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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情竇他的心太小,眼界太窄,只夠圍住……

    蕭沅怎可能回復(fù)黎清歡這種近乎拈酸吃醋的問題。

    大力將他扯向路邊。

    黎清歡吃痛,用左手輕按住那只施力的手,想讓她輕點,踉蹌跟在后頭。

    等到了一條人較少的巷口,蕭沅才放下,將他纖腰帶起,穩(wěn)坐在商鋪拐角的石臺上。

    隔著涼薄的夏衫,甫一接觸從地底滲透出來的寒氣,黎清歡打了個激靈,將身體里的粘膩和滯悶盡泄了出來。

    后腦勺系好的白帶被蕭沅不算溫柔的解開,面具滑落,露出那張張皇無措的容顏。

    眼尾帶勾,留有殘淚,委屈瞧了蕭沅一眼,像個受了妻主氣的小夫郎,又不敢回嘴。

    心頭剛開的花兒被一通暴風(fēng)驟雨,只剩下花骨朵。

    蕭沅靠在一邊的木柱上,冷眼看著黎清歡平復(fù)心情,不知出于什么心態(tài),出言嘲諷道:“這么喜歡女人,當(dāng)街就發(fā)起浪來?”

    本就是男兒家心思最敏感脆弱的時刻,哪受得了她這般打擊。

    黎清歡咬著舌尖不肯說話,四肢皆蜷縮起來,將自己包裹成一個殼兒,抵擋外界的惡意。

    這處昏暗,唯有月光輕輕淺淺鋪陳在地上。

    黎清歡嘴唇抿起,無聲看著地上打下的倒影,將他完全籠罩在一方小天地內(nèi)。

    突然一盞燈提到了他的臉頰側(cè)面。

    黎清歡手里提著的燈籠不知何時到了蕭沅手中。

    紅痣嬌艷,玉膚不染塵,疏離中暗藏誘惑。

    偏偏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zhì)摻在一張臉上,易叫人癡醉。

    蕭沅伸出兩指尖迫他抬頭,警告道:“別讓我再看見你這副裝可憐的樣子。”

    黎清歡蹙眉應(yīng)下,他之前好像太過放肆,忘記了蕭沅最初始的兇狠模樣。

    一時間錯覺,還當(dāng)蕭沅是個好說話的人。

    五臟六腑酸脹得難受,但黎清歡不敢造次,乖乖“嗯”了一聲。

    下巴被放開,留下兩道指痕。

    黎清歡按在心口揉了揉緩解,好一會兒才扶著石座勉強站起來。

    “我好了。”

    弱不禁風(fēng)的虛弱模樣,還給她瞧這樣的死了爹的喪氣臉

    蕭沅心下不爽至極,想著回去得找大夫給他好好兒看看,這小身子骨根本經(jīng)不得一點折騰。

    路中央表演結(jié)束,外頭的人也漸漸散開,不如之前擁堵。

    是怕重蹈覆轍,黎清歡一直往蕭沅身邊小心翼翼地靠,蕭沅替他提著燈也有意識將他護在懷里。

    外人看來難舍難分的一雙人,實則貌合神離,連話都不肯跟對方說一句。

    這下花骨朵也沒了。

    有小童看準(zhǔn)時機,舉著一支合歡沖到他們面前擋住。

    “娘子,給夫郎買一支吧!五文錢一支!”

    她剛剛做成了好幾單生意,此時正是再加把力的好時候。

    黎清歡指尖彎了彎,沒開口。

    五文夠吃一碗餛飩了,真是坐地起價。

    而且他們又不是那種關(guān)系,但由他說出口又像此地?zé)o銀三百兩。

    以蕭沅的作風(fēng),定然會趕快將這小童趕走,嫌她礙事。

    誰知她竟蹲下,取出一個銀塊遞給那小童,連著那裝花的籃子盡數(shù)買下,扔給了黎清歡。

    小童驚喜睜大眼睛,拿著銀塊對黎清歡和蕭沅迭聲道謝。

    今兒他莫不是撞到了福星,剛出來就碰上兩個出手闊綽的娘子。

    黎清歡愣愣捧著花籃,默默跟在蕭沅身邊,不敢開口詢問。

    心想,蕭沅定是不知道贈予合歡的意思,才買下送給他的。

    或許是不怎么大發(fā)善心,為了保持在黎清歡心目兇神惡煞的印象。

    沉默了許久,蕭沅才開口道:“剛才那小孩兒該不是本地人,你可瞧見了?”

    黎清歡沉浸在自己的思維里,搖搖頭。

    蕭沅語塞,忍下想敲他榆木腦袋的沖動,沒好氣道:“看她雖然長得偏向中原人,卻比同齡女童更高大些,該也同我一般,是個混種。且她手臂上的鞭傷有新有舊,是從北邊賣到寧陽來做工的。如此類的女童這街上還有不少。”

    黎清歡抬頭看了蕭沅一眼,覺得她莫名其妙跟他講這些做什么。

    那小孩是何人跟他有何關(guān)系,莫不是在向他訴說少年心酸往事,招他同情。

    若是今夜之前,他估摸還會憐愛,可一想到蕭沅對他兇巴巴的樣子,管她經(jīng)歷過什么呢。

    他受的苦可一點不比她少。

    “嗯。”黎清歡敷衍應(yīng)著,面無表情。

    蕭沅無聊的勝負(fù)心突然上來,有意要讓他學(xué)會認(rèn)人,路上又指了不少攤販,給他細(xì)細(xì)分析每個人的特點。

    一路下來,黎清歡腦子里沒裝多少,籃子里卻滿滿當(dāng)當(dāng),吃的用的塞了一大堆。

    連那支沒舍得買的琉璃簪子也不知何時落到了其中。

    兩人并肩行在路上,整條街從頭到尾逛了個遍,蕭沅的話又多又密,還有些聒噪,聽得黎清歡耳朵厭煩。

    礙于面子才沒肯打斷她。

    街市熱鬧璀璨,照得夜空如白晝,幾道清風(fēng)徐來,不經(jīng)意間吹滅了她手中提燈的蠟燭。

    另一邊,聞辭帶著喜鵲與黎清歡走散,等擁堵散去,才有空隙急著去尋。

    倒是白若梅勸他別急,與其無頭蒼蠅一般亂轉(zhuǎn)不如回碼頭等。

    在她的認(rèn)知范圍內(nèi),一個男人這點基

    本的自保能力還是有的。

    自她們大暄開國,雖還沒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程度,也不至于當(dāng)街把人給丟了。

    聞辭聽她講得有道理,也沒心思再逛了,匆匆忙忙回了船上。

    另邊,鎮(zhèn)遠(yuǎn)鏢局也沒好到哪里去。

    胡心蘭瞻前顧后,沒跟住,讓許攸落了單。

    如今他一人跟著前頭兩個小兒女。

    “爹爹,你也吃一串!”

    許焱用他小荷包里攢的銅板,買了好幾串水鹵,用油紙包著給阿四抱在懷里。

    她另只手里也拿著一串,吃得開心。

    三人行在一處,通常許焱闊氣在前頭付賬,阿四負(fù)責(zé)接過他嘗過一口就膩了的東西,而許攸只覺得自己多余。

    剛想托辭先回,低頭就瞧見有一雙眼睛期待地看著他。

    是個比焱兒還小的姑娘,穿著破洞衣服舉著枝。

    阿四也跟了上來。

    買花無非就是那幾句嘴甜的說辭顛來倒去,而對象是有男子在身側(cè)伴著的女君。

    可女童對著跟她同樣破衣爛鞋的阿四,大眼瞪小眼,有點兒開不了口,嘴角抽搐。

    許攸不忍,剛想開口付錢。

    誰知來癩臉皺起,揚眉輕快一笑。

    然后她就開始從衣服上縫的補丁里一個個掏,許久才生生掏出十個銅板,扔了過去,很大氣道:“給我來上兩支!”

