗幔,幔子遮住了一些客人,露出他們衣服和身體的某一部分,幔下有小小的鋪著亞麻桌布的圓桌,桌上的香檳和紅酒杯晶瑩剔透閃爍著光。亭柱子上爬滿新鮮的紅白玫瑰,間錯排布,疏的地方充滿野趣像裙子的尾擺,密的地方彰顯奢靡像強勢的爬山虎。
隔著老遠就能聞到玫瑰的芬芳。
各色衣著華美的男女坐在桌前相互傳遞眼神,低聲交談。燈光照在他們身上,珠寶像滿天繁星閃爍。
大廳最前面立著一塊長方形的座位引導圖。宋鹿走到引導圖前,看每一個代表涼亭的圓圈里寫的數字。每座五個客人,每一個數字代表特定客人。那么,她是幾號?和誰坐一起?
負責迎賓的侍應生上前,輕聲細語說:“林太太,您在主桌。紅圈代表的A號桌就是主桌。桌上有您的席卡。您看席卡入座即可。”
宋鹿瞄了一眼戴白手套的侍應生。這個地方的人仿佛都認得她,開口都叫她林太太。可她又不認識他們。是接受過什么培訓嗎?是來的每一個客人都認過臉、摸過底細?只可能是這樣。
宋鹿記下主桌的位置,想悄無聲息地融入這場喧囂的酒會。她身上是一件質地最上乘的白色長旗袍,佩戴奪人眼球的瑰色寶石,運動員的身姿又比常人挺拔,軟軟的胸、嫚嫚的腰、翹翹的臀勾勒出美好的身段。她一路走過去,受到了很多人的追視。
宋鹿真想小跑過這段本不長的路,但感觸到那么多人的目光,她不知不覺走得反而慢了,下意識地覺得這樣更得體,原本不長的路也被走長了。她掃到Sherry米正舉著香檳喝,眼神也勾在她身上。沒看到方雨萱和她媽媽,可能被紗幔遮住了。
宋鹿走到主桌的那座涼亭,才發現涼亭上方是挖空的。主桌只坐了一個灰頭發的老太太,其他位置有些放著席卡有些沒有,但都空著。
宋鹿看到了寫自己名字的卡片,在那個位子前坐下來。桌上除了放著餐具還有一個蘑菇形的牌子,上面是一個數字,是她在引導牌上看到的數字。她右手邊的桌前沒有放名卡。宋鹿猜想,如果林也來,應該就是坐這個位置。
灰頭發老太太正在打瞌睡,頭一點一低,手里拿著一顆快要化掉了的松露巧克力。宋鹿暗自松了一口氣。這表示暫時不需要和同桌的陌生人打交道了。宋鹿不動聲色地打量四周。
主桌前有塊空地,布置成一個小舞臺的樣子,一個小講臺立在舞臺前方,講臺上放著個黑色座式麥克風。肯定超過100寸的電視立在舞臺后方,屏幕上播放著斗大的一行字——“慧婷雅集愛心傳承40年”。
宋鹿順著樓梯往上看,看三樓的那些房間。每一間門口都立著一男一女兩名侍應生。有些客人從房間里走出來,她們是整場晚宴里最耀眼的幾抹亮色,是唯一穿玫紅色禮服的一群人。
方雨萱也在其中,她百無聊賴地靠在欄桿上,俯瞰著二樓大廳里的情況,和宋鹿的目光驀地對上,她很快將視線移開。
方太太察覺了女兒的異樣,問:“看到誰了?”
方雨萱嘴角往下一撇,“你們今天聯手要害的人!
方太太早就捕捉到了女兒看的方向,隨即掃到宋鹿,因為太遠,也因為隔著宋鹿帽子上垂下的紗網,她看不清宋綾女兒的臉。
但遙遙瞧著,就覺得是個妖精。
方太太把目光錯開,裝作審視樓下情況的樣子,挑了起半邊的眉毛,“算是害嗎?是他們林家的男人自找的。”
宋鹿按亮手機屏幕,距離女明星告訴她的拍賣會開始時間已經過去十五分鐘,但沒看到什么東西被擺出來拍賣。正想著到底什么時候開始,就聽到一個被麥克風放大的磁性嗓音響起。
宋鹿抬起頭,看到小講臺上站著個男人,眼熟,在電視里見過這張臉,似乎是某新聞節目的當家主持人。接下來,是一段可以算得上是歌功頌德又中規中矩的開場白。
“……第一任會長、已故的趙之瓊女士曾談及她希望為申港盡一份力的夢想……協助弱勢社群,讓他們的生活得以改善……四十年來,慧婷雅集的所有成員共同懷揣一顆熱心和憑藉一腔熱忱,奉獻出寶貴時間及精神,為慈善及公益事務作出巨大的貢獻……”
開場白后,終于進入正題,拍賣會開始,捐贈的物品被一件一件搬上來,是按著拍賣手冊上跳過那些已經陳列在一樓的拍品,接著第一件當場拍賣的東西的順序進行下去的。
因為林也沒允許她拍別的東西,在詩集被搬上競拍臺前,宋鹿都很閑。她有足夠的時間觀察著周遭的那些人是怎么競品的。
宋鹿總結出規律:拍賣前主持人會宣布底價,有意者就舉牌子,每次舉牌子都代表在前一個出價者的基礎上加上五十萬。樓上的人靠侍應生出價。
主持人會在客人出價后,說“某太太、小姐、先生出價多少”這樣的話。宋鹿覺得,主持人手里明顯有一張全部客人的名單,他沒做足功課把數字和人的名字對起來,時不時就要偷偷摸摸看那張單子。
拍賣會進行得很快,不到半小時就輪到倒數第二件競拍品——英國詩人狄蘭托馬斯的第一版詩集。憑剛剛看到的競拍激烈程度,每個人都掙破頭搶著給慈善會送錢。她覺得這本詩集既然在倒數第二頁,一定沒那么簡單入手。
宋鹿抖擻精神,緊緊抓著手舉牌,準備和周遭潛在的競爭者打一場惡戰。她不喜歡這樣的場合,覺得自己不屬于這里,和身邊的人既沒有共同話題yeq沒有相似的經歷。她抱著“買下來她就可以走了”的心態磨刀霍霍。主持人宣布詩集底價為
兩百萬。拍賣開始,宋鹿沒有立刻出價,耐心地觀察敵情。
竟然沒有人出價!
宋鹿一個人慢吞吞、充滿疑惑地舉起牌子。
所有人很有默契地都看起了戲,臉上掛著神秘而了然的笑,連說話的人都沒有。
主持人隨即大聲說:“林太太,250萬!
真的,沒人——
拍嗎?
林也可給她賬戶上打了足足兩千五百萬,結果只需要十分之一。
宋鹿咽著唾沫,等著主持人敲三下錘子,就能三錘持家勤儉了!
主持人的腦袋仰了一下,他臉上笑得一絲不茍,其實,又開始悄悄看自己用來作弊的紙條,“林太太,300萬!
客人們切切搓搓交頭接耳起來。
這錢果然省不了啊。
還是有人拍。
宋鹿抬頭,看到三樓某一間房間的門前站著一名侍應生,正舉著出價的手舉牌。
好巧,這個賣家也嫁了個姓林的啊。
還好她錢包厚、底氣足。宋鹿再次舉牌子。
“林太太,350萬!
“林太太,400萬!
……
有來有去,沒完沒了。
兩個林太太把一本破詩集炒成了全場最熱的拍賣品。
第65章 Chapter65第三個女人!
一聲聲“林太太出價多少”此起彼伏,連宋鹿這個當事人到后來都會恍惚,不確定剛才那一聲報價是她們哪個林太太的出價。這是兩個林太太之間的角逐,和第三人無關。但宋鹿是聽從林也的安排,非此詩集不可。這個林太太又是為什么?單純就是喜歡?
好闊綽。
詩集被一路競價到2400萬,眼看就要接近林也給的限額,宋鹿越來越緊張,覺得手里的競價牌已經沉得都快要揮不動了。如果超過2500萬怎么辦?放棄還是繼續?她已經很心疼了。
對面的灰頭發老太太突然醒了,把手里的巧克力塞進嘴里,結果把假牙黏下來,她把假牙丟進水杯,用漏風的嘴抱怨:“還沒結束!”
宋鹿也在心里哀號:“是啊,什么時候算是完!”
“林太太出價2500萬!”男主持人高仰下巴,眼皮也不眨一下地盯住三樓那間藏著神秘林太太的房間,足足有半分鐘,門口侍應手里的牌子都沒有抬起來,而上下兩層樓里大幾十人一個大喘息的都沒有。
“2500萬一次、2500萬兩次、2500萬三次。”男主持人比當事人還激動,聲音都劈叉了,重重拍三下錘子,手朝宋鹿一揚,“Sold!狄蘭托馬斯的詩集屬于林太太!
眾人鼓掌,不少人朝宋鹿點頭,表示他們對宋鹿贏下一場惡戰的祝賀。同時,她也成了本場出價最高也是最人美心善的冤大頭。
宋鹿松了一口氣。總算結束了!雖然有點驚險,但最終還是把價格壓在2500萬買下近百年前的幾張廢紙。錢花完了,林也該滿意了。宋鹿拿起玻璃,喝水緩解由剛才那場競拍引發的口干舌燥。
宋鹿聽到腳步聲,余光掃到一個人影。
Yoyo手腕上系著那只銀色手提箱,貓身從一個涼亭穿到另一個涼亭,走到宋鹿身旁,蹲著仰視她,“太太,到時間換衣服了。跟我走。”
還沒完?
