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高鐵上,溫敘白一秒鐘都沒醒。
到站后,他扭扭發酸的脖子,正準備起身,脖頸上忽然傳來冰涼。
溫敘白:“嘶……”
——紀淮深把冰水貼在了他的脖子上。
“冷敷可以減輕疼痛。”
溫敘白抬頭看見對方漆黑的眼,因為冰涼,臉都皺成一團:“謝謝紀總。”
趙澤安也在旁邊昏睡,溫敘白把人叫醒一起下車。
溫敘白拿著冰水敷脖子,跟在紀淮深身后,滿腦子都是昨天晚上的事。
紀淮深似乎……全忘記了。
忘記也好。
紀淮深那副樣子本就和他沒關系。
溫敘白重重嘆氣,把心思全放在工作上面。
他走上前:“紀總,您要去哪?我要去附近的村子,或許不能和你們一路了。”
紀淮深囑咐要帶上趙澤安肯定是有工作要處理,溫敘白已經做好自己去村子的打算,他還在計劃中午要不要找紀淮深和趙澤安一起吃飯時,紀淮深說:“我們和你一起。”
“……嗯?”溫敘白一時間沒理解。
趙澤安也不懂,疑惑地看向紀淮深。
紀淮深:“我知道,你是為孫總到這里,也知道你之后要做什么。”
無非就是兩種情況,沒得到信息空手而歸,得到信息,回去和趙澤安周蕊共享。
溫敘白的確是這么打算的。
紀淮深:“你想知道的東西,我們都想知道,不如一起。”
溫敘白點點頭:“哦……”
趙澤安悄聲問:“你想知道什么?”
溫敘白如實回答:“孫總的過去,因為紀總告訴我,要找到客戶的目的,尤其是像孫總這樣偏藝術類的客戶。”
趙澤安眼里閃過一絲錯愕,沒想到溫敘白就這么把紀淮深的“小灶”說出來了。
溫敘白:“我找不到地方下手,所以想試試能不能從孫總之前的經歷里得到一些線索。”
紀淮深回頭看他們:“走吧。”
溫敘白和趙澤安立即跟上。
孫霞在村子里很有名,隨便問個買菜大叔都知道她。
“哎呦,那個小姑娘啊,優秀的很,又講禮貌,她媽是我們這里的裁縫,手藝特別好!”
“可惜啊……”
溫敘白問:“可惜?”
大叔:“是真可惜,孫裁縫已經去另一個世界了。”
“有時候真是覺得世事無常,小姑娘從小就是孫裁縫帶大的,孫裁縫名叫孫鳳,一開始還不是裁縫,為了養孩子才開始幫別人修衣服,掙不到什么錢,小姑娘的校服是破了縫,縫了破,上上下下都是補丁,一年四季都穿著,小孩子嘛,青春期,可能是心里也有落差,高考意外落榜,和孫鳳大吵一架,說這輩子最惡心的就是她媽媽縫的衣服,然后自己走出村子,好幾個月都沒回來。”
“就在這幾個月里,孫鳳一個人在屋里,把那些布啊針線的,全燒了,那個小裁縫店也燒了,她也死在火里,連個尸體都找不到。”
“……”
大叔把豆角扔在一邊,“我們當時聽到這個消息也氣啊,都罵孫霞是個什么白眼狼,后來才知道,原來那衣服不是穿破的,是被同學弄破的,高考也不是落榜,是被替換了成績。”
“那時候亂,換她成績的是這里的‘地頭蛇’,還不是偷著換,他是直接當著人家母女的面,通知她們的,提前通知。”
大叔嘆氣:“在這種地方能考上大學,不知道多努力,可惜啊,最后也沒能上大學。”
“最后就是你們看到的這樣,孫霞重新拿起針線,她經常回來給村子捐錢,我們看見她是一句都不敢多說啊,哎,也不知道這些年,她到底怎么過來的。”
“你要說她恨孫鳳懦弱,那就夸張了,她得知孫鳳去世的消息后,回來在廢墟里找了一天一夜的骨灰,那種情況下,誰又能分得清骨灰和木灰,她就那么一點點區分,像是能看出來似的,或許真能看出來?血緣在某些時候還挺奇妙的,母女兩個在針線活上那都是一等一的出色。”
“……”
溫敘白沉默片刻,把提前買好的水果等東西,遞給對方:“多謝,那我們先走了,叔叔。”
*
三個人在通往村子外的路上,誰也沒有說話。
溫敘白垂頭踩樹葉,紀淮深靜靜跟在他旁邊。
趙澤安在最后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很難看。
很久。
溫敘白打破寂靜:“我想去旁邊的福利院看看,很久沒回去了,難得來一次。”
紀淮深點頭:“當然可以。”
溫敘白看向趙澤安,對方聽到“福利院”三個字,很明顯地怔愣:“好。”
溫敘白到旁邊的水果店買了很多水果,走進福利院,溫敘白看著這個藏在記憶深處的地方,露出笑容。
雖然很久沒回來,但這里一點沒變。
他按照記憶里的路線推開院長辦公室的門。
雙馬尾小朋友:“嗚嗚嗚院長,她偷我的橡皮。”
短發小朋友:“我沒有!我和你說了,但是你沒聽見!”
“我沒聽見那我就是不知道,你就是偷了!”