    舉手投足頗為頗為霸氣!當(dāng)然,里頭含有當(dāng)初黎清歡賞給她的兩文錢。

    “謝謝娘子!”愁苦臉?biāo)查g明媚,連忙選了兩支最漂亮好看,花骨朵多的遞給許攸。

    許攸騎虎難下,只能勉強接下。

    他的面具只有半邊,但即便如此,也依舊是無悲無喜的,好似何事都動不了他的心緒。

    除了昨夜,暗艙里帶著酒氣,急促的喘息。

    阿四碾了碾手指,沉吟道:“昨夜”

    許攸搶先一步開口,清冷黑眸覷向他沉靜道:“你我都并非未經(jīng)人事的稚子,酒后失態(tài)人之常情。你不必介懷。”

    其實,你情我愿,非她強迫。

    他又怎么會將罪責(zé)都推到女人身上,只怪自己寂寞久了,耐不住誘惑。

    胡心蘭對他有意,他一直未曾明確接納。經(jīng)此一役,他猶豫是否真該新招個贅。

    阿四聽完,神情多了幾分復(fù)雜危險,盯住他的笑眼更甚。

    露水情緣,她嘗得不算少,但第一次有人與她劃界劃得如此干凈。

    許攸脫了她的控制,好似換個人也沒甚區(qū)別的灑脫。

    占有欲作祟,胸中掀起滔天怒意。

    可憶起那生澀的回應(yīng)吮吻,輕輕一咬,青竹骨便受不住軟在她懷里的韌腰。

    她轉(zhuǎn)怒為笑,心情放松下來。

    就算生過孩子又如何,許攸怕是都沒真正受過魚水之歡,叫她忍不住想弄他,想看見他在身下瘋狂。

    阿四夸張“哦?”了一聲,狹促道:“原是如此,還是許夫郎經(jīng)驗豐富,小人受教了。”

    許攸冷臉更寒,嘴角拉平成一條直線,不愿與她多談。

    許焱剛買完糖糕回頭,未曾注意到兩人之間氣氛,獨自快活。

    他瞧見許攸手上的花枝,兩眼一亮,從許攸虛握的手里搶過一條來。

    阿四的表情早已變回原樣,如沐春風(fēng),恍然露出一口白牙,腆著臉哄他道:“我買的。”

    許攸兩步跳到她身邊,柳眉一橫,踮腳敲她眉心道:“你不是沒錢嗎!你騙我!”

    “誒,”阿四趕緊拉下胡亂在她身上作亂的小人兒,摸摸空蕩蕩的口袋攤手道,“這下徹底沒了!剛攢下的夫郎本兒,全給你買花用光了!”

    許焱立時含羞帶怒踢了她一腳,俏臉通紅,還要追上去打。

    “你有本事站住別跑!”

    阿四身手靈活,笑著趕緊求饒。

    兩人嗖一下追出去好幾里地,打打鬧鬧,毫不顧旁人眼光。

    胡心蘭從后頭找了上來,再見許攸已經(jīng)把面具取下,對她柔聲道:“我們先回去吧。”

    倒是她有些沒受住許攸偶然流露出的依戀,等人走了兩步,才反映過來大喜跟了上去。

    胡心蘭十分不喜歡那油嘴滑舌的臭乞丐,覺得她根本配不上焱兒。可許攸的松動放任又讓她疑惑。

    許焱和許攸一樣,不可能外嫁,找個無根的妻主,便是丑點也沒什么,只要他喜歡就好。

    可不管怎樣,這么多年許攸總算對她有了回音,是件好事。

    有了許攸的吩咐,她們先回了船上,沒等乞丐和許焱。

    明日交完鏢,她們便要棄船走陸路,這么多人不好住客棧,便把還船的日子推遲了天,再將就一晚。

    無論后面的押貨路線還是行程規(guī)劃,還有不少事要等許攸安排。

    “你說你們這趟鏢完了,也要去京城。”

    許焱玩累了,安靜吃著阿四變戲法般找出的兩文錢,向他賠罪的姜糖果子,含糊應(yīng)聲。

    “對啊,六月初九必達(dá)。去京城是個急活兒,來得突然,要不然我們也不至于雨夜行船,先把寧陽的鏢給送完。可據(jù)說銀子付得多十倍呢!”

    原還想交接完直接回祁東的呢。

    “六月初九?”阿四難得嚴(yán)肅:“可知鏢的貨主是何人?送給誰?做何用處?”

    “你問這個作甚?”許焱皺眉,警惕看向阿四,“我們鏢局的規(guī)矩,不許透露貨主的任何信息。”

    阿四這才緩和了語氣:“我還不是擔(dān)心你們,哪有什么天下掉餡兒餅的好事。”

    許焱一來嘴里甜心里甜:“放心吧!我爹爹走鏢多年,經(jīng)驗豐富,不會隨意接鏢的。”

    “你們鏢局怎么這么窮?”阿四吐槽。

    “還不是怪大壞蛋劉,”許焱瞬間來了興致,氣憤叉腰,“她原也是我們鎮(zhèn)遠(yuǎn)鏢局的,算是我是師姑。后來外祖離世,她氣外祖讓我爹一個男人繼了家主之位,出去自己新開了一家。這情有可原,我爹爹也不怪她,誰知她在外處處打壓生事,搶我家生意不止,還娶了知府之子為夫,總給我們下絆子。”

    這點阿四清楚,大暄經(jīng)營鏢局生意是要官府認(rèn)可允許的。若有些地方官員貪些,一年下來付進去打點的錢肯定不少。再加上鏢師的工錢,行鏢費用,筆筆都是賬,并非簡單掰指頭就能算清楚的。

    許攸雖然功夫了得,但看起來并不是個會算賬過日子的男人。

    許焱打開了話匣子,倒豆子般向乞丐吐槽:“她,她還在外面造我爹爹的謠!反正現(xiàn)下祁東還肯找我家托鏢的沒幾戶了,爹爹只能托熟人介紹接外邊的活兒來做。”

    許焱手指纏了腕袖上系的紅帶,想來已經(jīng)好幾月未曾歸家了。

    阿四抱臂道:“那就什么臟活兒都接啊?”

    “不都說了!爹爹他心里有數(shù)!”許焱氣憤得像只小火龍。

    阿四翻了個白眼,將他送了回去。

    許焱還小,一直活在許攸的羽翼之下不經(jīng)世故,阿四也就沒再與他多說這件事。

    第二日許攸早起去碼頭與貨主交接盤點。全部弄完接近晌午,才回船拿行李準(zhǔn)備上路。

    從后艙出來的時候,有人正背靠在艙門框上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聽到動靜,轉(zhuǎn)身朝他笑笑:“聽說你們下趟鏢的目的地是京城?”

    許攸一愣,隨即微怒道:“焱兒越發(fā)口無遮攔,連這種事情也和你說。”

    “沒有,”她解釋,“阿焱就是與我說了下去處,旁的什么都沒肯透露。”

    艙門被順手帶上。

    阿四走向許攸,四周昏暗下來,看不清面目。

    微弱的光線從門縫里透進,隱約能看到空氣種浮動的塵粒。

    許攸后退半步。

    阿四堪堪停在距離他一米以外,歪頭看向許攸,自嘲道:“許夫郎在躲我?”

    無人作答。

    靜謐的艙室內(nèi)好似時間停滯了般。

    忽帶起一陣風(fēng),人影如鬼魅竄向前,強硬地將許攸一雙手反剪在身后,將他壓在艙壁上,覆了上來。

    佩刀、行李皆落了地,砸在木板上發(fā)出巨響。

    前夜那次對戰(zhàn)本以為是大意,不曾想這女人年紀(jì)輕輕,功力竟比他高上一籌,深不可測。

    但憑他功法,并非沒有反抗的余地。

    “不曾。”受制于人,許攸還是淡漠看著那雙用笑意藏鋒的眼。

    “唔”

    靈巧的舌頭絞進他的唇縫,呼吸急促交織在一處,少了酒精的醇香卻更加迷醉。

    一動纏綿到了地上,發(fā)冠墜地,散落一地青絲,又被女人強勢捧起。

    嘗到過令人無法自拔的歡愉,許攸難耐地微張開唇,接納她的攻城略地。

    比那夜更清明的意識和觸感。

    他與早死的妻主哪曾經(jīng)做到過這般,竟與一個破了相的乞丐在幽暗的船艙內(nèi)茍且生歡。

    這種刺激直沖顱頂,許攸掙脫開桎梏,曲腿抬身抱了上去,加深了這份讓他癡醉的感覺。

    阿四抬唇分開片刻,埋在許攸頸側(cè)失笑道:“攸兒好主動啊。”

    許攸側(cè)過臉,慣常清冷的臉上浮現(xiàn)出幾抹紅暈。

    讓一個比他小不少的女人如此叫,就算情動也難免生出恥意。

    “到了京城,記得來找我,烏柳巷倒數(shù)第二個門頭。”

    一塊玄鐵牌掛進他的脖頸,帶著女人的體溫。

    啄吻一路從脖子親吻上他的下巴、唇瓣。

    阿四邊吻邊道:“當(dāng)然,你路上若遇不測,也可示人路上,小心”

    淺嘗輒止到熱烈深入不過一剎。

    許攸仰著脖子接受她的第二波攻襲。

    指尖狠扣入腰腹,雪青色的腰帶被胡亂扯開扔在一邊。

    擦槍走火間,忽然艙門被敲響。

    許焱在外頭喚道:“爹,你好了嗎?胡姨已經(jīng)把船給還上了,一直等著呢。”

    許焱見父親進去收拾后就一直未曾出來,出于擔(dān)心過來看看。

    意識瞬間回籠,許攸一掌推開還要作亂的女人。

    眼角潮紅還未退散,指尖較平常虛軟幾分。

    他坐起身,聲音低沉故作冷靜道:“我稍等便出來。”

    “哦!好,那我先去蕭掌柜船上道個別去!”許焱歡快跑走了,去找聞辭、黎清歡,還有那個乞丐阿四。

    阿四撐著側(cè)身躺著,看許攸急忙收拾著凌亂的衣襟,覺得可愛,笑嘆:“許郎可這真是無情啊!”