對了,還沒穿Yoyo從法國帶回來的禮裙。
宋鹿跟著Yoyo上樓梯,妝造師和化妝師已經等在向右轉首那扇房門前,依然是兩人一前一后舉著套罩子的禮裙。四人依次進房間。
這是間朝南的房間,門對面的墻上有一扇大窗戶,紗簾垂下來遮住夜幕。房間里有沙發、桌子等家具,顯然是一間供客人臨時休息的起居室。
Yoyo順手就把門鎖了,又去把窗簾拉上;瘖y師利索地把化妝盒鋪開在桌子上。妝造師拿著卷發棒左右張望在找插頭。宋鹿在原地無所事事待了幾分鐘。
Yoyo和造型師的四只手前后摸上宋鹿身體。手鏈、耳環、胸針和手鏈被Yoyo小心地解下來。造型師取下插在頭發里用來固定帽子的帽針,帽子也就被取下來,因為挽發而卷曲的頭發像是海藻般鋪在宋鹿肩上。
Yoyo解下手腕上的鏈子,開銀色箱子,把箱子里剩下的珠寶也一件件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排隊。她嘴里念念有詞快速清點了珠寶的數量,把箱子交給造型師。造型師又從里邊拿出鑷子、螺絲起子等奇怪工具。
Yoyo上來幫宋鹿脫旗袍,她身體卻別扭地側過來,分一只眼珠子到造型師那里,一直關注造型師擺弄那些珠寶。宋鹿邊脫衣服邊看造型師撬、擰、敲那些珠寶,能工巧匠般轉眼將零碎的珠寶湊搭成一頂銀紅閃爍的珠寶花冠。
Yoyo一抖旗袍,三步并作兩步朝造型師跑去,“接下來我來。你去幫她穿禮服。”Yoyo捧起珠寶冠,前后左右檢查,反復確認寶石的數量,以確保萬無一失。
等宋鹿穿上襯裙和禮服,快速弄好頭發,換上新鞋子,Yoyo才將花冠交給造型師。造型師朝宋鹿點頭示意一下。宋鹿微屈膝蓋,讓造型師將珠寶冠卡進頭頂正中的頭發里。這冠好沉!
Yoyo和造型師朝兩邊退開,化妝師接力給宋鹿改適合這套禮服的妝容。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過后,化妝師捧了一面化妝鏡站在宋鹿面前,從腳到頭慢慢將鏡子移動,鏡面最后定格在宋鹿的臉上。
宋鹿凝視鏡中的自己,左右轉動臉頰,覺得格外陌生。
宋鹿的視線最終落在那頂珠寶華冠上。終于明白為什么自己第一眼見到這些珠寶時覺得眼熟,這頂冠她見過!是在林也手機相冊里他媽媽照片里戴過的那一頂。
上一任主人是誰,她早該想到的!
Yoyo拍了一下手合掌,“我也是第一次親眼見這頂大名鼎鼎的紅寶石草莓葉頭冠。有了它,就不適宜再在身上堆砌別的珠寶了。你們說吶?”Yoyo用眼神尋求另兩個人的回應。化妝師的目光早被珠寶冠吸走了,胡亂地點頭。
造型師還在繼續她的工作,踮起腳,又給宋鹿正了一下花冠,牽起她的手,將和禮裙同樣配色的手環鮮花穿進她的手腕,再上下掃了一遍宋鹿,這才點了頭,“我沒問題了!
Yoyo又拿起旗袍,將上面的褶皺抖平,“衣服放在這里。待會兒結束你來這里換。還是旗袍走路方便!彼f完將旗袍平整地甩在沙發椅背上,朝宋鹿揚手,“時間差不多了,可以去了。”
宋鹿的身體裹在一片布料都沒有多余的裙子里覺得緊繃得緊,她一動不動,咽了幾口唾沫,問了一個本該一開始就提出來的問題:“待會兒我要做什么?”
Yoyo笑道:“他們要對你歌功頌德!
宋鹿走出房間,立刻迎來一片注目。她從樓梯上走下來,因為禮裙有拖尾,她扶著扶手走得很慢,才走了一半,剛才臺上那個男主持就拾階而上,折起左邊手臂抬起來,讓宋鹿扶著他下臺階。
宋鹿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像是一條條火舌燙著她的皮膚。林也說得沒錯,她慣低頭,所以她又低下頭,用低頭去逃避她無法應對的現實。她就這樣低著頭被主持人領上那個小舞臺。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后打開麥克風,“相信大家和我一樣,對本場晚宴獲得最高競拍價的詩集都抱著極大的好奇心。詩歌和純真的孩子一樣,是我們心靈的慰藉和寄托。煩請詩歌的主人為我們現場吟誦其中一段。有請中冠集團林也的太太——宋鹿女士。”
主持人退開,戴手套的工
作人員捧著那本詩集走到宋鹿面前。詩集已被翻到特定的一頁,焦黃的紙上一行行花體英文字蜷曲著,像是紙上長出了黑色的藤蔓。
宋鹿接過詩集,她現在不得不抬頭了。不用去假設,是一定可以肯定,整場晚宴的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她就像一個包裝精美的電燈泡,200瓦的!亮得有點過分。
這個林太太的亮相儀式的確別出心裁。
詩集是原版的,那就是英文。宋鹿不愿在這么多人面前顯擺自己中式口音,況且花體字她也看不懂。好在小時候,宋綾哄她睡,念過很多次“瘋狂的迪蘭”的詩。巧合的是,詩集被翻開的這頁正是媽媽最喜歡的那一首——《拒絕哀悼死于倫敦大火中的孩子》。對于它,宋鹿早已爛熟于心,可以選出任何一段朗誦。
人家說母子連心,心有靈犀。有那么一刻,宋鹿覺得媽媽正在看著她。這莫名而來的靈感令她恐懼,她身上開始出冷汗。她本就緊張,現在更甚。她倏地抬頭,四面八方有360度,她偏偏朝著某1度的方向投出目光。
這對母女看到了彼此。
宋綾望向宋鹿的那雙眼就像千年寒川的冰,目光似冰錐,將宋鹿的身體扎個透。宋鹿覺得,媽媽看她像是在看一個仇人。而她看媽媽,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原來另一個神秘的林太太是她媽媽。她挺傻的,F在才想明白這場亮相儀式有多“盛大”。
真是想也想不到的好手段。
宋家的母女不僅跟了一對親父子,還為一本詩集搶得頭破血流。
主持人又在清嗓子。
宋鹿回過神,抓詩集的手在顫抖,紙張也隨之在抖,那些字不再像從紙里長出來的具有生命的藤蔓,而是移動的、啃噬這百年前就死僵了的詩集尸體的黑色螞蟻。
“倫敦的女兒與第一批死者同穴深葬,眾多的至親好友將她裹沒,永恒的塵粒,母親深色的血管默默地傍依著冷漠地,涌流不息的泰晤士河。”宋鹿極慢極慢地念出來。
林先生站到宋綾身邊。
無論是何境地,宋鹿永遠都能第一時間察覺那個男人的存在,她的身體自然而然排斥他,已經成了一種應激反應。她冷得像掉進冰窟,面對林先生渴求的近乎是貪婪的目光,她茫然無措到只能呆呆望著他。
而林先生,看她仿佛在看一個更為誘人的獵物。因毒恨而升起的強占欲在他眼中旋轉成漩渦。
宋鹿盯著林先生,哽咽著說完最后一句詩,“第一次死亡之后,再沒有其他!
客人們開始為宋鹿鼓掌,一些熱情的人簇擁到舞臺前。
林先生一擊一擊不緊不慢地拍著手。
宋綾就站著不動。
三個人的戲在最喧囂的一刻無聲上演著。
還嫌不夠熱鬧。
林也像是破開人浪的一柄尖錐。他看也不看林先生和宋綾,坐到主桌那個原本屬于他的位置。他從鼻梁上取下眼鏡,隨手甩到桌子上,抬起深深的黑眸,平靜地、散漫地、殘忍地盯著臺上的宋鹿。
看到媽媽,她沒哭?吹搅窒壬,她也強忍住沒哭?煽吹搅忠玻杏X心里最后活著的那部分也死了,最后的防線崩潰,眼淚決堤。
到底是舍不得。
舍不得錯過見證母女交惡的一刻,非要親手摘下來之不易的果實。
一大顆淚珠從她眼角滑落到下頜,凝結在她雪白的下巴上。淚是透明的。他們之間隔得那么遠,他或許根本看不見她的悲傷。
第66章 Chapter66第一個男人!
一個穿藍色公主裙、渾身像雪一樣白、長發微卷披在肩上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跑到舞臺上。她張開雙臂一把抱住宋鹿的腿,將宋鹿的身體撞歪了一點點。宋鹿低下頭,看孩子揚起來的一張無憂無慮的臉。
宋鹿這一低頭,眼眶里的淚都滾下來,滴進小女孩撲閃撲閃的大眼睛里。小女孩夾起右邊的眼睛,放開宋鹿的腿,用手背揩眼睛,很大聲地說:“姐姐,你哭了!甭曇粲执嘤至粒裣滤温垢嗟难蹨I。
主持人急忙上前救場:“還是別讓林太太念下去了。念得這么好,待會兒所有的客人都要在底下悄悄抹眼淚了!毕旅娴娜寺冻雠鯃龅暮逍Α
宋鹿像是一件被晾在臺上任人觀賞的花瓶、破的殘次品。
她血都涼了,都沒感覺了。
小女孩又揚起一張小小的臉蛋,拉了拉宋鹿的裙擺,宋鹿再次低頭。小女孩清脆脆地說:“姐姐你好漂亮,能送我一樣東西嗎?”
