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吃飯了嗎？”宋知遇友善地詢問新認識的鄰居。
他往后退了一步, 給程一驍讓出通往601的道兒來，“一起？”
“不用不用，家里做飯了。”程一驍一邊拒絕, 一邊按下上行鍵走進電梯。
他站在電梯廂正中間, 沖姜郁笑了一下, “回見。”
程一驍今年剛本科畢業，身上還有著那份獨屬于大學生的青春活力。
他長相很陽光，笑起來很有感染力，姜郁每次見他笑都忍不住跟著彎起嘴角。
“回見, 幫我謝謝阿姨的罐頭。”
緊接著, 程一驍的目光落在姜郁旁邊手勁兒極大的男人身上。
許是自己剛離開校園不久的緣故, 程一驍覺得這位宋老師氣場太強, 不怒自威, 跟他高三班主任一樣可怕。
他笑容不自覺地收斂了一些, 禮貌地朝著宋知遇點了一下頭，有些拘束：“再見, 宋老師。”
宋知遇表情未變, “再見。”
電梯門關上后，宋知遇和姜郁回了601。
姜郁去廚房查看蒸箱里的菜, 宋知遇則把餐桌上她還沒處理的食材都拿去了廚房收拾。
宋知遇在層層的塑料袋里看見了一只用麻繩纏好的砂鍋，里頭滿滿當當的, 不知道是什么。
“還有預制菜？”他問。
“佛跳墻。你上次不是想吃嗎？”上次在超市里宋知遇開玩笑時提了一句佛跳墻。
恰巧姜家有一位阿姨是福建的，很擅長這道菜。姜郁昨天讓阿姨去準備了食材, 今早阿姨做完后, 她直接連鍋端過來了。
姜郁遞給他一把剪刀, “你把它拆出來，放火上加熱一下。”
宋知遇聽見佛跳墻三個字后, 今天下午一直緊著的眉頭舒展了不少。
他將砂鍋放到火上加熱，然后利索地切完了牛肉絲腌制上，又去水池邊擇菜。
“做飯是在國外學會的？”他見姜郁做菜動作麻利，連磨刀的姿勢都很熟練。
“對，不過也懶得經常做，洗洗刷刷太麻煩了，還不如吃點餅干泡面。”姜郁把用過的勺子放進水池，宋知遇順手洗干凈放回到瀝水籃里。
姜郁當時住的地方沒有中餐廳，不過就算是有，她的作息跟餐館的作息基本上也對不上。
那時候她整天泡在實驗室里，經常到夜里才回去，晚飯大多時候都是靠餅干或者速食解決的。偶爾白天咖啡喝多了，回去后亢奮得睡不著，她才會自己跟著教程做點中餐吃。
宋知遇順勢問了幾句她在國外的生活，姜郁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
“我記得我第一次放假回國，我媽在機場看到我以后就抱著我哭，說她好好兒一個女兒出去半年，瘦得只剩半個回來了。”
姜郁用手比了比自己臉頰的輪廓，“你記得嗎？我以前有點嬰兒肥，大學減肥折騰四年臉一點兒沒小，在國外半年就瘦了二十斤，臉頰都快凹了。”
姜正明當時覺得她瘦得不太正常，懷疑她是不是碰了什么不該碰的東西。
“現在想想那三年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姜郁當時出國前滿懷雄心壯志，說要讀個博士回來，誰承想出國以后第一個月還沒結束，她就哭著給李文姝打電話說想退學。
一個人獨自在異國他鄉，一切問題都要自己親自溝通解決，在組里還受了不少冷眼和排擠，差一點兒就要延畢了。
姜郁的性格也是在那三年沉下來的，畢竟沒人在那種高壓環境下還能整天嘻嘻哈哈，不抑郁都算不錯了。
“你怎么沒讀博？”姜郁隨口問他，“你也受過了上學的日子？”
話音剛落，蒸箱響起提示音。
姜郁回身去找隔熱手套，沒注意宋知遇的表情，只聽見他說，“嗯，受夠了。”——
說是姜郁請他吃飯，到最后姜郁除了佛跳墻和粉蒸肉，其余的菜都是宋知遇做的。
姜郁找了個高腳甜品杯，將程一驍送來的荔枝罐頭盛了幾顆出來當作是飯后甜品。
她端著甜品杯出去的時候，宋知遇掃了她一眼，也沒說什么。
“菜好像做多了。”
他們只有兩個人，桌子上擺了五菜一湯一道甜品。
宋知遇給她遞了雙筷子，不咸不淡地來了一句：“應該把鄰居留下。”
“你說程一驍啊？”姜郁往嘴里送了一顆荔枝，“你好像看他不太順眼？”
“沒有。”宋知遇起身去打開冰箱，“我對誰都這樣。”
姜郁點點頭，“也是。”
宋知遇這人對任何人都不熱絡。
“喝酒嗎？”宋知遇問姜郁。
姜郁伸著脖子朝冰箱里張望，“什么酒？”
“我媽釀的楊梅酒。”
宋知遇剛搬家的時候蔣風華寄來的，說他就算是自己不喝，家里也要備兩瓶留著待客。
他家沒什么人來，上次關山岳喝了一瓶，還剩一瓶。
“喝！”
宋知遇用白瓷杯給她倒了一點兒，姜郁抿了一口，稱贊道：“好喝誒！”
她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還特地把那荔枝罐頭也拿到楊梅酒旁邊一起入了畫。
將照片給李文姝發過去，姜郁嘟囔道：“我拍給我們家李女士看看。”
“你和樓上怎么認識的？”宋知遇突然問她。
姜郁發完微信以后放下了手機，“他有一次倒車入庫撞我車上了，打了我電話道歉，我們就認識了。后來我又在快遞柜那邊遇到過他一次，才知道他就住樓上。”
“程一驍人還不錯，刮完我車以后一直想請我吃飯賠禮道歉，我說沒事兒不用吃，但他還是過意不去，就偶爾下樓送點兒水果。”
前幾次程一驍來送東西的時候姜郁都不在家，他直接把東西放在外賣架子上就走了，弄得姜郁都沒法兒推辭，只能想辦法給他還禮。
姜郁喝完了白瓷杯里的酒，沖宋知遇勾了勾手，表示自己還要喝。
宋知遇又給她倒了一杯，“少喝點兒，我媽說這酒度數高。”
“沒事兒，我酒量好得很。”
一個多小時后，某個自稱酒量好得很的人倒在了沙發上。
姜郁抱著靠枕，側躺在沙發上，雙眼無神地看著黑屏大彩電。
宋知遇洗完碗出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在看什么？”
“看電視。”姜郁吧唧了一下嘴，指著黑黢黢的電視屏幕。
幸好今天的晚飯里沒有菌子，不然這會兒宋知遇應該已經打120了。
他在姜郁旁邊坐下，問她：“好看嗎？”
“好看啊，黑黑的，像……夜空。”姜郁張開五指，擋在自己眼前。
她握拳，又張開，張開后又再次握拳。
正當宋知遇奇怪她的動作的時候，姜郁咧著嘴朝他樂，“夜空放煙花。”
宋知遇失笑。
“你不能告狀哦！”
姜郁突然從沙發上直起身子，湊到宋知遇耳邊輕聲道，“這邊禁燃禁放。”
她呼出的氣體輕拂過宋知遇的耳垂，后者下意識往后讓了讓，而后姜郁一個沒坐穩就要往前倒，宋知遇立刻雙手握住她的肩，撐住她的身體。
許是宋知遇下手沒輕沒重，捏痛了她。
姜郁不悅地皺起眉，扭了兩下掙脫開他的手，宋知遇松手的瞬間，她又直直地超前倒去，額頭撞在宋知遇的鎖骨處，臉貼著他的胳膊。
宋知遇等了一會兒，見她沒有主動起來的意思，便拍了拍她的后背，“姜郁，姜郁。”
姜郁閉著眼，不耐煩道：“別吵。”
“要睡的話我送你回去，你先……”
“誒呀！”姜郁猛地抬起頭，“你怎么，話這么多？”
她臉頰微紅，杏眼泛著濕意。
宋知遇的目光忍不住下移，姜郁此刻因為不滿，嘴唇微微翹著……
他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移開眼。
宋知遇在想是推開她，還是任由她靠著。
還沒等他想出個結果來，他的喉結突然被人捏住。
姜郁用指腹按了按他凸起的喉結，然后立刻松開。
她用手扶著宋知遇的胳膊，仰著頭呆呆地看著他，也不說話。
宋知遇克制著呼吸，試圖將鼻腔內殘留的甜酒味兒清除出去。
很久沒喝酒了，如今似乎連酒的味道都聞不得，他面頰的溫度不斷升高，跟醉了似的。
二人保持這個姿勢僵持了一會兒，宋知遇問她：“看什么？”
“看你挺好看的。”姜郁說完后嘆了口氣，有些失望，“可惜能看不能親。”
宋知遇一怔，而后垂眸看著她，低聲道：“你試試。”
他盡力克制住自己想主動往前的動作，撐住沙發頭枕的手不自覺收緊，前房主寶貝得緊的沙發皮子逐漸出現褶皺。
此刻，宋知遇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跳頻率的加快。
他甚至想主動親上去……
他想試圖說服自己順從心里的欲望，就當是被楊梅酒的味道熏昏了頭。
姜郁聽完他的話后腦袋小幅度地歪了一下，蹙起眉，像是在思考。
想了一會兒以后，她抬起右手，用掌心貼上了宋知遇的臉頰……
下一秒，她用力推了宋知遇一把，將他的臉推離自己的視線范圍。
“我不是那種趁人之危的人。”
姜郁丟下這句話后立刻撐著沙發靠背起身，一步三晃地朝門口走去。
宋知遇怕她摔跤，立刻起身跟上去。
姜郁打開601的大門，扶著墻慢吞吞走到602門口。
她用右手大拇指在指紋識別區域猛按一通，識別錯誤了五次，指紋鎖突然開始報警。
報警聲響徹樓道，連樓下剛放學回家的姜潯都聽見了聲音。
他不知道是哪里的警報聲，嚇得沒敢走電梯，從安全通道爬了六層樓上去。
報警聲愈來愈大，到達六樓的時候，姜潯警惕地將門推開了一條縫，看見姜郁正捂著耳朵蹲在墻邊，旁邊還站著一個黑衣男人。
少年見狀什么都顧不上了，他甩開書包，立刻推開門沖了過去。
在看清男人臉的時候，姜潯硬生生剎住腳步，收回了揚在空中的手。
“宋老師，是你啊……”他有點兒尷尬，手收回以后在腰上撓了撓才放下。
“開門。”宋知遇說。
姜潯輸入密碼打開門，看著眼神都變清澈了的姜郁問道：“我姐怎么喝這么醉？”
“她說她酒量很好。”
宋知遇信了她的話，就將那一瓶楊梅酒全給她了。
誰知道酒還沒喝完，人就不太清醒了。
姜郁醉了以后宋知遇發信息問蔣風華，蔣風華說那是用高度白酒泡的，一瓶有一斤。
姜潯嘶了一聲，“她也就能喝喝紅酒，白酒我都沒見她喝過。”
“她說她酒量好您還真信，那酒蒙子不都這么自夸嗎？”
姜潯幫著宋知遇把姜郁送回房，忍不住碎碎念：“我姐還老說她當年是一中第一美女來著，她的話我反正從來只聽一半，您也真是的……”
姜潯無意間看見宋知遇笑了一下，然后聽見他問：“你們親生姐弟是不是都覺得對方不好看？”
姜潯：？
這話的意思是宋知遇認同姜郁自夸的話嗎？
這還真是情人……啊不，舊情人眼里出西施。
突然，床上躺著的人睜開了眼睛。
姜郁歪頭看著床邊的兩個男人，眨了眨眼睛真誠道：“我沒覺得，沒覺得我弟不好看啊。”
姜潯感動得一塌糊涂，這么多年了，他姐居然夸他了！
他姐夸他了！
“姐，我去給你接點兒熱水擦臉，你等我啊。”
他還沒踏出房門，聽見姜郁突然提高聲音說出了后半句——
“他就是純丑。”
姜潯：？
少年剛沸騰起來的血液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他關了門口的燈，站在陰影里，聲音蔫蔫的，“宋老師，我作業還沒寫完，我回去寫作業了。”
“一天不洗臉沒事兒。”少年面無表情道，“她不是美女嗎？美女長痘也美。”
第22章
姜潯說完以后就真回了屋, 留下宋知遇和一頭霧水的姜郁對視。
“他剛剛……”姜郁反應慢吞吞的，說話語速也慢，“是在咒我長痘嗎？”
“沒有。”
為了不使他們姐弟倆的矛盾加深, 宋知遇好心扯謊：“他說他自己不愛洗臉, 長青春痘。”
姜郁嫌棄得噫了一聲, 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臉，說道：“我還沒洗臉刷牙。”
她可不要長痘。
宋知遇剛要說他去打水來，姜郁自己就從床上起來了。
她腳步沉重地往前走了兩步，然后一把扶住宋知遇的腰。
宋知遇悶哼一聲, 將她的手從自己腰側移開, 放在小臂上。
姜郁蹙著眉看著自己放在宋知遇小臂上的手, 立刻挪開。
“我覺得不太好。”她仰著頭, 滿臉認真地看著宋知遇。
宋知遇不解：“什么不太好？”
“你不覺得, 像……”姜郁咬了咬下唇, 做了個翹蘭花指的動作，“像老太后扶著小太監。”
說完后, 她學著電視劇里太后的模樣, 把蘭花指搭在宋知遇的小臂上。
宋知遇：…………
他無奈地看著戲癮上來的姜郁，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就在這時, 姜潯從屋里出來了。
他瞟了一眼臥室門口的人，悠悠的來了句：“你倆這play還挺新奇。”
說完后, 姜潯徑直路過二人準備出門。
宋知遇叫住他，“干什么去？”
“我書包落安全通道里了。”
開學一個多月, 姜潯對這個住在自己家隔壁的前姐夫兼班主任已經沒有任何畏懼了。
反正早晚要變成他親姐夫, 他這個未來小舅子怕他干什么？
姜潯看了一眼即將死灰復燃的兩個人, 解釋道：“剛上來的時候我以為您欺負我姐，準備揍您, 所以把書包摘了。”
宋知遇哦了一聲，將目光從姜潯身上收回。
“你去吧。”
雖然姜潯嘴上說的是剛剛的事情，但宋知遇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誰欺負他姐，他就揍誰。
姜家家教不錯。
宋知遇頭一次聽見揍這個動詞后面接您字的。
小孩兒挺禮貌。
姜潯剛一出門，宋知遇突然腰上又一熱。
姜郁的手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放了回去，這次更過分，她直接掀了宋知遇的T恤下擺，手鉆進去貼著他的腹肌。
宋知遇還沒來得及反應，姜潯就拎著他的書包回來了。
年輕人好奇心中，少年路過他二人的時候本想著非禮勿視，但實在是沒忍住，就用余光看了一眼……
嘖，早知道不看了。
長針眼明天怎么看黑板？
主臥的門關上前，姜潯貼心地給他們打開了全屋的燈。
有些事兒，燈滅的時候做是曖昧，燈亮了就變成了荒唐。
即使姜郁摸他的腹肌時表情非常淡定，淡定得像是在摸一塊兒毫無生命的巧克力板兒。
但燈一亮，宋知遇還是覺得這不妥。
他握住姜郁的手腕，“亂碰什么？”
姜郁嘖了一聲，被他挪開的手像磁鐵一樣又吸了回去，還故意搓了一下，“小氣，國外酒吧里的小哥哥都是主動問我摸不摸的。”
以前不好意思摸陌生人的腹肌，如今逮著個熟人，她高低得試試手感。
宋知遇垂著眼看她，腰腹部肌肉不自覺收緊。
姜郁摸夠了就松開了，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