    倒也沒有再招惹他。

    衣袍束緊,發(fā)冠重新綰上,許攸又恢復(fù)了平常的高冷禁欲,拒人千里。

    走得決絕。

    他是個成年人,有自己的決斷和方向,也需要承受隨之帶來的后果與打磨。

    那桿玉竹到出門口時,才背著身提點:“你也快出來吧,焱兒在找你。”

    一聲笑算作對他的回應(yīng),女人并未挽留。

    她從不會挽留一個要走的男人。

    艙門閉合后,阿四躺平四肢笑眼瞧著艙頂,有些遺憾,不過好東西自是要留到最后嘗才香甜。

    待她再次回到人群,許焱已經(jīng)找了她許久,抱怨道:“你怎么才來?”

    不過礙于人多,許焱也沒好意思說太多,道:“等我和父親押完下一趟鏢,到京城找你玩去。”

    阿四聽完揶揄道:“乞兒我四海為家,你到時何處尋我?”

    許攸天真活潑,得意道:“我自有我的辦法。”

    他們鎮(zhèn)遠(yuǎn)鏢局雖然現(xiàn)在落沒了不少,但結(jié)交甚廣,關(guān)系網(wǎng)大得很,要找個癩臉乞丐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兒。

    “好,我等你。”阿四被他逗笑,摸摸許焱的頭,同時看了眼他身后的許攸。

    對方回避視線卻裝作無事發(fā)生的樣子,又讓她心神蕩漾了一會兒。

    只是回頭恰好碰上蕭沅抱臂揶揄的打量,她才撓撓頭,才有了那么點兒被人看破的尷尬。

    蕭沅這女人,真是洞若觀火,心思縝密,什么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ーー

    鎮(zhèn)遠(yuǎn)鏢局的人走光了,不止聞辭,黎清歡也多少適應(yīng)不了。

    萍水相逢,言淺交深,聚在一起那么快活,再回首這輩子可能都見不到了。

    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這種叫別離的情緒。

    恍然想起,埋葬在揚州城郊外的親爹,柳涵玉。

    親自送了情哥哥、情弟弟二里地的阿四回來之后,直接晃到船艙二樓蕭沅房里,主動交代:“我這兩天可沒出幺蛾子,我還能跟著繼續(xù)上路吧。”

    蕭沅哼笑:“拈花惹草不算?”

    “哎呀,都是女人,”阿四轉(zhuǎn)到蕭沅身邊,姐倆好地勾了勾她的肩膀,“這種男歡女愛的小事兒,你還不能見見諒?況且別人的東西我自不會去碰。”

    她朝隔壁眨眨眼,暗示蕭沅,她都懂。

    蕭沅掀開她的手,冷眼涼涼道:“其他人無所謂,后頭船上的別碰就行了。”

    “額,”阿四不心虛也不膽怯,笑眼問道,“桑樓主是天香國色,可到底背后何人啊?蕭掌柜提點提點,也讓小乞兒我死心。”

    蕭沅自不會像許氏父子那樣好對付,只道:“勿需你管,反正等會兒也見不到了。”

    “啊?”阿四一陣惋惜。

    美人一下子全走了,那她下半程豈不是會很無聊。

    原是船上待得太難受,沈則怎么都不肯回船上了,連昨夜也是在客棧里歇的。

    蕭沅會出現(xiàn)在夜市也無非是黎霽懷急著去沈則面前盡孝,把她推之門外罷了。

    正好能出來透透氣,何樂而不為。

    相處這么久,蕭沅清楚知道黎霽懷并不對她的胃口,她也不會是黎霽懷首要的妻主人選。

    但那又如何,黎氏父子外強中干,貌似她千依百順,實則很好拿捏。

    等到京城安穩(wěn)下來,她自由辦法讓黎家把人主動送上門與她拜堂成親。

    她蕭沅要在皇城立一足之地需要的是一個撐得起蕭府門面的主君。實在不滿,想要識趣溫柔的,到時在外面養(yǎng)幾座院子還不簡單。

    要成大事,就無需拘泥于小節(jié)。

    要說這行唯一沒有的意料之外,就是黎清歡。

    非但沒有任何助力,反要她跑去收拾爛攤子,甚至還要提防著會不會在他身上丟了命。

    與此人產(chǎn)生瓜葛,可以說是蕭沅前半輩子最大的污點。

    上頭那人急著要桑寧歸位,因此他依舊走水路。

    蕭沅給他留了大半的人手,管家、聞青皆跟著,保他回京之路安全無虞。

    她自己這邊也安頓好馬車,只等沈則發(fā)話上路,貫穿崤北,直抵涿州,一氣呵成。

    不會比水路慢多少。

    白若梅極少地不贊同道:“主子,今年以來崤北匪禍不斷,咱們不如繞路而行”

    “前方也有兵。咱們走官道,哪個匪敢來官道上劫財?”

    蕭沅向來一言堂,雖然多數(shù)時間會問問手下意見用作參考,做決斷的總是她。

    即便選擇出了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只要沒徹底殺死她,都有反殺的一日。

    話雖如此,確實分了一撥出去,人手不足。

    蕭沅托當(dāng)?shù)厣虝伊艘恍┥剃犕校际切┎恢靛X的貨物不太可能被盯上,路上還能互相照應(yīng)。

    她們的馬車、穿衣打扮都在蕭沅的指示下樸素了許多。

    黎清歡還是他那件青袍,過了這么久好像又舊了不少,單獨與聞辭他們坐一輛放行李的小馬車。

    不用沈則父子跟前礙眼。

    蕭沅這人確實替黎霽懷想得妥當(dāng),他腹誹。

    聞辭打趣他:“你能不能換一件啊,你那白的粉的留在包裹里做什么?難不成半夜偷偷穿上照鏡子啊?”

    黎清歡才舍不得他那些破爛寶貝呢,不滿道:“這一路風(fēng)塵,若天天穿那些,就得臟,就得洗,洗完又跟這件袍子一樣舊了。”

    喜鵲幫襯:“是啊是啊,可得少洗幾次。”

    聽他一說黎清歡就來氣,恨恨點他額頭道:“我瞧你是懶的。”

    聞辭差點被他們笑死,果然仆隨主人。

    黎清歡那包袱越來越大,還沉,零零碎碎一籮筐。

    除了紅狐大氅大部分是蕭沅在寧陽那天晚上買的,聞辭都懶得說他。

    “誒,你跟蕭沅最近處得如何?”聞辭一臉八卦。

    黎清歡根本不愿提及這件事,含糊道:“什么怎么樣,你不是都知曉?”

    “喲,”聞辭陰陽怪氣起來,“落燈會那天晚上你倆不是一起回的嗎,

    還跟哥哥我這邊瞞什么呀?”

    之前一直心癢沒問,現(xiàn)在終于有閑工夫問他。

    其實黎清歡那天晚上真有點兒被蕭沅打擊到了。

    她嘴里的話出口太重,滿心歡喜被涼水澆了個透心涼,哪里還有再來一次的勇氣。

    面對聞辭追問,他差點兒明確說出想要放棄的話。

    不放棄,還死乞白賴受人冷眼,最終還不是什么都圖不到。

    黎清歡托著下巴,雙眼染上愁緒,卻聽坐在馬車前室的乞丐開始念些相思紅豆之類的酸詞,然后大嘆口氣。

    聞辭掀開簾子,問道:“阿四,你胡亂說些什么呢?”

    阿四看了他一眼,沒興趣。

    早知這一路如此變得無聊,她怎么也要偷摸跟一邊美人走。

    她怎么當(dāng)時就沒想通呢,死活跟著蕭沅這臭女人,什么消息都不肯透露給她。

    只能靠她聰明才智,靈活應(yīng)變,去稍稍探得蕭沅在各地財產(chǎn)的情況,以及羅郁目前手下掌控的商業(yè)脈絡(luò)。

    既如此,總歸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都是去京城的,幾位美人心善,定然比蕭沅還愿意替她出路費。

    又是一聲哀嘆,她回身瞧了瞧黎清歡的花容,聊以慰藉。

    嬌俏柔媚,還有沒被打破過的率直純凈,光看這張臉確實動心。

    可惜她不喜歡非黑即白這種性子,做事極端容易反噬。

    當(dāng)是要容易哄的,耳邊說兩句就能化做一團水,許攸、許焱諸如此類。

    蕭沅跟黎家兩位少爺曖昧不明,心思琢磨不定。

    但幾個人能平白從蕭沅那兒得到好來,特別是如此純粹的小公子,最后不死也得傷三分。

    阿四嬉皮笑臉道:“小貴人,蕭掌柜雖然長得不錯,但長相不能當(dāng)飯吃。這女人吶,就得找會疼人才行。”

    聞辭不滿道:“誰說蕭沅不會疼人?那你是沒見著,難不成像你這樣見一個愛一個的才叫疼人?”