小女孩的大眼睛熠熠生輝,先是盯著宋鹿頭上的頭冠看,突然,她眼睛一亮,視線盯在宋鹿的手腕上再也挪不開。她看起來非常喜歡宋鹿紅白玫瑰間錯的手腕花。
宋鹿覺得這又像是事先安排好的程序。但沒人告訴她要怎么做。或許告訴了她,她今晚根本就不會來。林也就是料準這點才一直對這場晚宴三緘其口。她茫然四顧,看到神出鬼沒的Yoyo。
Yoyo已經悄無聲息走到臺下,一手臂橫在胸前,另一只手的手肘架在橫胸的那條手臂上,微微側過頭,眼睛卻緊緊盯住宋鹿,沖她很慢地撩了一下頭發。
宋鹿當然明白Yoyo是讓她送珠寶頭冠。
可……
小女孩的大眼睛閃閃發光,還在盯看宋鹿的手腕花。宋鹿默默褪下手腕花,交給小女孩。宋鹿把花塞進小女孩手心后沒放開她滾燙的小手,她拉著小女孩,抬頭,向Yoyo投去尋求確認的一瞥。
看到Yoyo搖頭,她就知道自己錯了?尚∨⑼蝗怀槌鍪,從宋鹿的五指山里逃脫,一蹦一跳地跑開,把手腕花交給主持人。天真的小女孩卻沒有給她反悔的機會。
宋鹿再掃Yoyo一眼。Yoyo臉色煞白。宋鹿也就了無生趣地認命了。無所謂了。
底下的客人竊竊私語,窸窸窣窣的聲音像在鍋子里倒油煎宋鹿。
這一整場晚宴進行到此,主持人已經不知道清了多少次喉嚨,他此刻又清了一次,用干巴巴的嗓音說:“本場晚宴籌得的所有慈善金將被用來幫助這些月亮的孩子。林太太捐贈鮮花手環,請大家延續愛心,為今晚的最后一件競品出價。”
宋鹿這才意識到,這個在拍賣手冊最后一頁上的“?”代表著什么,是本場競價最高人當場捐出來的東西。這才是本場宴會的重頭戲。一時間,底下的人鴉雀無聲。且這樣的死寂持續足足好幾分鐘。
他們都在想:她這個林太太未免太小家子氣了點。
自然沒有一個人愿意為如此廉價的幾朵花一擲千金。
宋鹿在臺上慢慢低下頭,讓視線定在她的裙擺。
她有骨氣不去求林先生,也沒有臉去求宋綾。至于林也——她不想看他。怕哭。那樣只會讓自己更狼狽。而且,如果他不想她出丑,現在就已經出價,不會等到這個時候,讓她的腦袋低無可低。
林也正在享受自己的成功。
主持人清喉嚨都清到破音了。這沒人出價怎么辦?這場走穴走得心累身疲。他都要下不了臺了。又等了幾分鐘,他都熬不下去了,看身側那亭亭玉立的太太都在搖搖欲墜了。要么宣布結束吧?干凈利落!
“200萬!”這次不是客人舉牌出價,而是由客人親自喊出口,她非要站出來吼一嗓子,為小家子氣的林太太搖旗喧鼓。那甜凈的嗓音是從天上飄下來的,來自三樓,是一個女人。
宋鹿倏地抬頭,與方雨萱的目光不期而遇。方雨萱對著她笑了笑。
“500萬!”另一個女人也出聲了。女明星受過專業訓練的嗓音響亮而清晰。Sherry米朝宋鹿揚了揚香檳酒杯。
方雨萱又吼了一嗓子:“600萬。”
Sherry米放下酒杯,站起來,人群為她劈開一條道,她走到宋鹿身邊,“1000萬!碧ь^,與三樓扶手上尖下巴的女孩對視。
方雨萱還想出價。方太太的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重重一壓。方雨萱咬住唇,不得不別開頭。
Sherry米從呆愣在原地的主持人手里拿走手腕花,也不戴在手上,就拿著從臺上下來,路過林也身邊時,朝他blinking了一只大眼睛。
慧婷雅集現任會長方太太從臺階上優雅地走下來,她走到宋鹿身邊,將一枚玫紅色的圓形徽章別在宋鹿胸口,她臉上沒什么表情,“讓我們共同努力讓今晚募集的慈善金發揮最大的價值。林太太,歡迎你加入慧婷雅集。”
那些社會上的名流都在笑,笑得曖昧隱晦,全在心領神會地看戲。
臺下,宋綾的眼神更狠毒了。
工作人員將一個募捐箱推上來,又將一個圓形的亞力克板交到宋鹿手里。方太太轉過身,從人堆里一眼找出正要離開的宋綾,“林太太,我看
到你的母親也在場。不如邀請她也上前亮個相。你們母女倆一起將錢幣投入募集箱。留個紀念。不要白來這一趟。”
宋綾轉身,她不看出言挑釁的方太太,惡狠狠地盯住宋鹿,一副“你夠狠”的表情,倒退著走出大廳的門。
方太太和宋鹿共同抓著象征錢幣的亞克力板,投入募捐箱,停頓,閃光燈將兩個人的臉照得一片雪白。
林也站起來。他那一身黑如此引人注意,不想發現也難。他沒有走向宋鹿。而是在宋鹿的余光的注視下,走到Sherry米身邊。宋鹿把視線彈開,自己走下臺。這些日子,一切都不過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才走了幾步,身體被擋住。黑西服堵住了她的路。
林也朝宋鹿伸來一只手。宋鹿安靜地將手搭在林也手臂上,在客人的掌聲雷動下走下舞臺。一下舞臺,宋鹿就放開了林業的手,快步往樓梯方向走。她被一把拉住手臂,轉過頭,用通紅的、涌動幽怨浪潮的眼睛瞪著林也。
宋鹿質問他:“你已經讓我們母女成了整個申港的笑柄。你最后這點體面也不想給我?”
林也抓著她的手臂,想把她的骨頭捏碎:“我給你的還不夠嗎?我給了你媽媽想了十年的東西,名正言順林太太!這十年你媽媽無所不用其極想融入這個圈子!不要不知足!
宋鹿甩開他的手,“你還給了我另一樣東西。婊子的烙印。就在這里,”她仰起頭,指著自己的額頭,“在我臉上。”
“別清高!”林也的聲音不覺高漲起來,隨后又壓下嗓音,跨前一步,從上至下俯視她,“我用一千萬買你,就是為了做這個!心軟了?后悔了?那我勸你收起你的爛肚爛腸。我會讓你媽媽像過街老鼠一樣滾出申港。還有,我警告你。我們之間遠遠沒有結束。我不允許你后悔!彼锨,捏住宋鹿的下巴,挑起來,要吻她的唇。
宋鹿扭頭,讓這個吻壓在耳垂后面有微弱脈搏的位置。宋鹿怔怔地問:“所以,這一切真的是你安排好的!
林也提起她的手腕,將什么東西戴上她手腕。宋鹿低頭,呆了。是女明星拍下來的手腕花!林也真是什么都算準了,連女明星最后的出價也是安排好的。所以,就算是用他媽媽的珠寶頭冠,他最后也會買回來。她竟然還……她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林也就這樣用幾千多萬,成功挑起了她們母女之間的戰火。
林也一字一頓說:“是。你做什么,是我說了算。”
宋鹿抬頭,兩人在極近的距離相互凝望。
林也黑眸閃動,問:“你為什么不捐頭冠?”
宋鹿冷冷一笑,“你媽媽的東西,我配嗎?”
林也一愣。趁著這個機會宋鹿逃脫了他,疾跑到換衣服的房間,把門從里邊鎖掉。林也站在門外,用手轉動門把手,“宋鹿,跟我回家!
宋鹿趴在門上,“你走!”
“別忘記了。你是我的女人。”
宋鹿嘶吼:“滾!”
門把手還在拼命轉動。
突然,從宋鹿背后伸過來一雙手,一只大手捂住她的鼻子和嘴巴讓她說不了話,另一只手勒住她的腰將她壓進一個男人堅硬的身體。宋鹿掙扎,要往門上撲,卻被那個男人粗暴拉離門邊上。
林也還在敲門,高聲喊:“宋鹿,聽話。”
宋鹿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誰。那個人身上的味道她一輩子也忘記不了。她用手肘狠狠擊打林先生的胸,嘗試用牙齒咬那只捂住她口鼻的手。她因缺氧而近乎要暈過去。林先生那條攬腰的手臂整個將宋鹿禁錮得牢牢地,動彈不得。
敲門聲再也沒有了。
林也或許已經走了。
她的手還差一點就能夠到門把手,被拽遠了。
林先生一把將宋鹿推到沙發上。沙發背上的旗袍滑下來墊在背后,蠶絲的滑脫冰涼徹骨。宋鹿喘了一口大氣,臉都憋紫了。林先生的身體壓上來,用身體的重量一掌撐捂住她的嘴、下巴和脖子。
宋鹿再次窒息,可她不敢暈過去。林先生那張和林也異常相像的臉上爬滿欲望,眼睛像兩團火,“你不想跟我。原來是想著他。你比你媽媽還賤。”
林先生的手從禮裙敞開的胸口探進去,一下子撕碎襟口。他躬下身,手順著她的身體往下滑,一只只褪掉她的高跟鞋。他兩指扣住她的腳踝玩了一會兒,手再往底下伸。
宋鹿用膝蓋踢她,踢在胯骨上。他悶哼一聲,動作有些滯。宋鹿趁機滑下沙發,爬起來,朝著門口的方向跑。她被他扯住頭發拉回來。他抓住她的后脖子往一個大理石茶幾的角撞。他想把她撞暈。
“嘭”一聲,宋鹿鉆心一疼,額角的血濺出來,她的半張臉爬滿鮮紅的血。她喘息著不讓自己暈過去。林先生將她往地上一推,氣喘吁吁,又彎腰將她抓起來,推到窗戶邊。她的赤腳綿軟地踩在地上,好冰好冰,垂下的窗簾不斷因為她的掙扎而擦過她的腳踝。
林先生蒲扇一樣的手掐著她脖子,將她的臉壓在玻璃窗上,他的手往前滑動,包住她的喉嚨,手像是勒死囚犯的絞索般收緊,“裝什么貞女烈婦。不是都被他玩過了么。你媽媽是憑肚子里那二兩肉,你是憑什么?你在床上表現很好吧。我來驗驗。趴下來!