“怎么樣？”宋知遇問她。
姜郁一蹙眉，不愧是當老師的，還要問摸后感。
“還，還行吧。”她敷衍道。
姜郁說完后貓著腰從宋知遇和墻之間的縫兒里擠過去，“我去洗臉睡覺。”
她動作匆忙，腳尖不小心踢到了踢腳線，絆了一下。
宋知遇見她踉蹌一步，連忙上去握住了她的大臂將她帶去了洗手間。
姜郁靠在洗手間的臺子上刷牙，宋知遇靠在門框上看著她。
她臉頰依舊是紅的，姜郁刷了兩下以后看著自己紅彤彤的臉不爽，打開水龍頭往臉上撲了一點兒涼水降溫。
宋知遇靜靜地看著她刷牙、用牙線、用漱口水，然后再打濕臉頰，擠洗面奶用一個小塑料盒子打泡泡。
他突然記起姜郁今天下午敷了面膜，想起偶然間看到的美妝知識里說臉不能洗得太頻繁。
“你下午不是敷過面膜了？晚上還要洗嗎？”宋知遇隨口問她。
姜郁愣了一下，“對哦……”
她怔了幾秒鐘，然后打開塑料盒子，將綿密的洗面奶泡沫涂在了宋知遇的臉頰上。
“別浪費了，挺貴的。”她邊抹邊說。
宋.圣誕老人.知遇：？
洗面奶泡沫都有了歸宿后，姜郁沖干凈起泡器，用洗臉巾壓干臉上的水分。
“我先去睡了，你自便。”
宋知遇詫異地看著利落轉身離開的姜郁，一直盯著她平安挪回房才收回目光。
他走進洗手間，對著鏡子揉洗面奶，洗完低下頭去沖水的時候，又聽見了外頭傳來腳步聲。
宋知遇以為姜郁又出來了，泡沫都沒洗干凈就抬起頭，“你又怎么……”
他止住話。
來的不是姜郁，是姜潯。
姜潯尷尬得握緊了手里的馬克杯，“我接水……”
宋知遇迅速沖干凈臉上的泡沫，他動作太急，前額的頭發也被水打濕了。
姜潯接完水后走到洗手間門口，怕宋知遇尷尬，他主動道：“我姐邀請你洗臉的，我知道。”
宋知遇驚訝于他學生的聰明，“對，就是她……”
話還沒說完，少年遞給他一個自己都懂的眼神，“對，一定是我姐強行把洗面奶抹到你臉上，所以你沒法兒拒絕。”
宋知遇：？
這語氣聽著不太對勁。
“就是你姐把洗面奶……”
姜潯再次打斷他：“別說了老師，我信，真的。”
宋知遇：……——
次日，臨近中午。
姜郁被樓下小朋友們在游樂區域瘋跑的笑聲吵醒。
她打了個哈欠，迷茫地看了會兒天花板，突然打開手機日歷。
哦，不用上班。
姜郁放心地塞上耳塞，頭一歪又睡了過去。
一覺睡到下午四點。
姜郁坐起來晃了晃腦袋，腦漿子像是被人放在攪拌機里日一聲攪勻了一樣，暈得很。
她只記得昨天晚上她跟宋知遇吃了飯，后來就什么事兒都記不清了。
酒后斷片兒是常態，姜郁也懶得去想。
她打開消息多得快要爆炸的手機，迅速瀏覽了一遍。確定沒什么火燒屁股的事兒后，她開始慢吞吞地一條條回復。
突然，姜郁看見智能門鎖APP發來的消息，說昨晚十點二十分鐘疑似有人嘗試撬鎖。
她一下子清醒過來，先蹦下去反鎖了房門，回到開始調客廳的監控。
從昨晚的十點二十分開始往后看……
宋知遇和姜潯扶喝醉的她回家，很快姜潯出了她的房間，過了一會兒宋知遇也出來了。
正當姜郁準備退出監控回放的時候，她突然看見宋知遇腰上出現了一只手。
姜郁眼睛猛地瞪大了一圈兒，那只手上的裸粉色貓眼鉆美甲，跟自己的一模一樣。
她調高了手機音量，很快聽見自己用傻啦吧唧的語氣對宋知遇說：“像老太后扶著小太監！”
救命……
她喝醉了是這個樣子的嗎？
合著之所以以前她喝醉了不哭不鬧不吐，溫良恭儉讓，只是因為喝得不夠多？
姜郁沒眼再看下去，但她又想知道自己還說了什么奇怪的話，于是她把手機移遠了一點兒，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減少一點尷尬。
用二倍速看完了整整十分鐘的監控回放，姜郁有點兒絕望。
她爪子怎么跟涂了502一樣，愣是往人家身上粘啊？
這下完了。
她之前才跟宋知遇保證過自己對他沒有任何非分之想讓他放心，昨天就直接上手了。
如果她跟宋知遇說自己昨天那樣不是因為對他有意思，而是純因為好色怎么樣？
姜郁拿不定主意。
秉承著自己的糗事兒要說出來讓閨蜜開心開心的原則，她給她那個恰巧不太開心的閨蜜發了信息，簡短地講述了一下昨晚的事情。
姜郁：【我現在在想要不要發信息給他道歉。】
姜郁：【你說他會被我嚇得連夜搬家嗎？】
姜郁：【畢竟誰也不想隔壁住個色鬼。】
安云升對她進行了長達六十秒的語音嘲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安云升：【我愿意花重金購買昨天的監控視頻。】
姜郁：【……】
安云升：【昨晚的事兒你真全忘了啊？】
姜郁：【對啊，不看監控一點兒都想不起來。】
安云升：【那簡單，不用道歉。】
安云升：【你記住，敵不動我不動。他不問，你就裝不知道。他一問，你就驚訝。】
安云升：【反正你昨天喝得爛醉。】
姜郁：【對哦！！！】
她昨天喝醉了誒，她可以裝斷片兒！
安云升：【話又說回來，真不下手嗎？又高又帥，八塊腹肌，智商超群，工作穩定還多金。】
安云升：【你就真一點兒都不動心了？】
姜郁：【說實話，有點兒動。】
畢竟宋知遇所有的特質都完美踩中了姜郁的審美點，說一點兒不動心絕對是假的。
姜郁：【但我不敢，我也沒有以前勇敢了。】
十八歲的姜郁想要就去爭取，哪怕對方沒有反饋，她也甘之如飴。
如今的姜郁已經沒有那時候的勇氣和大心臟了。
她現在更想事事有回應。
許是人越長大就變得越貪心了吧。
姜郁現在恨不得只要付出一點丁點兒努力，就能收獲鋪天蓋地的成功。
追人這種事兒多累啊，一生體會一次也就夠了，多來幾次有損身心健康。
姜郁：【順其自然吧。】
她覺得目前這樣的狀態也挺好，和宋知遇像朋友一樣相處，兩個人反倒沒什么壓力，什么話都能聊。
姜郁：【你和關山岳呢？準備怎么辦。】
安云升：【不知道，累得很。】
安云升：【宋知遇是對誰都沒回應，關山岳是對誰都瘋狂回應。】
安云升：【別提他倆了，給你看看我昨天拍的照片。】
她一下子給姜郁發了三十多張圖。
這幾天安云升一個人跑去國外旅游了，除了姜郁她誰的消息都沒回，難得的過了幾天清凈日子。
安云升：【你就應該跟我出來玩兒，昨天看見兩個翹屁男模，長得賊陽光，腹肌像巧克力板兒一樣誘人。】
姜郁：【（星星眼.JPG）】
安云升：【（位置分享）】
安云升：【有機會帶你來，特別養眼。】
……
安云升把她和姜郁的聊天記錄截圖發了個朋友圈，著重圈出了位置分享。
安云升：【強烈安利！！！（圖片）】
雖然安云升碼掉了姜郁的微信名和頭像，但熟悉姜郁的人還是能一眼看出那個發星星眼表情包的就是她，譬如她那昨天剛被摸了腹肌的鄰居。
宋知遇下課回到辦公室，還沒來得及坐下就被王肅喊著去給他的朋友圈點贊。
他點完贊，順手一下拉刷新，看見了安云升新發的朋友圈。
目光停留在姜郁發的星星眼表情包上，宋知遇眉心微蹙。
“誒，老宋，等一會兒干什么去？一起去吃火鍋唄？點贊超58免鍋底費。”
“不去。”
“那你干什么去？放學就回家呆著？多無聊。”
“健身。”——
姜郁從臥室走出去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了。
要不是她實在是餓得不行，已經快饑不擇食地啃自己胳膊了，她還能再躺兩個小時。
出去后，姜郁迅速洗漱完畢，她打開手機看了一眼她的外賣，APP顯示騎手距她還有三公里。
她想去冰箱里找點兒東西先墊墊，路過餐桌的時候看見一個不屬于這個家的保溫桶，保溫桶上還放著一小支蜂蜜。
姜郁奇怪地走過去，看見保溫桶下面壓著一張字條——
【起來先喝點兒溫蜂蜜水，再吃粥，別空腹喝涼的。】
沒有署名，但她能認出來那是宋知遇的字。
姜郁看了一眼手里的冰椰子水，默默放下，拿著蜂蜜去廚房倒溫水喝。
在外賣來之前，她喝完了保溫桶里的小米粥。
姜郁想了又想，還是給宋知遇發了個信息。
姜郁：【謝謝你的粥和蜂蜜。】
姜郁：【昨晚喝醉了沒給你添麻煩吧？我喝酒斷片兒。】
姜郁：【斷得很徹底。】
她看著自己發過去的三條信息，總覺得最后一條有點兒欲蓋彌彰，但又不好撤回了。
撐著下巴等了一會兒，宋知遇回復了。
宋知遇：【沒有。】
姜郁在心里耶了一聲，心想昨晚的風波算是完美過去了。
宋知遇大人不記小人過，沒計較醉鬼摸腹肌的事兒。
心里的大石頭落了地，姜郁一身輕松地去門口把剛到的外賣拿進來，又吃了半碗炒粉。
吃飽后，姜郁從包里拿出電腦，坐在客廳一邊看電影一邊備課。
放完最后幾天的國慶假大一新生就要開學了，不能再耽擱了。
兩個小時的電影放完，姜郁也改完了前兩周上課要用的PPT和教案。
她起身伸了個懶腰，準備出門丟個垃圾，順便去門口買點水果。
姜郁換了身運動服出門，在樓下垃圾房門口遇到了程一驍。
程一驍挎著健身包，頭發半干，應該是剛從健身房出來。
“嗨，健完身了？”姜郁主動跟他打招呼。
“嗯，剛完事兒。”程一驍今日像霜打的茄子，說話有氣無力的，細看嘴唇都發白，腿還哆嗦。
“這么累？”姜郁笑道，“今晚被教練虐了？”
姜郁記得上次程一驍跟她推薦過門口的健身房，說那邊環境好器械全，他一口氣報了五十節私教課。
“沒，今天沒上課。”程一驍苦笑一聲，“我被宋老師虐了。”
第23章
宋知遇健身的習慣是從大二養成的, 那時候住他對床的舍友為了追女孩兒說要去健身，就拉著宋知遇一起辦了學校健身房的卡。
后來舍友情感受挫，健身房也不去了。反倒是宋知遇一直堅持了下來, 一周七天去五天, 愣是把舍友那張卡也練回了本。
宋知遇空閑時間沒什么特別的愛好, 他對游戲和社交等常見的放松娛樂方式都不太感興趣，讀研期間就偶爾靠健身發泄壓力。
研究生畢業以后，他忙著找工作和搬家，已經很久沒練過了。
宋知遇進更衣室放東西的時候看見有人正對著鏡子在凹角度拍照, 他掃了一眼, 發現還是個熟人。
關上柜子剛準備離開, 拍照的人在鏡子里看到了他, 回過頭與他打招呼。
“宋老師？這么巧。”
宋知遇朝他頷首, “你好。”
宋知遇徑直走到跑步機區域, 發現程一驍抱著一堆東西跟了上來。
程一驍穿了件黑色的運動背心，從他露出的大臂可以看出毫無訓練痕跡, 甚至平時連重物都不太提。
他記得姜郁說程一驍是今年畢業的, 最近剛找到工作。
工作是健身房銷售？
“有事兒？”宋知遇問他。
程一驍眼巴巴地看著宋知遇，“宋老師, 我教練今天請假了。”
他一個剛上了七節課的小白離了教練除了跑步機哪兒都不敢去，剛剛正在更衣室糾結要先練什么時, 他就看到了宋知遇。
送上門的現成的教練，他一定得抓住了。
宋知遇是老師。
老師嘛, 最喜歡勤學好問的學生了。
程一驍虛心問他：“我等會兒能跟著你練嗎？要是有什么不對的您給我指導一下。”
宋知遇沒拒絕, 他上了跑步機, 程一驍也開了他隔壁那臺跟他一起跑。
他一上跑步機就開始按加速，旁邊那臺的加速鍵也緊跟著響起。
宋知遇調到他習慣的熱身速度就停了, 但隔壁的程一驍仍嫌不夠，繼續按著加速鍵。
“不用太快。”宋知遇好心提醒。
程一驍跑得起勁，“我習慣了。”
十分鐘后，宋知遇從跑步機上下來，擦了擦額角的汗珠，往器械區走去。
累得汗如雨下的程一驍立馬跟上。
到了器械區，程一驍掏出手套、護腕、護腰、發帶……他做好準備以后，宋知遇已經在卷腹機上做了一組負重卷腹了。
程一驍再次挑了他旁邊的卷腹機，心不在焉地做著卷腹。
見宋知遇第二組做完停下休息，他問：“宋老師，你健身多久了？”
“大二開始。”
“哦……”程一驍算了算，“那就是六七年了？我那時候剛高一。”
宋知遇抬眼看他，“核心收緊，動作做到位。”
“你跟姜郁挺熟的？”剛做了兩個標準動作，程一驍又忍不住問他。
“嗯。”
“她單身吧？”
“嗯。”
“我也單身。”
宋知遇聞言抬頭看過去，程一驍的心思不加掩飾地寫在了臉上。
他哦了一聲，語氣平平：“我也單身。”
第四組卷腹結束，宋知遇停下來擦汗。
程一驍兩組還沒做完就要累死了，他那一整塊腹肌哪兒經得起這么折騰。
氣兒還沒喘勻，旁邊的宋知遇就開始第五組了，還加了重量。
程一驍兩眼一發黑，心想他今天是收到什么通緝令了嗎？練不出腹肌明天要被槍斃是怎么的？身上這么多塊兒肌肉就非得跟肚子上的拼命嗎？
“你累了就歇會兒。”宋知遇好心提醒。
“不累。”程一驍一咬牙，也加了重量。
第五組卷腹結束后，宋知遇轉戰高位下拉器練背。
程一驍自信滿滿地跟過去，“這個我教練教過我。”
他極為輕松地跟著宋知遇做了兩組動作后，發覺不對勁，他平日里做兩組都要死要活的，今天怎么這么輕松？難道是他水平突飛猛進了？
正當程一驍疑惑的時候，宋知遇提醒他，“你重量沒調。”
程一驍尷尬地撓了撓頭，立刻去調重量。
他看著刻度猶豫了一會兒，以前都是教練給他調，他不知道多少公斤合適。
宋知遇：“初學先試試30，太重容易受傷。”
程一驍一聽，叛逆地將插銷插進40公斤，他可是能幫他媽扛100斤一袋的大米的。
他調完后問宋知遇：“你拉的多少？”
攀比，是健身房里經常出現的行為，包括但不限于器械重量攀比、有氧強度攀比、訓練姿勢與喘息聲攀比。
不過這種情況一般很少出現在老手和初學者之間，一般的初學者有明確的自我認知，并不會自己找虐。
但程一驍顯然不是一般人。
“80。”
程一驍：……
算了，他還是先試試40kg吧。
程一驍戴上手套后試了一下，面色變了。
只能說硬拉也能拉動，但多拉幾次胳膊還在不在他身上就不好說了。
他默默地將重量調回30kg，試了一下還是覺得很重。
于是，程一驍忍不住發信息問教練，才得知自己前幾節課練的都是20kg。
趁宋知遇不注意，他裝作蹲下系鞋帶的模樣，又把重量調到了20kg。
兩組動作做完，程一驍看見宋知遇擦了汗拿著水準備走。
心想從他們熱身到現在也有一個多小時了，是該走了。
程一驍激動地跟上去，卻發現宋知遇又回到了跑步機旁邊。
“還練？”他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宋知遇看了他一眼，“你先走吧，不用強求。”
二十出頭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程一驍哪兒受得了聽見情敵說這話？
更何況，宋知遇說的哪兒是健身不用強求啊？