    阿四大聲喊冤,也算苦中作樂,讓枯燥的趕路平添幾分生機。

    黎清歡撲哧笑了出來,嘴角甜甜現(xiàn)了梨渦。

    可能是蕭沅的調(diào)教初具成效,即便阿四在眾人面前是個成天只會插科打諢的懶乞丐,他也無法覺得她親近。

    小貴人叫他,分明沒有半點尊重之意,甚至對任何人都沒有用上尊重二字。

    好似隔了一層天然的屏障,她的面具后面到底藏著什么。

    黎清歡開始體會到這種洞察別人心思的快感,莫名興奮,與乞丐阿四開心交談起來。

    至少他全攤開在明面上,別無所求,所以在這種對談里該小心的人不會是他。

    蕭沅獨自縱馬在前,對目前的狀態(tài)頗為滿意。

    她冷淡幾回,沈則就安分了不少,黎清歡也學(xué)會了識趣,不再來她眼前瞎晃悠。

    短暫地歇了兩天。

    一轉(zhuǎn)頭,又瞧見黎清歡正和乞丐談天說地,巧笑著,那股無名火噌地冒了上來。

    她辛辛苦苦教他,可不是為了讓他自甘輕賤給個乞丐做夫郎的。

    但轉(zhuǎn)念一想,阿四其人來路不明,但舉止不經(jīng)意會流露出貴氣,不知她自己是否能感知到,即便裝得好也與從窮苦中長成的人天壤之別。

    或許根本不在意別人認(rèn)不認(rèn)可她的偽裝,全憑心意做事,不問后果。

    若真如此,黎清歡被她看上也是一番造化,就看黎清歡能否把握住這個機會。

    胸中窒悶消散,蕭沅說好聽點豁達(dá)灑脫,說難聽點喜歡在感情上避重就輕,要不然也不會有想出將黎清歡送給羅郁這個昏招。

    到底黎清歡道行尚淺,哪兒能看那么長遠(yuǎn)。

    他的心太小,眼界太窄,圍著一個人團團轉(zhuǎn)已經(jīng)夠他累的,腦子根本不夠用。

    是以對阿四只是好奇絕非有異心,再說擺在他面前一個商人,一個乞丐,當(dāng)然還是商人看起來更靠譜一點。

    過了關(guān)隘,再往前三十里才到崤北邊界。

    中間多是山巒,人煙稀少,只有散落的村莊沒有成型的城鎮(zhèn)。

    而隱藏其中的危險,除了野獸毒蟲,還有人心叵測。

    可能貿(mào)然闖進一個村落,骨頭都吐不出來。

    且此處險峻,向來易受守難攻,是兵家必爭之地。

    朝廷常駐三軍,分守西邊、南邊、北邊,東邊靠海不提,里頭自形成一個難解的渦旋。

    存在此禍端的原因,也是因為當(dāng)初大暄開國皇帝羅綦靠起義發(fā)家,一呼百應(yīng)是好,難保其中有人不滿,借機尋釁,各自為營。

    羅七娘年輕時也多次御駕親征,想徹底平了這個禍患。

    但窮鄉(xiāng)僻壤,保不準(zhǔn)這個山溝剛平,隔壁呼聲又起。

    后來靠著君后圣德出的農(nóng)經(jīng)教導(dǎo)當(dāng)?shù)孛癖姼镒粤ⅲ溁疾艥u漸少了起來。

    近兩年,皇帝與君后多處于半隱退狀態(tài),二皇女羅瓊監(jiān)國大行文官之治,對崤北一代的管束松懈,又平生不少事端。

    蕭沅她們尋了一處擋風(fēng)的山谷用飯,也跟沈則說過今夜只能在車上將就一夜。

    沈則沒說什么,雖說迫不得已,能明顯感覺到蕭沅對他和黎霽懷沒以前那么上心。

    劉三寶去多要幾條睡毯也被拒了。

    沈則用黎霽懷試探過幾次,也觀察過蕭沅對黎清歡的態(tài)度。

    知曉蕭沅并非移情別戀,才放寬心。

    他懂,生意人做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若看不見貨,怎舍得再投入。

    至少打個空頭欠條,到期還不還取決于他。

    他跟秦家不也是這般,暗自爭斗了十來年。

    于是把蕭沅叫來噓寒問暖了一通,又狀似無意道出黎霽懷對她的關(guān)心,很讓蕭沅熨帖了一番,上趕著把毛毯奉上。

    直把蕭沅和秦瑞金那傻子混作一談。

    外頭燃起篝火,女人圍坐著烤火守夜。

    阿四又有了發(fā)揮才能的地方,靠著那幾個葉子曲兒結(jié)交了不少新朋友,聽著江湖人江湖事,美人也拋卻在一邊。

    熱鬧至半夜,第一個發(fā)現(xiàn)出事的是劉三寶。

    他們一車人因著嫌吵鬧,特地讓家丁尋了處最僻靜的地方停車。

    劉三寶睡到一半突然尿急,正到草叢里解褲帶。

    眼皮子上閃過一道寒光,腳底踩到個死人。

    劉三寶冷汗直流,猛咽口水,尿都憋了回去。

    后面有人逼近,他猛地向前一趴,大叫:“有賊啊!”

    而后,連褲腰帶都沒系好,頭也不回地向前狂奔。

    匪人見形跡敗露也不再藏,提刀跟著他沖殺而去。

    營地的人還睡眼惺忪。

    聽到動靜,蕭沅第一個睜眼,順手扔了把刀給阿四:“你回自己車上。”

    事出突然,阿四也不跟她爭辯。

    離得最近的沈則馬車首先遭了殃。

    馬夫一死,馬車受驚飛奔

    這時候哪還有什么大家公子和主君,都是披頭散發(fā)的亡命之徒,顛得暈頭轉(zhuǎn)向。

    幾個家丁早已死于非命。

    蕭沅帶手下沖過去,一刀砍下要爬上馬車的賊匪,蹬踢出去。

    緊接著便有人跟著補上,暗夜里不知對手幾何。

    對方實力不算高,但訓(xùn)練有素,便是已經(jīng)打成一團,還保有隊形方陣,接連不斷。

    一對比,蕭沅這邊街邊隨意組合起來的人更像烏合之眾。

    第22章 亡命這回別背后捅老娘刀子

    兵分兩路,阿四護住另一輛馬車,是蕭沅的吩咐。

    還有白若梅帶了她剩余的手下在旁邊相助,不至于處于劣勢。

    奈何對面人越涌越多,盡纏在阿四身前,一波接一波,滅不干凈。

    少說有百余人沖進了她們休憩的山谷內(nèi),把她們?nèi)o打散了。

    山谷除了廝殺聲與刀具破肉悶響,還有男眷逃散的呼喊與嬰兒啼哭回蕩,血流了遍地。

    雙拳難敵四手,阿四實在頭疼,不知蕭沅那邊解決得如何,可否折回相助。

    思慮間隙,突聞身后幾聲馬嘶,以為腹背受敵,卻見一桿纓槍利落挑開攻向她面部的賊匪。

    阿四趁機一個后翻,脫開身去,與馬上玄甲將軍對望一眼,以示感激。

    那人未曾理會,收槍俯身領(lǐng)小隊直沖戰(zhàn)場,馬蹄飛揚蕩開陣眼,沖亂了方陣。

    鐵甲紅槍,翩若游龍,一夫當(dāng)關(guān)之勢。

    匪賊見到來人,不僅未曾退卻,反

    撲得更加兇猛。

    響亮的哨笛自草叢深處里傳出,敢死隊的鋼刀源源不斷冒出了頭,全以她為中心攻了上去。

    不想,剛剛那群人還保留了實力。

    難道,一開始就是沖著這將軍而來。

    阿四瞇眼,喘息之余隨手扯過一個沖殺向她的,打落她手中鋼刀,拎著后領(lǐng)一扯,赫然是蒼耳軍的印記。

    那剛才那位,該是北府鐵騎韓兆珵。

    未曾猶豫,阿四飛身跳上匹拉車大馬,砍去余贅,沖進殺圈。

    有人相幫解圍,雖不清楚其中細(xì)節(jié),蕭沅不會放過這種時機。

    她這邊接近山谷緣,雖是首要匪賊入侵的受害點,但最好突圍。

    特別是此時,對方傾全部之力攻在有援軍的中部。

    解決完僅剩幾人,蕭沅回頭看了眼,兩相廝打中的人群擋住她的視線,馬兒嘶鳴,浴血奮戰(zhàn)。

    只能看見有想往她這邊跑的同伴被殺在半路的,也有渾身血跡將將逃了出來,根本看不清具體的情況。

    腳步調(diào)轉(zhuǎn)之際,一個男人血手死死扒住她的袍袂,耗盡最后一絲力將護在懷里的嬰孩遞上。

    “救,救救她。”

    蕭沅認(rèn)出,是剛才斗匪身死在她面前一個茶葉商的夫郎。

    傍晚她們還圍坐在一處,說要帶夫郎和剛出世的孩子去見見京都繁華。

    不過幾個時辰,孩子成了孤兒。

    蕭沅擋在身后的馬車?yán)铮瑪D滿了黎家的主子與仆人,害怕得疊在一處,哪還分得清楚。

    門一打開,盡是顫抖的呼號。

    看清楚是蕭沅,才放了半顆心下來。

    蕭沅不耐開口:“誰會駕馬車。”

    沈則到底還有點主君的架子,趕緊道:“劉三寶,你妻主不是在農(nóng)莊養(yǎng)過馬?”