林先生的手將宋鹿的上身一點點壓彎。
宋鹿的眼睛被眼淚糊住了。
少年時的夢魘再一次降臨。
“刺拉拉”林先生撕碎宋鹿的禮裙,將襯裙從膝蓋上方拉起來推在腰上。他的手放在她臀部外側,捏碎她骨頭般抓著,
宋鹿能從窗戶看到別墅的前庭。在燈火闌珊的雨幕里,一個男人站在那里抽煙。他似有所感地抬起頭,和宋鹿的目光接上。他們上下遙望,夜幕太黑,她離他太遠,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后來,她劇烈喘息引起的哈氣將窗戶染花。她徹底看不見他了。
宋鹿用顫抖的聲音求他:“不要在這里!
宋鹿失去了生氣。
“終于聽話了。”林先生將渾身軟綿綿像是布娃娃的宋鹿甩到沙發上。她再也沒有反抗,像條死魚一樣挺著,任憑林先生的手像蛇一樣在身上游走,將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膚摸遍。她心想,就這樣永遠墜落,落到地獄去吧。
“哥,你這次救不了我了。”
第67章 Chapter67第二個男人!
宋鹿在意識上是清醒的,也能清楚感覺到自己無法驅使身體。她失去了所有的抵抗能力,無法大聲呼救,無法哭泣,更無法逃跑。出于極端的害怕、恐懼和厭惡所觸發的一系列神經生物學反應,她的身體被迫沉睡了,大腦也像銹掉的時鐘一樣徹底停擺。
時光在這一刻被偷掉了,在她一片空白的腦海里,時間沒有長和短的概念,她無法判斷自己在這種強直靜止的麻痹狀態下到底熬過了幾秒、幾分鐘還是幾個小時。心里像下了一場大雨,她怎么也走不出。
咚咚咚——
一聲聲低悶的響聲讓宋鹿驀然回了魂。那單調的敲擊聲如此不真切,像是在夢里才能聽到的。一定是她聽錯了。是她太渴望有人能從天而降救她而出現的幻覺。
她的眼前是不見天日的黑暗,身上是男人不知疲倦的蠕動。這才是赤裸裸的現實——她所面對的現實。
剛才是不想自己暈過去。
現在,她卻想徹底睡過去,最好再也醒不過來。
緊接著,一陣“乒鈴乓啷”響起來,是玻璃大面積碎裂,碎片濺到地上驚天動地的聲音。宋鹿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直到聽到房間里第三個人沉重的呼吸聲。是真的!淚水一下子涌出來,和血把臉沖得冰涼。
壓在她身上的人動了,重量一下子輕了!林先生肯定也知道有人爬上三樓打破窗玻璃闖了進來。他急于逃命,輕易丟掉了她這塊想了很久的又已經到嘴的肥肉。
宋鹿的身體從麻痹中蘇醒過來,斜躺在沙發上,漸漸能感覺到額頭傷口的疼痛。不管多少次,這個人總是以極其意外的方式出現,為她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破開一絲光。
她的肩膀本來就被頂出沙發,額頭近乎抵住地板,此刻一失去桎梏,身體軟綿綿滑下去,“邦”一聲巨響砸到地板上。她屏息坐起來,在地板上艱難地挪著屁股,背靠沙發蜷縮在木地板上,身體劇烈顫抖。
如果宋鹿此刻能清醒一點、勇敢一點、豁達一點,她一伸手就能絆住這個肆意妄為的畜生,讓他被當場捉住接受應得的懲罰。挑破膿頭固然一痛,卻是標本兼治的法子。
可她不夠清醒、不夠勇敢、不夠豁達。她和很多被性侵過的女性一樣,在這一刻只覺得自己不再純潔、不再有價值,甚至產生了自我厭惡的傾向。她只想這件事能過去。最好一閉眼、一睜眼就過去了。她失去了一切斗爭的信念,就這樣眼睜睜看那個罪魁禍首逃走。
庭院里一盞盞燈亮得如白晝,房間里反而暗。林也跳進屋子的時候,眼睛一時沒有習慣黑暗,什么也看不見。他無法忍受有人用手那樣掐著他太太。而她那時候的表情或許會成為他一輩子的噩夢。
林也一路從底樓門廳平臺爬到二樓敞開式陽臺,再踩在陽臺上欄桿上爬到養爬山虎的鐵架子上三樓。他用西服包住拳頭砸玻璃,但事后發現隔著西服砸不開,他甩掉西服赤手空拳砸。那一拳重過一拳的拳頭都是他的狂怒。他在窗外吼宋鹿的名字。窗玻璃很結實,但他的憤怒更甚。他賭上自學拳擊以來最重的一拳,將玻璃砸個稀巴爛。
林也在黑暗中大喊一聲:“宋鹿!”
沒有人回應。
林也覺得自己的心狂跳不止,太陽穴也在突突地跳。
突然,門開了,外頭的燈光直射進來,一下子照亮了小半房間。這一抹亮讓林也看見了宋鹿。她身體左半邊在白晃晃的白光下,右半邊落在黑沉沉的黑暗里。林也的呼吸一下子滯了。
燈光很快暗下去,是門被跑出去的人帶了那么一下子,門極快地自己掩上了。隨著門掩回去,那束光自己生腳爬回去,也將光明收回去,黑暗再一次將宋鹿徹底吞沒。
林也的心思都在宋鹿身上。等他反應過來,門口已空無一人,連那頭狼的尾巴都沒看見。林也奔向宋鹿,他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能看清屋內的情況。宋鹿屈膝坐在地板上,渾身顫抖,赤著一雙腳,雙臂環著腿,下巴擱在膝蓋上,抬起毫無神采的眼睛驚恐地盯著他。
她的裙子是破的。
林也捏緊拳頭,擦窗那樣用力,許多碎玻璃渣嵌進皮肉,走了一路就淌了一路的血。但他感覺不到疼疼不在他身上。他跪到地上,用手攏了一下她的頭發,她下意識地躲,露出額頭觸目驚心的傷口。她嘴唇上原本涂的紅色唇膏糊得一塌糊涂,嘴角也被咬爛了、咬腫了。
這是一頭受到極大傷害等著死亡找上她的小獸。
林也很難想象她剛才到底遭遇了什么非人的折磨。他舍不得看她這樣,下意識地撇頭,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
宋鹿以為他要走,一下子撲過來,抱住他的脖子,往他身上爬,凄楚地央求他:“哥,你別走!
林也愣住,他心里嘯起一陣怒吼,“我TM不是你哥,”話出口覺得重了,改用左手臂摟緊她的背,在她頭頂心留下一個極輕極快的吻,下巴頂住她的頭頂,“不走!彼糜沂直郯阉眢w扳了一扳,想要看清楚她身上哪里還有傷。
宋鹿如同被涼水浸過的嗓音說:“別看。”
她不斷扭來扭去,垂下手拼命把裙擺往膝蓋下拉?赡怯|目驚心的傷還是在林也的眼前閃了一下。
從中間一分為二的裙子向大腿兩側打開,左臀上落著一只清晰的掌印,血紅的、大小明顯是男人的手。她這個地方被人碰過。裙子濕漉漉的,有血跡和其他液體。
林也感覺自己要瘋了,“有沒有實質?有沒有實質!”
宋鹿把臉窩進林也懷里更深處,嗅著他身上的木香,小聲說“沒有。”
你又救了我一次。
哥。
林也喘息著,想看她又不敢仔細看。
除了額頭上駭人的深口子,她身上其他的地方都是淺表擦傷,但這些就夠林也受的了。額頭的傷口又深又長,肉都翻出來,一定會留疤!澳莻人是誰?我弄死他。”林也感覺一股血灌進腦子,情緒失控、理智失控,朝著門沖過去。
宋鹿就死死攬住的腰,被他拖拽出幾步,身體斜過去腰都懸空往下塌,她抖抖索索求他:“別,你別……外面那么多人。我不想被他們看見……我真的不想。你去了,我要怎么辦?”