他分明內涵的是他的愛情！
“沒事兒，我也練會兒有氧。”
程一驍邁上跑步機，將速度調到和宋知遇一樣。
器械訓練練不過你，跑步還跑不過了？
好歹他也比宋知遇年輕了三歲，還跑了四年的校園跑。
……
空曠的健身房，兩個好勝的男人，不斷加速的跑步機。
半個小時后。
一個云淡風輕，一個瀕臨死亡——
“被宋知遇虐的？”姜郁有些驚訝，“你在健身房碰到他了？”
她出來的時候看見隔壁燈是黑著的，還以為宋知遇在學校看晚自習。
程一驍點頭，“我教練今天請假，讓宋老師帶著我練的。”
他往前走了兩步，那腳跟新買的一樣，走路姿勢十分別扭。
“宋老師太狠了，真的，我練完差點兒死那兒。”程一驍覺得自己明天早上能不能起床都還是個未知數。
說曹操曹操到。
宋知遇遠遠兒地看見姜郁和程一驍在說話，快步走過去。
他徑直走到姜郁旁邊，與她并排站著。
“在聊什么？”宋知遇問。
“他說被你練得快累死了。”姜郁看了一眼清清爽爽，臉上一點兒疲憊都看不出的宋知遇，“你一個老手跟他這種初學者肯定不一樣，你倆不會練的是一樣的內容吧？”
“一樣的器械。”
姜郁還沒來得及驚訝，就聽見宋知遇補充道：“我做六組，他做兩組，重量也不一樣。”
程一驍此刻十分感謝宋知遇，感謝他沒有說出二人使用器械的具體重量差距。
他迫不及待地想結束這個話題，“那個，走吧？咱上去吧。”
“你們上去吧，我去門口買點兒水果。”
程一驍聞言去看宋知遇，“那宋老師我們……”
“你先上去吧，我去門口買東西。”
程一驍：“你買什么？”
姜郁：“你買什么？”
二人同時問他。
“你要一起？”宋知遇輕微挑眉，看向程一驍，像是在挑釁。
程一驍沉默了一會兒，“不了，我先上去了。”
還是命要緊。
他走后，姜郁和宋知遇一起往門口走。
姜郁挑完水果后，宋知遇接過去提著。
“你要買什么？”姜郁再次問他。
“藥膏，肌肉拉傷了。”
宋知遇太久沒練了，本想今晚做點兒輕松的恢復性訓練，但誰知被程一驍一激就沒收住，練過了頭。
姜郁嚇得連忙把他手里的水果搶過來自己拿著，緊張地打量他，“哪兒啊？要不要去醫院。”
“肩膀和腰，涂點藥膏就行。”
宋知遇進藥店買了常用的藥膏和氣霧劑，結完賬以后姜郁又把裝著藥的塑料袋搶過去拎。
回去的路上，姜郁走得很慢，她反復地確定宋知遇是否需要去醫院。
“真的沒事兒嗎？我現在下去開車出來，很快的。”
肩膀和腰受傷不是小事兒。
宋知遇剛剛拿藥的時候明顯右臂舉得很吃力。
“沒關系，別擔心。”宋知遇自己有數，只是普通的拉傷，去醫院也不過就開點兒藥回來涂而已。
“我不是擔心你……”姜郁表情有些不自然。
“也算擔心吧，但……額，你明天還要上課，不能影響上課。”
“不會。”
“不會就好。”
說話間，二人上了樓。
姜郁開門后，沒忍住問他：“你一個人能上藥嗎？”
“可以。”
宋知遇說完后頓了頓，又道：“應該可以。”
姜郁：“什么應該，到底可不可以？”
宋知遇慢吞吞地將右手繞到身后，試了試。
“不行。”他很快將右手放下來，“使不上力氣。”
姜郁聞言直接將他拽進了602，“你去沙發上坐著，我洗個手就來。”
她迅速洗完手出來，看見宋知遇端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衣服不脫了嗎？”
“手抬不起來。”
姜郁咋舌：“那你在健身房怎么穿上的？”
總不能讓別人幫忙穿吧？
“在健身房沒這么疼。”
行吧……
姜郁彎下腰，雙手抓住他的衛衣下擺往上扯。
怕再拉扯到他的肩膀，姜郁動作格外仔細，先小心翼翼地將他沒傷到的左臂拿出來，再去剝右臂的衣服。
將衛衣抖了一下搭在旁邊，姜郁一回頭，呼吸滯住。
宋知遇此刻身上只有一條淺灰色的運動褲掛在窄腰上，腰腹緊實精壯，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她沒忍住咽了咽口水，心想酒后斷片兒這習慣也不好，腹肌什么手感她都想不起來了，挺遺憾的。
姜郁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能臉紅，她暗示自己，臉紅就太丟人了。
將打開剛買的藥膏擠了一截出來，她問宋知遇：“哪里疼？”
“右邊肩膀和腰。”
姜郁用手點了點他的肩膀，問道：“這兒？”
“嗯。”
“要用力揉嗎？”
“不用。”
姜郁哦了一聲，用指腹將藥膏在他肩膀上推開涂勻。
許是晚上剛練完不久，宋知遇的肌肉還在充血，摸上去熱熱的，挺硬。
涂完了肩膀，姜郁將目光移到他腰上。
“你要不趴下來？”她沒法兒著力。
宋知遇聞言轉了個位置，伏在沙發扶手上。
姜郁依舊是用沒有沾藥膏的手碰了碰他的腰，“這邊嗎？”
在她手指觸到的瞬間，宋知遇小腹肌肉瞬間收縮。
他清了清嗓子，“對。”
姜郁慢吞吞地將藥膏涂上去，然后用指腹推開。
怕弄疼宋知遇，她的動作非常輕。
宋知遇腰腹肌肉越繃越緊，上藥的那一片皮膚被她磨得像有螞蟻爬一樣酥癢。
他平時偶爾拉傷都是把藥膏擠在手上搓開直接抹上去，幾秒鐘就能解決事情，姜郁揉了半天都沒好。
“你可以用點兒力。”
宋知遇覺得他需要一些痛感來趕走此刻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東西。
姜郁應了一聲，加了點兒力氣揉。
“好了。”
“嗯。”宋知遇沒起身，原本垂在旁邊的左手突然放到了大腿上。
姜郁見他一直不動，以為他腰疼起不來，連忙道：“怎么了？要不我扶你起來？”
“不用。”宋知遇瞥見她手上還有殘留的藥膏，催她，“你先去洗個手。”
“嘖，矯情。”姜郁以為他是怕自己把藥膏蹭在他身上才不讓扶，于是起身去洗手間洗手。
她洗完手出來的時候，看見沙發空了。
連人帶衣服都沒了。
“這不是挺矯健的嗎？”姜郁嘟囔，“洗個手的功夫就走了，連個謝謝都不說。”
第24章
恰巧姜潯下晚自習回來, 他一進屋就看見姜郁板著個臉盤腿坐在沙發正中，像是在生氣。
秉承著有事兒沒事兒都少惹姜郁的原則，姜潯輕手輕腳地換了鞋, 屏住呼吸一聲不吭地往臥室走, 試圖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嘖！”
離房間還有幾步之遙, 姜潯突然被姜郁這動靜給控住了。
他僵在客廳中間，慢吞吞地回過頭看向姜郁，賠笑，“怎么了姐？”
“沒禮貌, 回來也不跟我打招呼。”姜郁瞪了他一眼, 直接起身往自己房間走。
臨關門前, 她又嘟囔著丟下一句：“和你老師一樣沒禮貌。”
姜潯：？
宋知遇惹她了管他什么事兒？
如今還興師生連坐？——
昨天睡得太多, 導致姜郁今晚躺在床上一點兒沒有困意。
她放了一堆助眠音樂輔助, 又在腦子里數了千兒八百只羊還是無用。
姜郁煩躁得把頭裹在被子里扭來扭去cos毛毛蟲, 一不小心勁兒使大了些，扭了一下腰。
“嘶——”姜郁捂著腰眼的位置, 又想起了姜潯那沒禮貌的老師。
沒禮貌但身材不錯的老師。
這下更睡不著了……
兩個小時后, 姜郁在心里宣布入睡失敗。
她煩躁地從床上坐起來，打開電腦繼續備課。
工作使她興奮。
工作使她不需要睡眠。
工作使她腦子里沒有宋知遇。
原本就煩躁的姜郁, 在看見那十多年前的古董PPT后覺得更加煩躁。
她當年上本科的時候生物化學課用的就是這版PPT，出版商贈送的, 幾乎是把書上的知識和圖照搬上去，毫無邏輯體系和拓展。
姜郁痛苦地抓了抓頭發, 心想不然還是先睡覺吧？
許是大腦知道不睡覺就要工作, 這次躺下后, 她沒費什么勁兒就睡著了。
睡了大概不到六個小時，姜郁睜開眼打了個哈欠, 覺得神清氣爽。
洗漱完出來，她剛拿起手機準備給自己點一個早餐，就聽見了隔壁開門的聲音。
姜郁一個箭步沖到門口，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目的，反正她準備去跟601那個沒禮貌的受傷鄰居來個偶遇。
門外，腳步聲由遠及近，而后消失。
姜郁猜想著宋知遇已經走到電梯口了，她也沒看貓眼，直接推開門。
“嘭——”
門沒被徹底推開，而是撞到了什么東西上。
姜郁奇怪地探頭出去，正巧看見宋知遇捂著肩膀后退兩步，表情很難看。
“撞到你了？”她連忙湊過去看，“不會是昨天傷到的那邊吧？”
看到他衣服領子旁邊的藥膏痕跡后，姜郁傻了，還真是昨天拉傷的那側肩膀。
“你好好兒的站我家門口干什么？”
宋知遇指了指快遞架上的飯盒，“早飯。”
他早起做了三明治，想著姜郁應該會睡到近中午才起，就把飯盒放到了她門口，準備等會兒發條信息給她讓她睡醒去拿。
誰知道她今天起這么早，開門時機還這么巧。
“沒事兒吧？”姜郁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要不我再幫你抹點兒藥呢？”
“不用，我去辦公室讓王肅幫我。”
大早上的，宋知遇沒空在這兒慢慢讓她折騰。
“早飯記得吃，我先走了。”
“等，等會兒……”姜郁喊住他，“要不我送你去學校，你別走路了。”
沒等宋知遇說話，她立馬拿上車鑰匙出門。
關門時瞟見外賣架上的飯盒，姜郁想都沒想直接一起抱懷里。
好鄰居給的謝禮，她可得收好了。
到地下車庫的時候，宋知遇還在找她原本那輛黑色奔馳，姜郁已經站在新車旁邊朝他招手了。
這輛車是姜正明這次回來給她的驚喜，姜正明提前很久就給她定好了，正巧國慶前銷售通知去提車。
上車后，姜郁將腳上的拖鞋換成了車里常備的平底鞋。
她看了一眼副駕的宋知遇，直接探身幫他調了座椅位置。
時隔一個月，姜郁再和宋知遇坐在同一輛車內已經不覺得尷尬了。
在最后一個路口右轉，姜郁突然問他：“你班里那個早讀請假看病的小姑娘身體好了嗎？”
要是再恰巧被她看到，恐怕班里又要有關于宋知遇的謠言了。
“好了。”
“那就好。”
為了宋知遇的名聲著想，姜郁特地沒把車停在正門口，而是提前踩了剎車停在路邊的樹蔭底下。
可誰知道她一扭頭，看到圍墻邊出現了十多個腦袋，正一個個兒地盯著她看。
姜郁一愣，“這是上體育活動課嗎？”
她記得這邊是體育館的后門，她以前上體育活動課會來這邊打羽毛球。
江城一中平日里教學雖然抓得緊，但高中三年該上的體育活動課一節都不少，偶爾有主課老師補課或者是借課考試的情況都會找時間補上。
她們當年的體育活動課一直保留到了高考前一周。
“怎么早上第一節 就上體育活動課？”姜郁記得他們以前的體育活動課都在下午。
宋知遇解了安全帶，“上周他們數學老師調課了。”
“你怎么知道他們……”姜郁話還沒說完，突然在圍墻那邊看見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她嚇得立刻把窗戶升上去。
“這都是你們班的？”姜郁有些慌張。
她剛剛還在慶幸今天遇不到偵察兵，居然直接遇上了大部隊……
“嗯。”宋知遇云淡風輕地下了車，彎腰對她說，“路上慢點。”
“好……”姜郁扯了扯嘴角。
下一秒，她聽見圍墻那邊學生們跟宋知遇打招呼的聲音，其中還不乏有人起哄，問他是不是女朋友送他來上班了。
姜郁僵著身子，不敢扭頭。
她起步的時候都忘了看后視鏡，反應過來后立刻踩了剎車，嚇出了一身的汗。
宋知遇很快進了學校，圍墻邊的學生也散開了，只留下一個人隔著鐵欄桿幽幽的看著她。
姜郁降下車窗，“干什么？”
“從家到學校就不到十分鐘的路程，這點路也要人送？你這么長的腿長來做什么用的？”姜潯掐尖了嗓子，模仿著姜郁的語氣。
他上次提出走路上下學太累，姜郁就是這么陰陽他的。
怎么輪到宋知遇她就能在假期的早上起來送他了？
就因為宋知遇的腿使用時常比他多幾年？磨損了？
姜郁臉一紅，沖著他喊道：“滾回去上課！我晚上來接你還不行嗎！”
姜郁迅速發動汽車回了家，將車停在單元門口，她探身去拿后座的飯盒。
純米色無花紋的塑料飯盒，里面躺著兩個包著油紙的三明治。
油紙也是最樸素的那種純色半透明的。
姜郁拿了一個三明治出來看了看橫截面，里面夾著番茄、火腿和芝士片，還有她最喜歡的蛋黃醬。
沒有生菜。
她最討厭吃三明治里的生菜。
拆開油紙咬了一口，姜郁突然想起了高三那會兒給宋知遇帶早飯的日子。
那時候流行一句話，叫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先要抓住男人的胃。
是以，姜郁每天早上都讓阿姨做雙份的早餐，一份自己吃掉，一份裝在粉色手拎袋里拿去學校給宋知遇。
宋知遇自然是拒絕的，但浪費糧食可恥，那些早飯就都便宜了關山岳。
約莫過了半個多月，某次早上關山岳吃完姜郁帶來的三明治，一邊擦嘴一邊問她：“你家做三明治怎么不放生菜？”
“因為我不愛吃。”姜郁蹙著眉，看著臉圓了一圈兒的關山岳，“有的吃就得了，你怎么挑三揀四的，我明天不帶了。”
第二天，姜郁真就沒再帶早飯過去。
改成在體育活動課給宋知遇送水了。
不過宋知遇依舊不要，最終還是便宜了關山岳。
……
姜郁吃完了一個三明治，覺得嘴里干得很，于是蓋上蓋子準備回家倒點牛奶再吃完剩下的。
她鎖了車上樓，電梯在6樓打開的時候，看見了又一個在她家外賣架旁邊徘徊的男人。
“程一驍？”姜郁離他還有三米遠，就從他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藥膏的味道。
跟昨天宋知遇那個是同款。
“這么早你出去了？”程一驍將手機揣回到兜里。
他露出一個標志性的笑容，指了指外賣架子上的粉色紙袋，“我剛準備給你發信息，我最近買了個咖啡機，送給你嘗嘗。”
程一驍將咖啡杯從紙袋子里拿出來，貼心地戳上吸管遞給她。
透明的咖啡外帶杯上面貼著粉色的愛心貼紙，就連防漏油紙和吸管都是粉色的。
姜郁接過來嘗了一口，稱贊道：“好喝。”
“不過你以后不用給我送東西了。”她委婉地拒絕程一驍的示好，“我家里也不開火，總是不知道給你送點兒什么，弄得我壓力挺大的。”
“沒事兒，順手的事情。”程一驍注意到她手里的飯盒，“這是……剛買的？”
“啊，不是……”姜郁瞟了一眼601的大門，“是宋老師早上送的。”
程一驍沉默了一會兒，問她：“剛剛的話你也跟宋老師說過嗎？”
“什么？”