    這時候坐外邊兒危險,更何況還要操縱馬車,劉三寶自是不愿的,他捂著頭咋呼:“我不會,你讓潘貴去!”

    潘貴也急了,若他真會,也就罷了,早點逃離這個是非之地,他連馬都不敢碰,如何駕馬。

    幾個男人不顧時宜吵嚷起來。

    長刀劈刺開木頭的脆響ーー

    刀刃橫立在眼前。

    滿身是血的女人宛若地獄修羅,嬰兒在她手中啼哭。

    “閉嘴。”

    陰狠帶著殺意的眼神嚇了沈則一跳,眼一翻差點又要昏過去。

    吵鬧的劉三寶早已被刀勁劈暈在他腳邊。

    黎霽懷向沈則身邊縮了縮,剩余兩三個男仆再不敢說話。

    門被砰地帶起。

    當(dāng)機立斷,蕭沅將早已氣絕的車夫尸體從馬車踢了下去,取而代之,揚鞭絕塵而去。

    有僥幸逃出的也緊緊跟著她,往北逃去。

    一去十里,狂奔不止,也再顧不得身后。

    為今之計,只有現(xiàn)護一批人逃出去,再做打算。

    阿四、白若梅,還有她其余幾個手下,個個都是好手,該是能護住。

    蕭沅一路只覺得心中窒悶,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折騰了半夜,是個人都累。

    沒有人燃火,但面前人影匆匆,相互扶持包扎,取來剩余的水和干糧解渴充饑。

    嬰兒的啼哭聲漸漸小了下去。

    蕭沅也閉眼歇了一刻,手上的長刀用染血布條綁在手上,無人敢過來親近。

    聽到動靜,她提刀站起來,大步匆匆走到剛死里逃生的白若梅一行人面前,目光微覷,莫名焦躁起來,質(zhì)問道:“黎清歡呢?”

    白若梅大口喘著氣,臉上均是濺射的血珠流痕,她微愣住,張了張口。

    回身左右找了一圈,確實沒找到黎二公子的蹤影。

    聞辭和喜鵲也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剛才三人牽著手,可后來場面太過混亂,只知道跑,根本自顧不暇。

    喜鵲此刻捂著小腹,累得癱軟在地,想到消失的公子霍然哇哇大哭起來。

    “主子”白若梅滿臉難以交代的為難。

    還沒來得及開口,電光火石間,聞辭手里被塞了個抽泣的嬰兒。

    轉(zhuǎn)頭就見蕭沅已奪過一匹快馬折返回去,滿眼飛塵。

    白若梅跟上追了兩步,又掉頭回來。

    此地也并非絕對安全之地,蕭沅手下幾個得力的除了她非死即傷,她得留下安頓傷員和男眷。

    待后來阿四同韓兆珵一齊脫逃,聽聞黎清歡在混亂中丟了的消息,也是仰天大呼罪過。

    這次是她疏忽大意,怎么著也欠了她小貴人一條命。

    剛想回去找人,卻被韓兆珵扯住。

    “你現(xiàn)在回去也于事無補。”

    阿四掙脫開她的手:“至少幫著接應(yīng)一下。”

    韓兆珵頗為強勢道:“對方今日慘敗,必會回?fù)魣髲?fù)。她們回不回得來還是一說,你一去更是打草驚蛇,跟送死沒什么區(qū)別。”

    話雖涼薄,言之有理,憑蕭沅的本事,人多反而容易壞事。

    蒼耳軍和北府鐵騎兩隊兵馬分別鎮(zhèn)守崤嶺的東南和東北方向,不和傳聞已久,想不到竟如此明目張膽狠下殺手。

    剛才她們休憩的山谷可能是個兩不相干的界點,她們才會選擇在那處行事。

    此地應(yīng)該已快到北府鐵騎的領(lǐng)地。

    不多時,韓兆珵大營里的人馬遲一步趕了過來。

    阿四看了眼在與白若梅了解情況的韓兆珵,正指派人馬將尚留存的商隊先帶回軍營。

    年少將軍殺伐果斷,夠冷血也夠決絕,果真不凡。

    被遺落在戰(zhàn)場的黎清歡,正躲在一堆翻了車的貨物后頭,滿頭滿手的冷汗,心情卻罕見的平靜。

    事發(fā)當(dāng)時,他同聞辭、喜鵲三人躲在車?yán)铮l知后車廂被人一下砍去大半,無法只能下車躲避。

    沒看見蕭沅的身影,不用問肯定是去救黎霽懷了。

    不過這種危急關(guān)頭,哪有空給他想這些有的沒的,連包袱銀兩全都丟了去。

    他們這群人太過顯眼,雖有白若梅和幾個手下沖在前頭,不僅殺過來的多,來求保命的更多。

    不只男人,還有許多膽小的女人,擠沖過來,團在他們身邊。

    黎清歡既要逃命又要避開。

    最后那么多人,偏他被沖散開去,怎能不說句倒霉透頂。

    他從來就是運氣不好的那個。空有副好皮相,卻因為沒有價值,最容易被人忽視和拋下。

    黎清歡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

    腳邊是一灘血,血珠子一滴滴落下形成個小坑,弄臟了他的鞋和他的臉。

    貨車上倒了個剛剛死透的女人,被他用作遮擋。

    狐貍般秀氣的一雙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警惕又靈敏。

    等人走光了就好,他安慰自己。

    外頭有聲音。

    賊匪的殘部正在一個個檢查尸首死活,將尸體來來回回重新捅了個遍。

    這次韓兆珵只帶了一小隊人馬出營巡視,她們埋伏在她回營的必經(jīng)之地,本有必殺的把握。誰知道意料之外的商隊,里頭居然藏了那么多好手。

    特別是一開始那個黑衣女人,下手狠辣,狠挫了一番士氣。

    如此一來不僅打亂了她們的計劃,還讓韓兆珵有了防備。

    有人偷懶道:“肯定沒活人了。”

    “將軍吩咐,不留一個活口。你好好兒再尋尋,我去那邊。”

    那女人無奈,想著若是有點油水倒能打打牙祭也行。

    往邊上一瞥,有個死了的人,還有車貨,說不定里頭藏了什么值錢的東西。

    正要過去,卻發(fā)現(xiàn)車轱轆后頭有一雙腳在動。

    她舉刀小心走過去,撥開尸體,之間一個男子。

    黑發(fā)青袍,坐于月光下,臉頰泛著銀白的光,像月亮仙子,又像這山谷中化作人形來吸食女人魂魄的精怪。

    她收刀走過去,臉上露出興奮。

    毫無防備,一腳踏進專

    為她而設(shè)的陷阱。

    黎清歡低垂著頭,趁來人靠近,手快要碰上他ーー

    藏在背后的手猛用力往前一送,鋒利的長刀將女人前胸捅穿,臟器破開的疼痛。

    又是一聲刀刺入皮肉的悶響,噗嗤。

    比身前那一刀更干凈利落,直入心臟絞了個透。

    女人瞪大的雙眼渙散開,喉嚨里只能發(fā)出嗬嗬兩聲。

    絕不能放手,黎清歡背頂著貨車微微站起,順著力道挺身,閉著眼用力捅、用力戳。

    他怕女人的聲音會招來更多的人。

    “你還要捅到什么時候?”