今晚的鬧劇一場接著一場。母女、父子……他們林家早就亂得不能再亂了。她已經丟盡了臉,何必讓他也丟上一次。上一次林也就誤傷了林先生三根肋骨,難道這次真要他命嗎?事情已經是這樣,還能求什么?只希望他能平安。
額頭上的傷越來越疼,宋鹿喘息著說:“等人都走了,我們悄悄出去!绷忠捕ㄗ∧_步,去抱住她減輕她的負擔。
宋鹿的心事林也卻難知。
在林也聽來,這些話是另一個意思。她不想把事情鬧大。她羞于把這件事挑明。他怒火中燒,恨她軟弱,恨她優柔,恨她不爭,他強壓住怒火才沒有發作出來。在這里耽擱的每一秒都可能讓那個畜生逃得更遠。人瞻前顧后想慢慢等待機會,但往往最好的機會都是因為等待而失去的。最好的時機就是當下。他喜歡主動出擊,趕盡殺絕。
但有一件事她的確拿捏住了他。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么事比她的安危更重要!昂,我們等。你先休息一下!绷忠舶阉温贡饋,輕輕放到沙發上。
宋鹿像蝦子一樣蜷起身體。他脫掉西服罩住她殘破的身體。她小小一個人,蜷縮起來更小,男人的西服完全遮住了她的身體。林也在沙發上坐下來,把她的側臉擱在膝蓋上,耐心地等她那個所謂適宜離開的時機。
她這個人固執。他更固執。他已經想好要怎么做。
他就是要弄死那個人。
宋鹿窩在他膝蓋上,緩慢地煽動眼皮,視線沒有焦點地散漫出去,她感受著林也輕柔的撫觸,慢慢閉上了眼睛;蛟S是因為剛才精神高度緊張,又或許是額頭上的痛磨光了她的精神,在安全的環境下稍一松弛下來,人就格外疲倦,覺得困。不到幾分鐘,宋鹿就昏睡過去。
林也輕喚了幾聲她的名字。她都沒回應。
林也拿起手機,撥通了120叫了一輛救護車,之后,他撥通了Yoyo的電話,“趙娟,宋鹿受傷了。我已經叫了救護車。你在外邊等救護車到,到三樓來,陪她去一趟醫院。有任何情況打我電話。一分鐘也不準離開她。”
林也掛斷電話,手指搭在宋鹿腦袋上,她的頭發一直都是纖塵不染,此刻卻沾滿了汗水和血水,又黏又膩。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他的手摸向她發間已經歪斜的珠寶冠。
林也小心翼翼將頭冠取下來,朝著破碎的窗戶丟去。再華美的珠寶在黑暗中也是黯淡無光的廢石頭。它一下子消失在夜幕下。
林也又等了幾分鐘,撥出第三通電話:“我要報案。長寧區XXX路XX號一棟別墅里發生入室搶劫。有一名成年男性打傷了我太太,搶走了她的珠寶。”
他
絕不會放過那個男人,更也不會讓宋鹿經歷后續的難堪。這件事只能往他身上扯。惹上麻煩、名聲再臟一點,他無所謂。
林也的時間掐得剛剛好,不到七分鐘救護車就到現場。Yoyo領著救護人員將宋鹿搬上擔架。宋鹿驚醒了,一醒過來就叫“哥”,眨巴著一雙驚恐的眼睛盯住林也。林也抓一下她從毯子下露出來的手,“傷口太深了必須馬上去醫院處理。處理好就回家。在家等我!
宋鹿抓起毯子慢慢蓋過頭頂,毯子薄,勾勒出毯子下她蜷縮起來的身形,只露了一只蒼白的手出來。林也也就懂了,抓著她的手送她上救護車。他們在大廳里遇到林綜生和宋綾。
林也覺得意外,被狠狠戲耍一次,宋綾竟然沒急著走?這里到底有什么值得她這般留戀?肯定不是女兒。身為宋鹿的母親,見林也護著擔架出來,再蠢的人也能猜到是女兒出事,但她根本沒上前,反倒把目光撇開,冷冷地刮了一眼身側的林綜生。
林綜生低頭和宋綾說了什么,惹得宋綾面色越冷,遠遠地就看到兩人吵起來。什么“怕”與“不怕”的字眼鉆進林也耳朵里。
方雨萱提著裙子跑過來,“鹿鹿怎么了?”她掀開毯子一角,直接一愣,憤然抬起目光,手中的銀色小包朝林也胸口砸去,踢掉高跟鞋,提裙子朝林也撲來,“老娘和你拼了!
有方雨萱在就更好了。林也完全不躲,“你陪她先去醫院!彼@一句話把方雨萱整蒙了,臉色一變,也覺得去醫院更重要,又趕緊穿鞋子,扶著擔架出去。她一邊走一邊喊:“你看看你嫁了個什么人?受這么重傷他居然要我陪你去醫院!
救護車把宋鹿帶走后不久,警車也到了。
警察高聲詢問:“是誰報的案?”
林也早就等著他們了,走上去,完全睜眼說瞎話,說他懷疑是內部人員伙同外部人員實施的搶劫。應該把這棟樓封起來,一個人都不準放出去。警察問受傷的被害者在哪里,他說人已經送醫院了,可以事后去做征詢。其實,他才不會讓他們去煩宋鹿。
警察詢問被搶珠寶的價值。林也只記得當年拍下來的價格,就報了出去。直到這個時候,警察才意識到這件事嚴重了,隨即問有懷疑對象嗎。林也說:“這里的每一個男的都有可疑。必須挨個詢問,在剛才這個時間段他們都在做什么!
林也喜歡直接。他做事向來有條理。第一件事,他要知道剛才是否有誰匆忙離開酒宴。如果沒有,那這個膽大包天的人還混跡在酒宴里,必要的話,他要施壓讓官方把這里的每個男人傳喚到警局訊問。即使有人撒謊,他也有下一步,想辦法弄到官方內部資料,自己去查。
林也的安排算是周密,但他沒想到,有人急著往外沖。那個打破規矩、不安分的竟然是自己的父親。林綜生和警察爭執起來,要帶著宋綾離開這里。理由是,他太太懷著孕很不舒服要去醫院。
林也冷眼站在一邊,聲音不緊不慢、不高不低:“你可真是老當益壯。精力多放在生意上一點,別只顧著給我找小媽。”
宋綾臉上看不出一點不舒服,只是沉默著不說話。
林也問:“問過他們剛才在哪了嗎?”
肩膀上有取證儀的警察說:“問過了。他們互相證明,他們在一起!崩先踉袣堄祝@些弱勢群體連警察都怕,公職人員比常人更怕擔責。警察就這樣輕易地放他們走了。
林也倒也沒理由去為難一個孕婦。
一直鬧到下半夜林也才回到家。打開家門,家里漆黑一片。他想她總歸是睡了,才脫了鞋,一個滾燙的身體撲過來,牢牢抱住他的腰。
第68章 Chapter68我喜歡你。
林也問:“還怕嗎?”
林也抬起宋鹿的下巴觀察她的臉,四目對上,她慌亂地把目光錯開。她人沒什么精神,臉上是一副婉轉依戀的神情。林也明白她是熬著等他回來。她還是驚魂未定,他心里覺得悶。
“噓——”宋鹿壓低聲音說,“Yoyo睡著了,在沙發。我們上去說。”
申港是座不夜城,即使已經到了凌晨三點,外面還是車來車往、燈火通明。各種燈光被紗簾濾得輕柔灑進來,在客廳通向餐廳的地方鋪出一條朦朧的路。他們一前一后無聲地走在這條路上。
林也看到Yoyo面朝沙發內側睡著,身上蓋著被子,四周寂靜無聲,只有她綿長沉重的呼吸聲。背對落地窗的那個沙發上有一條被隨意攏在一起的毯子,顯然是宋鹿剛才坐在那里。茶幾上放著杯喝了一半的水和一板打開的藥片。
林也見到藥不得不打破這份寂靜:“醫生配了什么藥?”
宋鹿先是不解,順著林也的視線看,發現他指的是桌上的藥,小聲說:“那是今天早上配的過敏藥。我貓毛過敏。”
貓?
哦。
他都忘記有這茬了。
林也本來要乘坐昨晚的班機去京北,可因為臺風引起的惡劣天氣,浦東機場所有的航班都延誤了。他在貴賓室待了一天一夜,處理工作,沒閉過眼,等確定飛機兩天內無法起飛,他立刻讓助理訂了第二天早9點申港去京北的高鐵座。
Sherry發來短信,說她要把宋鹿逗哭了,他就想去晚宴看看。但那時候不確定飛機到底飛不飛,怕飛機臨時起飛趕不上。人命到底比太太哭鼻子重要一點。等飛機確定罷飛,他直接殺到晚宴。
因為沒有回過家,也因為一到別墅里就有更重要的事牽掛在心頭,他根本沒有想起那只貓的事。被宋鹿提醒他才想起來,他們共同養了一只貓。但她竟然貓毛過敏!
給貓找個好人家吧。
林也一進臥室的門就看到床上坨著個黃毛球。貓居然睡在他床上!臟!他覺得心里膈應,但沒有說出來。宋鹿走過去,斜躺到小貓身邊,用手輕輕擼它毛,小貓呼嚕嚕一起來,像開拖拉機,“先讓它睡一會兒。我待會兒讓它睡我房間!
“就睡在這里!
林也在心里無聲地嘆一口氣,坐到落地窗邊的扶手椅上,黑眸盯著宋鹿,“過來!
宋鹿站起來,走到林也面前。林也又說:“上來!彼焉眢w坐到正中,兩腿并攏。宋鹿知道他想她像上次一樣兩腿分開在他腿兩側跪著。
宋鹿一時沒有動,她對林也的感情極度復雜。
她恨他那樣算計她們母女。可在結婚前,他就說得明明白白,娶她,就是為了報復宋綾。這是她答應他的。她不做就是違約。這樣想就又不能恨他了。是她自找的,自作自受。
除了這些,她對他——只剩感激和那似若有無的情愫。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
是也對她有別樣的感覺,還是單純只是想征服她的身體。
只要想他是如何打破玻璃來救她的,她就有勇氣面對這雙黑眸。她下了決心,把雙腿分開,跪在他身前,膝蓋陷進柔軟的椅面,上半身挺直起來,從上至下俯視林也的臉。
林也的兩只手捏住她的手腕,摩挲著,問:“頭上的傷口醫生是怎么處理的?”其實,Yoyo已經和林也報備過了,頭上縫了12針,配了點消腫止痛的藥膏。但他想讓宋鹿親口告訴他。他想知道她的感受。
宋鹿回答:“縫了針。已經沒事了。醫生說,可能會留疤。肯定會很難看的。”她觀察林也的表情,看他是否會在乎她會變丑。林也又問:“疼嗎?”宋鹿緩緩搖頭,“已經不疼了!蹦蔷褪翘圻^。
林也沉著臉問;“下面的傷是怎么處理的?”