“沒什么。”程一驍扯出一個不算好看的笑容，“你回家吧，我上去睡個回籠覺。”
他立刻拉開安全通道的大門，從樓梯上了樓。
姜郁一手拿著三明治，一手拿著咖啡進屋，用腳一勾關上了門。
她將三明治和咖啡擺在一起拍了張照，發了條朋友圈。
姜郁：【（圖片）感謝中國好鄰居。】——
晚上，姜郁掐著高三晚自習結束的時間出門。
出門后，她給宋知遇發了個微信。
姜郁：【我還在早上的位置等你。】
宋知遇每周二和周四看晚自習，今天是周二。
她很快把車開到了學校門口，等了五分鐘左右，宋知遇出來了。
“姜潯出來了嗎？”姜郁問他。
“他比我先走。”
放學的時候宋知遇原本想等姜潯一起出來，但恰巧有學生問他題目，等講完以后再去找姜潯，他座位上已經空了。
“那等一會兒吧。”
依著姜郁的經驗，學生們憋了一個晚自習沒機會講的話，得在從教室到校門口那條路上都講完。
二人靜靜地坐在車里，四只眼睛一直盯著校門口的方向看，生怕錯過姜潯。
十分鐘后，校門口出來的學生越來越少。
“他會不會沒看見我車，已經回家了？”姜郁猜測。
“也有可能。”宋知遇同意。
“那走吧我們。”姜郁發動汽車，調頭。
與此同時，校門口走出幾個成群結隊的男生。
“潯哥，隔壁奶茶店打折，一起唄？”
“不去，我姐今天來接我。”姜潯四處張望著，尋找著他姐那吸睛的新車。
幾個男生問了他姜郁的車牌號，也幫著找。
目之所及處的車牌號都看了個遍，姜潯也沒看到來接他的那輛。
“算了，我姐可能有事兒沒來，我們去奶茶店吧。”
他跟著幾個同學走到奶茶店門口，聽見店里另外幾個同班同學在聊天。
“剛剛我看見宋老師又上了早上那輛車。”
“宋老師不是說還不是女朋友嗎？早上送他上班，晚上接他下班這還不算女朋友？”
……
姜潯臉色一沉，原本已經到嘴邊的“兩杯珍珠奶茶”，硬生生被他吞了回去。
“一杯薄荷奶綠，現喝。”
“潯哥，這邊有電話，不然你給你姐打個電話唄？免得姐姐來接你，結果撲個空。”
“不用。”姜潯拒絕了。
她姐想接的人已經接走了，她哪兒還能想起來有個親弟弟？——
姜潯憋著一肚子的委屈和怒氣回了家，在姜郁答應他連續接送他三天后得以平復。
次日一早，姜郁特地起來給姜潯點了個豐盛的早餐外賣。
吃完早飯后，姜潯看著她無精打采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太矯情了。
“你睡覺吧，我自己去。”
“不是說好我送你嗎？”姜郁白了他一眼，“免得某些人又說我不把親弟弟當人。”
“嘖，你敢開我還不敢坐呢，疲勞駕駛。”姜潯說完后背上書包出門。
姜郁腹誹了他一句喜怒無常，繼續回屋睡覺。
兩個小時后，姜郁再次醒來。
她推開門出去拿外賣，卻發現外賣架上堆滿了東西——
米白色的飯盒、米白色的咖啡隨行杯、粉紅色的飯盒、粉紅色的飲品袋。
她剛剛點的新疆炒米粉只能被迫放到架子旁邊的地上。
“什么情況？”姜郁分了兩趟把那些東西統統拿進屋，再通通拆開。
米白色的飯盒里放的是金槍魚飯團，隨行杯里是熱拿鐵。
粉紅色飯盒里裝著一份用粉紅色兔子油紙包裹著的三明治，飲品是草莓牛奶。
算上那份新疆炒米粉，這些東西夠她吃到明天早上了。
姜郁迷茫地坐在飯桌前搓了搓臉頰，這倆男人在健身房還沒比夠？又比上廚藝了？
第25章
姜郁小口喝著熱拿鐵, 看著眼前的一抹粉色覺得有些頭疼。
之前程一驍的行為姜郁可以勉強理解為是撞了她車的道歉，或者是鄰居之間的互相關照。但今天這頓粉嘟嘟包裝的早飯和油紙上碩大的愛心兔子和“love”字樣，都讓她沒有辦法忽視程一驍的心意。
她必須立刻跟程一驍說清楚。
姜郁回屋將睡裙換成T恤和牛仔褲, 出來后拎起程一驍送的早餐上樓。
她按了701的門鈴, 里面很快傳來腳步聲。
門打開, 程一驍驚喜地看著門外的人。
他剛洗完澡，頭上還頂著條白色的毛巾。
“你怎么來了？飯盒不用急著還。”程一驍將頭上的白色毛巾拽下來丟到一邊，他局促地做了個請的姿勢，想讓姜郁進屋。
“要不進來坐坐？”
“不用。”
“哦, 那, 那給我吧。”程一驍伸手去接她手里的飯盒, 卻發現重量不對。
似是不信姜郁一口未動, 他又不死心地掂了掂飯盒……
程一驍的笑容有些僵硬, 但語氣依舊溫柔：“沒吃嗎？是不合胃口還是, 還是有什么不喜歡吃的？你告訴我，我下次注意, 你……”
“程一驍, 你是不是喜歡我？”
姜郁從小在贊美聲中長大，她并不是美而不自知的人。
相反, 高三從宋知遇那兒受挫前，姜郁是個非常自信的人。
她雖然如今不像以前一樣迷之自信, 但也不會覺得一個成年男人給她送印著愛心的早飯是單純的鄰里互愛。
程一驍下意識點頭，“對……”
他沒想到姜郁說話如此直接, 怔在那兒許久都沒說出第二句話。
“我很感謝你的心意, 你也是個很好的人, ”姜郁頓了一下，“不過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程一驍立刻搖頭, 他急忙道：“你先別急著拒絕我，我們剛認識，你還不了解我，我們可以先互相了解，可以先從朋友做起，我……”
他說話音量越來越小，逐漸噤聲。
程一驍發現姜郁看著他的表情是冷淡的，冷淡得像是在看一個不相關的人說不相關的事兒。
他上一次看到類似的神情還是在宋知遇臉上。
前天晚上，從健身房洗完澡出來的時候，他說要和宋知遇公平競爭，后者一言不發地看著他時的表情就跟姜郁現在差不多。
好似什么都沒說，但又明明白白地讓他知道，他一丁點兒機會都沒有。
“你信眼緣嗎？”姜郁問。
沒等程一驍回答，她又道：“當然，我沒有說你長得不好看的意思。”
程一驍長得挺好看的，陽光開朗，應該是很多女生喜歡的類型。
但姜郁對他不來電。
她還是想找一個能讓自己第一眼心動的人。
程一驍被她的真誠逗得苦笑了一聲，“我知道。”
過了幾秒，他再次重復：“我知道……”
姜郁點點頭，禮貌地朝他笑了笑，“那我先走了。”
“等會兒……”程一驍叫住她，追問，“那你對宋老師有眼緣嗎？”
雖然他自己已經失敗了，但他也很關注對手的成敗。
姜郁沒回答他，在轉身的瞬間她沒忍住撇了撇嘴。
她心想當然有，而且恨不得全耗宋知遇一個人身上了，宋知遇就是太合她眼緣了，導致她這七年間都沒看上過第二個異性。
回去后，姜郁一邊咬著金槍魚飯團，一邊給安云升發消息。
姜郁：【每拒絕一個追求者，都好像是在把高三時候的自己拉出來瘋狂鞭尸。】
安云升：【我現在就想把你拉出來鞭尸。】
姜郁：【哎呀安安你不懂，被不喜歡的人追求真的很痛苦（可憐）】
安云升：【是嗎？那宋知遇在這方面應該很有發言權。】
姜郁和安云升認識得太久了，久到互戳心窩子也沒人會真的生氣。
姜郁：【…………】
姜郁：【（匕首）（匕首）（匕首）】——
國慶假期轉瞬即逝，即將正式登上講臺給學生上課的姜郁，前一晚在家里發出尖銳的爆鳴聲。
“阿潯，你就出來聽我講一節課吧，救救你姐，我真的太緊張了。”姜郁趴在姜潯房門口敲門，語氣前所未有的卑微。
姜潯忍無可忍地打開門，“姐，我一個高三生，作業還沒寫完，哪兒有功夫去聽你那45分鐘一節的課？”
姜郁一撇嘴，可憐兮兮地假裝抹眼淚，“你成績那么好，一天不寫作業應該也沒什么吧？”
姜潯：…………
求到他頭上了夸他成績好了，前幾天也不知道是誰說他考年級第九丟老姜家的人。
“你去找宋老師聽啊，他還能給你提提意見。”
姜郁一聽，眼睛蹭一下就亮了。
對哦，隔壁就住著個真老師，天天上講臺的。
姜郁頭也不回地跑到了601門口，按下門鈴后焦急地等待著。
在宋知遇開門的瞬間，姜郁立刻雙手合十，語速極快地仰著頭懇求他：“宋老師，幫幫忙，我這幾天送你上下班的人情不要用早飯還了，我給你一個絕好的機會。”
宋知遇一愣。
她覺得自己這幾天早上給她做早飯是想還她人情？
不過看姜郁這著急的樣子，宋知遇也沒糾正她錯誤的認知。
“怎么了？”他問。
“聽我上一節生化課，我明天第一次上講臺，我焦慮。”
姜郁當年第一次在研究生組會上報告也很緊張，甚至緊張到干嘔。
但那次與這次還不一樣，那次全場的人都知道她剛進研究領域不久，是個水貨，她只要講完后閉眼挨罵就行。而這次，她要把整整一個班接近五十個同學講懂。
“可以，你PPT呢？”
宋知遇話音剛落，眼前的人就耶了一聲，然后立刻扭頭躥回了602拿電腦。
一分鐘后，姜郁捧著電腦小跑過來。
“你家電視能投屏嗎？”
宋知遇點點頭，還特地去包里給她拿了自己的激光筆，方便她翻頁。
姜郁走到電視旁邊，深吸了一口氣，立刻進入狀態。
“同學們好，今天……”
當初備課的時候她想著學生們都剛進入大學，緒論部分姜郁特地增加了趣味性，有很多調動學生積極性的內容。
她將每一個精心準備的問題拋給宋知遇，后者非常配合地回答。
姜郁這一節課上得舒心無比，比自己對著鏡子干講舒服多了。
45分鐘計時結束，姜郁松了口氣，立刻切換成正常狀態。
“你能聽懂嗎？”姜郁問他。
宋知遇點頭，“能。”
“那你覺得我講課的時候有什么問題？”
之前在家里對著鏡子練習的時候，姜潯路過說她聲音很夾，像在給小學生上課，于是姜郁剛剛特地注意了這一點。
“沒什么問題。”宋知遇覺得她講得很好，比那些早沒了教學激情，只會對著PPT念的老師好很多。
姜郁長嘆了口氣，心不在焉地坐在沙發上繼續翻著PPT。
雖然她自己也覺得自己講得不錯，但還是有點兒緊張。
“你明天什么時候的課？”宋知遇問她。
“早八。”
宋知遇聞言起身趕客。
這會兒已經接近十二點了。
姜郁一邊往門口走，一邊向宋知遇取經，“要是他們上課不積極怎么辦？”
“大一新生是最積極的。”而且一個班的人，怎么著都會有幾個想要平時分，所以格外捧老師場的。
“那要是他們上課不聽講怎么辦？”
“大一新生聽得最認真。”剛高中畢業，上課聽講已經養成習慣了。
“那要是他們問我問題，我不會回答怎么辦？”
宋知遇沉默了一會兒，覺得她杞人憂天，“大一的學生能把你問倒？”
姜郁理智地想了想，“那好像不能吧……”
她好歹也是國際頂尖名校的碩士，而且最近為了備課，幾本相關的書已經被她翻爛了。
說話間，她被宋知遇強行送到了601門外。
姜郁還要說什么的時候，宋知遇眼疾手快關上了門，“早點睡。”
再任由她說下去，還不知道要耽擱多久。
姜郁不悅地努了努嘴，腹誹他沒耐心。
宋知遇在貓眼里看見602的門關上后，滅了客廳的燈回了房間——
當晚，姜郁做了一晚上的噩夢。
她夢見她第二天站在講臺上以后，臺下的學生變成了從小到大教過她的老師，他們個個兒緊蹙眉頭，嚴肅無比，唉聲嘆氣。
姜郁在臺上講著講著都要哭出來了，正想跑路回家當富二代啃老的時候，她看到了站在后門門口的宋知遇……
夢做到這兒就停了，姜郁被鬧鐘吵醒。
她難得的沒有睡回籠覺的欲望，立刻起身換衣服洗漱。
今日，她比往常早二十分鐘踏出家門，眼熟的飯盒和隨行杯已經躺在外賣架上了。
飯盒上第一次貼了張便利貼——
加油，姜老師。
姜郁笑了一下，隨手把便利貼貼在了外賣架旁邊的墻上。
半個小時后，姜郁踏進教室。
她看見教室里幾乎坐滿了的學生后驚了一下，立刻抬頭去看電子表，是七點五十沒錯，她還以為自己遲到了。
姜郁進來后，原本嘈雜的教室逐漸安靜下來，靜得姜郁每一個動靜都顯得刺耳。
全班四十多個腦袋齊刷刷地看著前面，盯著她拿電腦、接投影儀、點開PPT。
新老師與新學生的第一次見面，雙方似乎都挺緊張。
一切準備就緒后，上課鈴響了。
姜郁就像是突然被人按下了開關，開始機械性地自我介紹、引入課程。
接下來的兩個多小時里，她昨晚擔心的事情一件都沒發生。
姜郁懸著的心逐漸落回到了肚子里，課上了一大半以后她徹底放松下來，還能在講課間隙與學生們開幾句玩笑。
PPT翻到最后一頁，離下課時間還有五分鐘。
“今天不僅是你們第一次上課，也是我第一次上課，大家對我有什么建議的話可以現在告訴我。”姜郁期待地在教室內掃來掃去，最終看見一個男生舉起了手。
“老師，我覺得你語速有點兒快。”
姜郁一愣，揮揮手請他坐下。
“你們都覺得快是吧？”
見大部分同學點頭，姜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啊，可能是我在家里練了很多遍，知識已經全背熟了，不自覺語速快了些，我下次注意。”
“還有問題嗎？沒問題我們就下課。”
姜郁說完后，在后門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看了眼時間，離下課還有兩分鐘。
學校不讓提前下課，所以剩下的兩分鐘她和滿屋子的學生們都坐立不安。
下課鈴響后，姜郁迅速收拾東西離開。
她剛踏出教室，一束鈴蘭就送到了她面前。
“祝我們小姜老師第一次上課圓滿成功！”安云升知道她第一次講課緊張，特地請了半天假來給她送驚喜。
姜郁笑著接過去，感動地挽住她的胳膊，“這么浪漫？下半輩子我倆過得了。”
安云升揚起下巴，語氣傲嬌，“我可是很搶手的，你得去問問關山岳同不同意。”
“嗯？”姜郁瞪大了眼睛，“你倆又和好了？”
安云升：“算是吧……”
“你倆這進展怎么這么快？這才兩個多月，分分合合幾次了都。”
“怎么和好的？你提的還是他提的？什么時候啊，你回國以后嗎？”姜郁追問。
安云升表情不太自然，“誒呀，反正就和好了嘛，問這個干什么……”
姜郁環著她的手臂，纏著她問：“說嘛，我倆有什么不能說的？”
安云升突然道：“誒，宋知遇。”
“什么宋知遇？你別給我扯開話題。”
“宋知遇，那兒呢！”安云升指著不遠處正在朝她們走過來的男人。
她揶揄姜郁，“你進展也不慢啊，這都來接你下課了。”
“什么和什么啊，我和他沒什么進展啊……”姜郁嘟囔。
她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心想他這高三班主任怎么這么閑？
“你怎么來了？”姜郁問。
宋知遇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鈴蘭上，“我來辦點事兒。”
“來教學樓辦事兒？”安云升夸張地哦呦了一聲，目光毫不掩飾地在他和姜郁身上來回打量。