“嗚嗚嗚嗚嗚你怎么這樣,昨天晚上我還把雞腿給你,你說要和我當一輩子的好朋友嗚嗚嗚嗚嗚。”
院長一手安撫一個,忙的不可開交,聽到開門聲,抬頭看見正在門邊朝他笑的栗發少年,愣了一下。
“沈敘白?”
溫敘白的親生父親姓沈。
溫敘白點頭:“嗯,院長是我。”
*
“那時候我剛知道你的身世,怕你想不開,晚上都抱著你睡。”院長笑道,“那天晚上的情景我記了十幾年,你知道嗎?”
“我因為現生原因,壓力很大,第一次在小朋友面前掉眼淚,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下雨,你在睡覺,被我的聲音吵醒,爬起里迷迷糊糊給我講笑話。”
院長無奈道:“其實那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溫敘白尷尬道:“就是隨便說的。”
院長聳肩:“我當時覺得這孩子可真神奇,整天笑嘻嘻的,不僅能給其他小朋友擦眼淚,還能安慰我,直到后來,看見你一個人在草叢里偷偷哭,才知道原來你也難受的啊。”
溫敘白彎著眼睛:“現在已經好多啦,被接到溫家后,我的生活特別好。”
院長話中有話:“唉,我就不多問了,看你現在事業發展的也不錯,真替你高興。”
紀淮深看了眼趙澤安。
趙澤安頓時明白——紀淮深叫他來的目的是什么。
趙澤安跟著紀淮深到室外柳樹下。
趙澤安率先道:“紀總,您真的什么都知道,我們的一切都瞞不過您的眼睛。”
耳邊是孩子們都歡聲笑語,在這樣背景下,紀淮深的聲音顯得極其沉靜。
“他是我招進來的,”紀淮深說,“你們的簡歷我都做過評估,不存在‘蘿卜崗’。”
“……”趙澤安垂頭。
紀淮深:“昨天晚上,他在外面等了孫總五個小時,原因你清楚,第一次考核,他為什么成績不好,你也知道。”
紀淮深視線落在趙澤安身上,趙澤安頭都不敢抬。
“溫這個姓氏,真的只會給他帶來便捷嗎?”
“我不否認,這個世界上存在關系戶,但于他而言,不是,每個人都背后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至少要先了解,再做評判。”
……
溫敘白和孩子們打成一片,給孩子們講自己在這所福利院的故事,絲毫不避諱紀淮深和趙澤安。
紀淮深靠在樹邊,眼神追隨溫敘白。
溫敘白是他見過最特別的人,也是最和他不同的人。
溫敘白對別人的惡意感知力差,相信所有人,同時樂觀開朗,從不隱瞞過去悲慘的經歷,甚至能把糟心事當成笑話一樣講出來逗別人笑,自己在角落偷偷難受,在外界看來溫敘白一直陽光向上,其實眼淚都被吞進了肚子里,一聲不吭。
而他……
紀淮深看見溫敘白正抱著小孩親,他摘掉肩上的一片柳絮,走過去說:“時間到了。”
而他走不出過去,而且嫉妒心強,除了溫敘白,誰都不喜歡。
紀淮深垂眼,對上溫敘白看過來的雙眸,明亮動人。
那個小孩憑什么被溫敘白親。
草。
現在的心情不比看見季舒陽親溫敘白糟。
當年,偶然看見季舒陽親溫敘白的臉,氣得他回家撕掉了溫敘白的舊校服上衣——那天溫敘白不小心把果汁灑到校服上,因為面積太大不好清洗,就直接扔進垃圾箱。
他撿到了。
當然,撕壞后又勤勤懇懇縫上。
他對著那被縫好的校服說,對不起沒控制好情緒,嘴上這樣說,心里依舊嫉妒的發瘋。
溫敘白有點疑惑:“紀總,是有工作嗎?”
紀淮深面不改色:“嗯。”
溫敘白:“哦哦哦好的,我這就準備離開。”
臨走前,院長送給溫敘白一個吊牌,上面刻著“敘白”二字。
院長:“十幾年前就做好了,可惜做好的那天你被接走,沒能給你,而我也一直忘不了給我講笑話朝我笑,背后卻偷偷掉眼淚的小孩,所以就留到了現在。”
溫敘白眼眶濕潤,雙手接過吊牌:“謝謝院長。”
院長:“合張影吧,下次見面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溫敘白:“好。”
他擦凈眼淚,依舊一副陽光明媚的模樣,跑到不遠處的紀淮深身邊:“紀總,您能給我和院長拍張照片嗎?”
紀淮深:“可以。”
他加了院長的聯系方式,用自己的手機給二人拍照。
偷偷拍了好多溫敘白的特寫。
然后把合照發給院長。
最后讓周蕊聯系院長商量捐款事宜,立刻帶溫敘白離開這個地方。
趙澤安說要去散心,紀淮深表示同意,于是專車上,只剩他和溫敘白兩個人。
溫敘白咬著從小孩子手里順來的棒棒糖,時不時瞥他一眼,像是在糾結什么事。
那漂亮的眼睛每次出現在余光里,紀淮深的心跳就停一秒。
好喜歡。
喜歡喜歡喜歡。
喜歡的心都要化了,太喜歡了。
紀淮深視線落在自己的指尖,實際一直在注意溫敘白的動作。
少年猶豫片刻,終于忍不住說:“紀總。”
紀淮深看向對方:“嗯?”
溫敘白眨眨眼睛,淺色眸瞳亮晶晶的,好奇道:“您的寶寶是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