    黎清歡咻然抬頭睜開眼,他殺死的女人背后露出另一張女人的臉。

    軟著腳后退兩步,黎清歡失力靠回貨車上,那把刀也拿不住了,雙手捂住臉,卻沒能留下半滴淚。

    只是空洞,像浮在不真切的虛空。

    恍然,另一只手覆住他的手,他的眼睛、唇鼻,道:“放輕松,這沒什么。”

    “人是我殺的。”她道。

    蕭沅未曾離他太近,半臂的距離足以叫他很快安定下來。

    刺鼻的血腥味道因為草木香氣而消散開。

    魂體剛一歸位,黎清歡就被拉著手臂,摔到了女人背上。

    “抱緊點,可別再丟下。”

    他連忙抱住蕭沅的脖子,雙腿環(huán)上,乖乖應(yīng)了聲:“嗯。”

    想到什么,蕭沅托人起身時頓了下,沖后頭不放心道:“這回別在背后捅老娘刀子。”

    “嗯。”

    外面還有不少人賊匪在游蕩。

    蕭沅把馬留在三里外。

    她一人進來身形快,換了衣服也好偽裝,如今背上多了一個。

    實在不行,就殺出一條血路。

    黎清歡身上罩了個沙包袋。

    遠(yuǎn)看蕭沅只像負(fù)著一包貨物,不算打眼。

    等快要走出山谷之時,才有人覺察不對,叫她站住。

    蕭沅只當(dāng)沒聽見走得更快。

    為首之人一聲令下,瞬間山谷出口被團團圍住。

    蕭沅側(cè)身,先快速背向山谷石壁,確保身后不被人襲擊。

    接連的銀鏈甩勾,自八方而來,限制住蕭沅的位置。

    黎清歡親眼看見那爪勾刺進蕭沅右肩,再一拉扯生生扯掉一塊,血肉模糊。

    蕭沅吃痛,橫刀擋開。

    隨之便是把環(huán)首鋼刀裂空而來。

    女人陰笑著逼近,招招砍在她受傷那側(cè),傷口擴得更深,鮮血涓涓涌出。

    蕭沅只覺得這打頭的女人實在難纏,若是毫無負(fù)擔(dān),倒是可以好好打一架。

    此刻最重要的找個時機脫身。

    脖子上的手忽松開半分,一支琉璃簪自蕭沅背后捅出,扎進女人咄咄逼人的眼珠。

    一聲慘叫。

    蕭沅趕緊爽利補上一刀,一腳飛踢,連帶女人沖撞開一處缺口,緊接著托住黎清歡幾個縱身,沖出去半里地。

    耳邊是箭矢破空之聲。

    第23章 反戈或或是做個暖床的小廝

    黎清歡只感覺自己的身體倒轉(zhuǎn),蕭沅窩著身子將他抱到前頭。

    盡量減少能被射擊到的面積。

    黎清歡唯一能做的就是屏氣靜音,小心翼翼避開傷口,不打擾到她一點。

    直到兩人一個踉蹌落到馬上,奔襲十里地到了無人境外,才有了喘息之機。

    蕭沅瞧了瞧自己的傷口,嫌棄“嘶”了一聲。

    右肩血肉撕裂得嚴(yán)重,又托著重物跑了這么久,早已發(fā)麻使不上力來。

    蕭沅果斷把馬疆塞給黎清歡,讓他獨自縱著這匹顛簸的快馬。

    然后先用刀剔開爛肉,再從懷里掏出一瓶金瘡藥,粗魯往傷口上撒了兩道。

    疼得頭皮發(fā)炸,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黎清歡兩手用力攥著韁繩,早已顛得神形具散,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般。

    他不斷讓自己冷靜下去,努力學(xué)著蕭沅操縱的樣子,嘴里哼哼喘著氣。

    與其說是他在御馬,不如說馬帶著他起伏跳躍,一點都不聽他使喚。

    沒將兩人顛下馬已是大幸。

    一路跌跌撞撞,黎清歡皺眉,仰著脖子難受的緊,又不肯往后靠。

    手上的傷口與粗糙的韁繩相互摩擦,鮮血滲了上去。

    但他都最后也沒把馬疆還給蕭沅,不想表現(xiàn)得如此沒用。

    折騰完,蕭沅終于閑了下來。

    她目光向遠(yuǎn),完好的那只手環(huán)住黎清歡往懷里一帶,裹著他得毫無章法一起控住狂野的馬頭。

    “呵,你不會騎馬?”

    同乘一匹馬,兩人距離極近,話語間薄熱的氣息全噴在他耳朵上,紅了半邊。

    馬行得漸漸平穩(wěn),黎清歡也安心下來,緊接著搖搖頭,想放開手,蕭沅卻不讓,攏得更牢。

    “那得學(xué)學(xué),以后若是又有什么意外,你學(xué)會了騎馬也好逃啊。”蕭沅說得隨意至極,一點沒有正在逃命的緊張感。

    “哪有那么多意外。”黎清歡囁嚅著反駁。

    他活了快二十年,唯有跟著蕭沅這幾次,每次都嚇得快沒了半條命。

    蕭沅暢快笑了兩聲,不小心牽扯到傷口痛呼出來,剛凝了半截得血又淌了出來。

    那瓜勾鋒利,角度刁鉆,一碰上皮肉便深嵌進去,絞的稀爛。

    好在她逃得算快,不然這右肩估摸著只剩下森森白骨。

    唯一的僥幸就是沒毒。

    她還挺樂觀的。

    不過,低頭瞧了眼黎清歡,蕭沅忽然覺著,這男人多少有點兒克她。

    回去少不得讓白若梅拿著她倆的八字去街上算算。

    生意人,不信神佛,但多少信點五行八卦,財運天命。

    克她的人,傷身傷財,可萬萬不能留在身邊。

    黎清歡聽到身后女人吸氣,也有些擔(dān)心,猶豫道:“你的傷沒事吧?”

    “哼,”蕭沅陰陽怪氣,“自然是有事的。”

    她今天回去救人根本沒顧及后果,只憑著一腔沖動。

    雖也是孑然一身,但還有不少張嘴跟在她后頭等著吃飯。

    她幾近而立,早就在生死場上修得刀槍不入的銅心鐵肺,卻還跟個黃毛丫頭一般魯莽,實在不該。

    她望著黎清歡圓潤的后腦勺,神情復(fù)雜。

    黎清歡也被她噎住,悶悶不樂,再不想理睬她。

    等行到一處溪邊,蕭沅率先翻身下馬,走過去洗了把手和臉。

    溪水清涼,讓失血過多的眩暈消解不少。

    回頭見黎清歡還坐在馬上拽著馬疆不動彈,才反應(yīng)過來他不會下馬,卻不肯服軟求她。

    蕭沅頓時壞心大起。

    慢悠悠走過去,吹起一聲亮哨。

    馬兒應(yīng)聲而起,揚起前腿打了個響鼻。

    黎清歡因這一變故措手不及,忙不迭抱上馬脖子,驚慌間發(fā)出幾聲哭哼。

    下一秒腰腹盡落入賊手,被人單手抱下了地。

    雙腳落到實處,黎清歡賭氣不想看她,卻聽她道:“來幫我處理下傷口,我自己不方便。”

    蕭沅坐靠在一顆樹邊,將本就被血水泡到稀爛的衣服扯開,露出半邊肩膀。

    月華下,能看到女人的肌膚,和胸前隱沒在衣服內(nèi)的傲挺。

    黎清歡呆呆站在原地,臉轟得紅了個透。

    待蕭沅不耐煩,他才磨蹭著走過去。

    “嘖,”蕭沅不滿道,“要都你這樣磨磨唧唧,老娘早就沒命了。”

    不知她傷得幾何,能有這種心思玩笑他,該是還有力氣得很。

    黎清歡不敢胡亂多看,拿著帕子伸過去,想給她止血,脖子扭出去快一里地。

    蕭沅冷眼覷著他,呵,殺人的時候倒是大膽。

    因著沒仔細(xì)看下手不知輕重,黎清歡聽得蕭沅痛呼好幾次,心下不忍,這才強行止住羞澀,轉(zhuǎn)過頭開始來好好處理替她傷口。

    他蹲在蕭沅身側(cè),張眼一瞧,自此眼里只剩下那個皮開肉綻的血窟窿,哪還顧得上旁的情緒。

    擦拭的手在微微顫抖,黎清歡再不敢用力,若不是偷偷咬著唇,怕是早就要哭出來。

    這副鼻子紅紅的傷心模樣才叫蕭沅熨帖,如此大剌剌敞著懷,接受男人小心翼翼的服侍。

    清涼的指腹點在著了火的傷口附近,沁人心脾的舒爽,心情好到不行。

    蕭沅只覺得這傷受得還算值。

    等黎清歡重新替她撒上白色藥粉,血水立刻吃透進去,若沒

    有干凈的紗布綁住,又是白忙活一場。

    躊躇之際,突然女人的手襲上他喉間,猛地上手一抓。

    并未刻意停留,卻有挑逗之嫌。

    “賞光,借用一下。”

    耳邊只剩下這句。

    藏著男兒家名節(jié)和羞恥心的紗帶就這樣被她耍賴奪了過去,帶著清淺的余溫覆在自己身上,隱隱透出她曾說不喜歡的脂粉香。

    簡直像個強盜。

    “無礙。”黎清歡答得無可奈何,誰讓她是因他受傷的。

    蕭沅的手很靈活,結(jié)也打得輕巧,同上次替他包扎的時候一樣。

    黎清歡覺得,這個看起來粗蠻的女人,該是受了多少次傷,才能如此熟練,輕描淡寫。

    他想起身,可蹲得太久,頭暈乎乎的。

    被女人順著力輕巧一扯,便又落了回去,空氣隨著她身體的溫度一起。

    “走這么急做什么?再歇會兒。”蕭沅實話實說,她得再緩緩才有力氣帶他回去。

    其實跟蕭沅呆一起久了,漸漸熟悉了她的氣味,黎清歡身體發(fā)作得也慢了。

    還有力氣掙扎,又怕她再把傷口崩開。

    衣服也不拉好,簡直欺人太甚。

    黎清歡雙手做拳推拒得緊,卻被蕭沅惡作劇一樣拉得更近,細(xì)細(xì)瞧著他抿起的唇,眼尾的勾,臉頰的紅痣。

    一寸寸占為己有的沖動。

    蕭沅今日好說話的很,一點火都沒有沖黎清歡發(fā),只是太過疲憊,想逗逗他。

    “叫聲好姐姐,我就放了你。”

    “你!”黎清歡猛地側(cè)開頭,“傷成這樣,還沒個正經(jīng)。”

    蕭沅樂了,湊近悄聲道:“今日我又救了你。你何時還我那些利息?”