“不是。”宋知遇清了清嗓子，“剛剛已經辦完了。”
“辦完了順路來看看我們姜姜下沒下課，再跟她一起吃個飯，對吧？”安云升著重強調了順路二字。
她看著那呆得跟木頭一樣的男人，忍不住替他著急。
“嗯。”宋知遇看著姜郁，問她，“中午一起吃飯嗎？”
“我沒帶飯卡。”
安云升嘖了一聲，“沒帶飯卡不是可以刷手機嗎？”
她想把宋知遇的真心話逼出來。
宋知遇還沒吭聲，旁邊有個大傻子忙不迭跳出來給他解圍，“我們學校有兩個食堂刷不了二維碼，只能用飯卡。”
第26章
“走吧, 今天姜老師請客，等會兒吃完你倆再打包一份晚飯帶走。”
姜郁正常情況下只在工作日的中午去學校食堂吃飯，卡里的錢正愁用不完。
“你們去吧, 我就不去了。”安云升松開挽著姜郁的手, “我約了關山岳吃飯。”
姜郁了然地點點頭, 然后裝作不悅地推了她一把，吐槽她見色忘友。
就在這時，某個實在人突然問安云升：“關山岳今天不是出差嗎？”
昨天晚上關山岳剛給宋知遇發了微信，說他今天一早飛京市談合同。
安云升：…………
她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然后朝著宋知遇瘋狂眨眼。
在給他制造機會他看不出來？
宋知遇很快領會到了安云升的好意, 他面不改色, “我記錯了。”
安云升松了口氣, 幸好宋知遇沒問她是不是眼睛里進蟲子了。
“行了, 你倆吃吧, 我先走了。”安云升朝他們揮了一下手，從就近的樓梯下樓。
“陪我回趟辦公室吧, ”姜郁揚了揚手里的花束, “帶去食堂太麻煩了。”
宋知遇嗯了一聲，跟在她后面朝辦公室走。
教學樓二樓有條連廊直接可以通到生科院大樓, 姜郁帶著宋知遇從下課的人流中穿過去，偶爾回頭看他有沒有跟丟。
宋知遇今日穿了件黑色沖鋒衣外套, 混在一堆男大學生的黑白灰穿搭中毫無違和感。
“笑什么？”宋知遇很快走到姜郁身邊。
二人剛剛被一群嬉笑打鬧的學生沖散了。
宋知遇側身快步路過那一群學生，發現姜郁從自己的視線范圍內消失的時候短暫地慌了一下, 再抬頭往遠處找, 就看見姜郁站在不遠處的樓里朝著他笑。
姜郁沖他比了個大拇指, “笑宋老師風采依舊，不輸男大。”
宋知遇極輕地笑了一下, “姜老師，彼此彼此。”
姜郁帶著他去了辦公室，開門進去后，她把那束鈴蘭放到了桌上，放下電腦后就準備和宋知遇去吃飯。
“你社保卡的問題解決完了？”鎖門的時候，姜郁隨口問他。
宋知遇頓了一下，“嗯。”
“那就好，走吧。”姜郁把辦公室門鑰匙放進口袋里，“去三食堂吧？我覺得三食堂的口味最好。”
“姜老師。”
姜郁聽見有人在后面叫她，一扭頭，是學院教務處主任。
“李主任。”姜郁有點兒緊張。
第一節課結束就被教務主任喊住，總不可能是來夸她上課上得好。
“這是？”李主任看著宋知遇有些眼生。
姜郁給他介紹：“是一中的新老師，早上來弄社保卡的。”
這一批新老師里有個別的社保卡使用有問題，無論附中還是一中的老師，都需要持卡來江大解決。
宋知遇剛剛說他來辦事兒，姜郁理所當然地聯想到了今天一早的關于社保卡的那條通知，覺得他是來解決社保卡問題的。
李主任和宋知遇禮貌性地握了個手，前者繼續看向姜郁，“你剛上完課？”
聽他這么問，姜郁松了口氣，“是。”
“怎么樣？工作還適應嗎？”李主任繼續與她寒暄。
“適應。”姜郁總覺得他要憋個大的，依舊有些緊張。
李主任滿意地點點頭，“我知道你們年輕人對待工作都很認真，但這個個人問題也要提上日程。”
“我聽說你單身是吧？”
姜郁尷尬地笑了笑，“是……”
這已經是入職以來第不知道多少個關心她個人問題，想給她介紹對象的了。
他們這批進來的新老師里女生占了多半，但單身的只有三四個。
聽柳倩說她已經見了五個相親對象了，這還是她百般推脫篩選后的結果。
姜郁也不知道這些“紅娘”哪兒來這么多適齡的單身男青年子侄，有的人手機里的照片劃起來嗖嗖的，一張不滿意就看下一張，非讓你挑一個見面。
這種行為總讓姜郁覺得不適。
他們明面上在尊重你意見，但實則還是壓迫。
“我聽王老師說你有個喜歡了很多年的這個這個男……男孩兒是吧？但人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啊，小姜啊，人要往前看。”
姜郁腦子里嗡嗡響，這是她以前用來拒絕別的老師的借口，怎么還流傳開了？
李主任一副知心伯伯的模樣，苦口婆心地開解她：“可以懷念過去，誰還沒個藏在心底的人是吧？你們年輕人叫，叫白月光是吧？白月光么，映在水里撈不到的，猴子撈月猴子累得半死，白月光不可能心疼的，對吧？”
他說著說著，似乎是覺得自己忽略旁邊的宋知遇不太好，還特地問他：“你說是吧？”
宋知遇臉色不太好看，出于禮貌，他看著李主任微微點了下頭。
“我兒子啊，今天下午來給我送東西，你要是沒什么事兒的話，去見一面，當交個朋友。”李主任鋪墊了半天，終于進入正題了。
“他還跟你是校友，京大本，碩博也是在哈佛念的。人嘛長得雖然不如這位小宋老師好看，但也勉勉強強，還能看。”
李主任看著姜郁，用商量的語氣跟她說：“下午麻煩你帶他逛一下學校，我下午有會，我怕那臭小子在學校迷路了。”
姜郁扯了扯嘴角，“行……”
她就算說不行也沒用，李主任有一百種辦法讓他兒子來跟她見面。
“對，年輕人，不要拒絕交朋友。”李主任滿意地笑了笑，“行了，不早了，吃飯去吧。”
李主任離開后，姜郁急忙跟宋知遇解釋：“那個是我編出來拒絕相親的，你別當真。”
宋知遇一聽，臉色更加難看。
“當時實在是沒辦法了，我要是不跟他們說我有個喜歡得要死的人，我就只能說我喜歡女的才能拒絕了。”
工作穩定的單身優質青年就是香餑餑，被介紹對象這種事兒在任何單位都無法避免。
姜郁沒入職的時候，她的資料和家庭背景就已經到了院里的領導手上了，她的自身條件加上超過百分之九十的人的家庭條件，這放在各位“紅娘”眼里簡直是王炸。
除非她找到男朋友，不然以后一直消停不了。
宋知遇半天都沒吭聲，直到二人走到三食堂樓下，他才突然問了一句：“你下午跟他見面？”
“啊？”姜郁以為他們已經結束這個關于相親話題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宋知遇語氣平平，“那個沒我好看的……你的校友。”
“見一下吧……”姜郁覺得年輕人應該比較好溝通，她只要向對方說明自己沒有談戀愛的想法，對方應該不太會纏著她。
但鬼使神差的，姜郁突然又冒出一句：“萬一合適呢。”
她說這話時是看著宋知遇的，她看見宋知遇聽完這話后眼睫顫了一下，然后垂眸與她對視。
姜郁也沒躲，就這么定定地盯著他的眼睛。
“嗯，吃飯吧。”宋知遇率先移開眼，往食堂走。
姜郁無聲地嘆了口氣，心想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宋知遇吃醋的可能性比她和李主任兒子看對眼的可能性都小。
被李主任耽擱了一會兒，他們到食堂的時候人流量已經少了不少。
姜郁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問宋知遇：“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你挑你喜歡的。”宋知遇不挑嘴，大眾的食材基本上都能接受。
“那你坐著，我去點。”
姜郁離開后，宋知遇打開手機。
才一個小時沒看，王肅已經給他發了十多條信息了。
王肅：【怎么樣？她上完課看見你什么反應？】
王肅：【我說你小子平時不聲不響，追起人還挺有一套的，人家第一次上個課，又不是上戰場，你還巴巴兒地趕過去。】
王肅：【不回我消息看來是挺順利的。】
王肅：【我去，你看群了嗎？我社保卡不好用，你的正常嗎？】
王肅：【早知道上午跟你一起去了，你什么時候回啊？我準備下午課上完去趟江大。】
……
宋知遇點開工作群，看見了十點多那條關于社保卡的通知。
他按照群里的步驟試了試，他的是正常的。
很快，姜郁拿著小票過來，“好了，等會兒會叫號。”
“你下午有課嗎？”
“下午第一節。”
姜郁看一眼時間，“那吃完就得走，你怎么來的，打車？”
“開車來的。”
姜郁驚訝地看著他，像是在用表情問他：你有車？
她從未見過宋知遇開車，他工作地方和家離得很近，姜郁一直以為他沒買。
“嗯，幾乎沒開過。”
車在宋知遇正式搬回江城前就買了，若不是開學那天恰巧遇到姜郁，知道她和姜潯租了房子在學校附近，他也不會住在桃李府。
宋知遇當時希望住遠一些，他想要下班以后就和上班的環境徹底脫離開。
江城注重教育，高中租房子走讀的情況比較常見，尤其是頂尖高中。
學校附近的幾個小區有大片面向高中生家庭的房屋出租，上學放學時間出來逛一圈能遇見幾十個學生。
若是下班時間還能看到大量穿藍白校服的學生，那跟沒下班也沒什么區別。
很快，窗口叫到了他們的號。
宋知遇拿著小票起身，“我去，你坐著。”
他端著滿滿當當的托盤回來，又被姜郁遞了第二張小票。
“最左邊的窗口。”姜郁給他指路。
宋知遇又去拿了兩杯飲料回來。
坐下后，二人悶頭吃飯，誰也沒先說話。
宋知遇抬起頭看了對面幾次，每次姜郁都以為他有話要說，可他又默默低頭吃菜。
“我好像還沒問過你，為什么要回來當高中老師。”
姜郁在一中看見他的第一眼就想問了，但二人之前相處時多少有些尷尬，她覺得不方便問這么私人的問題。
宋知遇隨口道：“你當年說我講課講得好，畢業剛好能趕上教你弟。”
姜郁一聽就笑了，“我當年還說過這話？”
“嗯。”
“我跟你說正經的。”姜郁托著下巴，“我是因為恰好沒什么想做的工作，就來試試。”
江大近些年的教師招聘都要博士，但對于特別優秀的碩士應屆生，達到一些條件后可以破格報名。
“我還以為你畢業后會繼續做研究。”
宋知遇研究生時期的實驗室當年出過很轟動性的成果，姜郁記得她第一次放春假回國，就在電視上看見了他們實驗室的采訪。后來姜郁還特地去看了他研一時候發表過的幾篇論文，她一直以為宋知遇是要往學術圈走的。
“你導師當初也沒留你嗎？”
姜郁聽一個高中同學說過宋知遇與他研究生導師關系很好，導師想留他讀博。
宋知遇的情緒肉眼可見地低了下去。
姜郁察覺到他不對勁，剛想要說點什么轉移話題，就聽見他清了清嗓子。
“他去世了。”宋知遇的聲音與平時沒有兩樣。
姜郁一怔，“抱歉……”
“沒事。”宋知遇放下筷子，喝了一口姜郁買的奶茶。
入口是淡淡的甜味，有點兒澀。
“大紅袍奶茶，是那家的招牌。”姜郁立刻轉移話題，“我記得你不喜歡喝甜的，所以點的微糖。”
“挺好喝的。”宋知遇說。
他讀研時在導師那兒蹭過無數杯大紅袍，自他離世后，宋知遇再也沒喝過這個味道了。
“高中生很純粹。”他將奶茶擱到一旁，“工作上人際關系相對沒那么復雜。”
姜郁沒想到宋知遇會繼續回答自己剛剛的問題，她放下筷子，靜靜地看著他。
“我來一中的這一個多月是我從上大學到現在最放松的時候。”
在接高三（1）班班主任的時候，宋知遇一直在思考自己是否要真正選擇這個職業，但如今一個多月過去，他當初的疑慮和猶豫已經被打消了大半。
他很高興自己能為那些對未來懷揣夢想孩子提供一點幫助，就像導師當初幫助教導他一樣。
“這么好？”姜郁刻意調動著自己的情緒，驚呼道。
“早知道當時去考一中了，一中也招生物老師的。”
她將身子往前湊靠近宋知遇，然后左右瞟了瞟，壓低聲音道：“不然我辭職，你幫我跟老梁說說好話，我明年去考一中？”
宋知遇知道姜郁是看出了自己情緒不好，想讓他開心一點。
他也確實被她努力使相的樣子逗樂了。
“你要去跟張百川競爭嗎？”宋知遇玩笑道。
“唔，是吧？誰讓他說我是牛皮糖。”姜郁一聽見他的名字，還是忍不住憤憤。
說完后，她突然反應過來，“人家好像叫秦百川吧？”
“是么？”
宋知遇記不清了，“不重要。”——
吃完午飯后，姜郁回到了辦公室。
她之前交的課題申請書今早被打回來了，需要再次修改。
在電腦前一坐就是兩個多小時，四點的時候，姜郁辦公室的電話響了。
她被座機尖銳的響鈴聲嚇了一跳，立馬探身去拿聽筒，“喂，你好……”
“小姜啊，我是李興碩，你這會兒下樓一趟方便嗎？我兒子現在在東門那邊的橋上。”
“好的李主任，我馬上過去。”
姜郁問他：“是把他帶到您辦公室，還是……”
“你帶他轉轉吧，你們再吃個晚飯，好吧？”
姜郁沒想到李興碩還非要她去吃晚飯，她看著屏幕上的課題申請，有些煩躁，“李主任，我那個課題申請明天就截止了，我可能沒空吃飯。”
“哦，你那個課題我知道，主要內容沒什么問題，我等會兒讓劉老師把具體修改意見告訴你好吧？你主要是剛來，對這個填寫規范還不熟悉……”
姜郁沒忍住翻了個白眼，“行，那謝謝李主任了。”
她掛斷電話，收拾了一下電腦包就出了門，打算一會兒完事兒以后直接下班。
李主任讓自己給他兒子帶路逛校園，沒人敢說她早退。
姜郁推開門出去，正巧遇上上完課回來的柳倩。
她正好跟柳倩說一下課題申請的進展，“咱那個課題劉老師會把修改意見發給我們，我晚上回去改，你就別操心了。”
之前申請書大多是柳倩寫的，姜郁便攬下了修改的活兒。
“啊？真的假的。”柳倩懵了。
“真的。”
“那，那你現在干嘛去？我們倆一塊兒在這兒改完得了。”
姜郁無奈地朝她撇撇嘴，“李主任剛給我派活兒了。”
她現在要去陪那個行走的課題逛校園。
學校很大，不開車的話要走一刻鐘才能到東門。
姜郁尋思著不能讓李主任的公子久等，于是一出生科院的樓她就立刻掃了輛共享單車。
將車停在東門湖邊，姜郁看見了橋上的課題，啊不……李主任的公子。
POLO衫，黑西褲，黑皮鞋，與李興碩一般無二的地中海發型。
確定是剛博士畢業？
這博士他讀了幾年啊？
“你好，我是姜郁。”姜郁禮貌地跟他打了個招呼。
“什么？”POLO衫疑惑地看著她。
“您不是李主任的兒子嗎？李主任讓我……”
“我不是，你認錯了，我是來跟你們后勤的陳主任談項目的。”
姜郁說了聲抱歉，一回頭，看見一個穿黑色衛衣的男人朝她走來。
“你好，是姜老師嗎？”黑色衛衣問她。
姜郁愣了一下，“是。”
李興碩是看他兒子這張臉看了二十幾年看膩了嗎？
這叫勉勉強強還能看？