林也指的是她臀上的手掌印,從手指方向上看,是從后面的方式壓住她的臀。
一想到是這樣,他就想弄死那個人。
宋鹿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剛才她對著鏡子抹的藥膏。她低下頭,躲避他的目光,想糊弄過去:“下面哪里有傷!
林也不上她的當,“你沒讓醫生看大腿上的傷。你覺得不好意思!
宋鹿知道逃不過,也就如實說了:“我是沒讓醫生和Yoyo知道。醫生配的涂嘴的藥膏也可以涂那里。我已經涂過了!
“把褲子脫了,我想看清楚。”
“林也,你別再欺負我了。”
林也沉默下去。
宋鹿小心挑起
眼瞄他,“你不想問我發生了什么事嗎?”
發生什么不用去問。用看的就知道了。她要是愿意說,剛才在別墅里沙發上枕在他膝蓋上的時候就會說。不說,就意味著她還沒做好準備。他舍不得逼她。但有一件事他必須知道,“我想知道是誰。名字!
雖然,林也已經把警察都攪進來了,但這件事卻沒有調查出一個令他滿意的結果。警察調監控、問筆錄、勘探現場,查了七八個小時,卻什么也沒查到。那個欺負過宋鹿的人憑空消失了!
林也絕不甘心。他會按照自己的備用方案去做,拿到警方內部資料,自己找人去查。或者——由宋鹿親口告訴他。
那個人是林也的父親。
宋鹿又怎么能說出口?說出來,連她都變得不堪起來。他們之間的關系是否會因此改變?她吃不準。宋鹿喘息愈急,強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他是個很壞很壞的人。你不會想知道他是誰。以后我會更加小心保護好我自己!
林也才不相信她能保護好自己。遇上事,想到的先是忍耐。比如養貓,過敏了竟然只想著吃過敏藥。那個男人或許就是拿準了她這樣的軟性子才為所欲為。
這是否意味著,宋鹿被這個男人已經糾纏很久了?
看來要從宋鹿的過去查起。
林也想,她不能保護自己也沒關系,他會把她當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保護起來。林也替她做了打算,以后她出去,必須有保鏢跟著。
椅面陷下去,宋鹿的膝蓋不知不覺往下滑,她扭動身子,調整了一下跪姿,見林也還是黑眸沉沉不作聲。她找了個另外的話題吸引他注意力:“我被帶走以后,那些人說了什么?有沒有發生什么事?”
林也干脆地回答:“什么也沒發生。”
事實上,警察提出要見受害者。林也當然沒同意他們來找宋鹿。沒必要。一來,她要休息。二來,她說謊會臉紅。三來,她可能會受到二次傷害。這事落不到她身上。他只想她盡快把這件事忘了,讓這件事徹底從她身上過去。
宋鹿換上一副擔憂的神色,“還有一件事。我的頭冠不見了。可能在……那時候掉到地上了。我讓Yoyo告訴你了。你找到了嗎?”
林也說:“已經處理好了!
宋鹿松了一口大氣。沒丟就好。
林也又說:“等我把它拿回來,你替我收著它。當年我媽媽一回國就偷偷選港姐。外公知道了很生氣,可最后還是拍了這頂頭冠作為慶祝媽媽摘冠的禮物。你用點心,別讓它一直躺在保險柜里。”
這是把頭冠送給她了?
宋鹿急忙搖頭,“太貴重了。我不要。”
林也把后腦勺靠在椅背上,挑看宋鹿,“再說一次,你為什么不把頭冠捐出去!
宋鹿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第一次回答的是“不配”,其實不是的,是另有顧忌,但她不想在林也面前討自己的好,“小女孩拿得太急了。我沒反應過來。”
林也問:“即使注定會被人嘲笑你也要這么做?”
宋鹿一口咬定:“我事先并不知道會變成這樣。現在想起來挺丟臉的。幸好有雨點和Sherry米!
林也沉默了幾秒鐘,“不,你察覺了,但執意那么做!
林也這人真是太精了,在他面前簡直是一個謊話也不能撒,看瞞他不過,宋鹿也就老實了,如實說了:“你的手機只有你媽媽這一張照片。我只是想,這頂冠對你意義非凡。我不能輕易替你做決定。”
林也不緊不慢說:“所以,在你這樣想的那一刻,冠就是你的了!
宋鹿愣愣盯著林也的黑眸,想從中看出一絲一毫的不真誠,但他眼睛里全是真誠。他真想把他媽媽的冠送給她。這意味著什么?如果他只是想得到他她的身體,他不會下這樣大的籌碼。這是否意味著她成為他人生中另一個意義非凡的女人?和他媽媽一樣。
那種復雜的情緒又在體內攪起軒然大波,但她臉上還是平靜的,她一個接著一個深呼吸,努力使自己的聲音不再打戰,輕輕問:“我可以吻你嗎?”
林也淡笑一下,主動上前在她唇上沾了沾,一沾就分開。一點都不像他以前的風格。宋鹿眼睛亮亮的,依上去,更慎重地吻了他一下。嘴角破的地方又疼又燙。她忍著疼含糊說:“林也,我喜歡你。可我暫時不能和你……上床。等我準備好。好嗎?”
他被她說得燥,但也小心翼翼收起自己的欲望,只在她紅腫破碎的唇上壓了壓就又離開,說了聲“好”。他是認真的。等她準備好。
宋鹿從椅子上下來,“你什么時候走?”她昨天就擔心大風大雨會對飛機有影響。她已經想到是天氣把他送了過來。可京北的事情那么急,他肯定還會走。
林也說:“明早九點的高鐵!
宋鹿看了一下時間,他能睡的時間已經不到八小時,“快洗澡睡覺吧!绷忠舱酒饋。宋鹿極快地掃一眼林也,“今晚我能睡在這里嗎?”察覺到林也別樣的目光,她連忙狡辯,“我是想陪小貓!
“嗯。我陪你!绷忠沧哌M浴室。
站在淋浴房里,過分涼的水從花灑里沖到他身上,沖走他的燥熱。他心里只反復想一個問題——宋鹿認識那個男人。他是誰?這個問題反復折磨著他,讓他魂游天地,直到擦干身體,他才意識到自己洗了個涼水澡。
林也從浴室走出來,看到床右側的被子下已經拱起一個小山丘,她把被子蒙過頭蜷縮睡覺。小貓首腳相接睡在正中間。他坐上床的左側,輕輕掀開被子,感受到了小貓的重量,它驚醒了,眨了眨貓眼睛看林也,然后,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睡。
林也鉆進被子里,側身,腦袋壓著手臂,也把頭蒙在被子里,這樣就能看到她的臉。她有很多不為人知的過去。他不知道她一個人是怎么熬過來的。他無法回到過去,就只能參與她的未來。想到這,他輕手輕腳爬過去,在她鼻尖落下一個淺淺的吻。
“喵——”
小貓煩躁地嘶吼一聲。
第69章 Chapter69養傷溫書的日子……
林也第二天早7點就要離開家。他告訴宋鹿他接下來一個月的行程,先去京北處理酒店事故和敲定改造計劃,然后飛珠海和一家體育用品公司洽談收購的事宜,最后飛德國慕尼黑。簡而言之,接下來的一個月林也行程撲撲滿,她見不到他。
這天早上,如果不是陽光直射進來,將宋鹿臉上的傷照得那樣醒目刺眼,林也幾乎又要開口讓她陪他去京北出差。林也一邊系襯衫扣子,一邊看把下半張臉埋在被子下、額頭包著紗布、只留一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在外面的宋鹿,終是忍不住問:“有護照嗎?”
宋鹿搖頭。
林也開始系手腕的扣子,給扣子上按袖扣,“讓趙娟陪你去辦護照,再申請德國和英國的簽證。我去德國的時候帶你一起去。找一天從德國飛法國,或者直接開車過去。明年的奧運是在法國舉行吧?”
宋鹿心旌搖
曳,眸子一剎亮如星,“是法國沙托魯國家射擊中心!
林也笑問:“想去看看嗎?”
宋鹿瘋狂點頭,差點把被子點下來。她覺得林也真是太好了,臉不覺紅起來,就把被子拉得更上些,把自己藏得密不透風。她想了想林也的話,問:“那申請英國簽證是干什么?”
在宋鹿印象里,林也的時間總是被工作撐滿,根本不可能有時間到處閑逛。能去法國開眼界她已經很滿足了,沒必要來個歐洲大暢游。
林也已經換好衣服,黑眸盯著宋鹿,“既然你想出國深造,我就給你提個建議。帶你去看看我的母校。英國的學校人文氣息濃、環境優美、節奏也沒那么快,你去那里考察一下各方面情況再做決定!
宋鹿想到那幾件珍貴的舊T恤,隔著被子聲音有些悶悶地問:“你母校不是在美國嗎?”
林也走到床邊上,看宋鹿隨著他走動滾動眼珠子,她渾身上下就那眼珠子還活著,不知道在躲什么、怕什么。
“去紐約前我在倫敦念商科,用兩年拿到所有學分后才去的波士頓。申港飛波士頓要22個小時,飛倫敦只要11個小時。亞歐大陸好歹在一塊版面上,中間沒隔個太平洋。你在倫敦,我每個禮拜都可以飛過來看你!