    她眼中帶著玩笑,這招每回都屢試不爽,總能看到小兔子慌亂逃離的模樣。

    她喜歡瞧見他露出尖尖犬牙,不要悶頭躲著不敢說話。

    不然多無趣。

    可今日,黎清歡暗自捏了捏拳,揚起臉目光灼灼道:“若女君想要,也并非不可。”

    蕭沅被那雙熱切的眸子燙得微愣,臉上的笑頓時也沒了。

    黎清歡卻不肯再放過她,追上去跪坐在她身邊,雙手環(huán)繞住她的脖子道:“女君救了我多次,我早已心系女君。先前是我想錯了,妄想做蕭家的主君。可清歡自知,到底是不如哥哥。”

    他頓了片刻,說得懇切:“只要女君不嫌棄,以后愿意買座宅子養(yǎng)著清歡,任何時候清歡在院子里等你來就好。”

    黎清歡抱著蕭沅輕晃,頭抵在她完好的左肩:“女君發(fā)個話,清歡這輩子就是你的人了。讓清歡當(dāng)牛做馬,或或是暖床的小廝,清歡也做得。”

    清淺的呼吸盡數(shù)噴在女人敏感的頸側(cè),一道道,男兒家不要臉的下賤之舉。

    語音婉轉(zhuǎn)嬌媚,蹭過來的身體比京城最熱門的小倌兒還嬌還柔。

    黎清歡是懂得如何討女人歡心的,他父親的所作所為從小潛移默化影響了他。

    在他不多不少的經(jīng)驗里,女人總是受用的一方。

    但他也覺得羞,擔(dān)心蕭沅直接駁了他的面子怎么辦,或是還像上次那樣,婉言拒絕。

    但說出來,心頭暢快。

    蕭沅從來只愛面上逗他,嫌麻煩不給承諾,黎清歡省得。

    可蕭沅也從未放棄過他,也從未真正打心底嫌棄過、低看過他,他也省得。

    這一點,怕是連阿四這樣無欲無求的乞丐也做不到。

    他討厭阿四嘴里的小貴人,他分明就是個沒人要的倒霉蛋。

    所以,他知道只有蕭沅能救他。

    他將蕭沅當(dāng)作救命稻草,死死纏上去,用身心擲一場豪賭。

    賭她對一個男人主動投懷送抱的欲望,賭她是否真如此冷漠無情。

    皮囊無用,可女人好色。

    若是這副皮囊能得她動一次欲念也就夠了,她定然再也甩脫不下他。

    到那時,沈則父子又算的了什么。

    可,等了許久蕭沅也未曾說話。

    黎清歡心里沒底,便假意推開她,故作惱火離去,泠泠道:“如若蕭女君實在不愿,出聲告訴清歡一聲便是。清歡以后絕不再相擾。”

    驀地一只手臂箍滿合她手掌長的細(xì)腰,被勒得生疼,噴在頭頂?shù)暮粑兊眉贝佟?br />
    黎清歡嗚咽一聲,把動作、火候拿捏得剛剛好,得意的模樣全落在蕭沅眼底。

    燃火的眸子濃稠得再看不見那抹藍(lán),炙熱的氣息混著血腥離得越來越近,新奇刺激。

    黎清歡緊閉上眼,努力仰起嘴唇,微張開,全身忍不住輕顫起來。

    此時此刻女人就要了他,他沒做半點準(zhǔn)備。

    但機不可失。

    沒有潮濕的觸感,黎清歡疑惑半睜開含滿霧氣的雙眸,又咻然瞪大。

    “啪”,掌心擊肉的脆響ーー

    “啊~”

    黎清歡瞬間驚叫跳起。

    一巴掌狠狠打在他屁股上,豐臀瞬間漾開肉波,電流自尾椎而上直竄進大腦,炸開一朵煙花,震得黎清歡七葷八素。

    面前快黑成碳的臉上忽浮出一個陰鷙的笑,寒潭似的眸深不見底…

    平靜中的癲狂讓人頭皮發(fā)麻。

    黎清歡捂著臀部,滿是錯愕,全身血液轟然倒流,從脖子到臉紅了個透。

    第24章 添火回頭叫白若梅送些好聞的香料給你

    風(fēng)月無邊,夜色正好。

    不遠(yuǎn)處河塘傳來蛙叫,是母蛙吸引異性繁殖的嘶鳴。

    蕭沅心里那股無名火,活被他這副呆傻的模樣給澆滅。

    只覺得跟黎清歡還計較什么呢。

    一個數(shù)錢都數(shù)不利索的蠢男人,學(xué)小倌兒賣弄風(fēng)騷的時候還挺像回事。

    若不是傷痛加上奮戰(zhàn)許久的勞累,說不準(zhǔn)她就上了鉤,不管不顧野地里辦了他。

    差點兒被個乳臭未干的小郎君拿捏住,蕭沅心里能不氣嗎。

    黎清歡捂著屁股站著,臉紅得滴血。

    蕭沅一點都沒留情,隔著衣服給他烙了個鮮紅色掌印,蓋在白生生的肉上,火辣辣的疼。

    酥酥麻麻的痛感一波波將他僅剩的羞恥心送上巔峰,心臟快跳到嗓子眼兒里去。

    蕭沅陰笑著湊到他眼前,低聲嚇道:“這才哪兒到哪兒。黎公子當(dāng)真要跟了我這個粗人?”

    黎清歡也不是委屈,就是覺著別扭。

    不懂她為何突然作弄他,讓他前功盡棄。

    黎清歡懵懂看向蕭沅,有好奇有探尋卻沒有一分害怕,像頭剛出生的鹿,草原上最好凌虐的獵物。

    粗糙帶繭的手掌將他雙眼蒙住,黎清歡的世界里又只剩下漆黑,灼熱危險的氣息噴在頰邊,女人粗硬的卷發(fā)蹭得他發(fā)癢。

    他攥住衣角,眼睛在那只手掌里眨了眨,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就是緊張得不敢喘氣。

    月光下,蕭沅對準(zhǔn)獵物的后頸亮了亮尖牙,尋了好幾次,到底是沒下口,克制住了最原始的欲望。

    視覺恢復(fù)的黎清歡,只看見黑衣女子背著他蹲在河邊,瘋狂往自己臉上撩涼水。

    黎清歡一臉迷茫,忽然害怕起來,心想,蕭沅莫不是還有見不得人的瘋癲癥。

    聽說瘋子發(fā)起病來六親不認(rèn),連爹娘都能殺了。

    況且這是個荒郊野嶺。

    怪不得年紀(jì)這么大還未娶夫郎。

    森森黑夜,黎清歡想得后背發(fā)麻,軟著腿轉(zhuǎn)身想逃,沒走幾步又被折返回來的女人攔了個正著。

    蕭沅不耐道:“你又想做什么?”