這也太能看了。
分明是僅次宋知遇。
“你好，我叫李正，不好意思，還麻煩你特地跑一趟。”
“哦，沒事兒，我……”
姜郁還沒說完話，手機鈴聲突然響了。
她揚了揚手機，“抱歉，接個電話。”
“喂？”
“喂，姜老師。”
“我在你們學校迷路了。”
第27章
姜郁有些詫異, “你不是回學校了嗎？”
宋知遇中午吃完飯后就離開了，姜郁怕他迷路，臨走前還特地給他開了個導航。
電話那頭靜了幾秒。
姜郁能聽見他淺淺的呼吸聲, 還有他身旁人呼哧帶喘的聲音。
“上完課又陪王肅過來了, 他不認路。”
姜郁：…………
你也沒比他好到哪里去。
“你現在在哪兒？”
按理說宋知遇早上已經來過一次了, 下午不至于迷路。
宋知遇沒立刻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你在辦公室嗎？”
姜郁看了一眼李正，“不在，我在外面。”
“那算了。”宋知遇語速很慢, “你陪你的校友吧, 我和王肅自己想辦法。”
“哦, 也好。”
姜郁看了一眼時間, “你倆開個導航, 再不行就找學生問問, 還有幾分鐘就下課了。”
校內導航很精確，大學生們也很熱心, 姜郁并不擔心宋知遇和王肅兩個成年人能在學校里出什么事兒。
電話那頭再次陷入沉默。
姜郁覺得奇怪, 看了一眼手機，分明還在通話中。
“宋知遇, 你在聽嗎？”
“嗯，知道了。”
姜郁跟他說了再見, 然后掛斷了電話。
“怎么了？”李正隱約聽見了她的通話內容。
他略帶歉意地朝姜郁笑了笑，“抱歉, 你手機通話聲音有點兒大, 我剛剛好像聽見誰迷路了？”
李正人如其名, 長相很端正，氣質也很正, 是非常典型的那種中式帥哥，父母輩一見就會覺得可靠的長相。
要不是李主任說他是學材料工程的，姜郁光看他這氣質，一定會猜他是馬院那邊新來的老師，感覺張口就要跟人探討社會主義道路。
姜郁內心對李主任的怨氣在看見李正這張臉以后被沖淡了不少。
多看看帥哥果然能延年益壽。
“我鄰居，一中的老師，來學校辦點事兒。”姜郁說完后給宋知遇發了個微信，問他有沒有找到路。
“要不要去找找？反正李主任的命令是逛校園，帶你迷路的鄰居出學校也算是逛校園。”
李正笑了笑，語氣很溫和：“李主任的命令我們都拒絕不了，但起碼不要耽誤你的事兒。”
恰巧這時候，宋知遇回消息了。
宋知遇：【語音8s”】
宋知遇從來沒有給姜郁發過語音信息。
姜郁遲疑地看著手機，在想要不要把口袋里的耳機拿出來聽。
李正像是看出了她的局促，他拿出自己的手機指了指遠處，主動走開。
“我去那邊回個信息。”
李正走遠后，姜郁播放了語音消息。
“喂，姜老師啊？行行好，救救命，你們學校跟迷宮似的，那導航差點兒給我們帶湖里去。”王肅標志性的大嗓門從聽筒里傳來，姜郁嚇得連忙把手機拿遠了些。
誰知道下一秒，手機自動切換成了免提模式，那條信息以最大音量又播放了一遍。
這么大的動靜，不止五米開外站著的李正，怕是連湖里的錦鯉都聽見了。
姜郁：【你們在哪兒？拍個照或者視頻我看看。】
她發完消息后給不遠處的李正遞了個眼神，后者立刻走過來。
“你鄰居還挺有活力的。”李正笑了笑，問她，“年紀應該跟你差不多大？”
“哦，那是我鄰居的同事，年紀是差不多大。”
姜郁心想要是哪天宋知遇變成這種說話風格，她一定會懷疑他鬼上身了。
很快，宋知遇發了個視頻過來。
視頻是王肅拍的，他以自己為圓心，舉著手機轉了360度。
中間有兩秒的時間拍到宋知遇了，后者眉頭微微皺著。他沒躲鏡頭，反而直勾勾地盯著攝像頭看，像是在和攝像頭對視。
姜郁把視頻反復看了兩三遍，然后退出來給他回消息。
姜郁：【你們呆著別動，我馬上來。】
她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們所在的位置，是學校五食堂的后門。
五食堂有家奶茶店做的檸檬茶很好喝，姜郁經常去買，對那邊的環境再熟悉不過。
回完消息后，姜郁打開奶茶店小程序，問旁邊的李正：“請你喝飲料，石榴檸檬茶行嗎？”
李正：“行。”
在小程序上下完了單，姜郁領著他往五食堂的方向走。
李正問了她幾個關于學校招聘流程的問題，還問她跟李主任共事是不是耳朵的壓力很大。
“我和我媽都覺得他話多，巴不得他365天都去上班，這樣家里才清凈。他開會的時候是不是總拖時間？”
姜郁被逗樂了，雖然她私下里喊李主任碎嘴子，但還不至于當著人家兒子的面吐槽。
“還好，反正我入職以來參加的幾乎所有會議，都沒有準時結束的。”
“但他們現在對老師拖堂管得很嚴是吧？”李正在家聽李興碩聊過幾次針對老師教學的考核制度，感覺現在動不動就要被扣上教學事故的名頭。
“對啊，現在有攝像頭，也有專門的舉報通道，明令禁止不讓拖堂。”
姜郁嘆了口氣，玩笑道，“我們這代好像什么好事兒都沒趕上。”
說笑間，二人很快走到了五食堂后門。
姜郁遠遠兒地看見宋知遇和王肅坐在門口的石凳子上，一個冷著臉發呆，一個樂呵呵地和保潔大爺聊天。
她想起了一個著名的動畫片——《沒頭腦和不高興》。
王肅瞟見一男一女朝這邊走來，定睛一看女生是姜郁，他連忙提醒宋知遇，“姜老師來了，還帶個男的。”
宋知遇瞥了王肅一眼，沒說話。
他早就看見了。
“姜老師，這兒！”王肅起身朝姜郁招了招手，熱情地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見啊，比上次更漂亮了。”
“王老師真會說話，你也比上次見帥不少。”姜郁笑著跟他互相吹捧。
她說話時看了一眼宋知遇，他似乎興致不高。
“我買了幾杯檸檬茶，你們坐吧，我去拿一下。”
李正立刻道：“我跟你去。”
與此同時，宋知遇也從石凳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了姜郁身邊。
三個人此刻恰巧站成了一個鈍角三角形。
王肅摸了摸鼻尖，坐回到石凳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們三人。
“你倆都去？”姜郁奇怪地看著兩個男人。
四杯飲料三個人去拿，是要去抬嗎？
三人僵持了一會兒，李正主動后退了兩步，坐到王肅旁邊。
他朝著宋知遇友善地笑了笑，而后看向姜郁，“你們去吧，我陪王老師聊會兒。”
姜郁點點頭，“行，宋老師，走吧。”
奶茶店在食堂三樓。
姜郁和宋知遇沉默地走進食堂，沉默地爬樓，沉默地一前一后走進奶茶店……
“你好，8112做好了嗎？”姜郁去吧臺問。
“不好意思啊，石榴用完了還在剝，可能還要等五分鐘。”
“那坐會兒吧。”姜郁在店門口的小圓桌旁邊坐下，宋知遇坐在她對面。
“你晚上還回學校嗎？”姜郁率先打破尷尬。
“回。”
“哦，那正好，一會兒你們坐我車出去。”
江大給一中的老師都錄了人臉門禁，方便他們進出辦事兒，但他們的車開不進來，只能停在學校門口。
“他呢？”宋知遇抬眸，定定地看著她。
“李正？他……”姜郁不確定她要不要和李正一起吃晚飯，她剛剛沒問。
不過就算是不吃飯，她也得把李正送出學校。
“他應該一起吧。”
宋知遇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從剛剛見到宋知遇開始，姜郁就注意到宋知遇的心情不太好。
她以為是中午提到他故去導師導致的，這會兒想安慰他也不知道說些什么，這種事情外人無論怎么勸都很蒼白。
姜郁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有些情緒總是需要自己消化的。
“你好，8112的四杯飲料好了。”
宋知遇率先起身，拎著那四杯飲料下樓。
二人下樓的時候，王肅和李正正聊得開心。
姜郁打開打包袋給他們分飲料，三杯石榴檸檬茶，一杯檸檬紅茶。
“怎么有一杯不一樣？姜老師你區別對待啊。”王肅湊過去看宋知遇那杯，“誒，老宋的還便宜三塊錢呢。”
姜郁看了宋知遇一眼，解釋道：“他不喜歡石榴。”
“哦……”王肅拖著長音，“怪不得上次趙老師給你送石榴你沒要。”
姜郁抬眸看向王肅：“趙老師？”
她記得一中今年有個新入職的語文老師姓趙，開會的時候她遠遠兒地看過一眼，很漂亮。
“對，教語文的，她……”
“王肅。”宋知遇沉著臉，打斷他的話。
王肅一頭霧水地看著他，不以為然道：“干什么？有人追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兒，是吧姜老師？”
“是啊。”姜郁扯出一個笑容，“王老師說得對。”
看著某個依舊搶手的男人，姜郁心里有點兒堵，于是干脆扭過去看李正。
“李主任讓我們晚上一起吃飯，他跟你說了嗎？”
“說了。”李興碩千叮嚀萬囑咐，讓他請姜郁吃飯，別吃學校食堂。
“行，那走吧。”王肅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
他看了一眼臉黑成鍋底灰的宋知遇，故意道：“我們倆命苦，回去看班，你倆去吃飯。”
四人從五食堂旁邊的地下車庫入口下去，很快找到了車。
姜郁經常在放學的時候來這邊買奶茶，所以熟門熟路。
她走到駕駛座旁邊拉開車門，一抬頭，看見宋知遇和李正兩個人都杵在副駕駛旁邊不動。
而王肅，則早早兒地鉆進了后排看熱鬧。
“姜老師，你副駕能坐嗎？”李正笑著問姜郁。
“只能坐一個人。”姜郁這話說得十分真誠。
話音落下，宋知遇和李正還是誰都沒有要去后排的意思。
姜郁不明白這兩個歲數加起來超過五十的男人，為什么非得爭一個副駕駛。
二人僵持不下，姜郁突然關上了駕駛座的門。
“宋知遇，你開。”她揚聲道。
說完，姜郁拉開后排的座位坐了進去，砰的一下關上門。
宋知遇扯了扯嘴角，神色淡然地繞去駕駛位。
上車前，他特地看了一眼依舊站在副駕旁的李正，李正抬頭與他對視，同樣淡定。
宋知遇上車后，李正也終于坐上了他心心念念的副駕。
王肅在后排憋笑憋得臉都紅了，趴在車窗上肩一聳一聳的。
今天之前，王肅怎么都想不到宋知遇能干出跟人家搶女生的副駕這種事兒。
真是開了眼。
宋知遇將座椅調節到合適的位置，發動汽車。
他手握方向盤，垂眸看了一眼懷擋，然后回頭問姜郁，“哪兒掛擋？”
“懷擋，在雨刮器對面，右手邊。”姜郁遙遙地給他指了指。
“上R下D。”
宋知遇聞言用食指往里壓了一下懷擋，壓不動。
他再次扭頭看姜郁。
“往下壓，不是開遠光燈。”姜郁有些著急，她解開安全帶，直接探身過去。
她扶著宋知遇的肩膀，“你踩著剎車別動。”
宋知遇照做，他慢悠悠地側過頭去看她，“然后呢？”
姜郁握住他的右手，往上抬了一下，“這樣是倒擋。”
見他依舊側頭看著自己，姜郁一蹙眉，語氣急促：“你看我干什么？看檔位！”
“嗯。”宋知遇將頭轉了回去，落在二人交疊的手上。
“下壓是前進擋。”姜郁內心隱藏的教練之魂突然覺醒，“聽懂了沒有？你自己試試看。”
“聽懂了。”
宋知遇輕撥檔位，給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學習成果。
姜郁點點頭，回到位置上坐下，系上安全帶。
她剛坐穩，就聽見副駕的李正問她：“姜老師，你這車副駕座椅怎么調？”
姜郁還沒來得及回答，宋知遇就熟門熟路地按下了主駕駛左手邊的副駕座椅調節按鈕，幫李正把座位空間調大。
“夠嗎？”宋知遇扭頭問他。
李正氣得想笑，“夠。”
“宋老師對這車挺熟啊？”
明明對車內的按鍵了如指掌，剛剛還裝不會掛擋。
“不算熟。”宋知遇將車駛出車位，面不改色道，“坐過幾次，沒開過。”
第28章
這話一出, 李正就算再怎么遲鈍，也看出來了宋知遇和姜郁的關系不一般。
他低頭笑了一下，慢條斯理地開口問道：“宋老師, 你也是今年剛畢業參加工作的？”
“嗯。”
“我也是, 畢業回國, 最近剛找到工作。”
李正說這話時是看著宋知遇的，后者沒搭腔，聚精會神地開著車。
按常理來說，大部分人聽見李正這話, 接下來都會禮貌地問一下他在哪里高就。
但宋知遇愣是一聲沒吭。
車內陷入寂靜。
后排的王肅尷尬地張了張嘴, 覺得渾身刺撓。他受不了有人的話掉在地上, 哪怕那人的話不是說給他聽的。
王肅笑瞇瞇地湊過去問李正：“正哥, 那您現在在哪里高就啊？”
“我在城西那邊, 做半導體研發。”
李正沒說公司具體名字, 但江城人都知道城西有個半導體龍頭企業，放眼全國都稱得上是數一數二。
王肅捧場地發出一聲贊嘆, “嘖, 這哈佛的博士就是厲害哈……”
姜郁跟著附和了一句，駕駛座上的宋知遇依舊沉默。
之后的十分鐘里, 車里沒人再說話。
宋知遇將車駛出學校大門，停在了路邊。
四人均下了車, 李正單手搭著副駕的車門，回身與王肅握了個手。
而后, 他又對著另一邊的宋知遇揮手示意, “宋老師, 麻煩你了，有機會再見。”
宋知遇頷首, “再見。”
沒等姜郁坐進駕駛位，李正就揚聲問她：“我們去哪兒吃飯？”
姜郁開門的動作一頓，她抬頭看了一眼還沒走遠的宋知遇，后者沒回頭，倒是他旁邊的王肅回頭看了一眼。
姜郁心中五味雜陳，上車以后對旁邊的人說：“都行。”
她發動汽車，“你定吧，這里不讓停車。”
李正當即提出要去一家附近的西餐廳，姜郁也沒意見。
她輕踩著油門，慢吞吞地往前開著，等著李正設置導航。
很快，姜郁開到了宋知遇車旁邊。
看著他那熟悉的車標，姜郁一愣。
宋知遇的車與她的這輛是一個牌子的。
而且他那輛當初姜郁還去試駕過，她沒記錯的話，也是懷擋。
那他剛剛……
姜郁不自覺地松開握住方向盤的右手，攥拳搓了一下手心。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感覺右手的溫度比左手稍高些，掌心發燙。
李正注意到她手部的動作，問她：“右手怎么了？”
“沒事兒。”
姜郁檢查了一下方向盤加熱功能，沒開。
她干脆開了冷氣，調整出風口對著右手吹。
李正很快打開了導航，幾分鐘后，兩輛極為相似的同品牌車在路口朝相反方向轉彎。
二十分鐘后，姜郁與李正面對面坐在西餐廳里。
她看著窗外發呆，李正在翻菜單。
“前菜給你點煙熏三文魚沙拉可以嗎？”