原來是這樣。宋鹿想到自己的學習基礎,不太自信地說:“可就算我想去,他們也不一定會要我啊!
林也倒是不以為意:“想去肯定有辦法。你的英語過關就行!
林也都考慮得這么周到了,宋鹿哪敢再提出什么異議,她眨了一下眼睛,“嗯。就倫敦吧。可是——”她觸到另一件心事,頓了頓,“留學的事我不太急。我還想等一等!
林也蹲下,身體靠在床上,把手臂橫擱在床沿,盯著宋鹿的眼睛,“再等一等。你還能不能繼續比賽這件事一個月內給你回音。好嗎?”
林也什么事都了然于胸。在他面前她就是透明的玻璃,心事一目。她現在心里最記掛的還是她能不能回去比賽。宋鹿抿住破了的嘴唇,點了點頭。
“宋鹿,我支持你擁有自己的事業。但還有一句話。人生不止賽場,賽場之外的生活我們也想辦法過好。”林也的襯衫是手裁的,袖口預留了看腕表的位置,他此刻只是一垂眸就看到分鐘已經超過“12”。他該走了。他再次看向從紗布和被子里露出來的閃亮眸子,“親我一下?”
宋鹿本來是想拒絕的,但一想到要很長時間見不到林也,也有點舍不得。兩只手就保持抓住被單像口罩一樣蒙住臉上的動作,稍抬起上半身,隔著被單在林也唇上極快地壓了一下,又重重摔回床,格外小心地不讓皮膚露出來。
宋鹿悶悶說:“一路平安!
林也:“……”
林也拿她沒辦法,只能囑咐她好好休息。
他終于走了。
宋鹿猛地掀開被子,猛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猛用領口給自己的臉煽風。她把頭埋在手掌里拼命來回搓,以緩解滿臉疹子的瘙癢。醫院開的過敏藥只有8小時藥效,一覺睡起來,她從頭到腳又長滿坑坑洼洼的包。
宋鹿不想讓林也看到她這副丑樣子才忍著沒抓癢到現在,她都快憋死了。她也舍不得趕小貓出去睡,不想讓小貓以為她不喜歡它。她只能期盼自己能快點度過醫生說的那個脫敏期。
通過一晚上的觀察,宋鹿確定林也對貓的毛不過敏。這點她倒是很高興。要是林也對貓毛過敏的話,她真就不知道要怎么辦了。自己怎樣都好辦,什么可以忍耐,卻不能強迫別人為她忍耐。
在宋鹿看來,世間所有事一開始都會引發不適,只要咬牙熬一熬,大多都能熬過去。這是獨屬于她的生存機制。在旁人身上不適用。
這樣的機制看起來有點蠢、有點被動、有點逆來順受,但正是這份“愚”讓她熬過了許多不堪的時光。如果一遇上不適就放棄,她的人生不知道停滯在哪一刻,早就徹底停擺了。
誰知道,林也去而復返。
宋鹿聽到腳步聲就知道壞了,但她已經來不及藏起來,只能被當場抓個正著。林也抓著門把手,靠在門上,臉上一副“我就知道是這樣子”的表情。而正在這個時候,小貓悠閑從門口掠過,一屁股坐在林也腳面上,瞇著眼睛用腦袋蹭他的褲管。
林也一次次感受小貓腦袋的抵蹭,也有些無奈,“讓Yoyo找人在樓梯上撞扇門,把貓養在一樓,別讓它進臥室。把清洗喂養的事交給阿姨。你要聽醫生的話。過敏可大可小。不是靠吃藥能壓下來的!
“知道了。”宋鹿露出微笑。即使他不喜歡貓,即使他擔心她過敏,他也沒有強迫她把貓丟了。林也就是面上兇,骨子里其實挺溫柔的。林也走過來在她的麻子臉上親了一下。
這次老天爺也使不上勁了,再風雨交加的天氣也阻止不了高速平穩的國內高鐵發車。林也這次是真走了。
林也走的第一個禮拜,宋鹿就窩在家里,邊養臉上的傷邊溫習功課。方雨萱來陪了她兩天。雨點來的時候帶來了她在法國買的尚美鉆石手鐲,是給宋鹿的結婚禮物。這足以說明,方雨萱嘴上說生宋鹿氣的那陣子,心里其實早就原諒她了,人在外散心,還想著給她帶禮物。
Yoyo在那兩天請假了。
宋鹿和方雨萱睡在一張床上,連聊了兩個晚上,聊各自的生活、聊事業、聊感情生活、聊朋友的八卦,聊到第三天早上起來都熬成了熊貓眼,于是被子一蓋,又一起睡了個大白天。
方雨萱本來對林也丟下宋鹿去工作有發不完的牢騷,但兩個晚上聊下來,從宋鹿的話里話外都能體會到林也對她很不錯。至少宋鹿完全沉浸在這段感情里。小丈母娘也就不好說什么了。只能盼他們恩愛、盼他們長久。不然還能怎么辦?生米已成熟飯,勸人離婚損陰德。
睡了一個白天的那個傍晚,方雨萱問宋鹿:“你們用什么方式避孕?這種事你不能由著他。你是運動員,不能隨便懷孕吧?”
宋鹿臉緋紅,支支吾吾不知道說什么好。誰知道接下來,方雨萱開始科普起所有避孕方法的成功率。她說,除了結扎,沒有一種方式是萬無一失的。方雨萱堅持宋鹿讓林也用最保險的方式,想要孩子的時候去疏通就好了。她可以讓她家醫院的男科醫生給林也做。
宋鹿聽完臉已經紅得要爆炸了。但也知道這件事很重要。運動員的確不能隨意結婚和懷孕。宋鹿想到這種事本來應該由媽媽來提醒。一想到宋綾,宋鹿臉色訕訕。
方雨萱卻臉不紅心不跳,臉有點嚴肅,在床上把宋鹿的肩膀扳正,“鹿鹿,你以前說,你對這種事有心理障礙。你千萬不要為了迎合他,去勉強你自己。頻率、方式得按著你舒服的方式來。聽到了沒有!
宋鹿把被子拉過臉,隔著被子悶悶說了個“嗯”字。
一禮拜后,宋鹿臉上的擦傷都收疤了,額頭也不用再用紗布綁住。Yoyo帶她去了出入境管理局辦理護照。Yoyo走了關系,不到一禮拜護照就領下來。其間,yoyo已經湊齊了簽證要的各類資產證明,護照一下來,她就提交了德國和英國的簽證申請。
Yoyo還帶宋鹿去了一次靜安寺,讓她燒了七月的頭香,拜拜佛爺祛病消災。宋鹿請了三張從五月沐佛節就供在香案上的平安符,準備一張給林也,一張給方雨萱,一張給Sherry米。不管Sherry是不是受林也所托拍下的手腕花,她就是替她解了一次圍,平安符給Sherry米的小孩戴著也好。
宋鹿發現自己現在出門必有兩名保鏢跟著。Yoyo說是林也怕她再受傷,特意囑咐保鏢不離身。宋鹿想,別墅那樁事在林也留下了不小的陰影,他心里大概過不去了。以后有林先生在的場合她決定都不去摻合。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待。宋鹿給自己列了一張課表,上午學英語,下午按課表溫習大三的功課。有事做日子就過得飛快。
第二個禮拜,拍來的詩集和畫就送到了家。宋鹿把書放在林也床頭柜,把畫掛在他房間。
第三個禮拜,那頂珠寶冠也送來了,奇怪的是珠寶冠是被警察送來的,放在一個密封袋里,袋子上貼著個標簽,用記號筆寫著編號。
Yoyo買了個保險箱放在衣帽間,替宋鹿將頭冠收好,飛快撥亂密碼轉盤,站起來朝宋鹿眨了眨眼睛,興奮說:“太太,陸飛要回來了!
宋鹿看Yoyo桃花眼彎彎眼尾往上翹,一副很高興的樣子?雌饋碣I韓國俱樂部的事陸飛搞定了。宋鹿也看出來,Yoyo還沒忘記和陸飛的那一段。宋鹿一陣唏噓。她已經聽雨點說,陸飛在追求雨點。雨點覺得陸飛煩。
宋鹿很配合地問:“什么時候回來?”
Yoyo聳聳肩:“強將手下無弱兵。一號工作狂調教出的二號工作狂,人回國連家也不沾,直接飛去京北了。再過幾天吧,”她又夾夾睫毛,“說不定他能把林總也帶回來!
第70章 Chapter70檢討書。
Yoyo的希望很快就落了空。宋鹿問了林也回申港的確切時間。林也說,京北的事故很棘手,有關部門緊咬安全生產問題,至少還要2個禮拜才可能解決。他已經派陸飛去珠海去打頭陣了。
也就是說,林也和陸飛短時間內都回不了申港。
轉眼已到7月中,市隊夏訓報到截止是3天后。就算再信任林也,宋鹿內心也開始焦灼起來。從市隊發來補增她作為陪練運動員的函以來,她一直沒有和市隊里任何人聯系過,甚至,連補增的函也沒回復。
隨著報到截止日越來越接近,她茶不思、飯不想、覺不睡,那種腳落不到實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排遣這份焦躁的方法是讓自己徹底忙碌起來。書里沒有黃金屋,卻有讓人渡過苦海的舟。她制定了更加緊湊的課程表,把自己埋首于書本里。
因為宋鹿不出門,Yoyo也只能跟著在家里一起養蘑菇。宋鹿溫書的時候和林也一樣喜歡待在敞亮的客廳。桃姨捧著水果、糖水或者點心在兩人腳邊穿來穿去,總是想盡辦法把她們喂胖。
Yoyo用手機和散落在世界各地的買手聯系,有什么好貨她就截屏給發給宋鹿。宋鹿大多數情況下只看圖片不發表任何評論,十次里只有一次會把頭從書堆里抬起來,回答:“很漂亮。”意思是買吧。
因此,Yoyo十次里只能下一次單。抽傭金過活的她都快餓死了。但就算這樣,才下到第二只限量包包的量,宋鹿就抬起頭看了Yoyo一會兒,一臉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問:“我買這些,怎么付你錢?”