姜郁回過神，想伸手去拿菜單，“我看看其他的吧。”
她不太喜歡煙熏三文魚。
李正沒立刻將菜單遞過去，而是語氣溫和地勸她：“他們家三文魚品質很好，我建議你試一下。”
“不用，你看你的，我自己點吧。”
姜郁讓服務員又上了一份菜單。
“好。”李正翻閱著菜單，時不時提出一些點菜的建議。
他似乎常來，對這家餐廳的口味和主廚擅長的菜式都很熟悉。
不過由于個人口味的不同，李正提出的建議姜郁一個都沒采納。
點完了菜，姜郁起身去洗手間。
她打開微信看了一眼，課題申報的審批意見于一個小時前發到了她的郵箱。
郵件中的大體內容跟她和柳倩討論的差不多，就算是沒有這封郵件，她改后的申請也可以順利通過。
姜郁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她并不喜歡以私人的事情去換工作的便利。
雖然不是她主觀造成的，但在旁人眼里，姜郁這次也確確實實承了李主任一點兒情。
姜郁有些頭疼，她原先以為高校的工作環境會比職場單純，如今看來也是半斤八兩。
嘆一口氣，姜郁調整好表情，出門重新回到李正對面坐下。
她回來的時候兩份前菜都已經上了，李正一直沒動筷。
“試試。”李正與她一起拿起了叉子，將自己的煙熏三文魚沙拉分給她一點兒。
姜郁舀了一點兒松露土豆泥送到嘴里，“挺好吃的。”
幸好這家口味還不錯，不然這頓晚飯更難熬。
李正一邊吃，一邊同她講留學時候的趣事兒，很快主菜上來了。
一起上的還有兩杯白葡萄酒。
“我點了兩杯白葡萄酒佐餐。”李正遞了一杯給她。
“我開車了。”姜郁拒絕。
二人方才剛落座時李正就問過她喝不喝酒，姜郁當時明確說過不喝，不知道為什么他還是點了。
李正笑著把酒放在她手邊，“等會兒叫代駕。”
“有些食材要配佐餐酒才能嘗得出風味。”
姜郁將酒杯往遠處推了推，表情冷了下來。
她一開始覺得李正與李興碩不同，以為他隨和溫柔，如今看來他與他爸是一樣的。
用溫和的語言說著為你好的話，然后再將他們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身上。
“不了，我不喜歡別人開我車。”
似是覺得姜郁在找借口，李正輕笑著挑眉，“剛剛宋老師不是開了？”
“他又不是……”姜郁一頓，話鋒一轉，“他是熟人。”
李正笑容斂了些，最終沒再勸她喝那杯酒。
二人因為那杯酒沉默了一會兒，各自吃著東西，都沒說話。
“你對另一半有什么硬性要求嗎？”李正突然問。
姜郁沒太思考過，隨口道：“沒有吧，合眼緣就行。”
“學歷、工作、性格、年紀、長相，都沒有要求？”李正笑著說，“往往說沒有要求的人，要求是最多的。”
成年人相親就是把條件擺在明面兒上比，不合眼緣這種借口一般只是沒看上對方而用來拒絕的套話。
姜郁抬眼看他，心想終于進入相親的正經流程了？
“沒太想過。”她說的是實話。
“其實我沒相過親。”姜郁的父母不著急讓她找男朋友，家里長輩也不催。
“那你覺得我怎么樣？學歷和年紀我們倆還算般配，長相一定是我高攀你，工作……雖然不如傳統觀念里的教師這種職業穩定，但賺的肯定比他們多。”
李正非常認真地在比較二人的條件，希望獲得姜郁的認可。
自他回國后，李興碩給他找了好幾個相親對象，里面不乏比姜郁學歷高工作好的，但他都沒看上。
姜郁是到目前為止唯一一個讓他覺得各方面都滿意的。
盡管她好像是與她那個男鄰居有點兒不清不楚，但李正不覺得自己會輸給一個高中老師。
“我們倆年紀都不小了，如果你覺得我合適的話，我們可以先接觸看看。”
姜郁輕輕放下甜品勺，抬眼看他，“你各方面條件真的都非常優秀，但我覺得我們還是適合做朋友。”
沒等李正說話，姜郁抬手叫了服務員買單。
李正先她一步喊了服務員去刷卡，姜郁看了一眼金額，給他轉了賬。
李正利索地點擊屏幕，把錢退回給她，“不用，我請你。”
姜郁又發了相同金額的轉賬過去，“相親慣例，收下吧。”
李正臉色有些不好，AA兩清，意味著沒有下次約會了。
二人一齊走出餐廳，姜郁瞟見他屏幕上的網約車排隊等待中，主動道：“我送你回去吧，這邊不太好打車。”
網約車等候時間實在太久，于是李正欣然答應：“那麻煩你了。”
李正住的地方與姜郁一南一北，有接近一個小時的路程。
上車后姜郁隨意開了個廣播放著，他們誰也沒說話。
臨下車前，李正調低了廣播音量。
“你放心，我們的事情不會影響你的工作。”姜郁未來要一直與李興碩共事，李正怕她工作中不自在，特地提了一句。
“當然。”姜郁笑了一下，語氣非常理所應當。
她只是拒絕了一個相親對象而已。
李興碩敢給她穿小鞋她敢就舉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一個剛入職的普普通通的講師她怕什么？
“我相信李主任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兒，我很敬重他的人品和能力。”
李正點了一下頭，“嗯，我爸除了控制欲強一些，人品是還行。”——
送完了李正，姜郁在路邊找了個車位停下，開始改課題申請書。
柳倩晚上還要把修改版最后檢查一遍，姜郁怕太晚耽誤柳倩休息，索性想著改完再走。
一個半小時后，姜郁開車上路。
沒想到她國慶假后第一個工作日，就忙到十點才回家。
上課、當導游、相親、cos網約車小哥……生活好久沒這么豐富了。
回去的路上，姜郁往嘴里塞了兩顆薄荷糖提神。
將車開到8號樓樓下，她熄火前突然看見前面一輛黑車里好像有人影。
姜郁沒急著開車門，而是調出了宋知遇的手機號碼，將手機握在手里。
下車的前一秒，黑車駕駛位的門打開了。
是宋知遇。
姜郁松了口氣，把手機屏幕按滅。
她打開車門下車，問道：“你怎么不上去？”
此刻已經十一點了，就算宋知遇晚自習后才下班，按理說也早該到家了。
“等你。”
宋知遇知道她習慣晚上把車停在樓下，今日回來的時候沒看見她的車，就一直等到現在。
宋知遇走到姜郁旁邊，低著頭，定定地看著她。
他眼神一改往日的冷淡，眼底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姜郁一怔，“宋知遇，你到底什么意思？”
每天給她做早餐，去江大辦事兒順道去找她，打電話謊稱迷路……
他做的這些事兒早就超出了鄰居或是老同學的范疇。
在姜郁努力跟他保持距離的時候，宋知遇自己卻在一點一點模糊他們相處的界限。
一瞬間，宋知遇的腦子里閃過無數句話。
最終，他挑了最直白也是最簡短的一句——
“我想追你。”
第29章
盡管姜郁早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性, 但親耳聽見宋知遇說出來，她還是覺得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姜郁怔怔地看著他，遲遲回不過神。
年少時苦苦求而不得的事情, 突然在七年后的某個再尋常不過的夜晚砸在了她的頭上, 砸得她暈頭轉向。
心里一直被她壓制住的名為心動的小火苗, 突然一下子竄得高了些。
姜郁突然想起當年跟父母上山祈福，她拜完文曲星后撇下家人，偷偷跑到月老殿許下過一個有些幼稚的愿望——
[追人好難，能不能讓宋知遇也追一下我？]
沒想到時隔七年, 月老真的幫她實現了。
民間傳說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或許月老大人連休了七天假, 放完假剛開始上班？
見她遲遲沒有反應, 宋知遇再次確認她的態度：“可以嗎？”
姜郁唇瓣動了動,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原來追人是需要征求對方意見的嗎？
她還以為只有在一起才需要征求對方的意見。
宋知遇扯了扯嘴角, 聲音低了些, “比起李正，我可能確實沒有什么優勢。”
聽他提到李正, 姜郁立刻道：“我已經拒絕他了。”
她第一次在宋知遇臉上看見不自信的神情, 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宋知遇極輕地笑了一下，好像是松了口氣。
他垂眸盯著姜郁, 在等她的答案。
姜郁被他看得耳根子泛紅，低聲嘟囔：“你前幾天送早飯不算追嗎？還有今天早上……”
“算。”宋知遇承認。
“今天早上是特意接你下課, 我社保卡根本沒問題。”
“那你問什么問……”姜郁臉更紅了。
“我怕你誤會。”
租房租在隔壁她以為是湊巧，送早餐她覺得是感謝, 接她下課她覺得是順路。
宋知遇怕再不跟姜郁說清楚, 萬一哪天忍不住牽起她手, 她還覺得他在學雷鋒做好事，牽近視的鄰居過馬路。
“哦。”姜郁應了一聲。
她腦子暈暈的, 臉熱得嚇人。
“知道了，我回家了……”她側身，從宋知遇和車中間擠出去，快步走進單元門。
宋知遇不慌不忙地跟在她后面，從她身后伸出手……
“干什么？”姜郁下意識往旁邊躲了一下。
宋知遇彎了彎唇角，“電梯沒按。”
進電梯后，宋知遇問她：“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三明治吧。”姜郁抿著嘴，不太自然地低頭看著腳尖。
“今天在樓下遇到程一驍了。”宋知遇笑了一下，“他說你不愛吃三明治。”
“我上次把他做的三明治還給他了，可能他誤會了。”姜郁倒是好幾天沒見著程一驍了，“他還跟你說什么了？”
“還說你拒絕人可狠了。”
程一驍性格率真，知道自己沒戲了也不糾纏，主動跟宋知遇分享了經驗，最后還祝他好運。
“嗯……”姜郁點點頭。
她側過身子去看宋知遇，大發慈悲地鼓勵他：“那恭喜你啊，暫時沒有競爭對手。”
說完這話以后，恰巧電梯門開了。
姜郁奪門而出，迅速開鎖回家，砰的一下關上門。
年紀大了臉皮薄了，這是姜郁對自己的評價。
姜郁敲門慰問了一下正在學習的姜潯，然后回了屋。
她隨手把手機放在床邊充電，去浴室洗漱。
從浴室出來時已經過了零點，姜郁一邊吹頭發，一邊撈過手機來看，發現李正剛剛給她發了幾條消息。
李正：【雖然你覺得我們以朋友相處更合適，但你是我回國后遇到的最心動的一個，思來想去，還是想再爭取一下。】
李正：【我聽我父親說你有個喜歡了很多年的男人，但過去的畢竟過去了，我們年紀都不小了，總要面對現實。】
李正：【門當戶對，知根知底，有這兩個條件在，起碼我們相處會比較愉快。】
李正：【還是希望你可以仔細考慮一下我們的關系。】
姜郁大致掃了幾眼，懶得回復。
退出聊天界面刷了會兒朋友圈，安云升的信息彈了出來。
安云升：【劉牧和褚瑩瑩要訂婚了。】
姜郁：【？？？】
姜郁：【他們倆上學的時候談戀愛了嗎？】
她沒記錯的話，劉牧和褚瑩瑩上學的時候根本就沒說過幾句話。
安云升：【沒有，關山岳說他們是這次同學聚會以后才在一起的。】
安云升：【他們聚會結束以后聊了聊，互相覺得條件合適，加上家里催得緊，就決定先訂婚。】
姜郁：【可同學聚會才過去不到十天……】
這也太快了吧。
安云升：【但他們認識三年了，人品啊性格啊都互相了解。而且都是老同學嘛，門當戶對，知根知底的，考察期都要比普通的相親對象短不少。】
門當戶對，知根知底。
這兩個詞姜郁今天已經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安云升：【反正結婚如果不談愛的話，就純看條件咯，褚瑩瑩說跟人品不錯的高中同學結婚，總比跟互不了解的相親對象結來得保險。】
姜郁臉色一沉，突然聯想到了什么。
那宋知遇對她突如其來的追求，也是因為門當戶對知根知底嗎？
一想到這個，她原本如山倒的睡意突然消失了。
姜郁躺在床上，腦子里一幀一幀地回放她與宋知遇重逢后的細節。
腦袋都想疼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反而越來越清醒。
實在沒有睡意，姜郁干脆掏出手機，準備刷會兒情感論壇。
點進論壇首頁，她一眼就看見了一條熱帖——
【很多年沒聯系的高中同學，同學聚會重逢后以后突然開始瘋狂追求我是為什么？】
如今流行跟高中同學搞對象了？
姜郁點進去，想看看網友們對這件事情的分析。
【1L：如果一個許久不聯系的老同學突然找你，有兩個可能性，借錢或者是結婚要份子錢。但lz既然說了是追求……我更傾向于前者，如果lz家里有錢，那鐵定前者。】
【6L：借錢、騙p、實在找不到對象了翻列表覺得你還湊合（好拿捏）、從高中開始就一直暗戀你。四種可能性，lz你自己選一個吧（如果lz覺得是第四種是話，我只能說這男的真的是找對人了）。】
【7L：啊！我猜下面一定有人要說“真的不可能是這個男人一直暗戀lz嗎？”是的沒錯，不可能：）】
【15L：你同學條件人品各方面怎么樣啊？如果合適的話試試唄，就當相親了。】
……
接下來的回帖內容也都大差不差，姜郁直接點了只看樓主，拉到底部。
【謝謝大家關心，不是借錢，不是騙p，不是暗戀。他說他已經對高中時候的我沒有印象了，是在同學聚會上一見鐘情的。】
大半夜被塞了一口狗糧，姜郁憤憤地熄滅了手機。
她不自覺地開始想，想宋知遇追求她到底是因為什么。
是因為合適，還是因為喜歡上她了？——
次日，姜郁出門時依舊看到了宋知遇為她準備的早餐。
不同的是，餐盒上的便利貼從黃色方塊變成了粉色方塊。
【早上好，我今天正常時間下班，晚上一起吃飯嗎？】
姜郁將便利貼撕下來，與昨天那張并排粘在一起。
宋知遇好像真的在很認真地追求她。
天天給她做早飯、約她吃飯，按照普通電視劇追人的流程，下一集就會送一捧花到辦公室了。
兩個小時后，姜郁開完會出來，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喂？是姜女士嗎？有一束花需要您當面簽收。”
姜郁與一眾老師一起下樓，在眾目睽睽之下，接過了閃送小哥手里的花束。
玫瑰紅得刺眼，里面纏著金絲，像十多年前的審美。
姜郁剛摘下卡片，還沒來得及翻開，就看見另一個閃送小哥停在了她跟前。
新來的閃送小哥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試探了一句：“您姓姜嗎？”
姜郁：“對……”
下一秒，一束淺粉色的泡泡玫瑰被塞到了她手里。
“什么情況？”柳倩指了指她懷里的兩束花，“你這……一束是老李他兒子的，另一束是誰送的？宋老師嗎？”
目前能跟姜郁有點兒交集的男人，柳倩也就只能想到這兩個人了。
“是吧？”姜郁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老李他兒子可真是他親生的。”
這百折不撓的品質跟他一模一樣。
她將紅玫瑰遞給柳倩，“幫我拿一下。”
姜郁翻開卡片，里面有兩行鮮花店打印好的祝福語，落款李正。
姜郁隨手把卡片塞進花束里，又打開泡泡玫瑰里的那張。
上面寫著“周二愉快”，落款宋知遇。
柳倩一挑眉，“周二愉快，宋老師還挺有意思的。”
“借一下筆和紙。”姜郁今天開會的時候忘帶了。
她從柳倩的拍紙本上撕了一張紙下來，寫上“自取”二字放在紅玫瑰里。
閑置物品放在外面給需要的人自取，這種事兒大學校園里并不罕見。
姜郁將紅玫瑰放在教學樓旁邊的長椅上，捧著泡泡玫瑰回了辦公室。
路上，她給李正發了條微信，明確告知他自己的想法不會改變。
姜郁：【玫瑰我分送給學生了，我替學生們謝謝你。】
姜郁：【互刪吧，以后不必聯系了。】
利落地刪除了好友，姜郁點開宋知遇的對話框，給他改了個備注。
姜郁：【花收到了，很好看。】
A追求者：【喜歡就好。】
A追求者：【晚上想吃什么？】
姜郁：【學校門口的海鮮炒飯。】——
下午六點半，姜郁將車停在一中北門。
她剛走進那家海鮮炒飯店，吧臺后面的老板就將她認了出來。
“丫頭，回來了？”老板語氣熟稔，“你畢業幾年了？”
他在這學校門口做了十二年的海鮮炒飯，生意一直極好。
每三年送走一波學生，能讓他印象深刻的不多，能再見的也不多。
“七年了。”姜郁走到吧臺邊。
老板的胡子白了大半，不過精氣神依舊很好。
墻上的菜單依舊沒變，只有價格那欄用顏色相近的貼紙貼了又貼，改了又改。
“一份魷魚雞丁雙拼，一份全家福炒飯。”
老板朝著后廚喊了一嗓子，送了她兩瓶豆奶。
“晚自習都開始十分鐘了，小宋老師還沒出來？”老板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間。
姜郁剛剛以為老板只是看她眼熟，沒想到他能把自己和宋知遇對上號。
“他總來嗎？”姜郁記得從前宋知遇覺得炒飯太油，并不愛吃。
“你們畢業以后他來過好幾次，前幾年幾乎每個假期都過來，一坐就坐好久。”
姜郁有些驚訝。
畢業典禮那天她和宋知遇提了分手后就再也沒給他發過信息，后來聽人說他換了手機和□□號，和所有人斷掉了聯系。
他們當時一直以為宋知遇不愿意跟班里人聯系，如今想來可能并不是他不愿意。
姜郁想起宋知遇上次說手機被他爸爸收走的事情，覺得他畢業斷聯應該跟他爸爸有關。
“喏，來了。”老板指了指姜郁身后。
姜郁回過頭，看見宋知遇走進來。
他今日穿了件黑色飛行員夾克，褲子也是黑的，手里的那杯套著粉色杯套的珍珠奶茶看上去跟他的氣質格外違和。
“來啦，小宋老師。”老板揚聲跟他打招呼。
宋知遇笑著頷首，而后走到姜郁旁邊，“點了嗎？”
“點了。”
二人在靠邊的位置坐下，宋知遇將奶茶遞過去，“你以前喜歡的那家，喝嗎？”
“喝。”
姜郁吸了一口奶茶，驚訝地抬頭看他。
宋知遇與她對視上，“甜度比你以前喝的降低了一點，合適嗎？”
“剛好。”姜郁高中的時候喝奶茶都是全糖，長大了她口味越來越淡，早就吃不了那么甜了。
“炒飯好了。”老板端著兩盤熱騰騰的炒飯上來，他看了一眼兩個年輕人，問姜郁，“雙拼是你的？”
姜郁：“對。”
老板將兩盤炒飯放到他們各自跟前，然后問宋知遇：“我記得你前幾次來吃的也都是雙拼啊？”
宋知遇神色未變，“您記性真好。”
姜郁迫不及待地吃了兩口炒飯，然后跟宋知遇分享昨天新聽說的八卦。
“你還記得李牧和褚瑩瑩嗎？”
宋知遇抬眼看她，“只記得是我們班的。”
名字聽著有些熟悉，但他對不上具體的人臉。
“嗯，他們要訂婚了。”姜郁說完后一直觀察著宋知遇的反應，終于在幾秒鐘后，從他波瀾不驚的臉上捕捉到一點兒驚訝。
“他們是這次同學聚會才重新聯系上的，覺得條件各方面都合適，家里又催得緊，就定下來了。”姜郁語速很慢，“也算是門當戶對，知根知底。”
她用勺子扒拉著盤子里剩余的米粒，將米粒與韭菜碎分開，又囫圇都翻拌在一起……
“你回江城以后相過親嗎？”姜郁問他。
“算相過。”宋知遇毫不隱瞞，“跟江易水。”
沒等姜郁反應，他又繼續道：“介紹人說我跟她是高中同學……”
宋知遇學她剛剛說過的話，“算是門當戶對，知根知底。”
在聽見江易水三個字后，姜郁抬起了頭，猝不及防地對上他那雙含笑的眸子。
宋知遇早聽出了她想問什么，在故意逗她。
姜郁哦了一聲，裝作不太在意的模樣，繼續低頭撥弄著盤子里的米粒。
“我今天想了一天，還是覺得昨天少跟你說了一句話。”
宋知遇情緒內斂，從小就不善于表達。
從前因為這一點，讓姜郁誤會了他對她的感情。
但現在不會了。
“姜郁。”宋知遇喊她的名字。
姜郁慢吞吞地抬起頭，“嗯？”
“我喜歡你。”
第30章
早在姜郁跟他說李牧和褚瑩瑩的事兒之前, 老板就離開了去了后廚。
此刻，店內靜得只有墻上吊扇旋轉的聲音。
姜郁低垂的眼睫顫了一下，面頰的紅暈瞬間蔓延到耳根。
她不知道要怎么接話, 只輕輕啊了一下, 又很快低下頭去擺弄盤子里的那幾粒米。
若仔細看的話, 還能看見她捏著勺子的手指在微微發顫。
姜郁從未想過會在二人相識七年后聽見他說一句“我喜歡你”。
更沒想到會是在這個場景。
老舊居民樓下的炒飯店。
他們在這家店補過作業，斗過嘴，避過雨……
姜郁曾在這里對宋知遇表達過她學生時代最熱烈純粹的喜歡，最終也在這里接收到了七年之后來自他的回應。
盡管存在著七年的時差。
但姜郁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幸運了。
年少時喜歡的少年, 兜兜轉轉最終還是喜歡上了她。
宋知遇是姜郁人生中寥寥無幾的遺憾, 他曾經讓姜郁不得不承認人生總會有遺憾。
但今天, 她的遺憾被填補了。
姜郁突然起身, 去冰柜里拿了瓶飲料放在臉頰上冰著。
她臉熱得嚇人。
看著她這反應, 宋知遇覺得新奇。
當初姜郁整日把“我喜歡你”、“我要追求你”類似的話掛在嘴邊, 喊口號似的天天嚷嚷時也沒見她臉紅過幾次，如今不過聽他說一句“我喜歡你”, 怎么就能害羞成這樣？
“姜老師。”宋知遇又喊她。
“嗯？”姜郁抿著嘴, 將冰飲料換了一邊臉貼著。
“我自幼父母離異，父親有酗酒家暴史, 至今單身，母親在我高二的時候再婚。”宋知遇語氣淡淡的, 表情沒什么波瀾，像是在講述與他無關的內容。
姜郁一愣, 怔怔地看著他。
“目前基礎年薪80萬, 成年后母親把她離婚時分得的股份轉到了我名下, 每年有公司分紅，有車無房無貸。身體健康, 無不良嗜好。凈身高185，體重75公斤，長相……”
宋知遇頓了一下，“長相你應該喜歡。”
他面兒上少了些嚴肅，語氣里帶著笑，“能不能讓我高攀一下？”
貼在臉上的冰飲料逐漸升溫，姜郁不太自然地移開眼，輕咳了一聲，“看，看你表現吧。”
“好。”宋知遇又笑，“我好好表現。”
“XX外賣又有新訂單啦！”店內突然響起外賣提醒。
姜郁起身，“我們走吧。”
“好。”宋知遇去掃碼付了飲料錢。
老板匆匆從后廚出來拿外賣單子，見他們起身要走，笑道：“聊完啦？慢走啊。”
“好，謝謝叔。”姜郁笑著朝老板揮揮手.
二人一道走出去，姜郁突然問他：“一中年薪這么高嗎？”
她印象中，一個普通的剛入職的高中老師是絕對拿不到這個數字的。
“競賽教練比普通老師高一些，帶出成績還會有獎金。”
江城一中對競賽老師的招聘條件非常嚴苛，限本科及研究生院校，還要在學科競賽中拿過成績，這個崗位最近幾年總共也就招了宋知遇一個人。
他其實是專門帶物理競賽的，若不是高三（1）原來的班主任突然生病，物理組的老師不夠用，他也不會帶班。
“喔……”姜郁點了點頭，突然安慰他，“那你不用自卑。”
“什么？”
“李正沒你賺得多。”
姜郁細數著他的優勢，“沒你性格好，沒你尊重女生。”
“沒你個兒高。”
“沒你身材好。”
“還沒你好看。”
……
姜郁看得出來，宋知遇在面對李正的時候有一點點的不自信。
她不想宋知遇不自信。
更何況，李正本就沒有他好——
隔天早上，姜郁打開家門，看見外賣架上放著一個嶄新的便當包。
便當包下面，便利貼黏在外賣架面板上。
今天是粉色愛心型便利貼。
——[早，周六想去哪里玩兒嗎？]
姜郁照舊將便利貼貼到墻上，拎著便當包進了電梯。
到了學校，她坐在車里吃完了早飯，直接去教室上課。
一早上的課上完，姜郁吃完了午飯回辦公室的途中開始想便利貼上的問題。
糾結了好半天，姜郁才給宋知遇發信息。
姜郁：【去清源寺嗎？】
姜郁：【我正好去還個愿。】
她高低得去謝謝月老。
A追求者：【好。】
A追求者：【要不要帶上姜潯？】
姜郁：【回頭問問他吧。】
與此同時，姜潯從走讀生的午休房出來往教室走，正巧碰上從辦公樓出來的宋知遇。
“宋老師好。”幾個男生跟宋知遇打了個招呼。
“下午好。”宋知遇看了一眼眼皮子耷拉著的姜潯，喊住了他。
“姜潯，我跟你說點事。”
“哦。”姜潯打了個哈欠，懶懶地跟其他幾個人揮了一下手。
等那幾個男生走遠后，師生二人才慢吞吞地朝教學樓走。
“宋老師，什么事兒？”
宋知遇這兩天陸續在找月考成績不理想的同學談話，但姜潯這次月考還進步了一名，談話應該也談不到他頭上。
“周六我跟你姐去清源寺還愿，一起嗎？”
姜潯：？
他沒睡醒嗎？
這不是學校嗎？
他班主任在嘰里咕嚕地說什么？
是在問他周六要不要去當電燈泡嗎？
姜潯揉了揉酸脹的眼睛，迷茫地看向宋知遇，“啊？”
宋知遇被他這模樣逗笑了。
他們姐弟倆一樣，腦子轉不過來的時候就只會“啊”。
“你姐說她高三的時候去拜了文昌帝君，你要不要去拜拜？”
姜潯愣了一會兒，“可，可以啊……”
“好。”宋知遇拿出手機，跟姜郁說了一聲。
給姜郁發完信息后，他一抬頭，發現姜潯還跟在自己旁邊。
“趕緊回去上課。”宋知遇催促他。
“哦。”姜潯回過神，“宋老師再見。”
“再見。”
姜潯看著宋知遇捧著手機走了。
他一邊回著消息，嘴角還掛著……
額，幸福的微笑？
姜潯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他那一向正經嚴肅的班主任，居然是個戀愛腦嗎？
姜潯一下午都沉浸在宋知遇是戀愛腦這件事情里，導致他上物理課的時候精神都恍惚了。
他生怕宋知遇一打開PPT上面寫的不是復習題，而是關于他姐的100件小事——
晚上一到家，姜潯就迫不及待地扯著嗓子控訴。
“姐，我說你倆談個戀愛能別影響我嗎？宋老師今天午休時間莫名其妙問我周六去不去清源寺，我原以為他挺正經一老師，怎么談個戀愛還公私不分了？”
姜潯將換下的運動鞋放進鞋柜，拎著包朝著客廳走，繼續嚷嚷：“那是在學校這么神圣的地方能問的嗎？搞得我下午上物理課精神都集中不了，課堂小練都是抄的同桌的。”
“我生怕他上課講著講著一抬頭就看見我，看見我就想到你，想到你就開始癡漢……笑。”
看見餐桌前的男人后，姜潯的表情凝固住了。
“宋，宋老師……這么晚了，你，你還在呢？”
宋知遇擱下勺子，看了他一眼，“你姐給你做了陳皮紅豆沙小圓子。”
“哈……我，我不餓。”姜潯尷尬得恨不得找個狗洞鉆進去。
前男女朋友談個戀愛至于這么難舍難分嗎？
宋知遇五點半就下班了，十點半還在他家是不是呆得有點兒久了哇！
“不餓也吃點兒。”宋知遇語氣淡淡的，“吃完來趟隔壁，把課堂小練當著我的面重做一遍。”
姜潯：…………
我現在叫你一聲姐夫，你能改變主意嗎？
“快吃。”宋知遇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走了。”
宋知遇走后，姜潯對上姜郁那張幸災樂禍的笑臉。
“笑屁！”姜潯瞪了她一眼。
他在剛剛宋知遇的位置坐下，憤憤地舀了滿滿一勺紅豆沙往嘴里送。
下一秒，姜潯被剛出鍋不久的紅豆沙燙得五官縮成了一團，捂著嘴大叫，“嗚——燙燙燙……”
“急什么？”姜郁嚇了一跳，連忙從冰箱里拿了瓶冰水出來給他。
見姜潯除了嘴唇紅了些，其余沒什么異樣，姜郁放下心嘲諷道，“你就這么迫不及待地想去寫物理題啊？”
“你還好意思說？”姜潯氣得一口氣灌了半瓶冰水，“我哪兒知道他五點半下班，十點半還在咱家。”
“什么五點半十點半，他就比你早來十分鐘！”
宋知遇下班以后健身去了，姜郁也剛和安云升吃完飯回來。
“哦。”姜潯撓了撓頭發，“我這不尋思你倆久別重逢，破鏡重圓，干柴烈火……一談起戀愛就不樂意分開嗎。”
“沒談呢。”姜郁強調。
姜潯：？
“你倆都共進宵夜，周六約著出去玩兒了，這還沒談？這跟談了有什么區別？”
非要在門口難舍難分，抱著嗷嗷啃才叫談了？
姜郁一愣，覺得姜潯說的好像也有那么點兒道理。
但一看見姜潯那張欠揍的臉，姜郁就不想認同他說的話。
她抬起下巴，瞥了姜潯一眼，“區別就是，你姐我還沒答應他咯。”
“嚯……”姜潯朝她比了個大拇指，“牙都咬碎了吧？你怎么忍得住吶？”
“沒辦法啊。”姜郁一攤手，重重地嘆了口氣，“我怕他不接受我有你這么個智障弟弟。”
姜潯嗤了一聲，“是嗎？”
他立刻起身，快步走過去打開大門，扯著嗓子對著601喊：“姐夫，姐夫！”
姜潯話音剛落，601的門開了。
宋知遇穿著家居服，袖子挽到胳膊肘，手上還沾著洗潔精的泡沫。
“宋老師都沒來得及把手沖干凈就來開門了。”
姜潯斜了一眼姜郁，慢吞吞地說：“可見他一點兒都不嫌棄你的智障弟弟。”
宋知遇莫名其妙地看著自稱智障表情卻很得意的姜潯，頗為認真道：“姜潯，你只是沒有那么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