Yoyo就知道她在琢磨這個問題,了然笑一下,說:“先由我墊付,之后我會列個詳細的清單,和林總的一位助理月結。太太不用擔心這些瑣碎事。我都會安排好。買多買少,我心里有數!
“反正紅酒都讓給她了,還有什么不能買的。這是林總的原話。但我不是太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我猜,是太太喜歡的就是林總喜歡的,林總的東西就是太太的東西。”
紅酒?
宋鹿又想到那個荒唐的紅酒共浴,立刻紅了眼。
Yoyo說這些話的時候,心里在想:“林總是個好老板。太太么性格雖好,很能親近,就是在這方面差點意思。”Yoyo臉上不顯山不顯水,依舊笑瞇瞇,“太太,你手機響了。”
宋鹿低頭一看,果然,被調成靜音的手機在振動。是個陌生的號碼。宋鹿接了電話,對方操一口標準且顯得過分刻意的普通話,開頭第一句是:“宋鹿女士你好,我是‘運動員煥新計劃’的推廣官。我們這有一個針對退役運動員的培訓課程有興趣了解一下嗎?”
“‘煥新計劃’是一個專注于中國高水平運動員人才可持續發展與職業發展的創新型公益教育項目,以關注運動員可持續發展為初心,旨在幫助各項目運動員的職業轉型與發展,實現人才的全方位培養,提升運動員在競技領域外的綜合競爭力!
是推銷電話。
宋鹿不覺心里悶悶的。她人還沒退役,個人信息就已經泄露出去,被人一錘拍在臉上蓋棺定論,打入退役運動員再就業的圈子了。
宋鹿正想掛斷電話。
對方“推廣官”像報菜名一樣報了幾個名字,聲稱是前幾期參加項目的優秀畢業生。里邊有幾個名字宋鹿聽過,有出名的足球運動員也有射擊運動員。原來這個煥新計劃的創始人是個帆船奧運冠軍。
宋鹿已經學習了2個小時,正是頭昏腦脹脖子僵的時候,想不如干脆休息一下聽這個推廣官瞎掰扯一會兒。宋鹿打開手機免提,站起來,“沓沓沓”踩著拖鞋去廚房里接冰水喝。手機就在客廳公開放音。
宋鹿耳根子本來就軟,對方又是精準投放營銷,她很快被說動心了。她先口頭答應對方了解一下,掛斷電話后,加了對方的微信。她邊和對方聊了幾句,邊在網上查了這個項目的資料。
簡單來說,煥新計劃就是讓不同領域的運動員聚在一起交朋友、謀出路。項目課題是幫助與社會脫節的運動員和社會接上軌,深挖職業前景和提前規劃。
課程是8天全日制學習+自由線上學習相結合的形式。不占用工作日,分8個禮拜每個禮拜占用周末一天的時間。這樣一來,就算宋鹿恢復訓練,也可以堅持完成課程。
報名費用1000元,成功畢業的話會退回保證金。一番查詢下來,這個煥新機會的確是一個偏公益的項目。宋鹿更心動了。
林也對宋鹿說的那句“人生不止賽場”對她觸動很大。她很清楚自己在賽場上的狀態。在賽場上,她是英姿颯爽的小宋師姐。她是今年全國冠軍賽和錦標賽的“四冠王”。賽場上的她堅定、冷靜、目空一切?扇松恢官悎。她應該把賽場外的生活也過得堅如磐石。
運動員普遍有專注訓練而逐漸褪去社會性無法融入社會的困境。退役之后,很多運動員因為沒有一技之長會陷入生活困頓。甚至發生過有奧運冠軍在街上擺攤賣獎牌的事情。
宋鹿決心從這個“煥新計劃”開始,嘗試從前沒有嘗試過的事物,認識從前沒有認識的人;畛鲆粋全新的生活中的宋鹿。她覺得心田有一脈脈暖流不斷灌進;蛟S有些人的存在,就會給她力量。
宋鹿就這樣下定了決心,掃描了那個推廣官發來的二維碼。她花30分鐘填寫了申請表,然后點擊線上提交。彈出來的信息上寫,申請資料提交后,項目組會審核資料,選擇合適的人員進行線上面試。
宋鹿提交完申請表就繼續學英語,本以為審核應該挺慢的,沒想到不到半小時,對方就發來微信,說十五分鐘后進行面試,對方給了她一個騰訊會議的會議室號碼。
宋鹿下載騰訊會議app,跑去衛生間整理頭發,鏡子里額頭上縫針的地方還是通紅一長條疤,活像爬著一條肉蜈蚣。宋鹿嘆了口氣,又跑回客廳。
app已經下載完畢。她注冊好賬號,把幾本書疊起來,把手機靠在書腰上。早于面試2分鐘進入會議室。時間一到,對方也接入了。
對面四個面試官,是一場比較輕松的面試。項目組先讓宋鹿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
宋鹿提到自己是申港市步槍射擊隊現役運動員時有點磕巴,心里有點虛。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算不算在市隊,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說:“接下來的集訓我可能不回去參加!
在場的面試官都是體育行業,不需多問立刻明白了宋鹿的意思,給她留了面子,也對她的坦誠存了好感。接下來就是一問一答的形式。內容比較生活化,沒什么嚴肅的話題。
面試最后,面試官問:“你對未來有大致的規劃嗎?每位運動員總有一天會離開賽場,去過自己的人生。能告訴我們你的打算是什么嗎?”
宋鹿想了想,“我想完成學業,然后去英國深造,去看看這個
世界,找到自己真正感興趣的事業,投入進去。我的人生格言是——人生不止賽場。“宋鹿套用了林也的話,心里覺得不好意思,但好在沒人知道這話是林也說的。他遠在京北,反正也聽不到。
面試結束,面試官讓宋鹿等消息。
宋鹿按滅手機,松了一大口氣,也不管雅不雅觀地挺直身體,伸了個大懶腰。她的手臂還橫在空中,抬眸掃到坐在對面的Yoyo,滯住關節。Yoyo臉色沉沉、嘴唇繃得很緊。
宋鹿還是第一次看Yoyo擺出這樣的臉色。她悄咪咪把手臂放下,尷尬說:“我剛才是不是應付得很難看。”
Yoyo不予置評,緩緩垂下眸,架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陷在沙發里,用手指一次次機械地大幅度滑動手機屏幕,過了好一會兒,才幽幽淌出一句:“太太,你知道陸飛去韓國是干什么去、為誰去的。”
Yoyo這句話像是問句又像是陳述句。宋鹿當然知道陸飛在韓國滯留了一個月是為了她去買下那家韓國俱樂部。宋鹿開始慢慢回過味。她瘋狂念書、加上剛才對面試官說的那些刺痛了Yoyo。
Yoyo在替陸飛抱不平。
陸飛的一切努力正在變為徒勞,化為海上稍縱即逝的泡沫。
Yoyo挑起眼睛,漠漠看向宋鹿,嘴角噙起一個淡笑,她的眉眼和嘴是截然相反的兩種情緒,她明顯在壓抑內心的真實情感,“條條大路通羅馬。能多幾條路闖是你們的特權。需要一條路走到黑的都是沒本事的人的無可奈何之舉。太太,祝福你。”
宋鹿低下頭,拿起水筆,在筆記本上亂劃亂畫。
Yoyo很快收拾好心情,語氣又愉悅起來,截了一張圖片發給宋鹿,“太太,這個好看。我給你買回來了哦。”
宋鹿掃一眼截圖,是一套一看就很貴的高檔珠寶。但現在她哪還敢得罪Yoyo說舍不得。只能讓林也倒霉出出血。反正,她買裸照——不是,裸畫的錢都沒找他報銷。她也不問他要了。借貸對沖了吧。
“滴嘟”一聲——
宋鹿又收到一條微信,推送框內的抬頭閃了一下她的眼。
宋鹿還沒點開那條微信看,手機就“滴嘟滴嘟”響個不停,信息來的頻率都讓手機振動自己長腿往桌子外跑。消息都來自市隊工作主群,因為接龍的信息太快,宋鹿只能在界面上看到一個個驚訝的表情。
工作群炸了!
是有什么大事情發生了嗎?
宋鹿眼皮一跳,似有所感地心臟撲撲跳。她咽了一口唾沫,潤潤干澀的喉嚨,忐忑地打開工作群,拉到上方看到一封PDF的文件。標題是——《檢討書》。
宋鹿看發消息的頭像。
是小師妹張瓊發的。
她這又整什么幺蛾子?
宋鹿手指顫抖地點開PDF文件。
“尊敬的各位領導、教練和隊友……我犯下了嚴重的錯誤,誣陷宋鹿師姐和魏琪老師有不正當關系……我懷著深深愧疚和懊悔寫下這份檢討書……我自愿申請離隊。請你們讓宋鹿師姐回來!
宋鹿差點不認識中文字了。
她到底在搞什么啊。
工作群徹底炸鍋了。其中,是張瓊的媽媽周老師和張瓊不管大小領導都在群里,你來我往用文字吵起來了。周老師要求張瓊把消息撤回。
兩分鐘后,張瓊發出的檢討書沒有撤回,也就意味著這封檢討書永久生效了。宋鹿抱著發燙的手機,發著呆,簡直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林也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