    按著發(fā)燙的額頭,她這會兒真有點想叫黎清歡聲祖宗,一晚上凈瞎折騰,沒個安分的時候。

    “我”黎清歡訥訥不語。

    背滿身水汽的女人又將他帶回了馬上,氣氛變得尷尬。

    兇他不是,哄他也不是。

    蕭沅這輩子難得為個男人想這么多心思。

    索性專心駕馬,不再開口,循著白若梅沿途留下的印記找路。

    路上蟬鳴鳥叫不算孤單,倆個人之間好似隔了天塹,蕭沅再沒給他貼身的機會。

    直到北府鐵騎大營放哨的燈火閃爍在不遠(yuǎn)處。

    “到了。”蕭沅話音極輕。

    剛落,一具身體重重壓在黎清歡背上,直接暈死過去。

    早就察覺到蕭沅體溫異常,黎清歡反應(yīng)極快,趕緊回身兜住她的頭,怕她掉下去。

    前面還有兩三里路,若是沒了馬,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將她拖回去了。

    他暗嘆一口氣,忍痛撕下袍袂下擺,將兩人的身體貼緊系在一處。

    然后黎清歡握住馬疆,深深吸了一口氣,腳跟輕踢馬肚。

    馬兒又晃了起來,帶著兩人奔向光源。

    辛苦了一夜,剛逃過殺劫,所有人精疲力竭。

    但主子每回,白若梅也不敢休息,一直等在哨位所,方便及時接應(yīng)。

    阿四也和她一起。

    該說今天蕭沅若是沒能活著回來,有她沒聽蕭沅安排之過。

    若是再不見人,她就準(zhǔn)備摸回去,管她那個韓兆珵允不允。

    她不在軍中,自不受將令調(diào)遣。

    噠噠馬蹄聲響,白若梅大喜三兩部走到攔路的隘口。

    只見一青袍男子,面色慘白,咬牙馱著她家主子飛奔而來。

    她連忙喚衛(wèi)兵一同搬開梐枑。

    馬速太快,黎清歡剎馬不急,兩人具是一同滾了下去,狠狠摔在路邊,滑出去兩三米。

    地上全是咯人的石子。

    黎清歡顧不得疼痛,趕緊爬起來把墊在身后的蕭沅扶起來檢查。

    剛才他護著兩人頭部,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大礙。

    蕭沅要是還醒著,指不定得兇巴巴的一頓罵他。

    黎清歡癟嘴。

    白若梅和阿四也被黎清歡一系列詭異的操作震在當(dāng)場,沒敢打擾上前打擾。

    等黎清歡露出期盼欣喜的眼神求助,才回過神來,在心里同時為蕭沅豎了大拇指。

    放了這么個媚骨天成的男人在身邊,還能坐懷不亂,除非圣人也。

    也難怪,蕭沅單槍匹馬,殺回去救他。

    白若梅忙從黎清歡手里接過自家主子。

    凌亂的碎發(fā)半遮住黎清歡明顯落寞的面龐,他舍不得手里的暖意離他而去。

    說不定,以后就再也不會擁有這樣獨屬于他的,安靜溫和的蕭沅。

    他垂下手,眼底泄出幾分狠毒。

    阿四守在他身邊,送他去男眷落腳的營帳,算是將功補過。

    忽察覺出他身上的殺氣,訝異間又覺得有趣。

    可惜啊,早知道她就下手了。

    主營里的韓兆珵剛處理完傷口,將盔甲換成黑袍常服。

    聽手下人來報,那商人不僅從褚尤手里活了下來,還救回了人。

    她這群人里臥虎藏龍,不僅有匹不怕死的孤狼,還有個其貌不揚卻出手不凡的乞丐。

    她能認(rèn)出那癩臉乞丐的功夫里混著他北府鐵騎的家學(xué)底子。

    此人到底是誰。

    韓兆珵揉揉眉心,出門一趟雖差點中了褚尤的埋伏,但陰差陽錯,收獲不小,打算明日天明再去探探底細(xì)。

    營地空曠,晚風(fēng)吹得軍旗獵獵,到了深夜分外孤寂寒涼。

    乞丐一人枕臂睡在馬草堆上,取下腰間勁酒喝幾口,燒得心頭暢快。

    許久未歸,離京越近她越興奮。

    天下之大,人心險惡,后頭不知還有多少好玩的事在等著她呢。

    蕭沅發(fā)了一夜燒,早上是被喉嚨干醒的。

    眼睛迷得睜不開,她伸手胡亂到床邊撫了把,什么都沒摸到。

    接著便是凌亂的腳步身,輕柔的手將她扶起,一股清涼的茶水喂進嘴里,才緩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含糊了幾聲,又暈睡過去。

    再醒來已是下午。

    營帳簾子未被撩起,可陽光無限,化作一粒粒分子盡數(shù)鉆了進來,灑了一度,鋪滿男子及腰的長發(fā)。

    蕭沅警惕睜眼,猛地坐起身。

    傷入骨頭的右肩限制住她所有舉動。

    蕭沅痛得皺眉,扶著肩膀又躺了回去,緩了會兒神。

    回想昨日種種,這里該是個軍隊大營。

    再瞥了眼床邊熟睡的男人,簡直陰魂不散。

    她睜眼閉眼都是黎清歡,真是煩死了。

    白若梅剛想進營帳來探探情況,就聽見她主子煩躁大喊:“若梅,白若梅!誰許你隨意將人放進來!”

    想邁進去的腳又縮了回來,白若梅黑炭樣的臉更加黑,這一進去主子肯定要遷怒她。

    聞辭在旁捂嘴偷笑,被她瞪了眼。

    “哎呀,你這會兒進去不是上趕著被她教訓(xùn)嗎?!”聞辭一手叉腰,一首拽著她的手臂,“走,我們?nèi)タ纯茨切∧掏蓿葧䞍喝羰抢瓒颖凰?qū)出來,我們再進去也不遲啊!”

    “這”白若梅攤著手被聞辭拖拽著,甚為無奈。

    她從開始就不該聽了聞辭的花言巧語,這下徹底坐實了幫兇身份。

    黎清歡被女人的聲音喚醒,還懵懵的,意識到在何處才抿抿唇。

    他轉(zhuǎn)身去取爐子邊溫好的藥。

    蕭沅斜覷著他不語,他才敢坐下,微垂著頭道:“我服侍你喝藥。”

    受了傷有美人伴在一旁服侍,蕭沅自是樂意。

    她曉風(fēng)月,不是那種古板女人。

    黎清歡舀了勺棕黑色的湯藥遞到她嘴邊,她也順勢就著他的手喝下去。

    一勺一勺,藥見了底。

    黎清歡嘴角含起一汪清甜的笑,開心看著蕭沅。

    總覺得,她們之間多了點親近。

    不像從前拘謹(jǐn)生疏。

    若是昨天他表現(xiàn)更好些,蕭沅說不準(zhǔn)就愿意帶他走了。

    當(dāng)然現(xiàn)在也不遲。

    黎清歡從懷里取出蜜餞果子,問她可要吃。

    蕭沅張嘴,果子丟了進來,帶著橘皮的甘甜溢開,解了厚重的苦味。

    她艱難挪了挪身子,撐頭看他,淡淡道:“昨日,你把我?guī)н^來的?”

    蕭沅隱約記得,昨夜看見燈光她就沒了知覺。

    今日醒來,除了在山谷受的傷,渾身還有幾分酸疼。

    不知她暈過去之后怎么折騰她的。

    黎清歡眼睛咕嚕轉(zhuǎn)了轉(zhuǎn),點頭答:“行了沒多久,就遇上白姐姐了。她扶你下馬的時候沒扶好,叫你摔了下去。”

    “哦?”蕭沅瞇眼看著眼前這個明顯撒謊的男人。

    心虛不敢看她,唇抿得愈發(fā)緊,耳垂底下還紅了。

    蕭沅手賤伸手過去摸了一把,軟軟的,卻晶瑩剔透像塊玉石。

    恍然,她抬起身,摟著黎清歡的腰將人帶上床,彎身含了上去。

    兩只腳驀然離地,還蹬著鞋,伸在床外頭掙扎了片刻,接著掛在床沿,隨著蕭沅的舔舐敏感蜷起。

    耳邊粘膩的水聲不斷。

    蕭沅的手扼在他脖子上不肯讓他逃。

    刺鼻的香氣,從他分泌的**里泛了出來。

    嗓子里只能堪堪發(fā)出黏糊的咕噥聲。

    “別”

    他不敢扒住蕭沅受傷的膀子,只能輕輕揪著她的衣裳耐到她停下。

    唇最后落在黎清歡臉頰的那顆紅痣上,逗留了片刻。

    蕭沅道:“回頭叫白若梅送些好聞的香料給你,別總搽些劣質(zhì)香。”

    黎清歡聞言頓了片刻,身子發(fā)僵,好一會兒才低低嗯了聲,頭偏過一側(cè)。

    蕭沅的頭發(fā)蹭得他發(fā)癢。

    沒好生呆上多久,折回來的白若梅又在外不合時宜地喊了起來。

    “主子,韓將軍請你過去,有要事相ーー”

    商字沒說出口,營帳里頭扔出來個還熱的瓷碗。

    眼疾手快接住碗,白若梅汗顏,不知這黎二公子又做了什么,害得主子這般生氣。

    在外候了不少時候,她才等到蕭沅面色不渝從帳子里走出來。

    定然是非常不滿意剛剛在里頭服侍她的人。

    她早就跟聞辭說過,主子肯定不會喜歡黎二公子的。

    第25章 羅網(wǎng)我要你死你就生不得!

    就算韓兆珵不來找,蕭沅也打算去會會這個北府鐵騎的統(tǒng)帥。

    北府鐵騎原本長駐于中原與北狄邊境,是當(dāng)年羅氏率兵攻打北狄,奪回幽云十二州時留下的一支精兵。

    韓兆珵是此人更是不簡單,十二歲便隨母親桓陽侯上戰(zhàn)場,殺敵無數(shù),戰(zhàn)功赫赫。

    十五歲組建的一支玄鐵軍更曾是無數(shù)北狄人的噩夢。

    直到七年前,北狄諸部沆瀣聯(lián)合,對大暄朝發(fā)起猛烈進攻。

    韓烈戰(zhàn)死在北狄人最后的反撲中。

    強忍下悲痛,韓兆珵身披麻衣,承母遺志,提槍領(lǐng)兵將北狄聯(lián)軍再一次打回老巢,直搗入北狄皇都同津府。

    當(dāng)街砍殺了北狄大半皇室,三天三夜,血

    流成河,狠挫了北狄一番銳氣。

    到如今北狄人提到韓兆珵無人不懼,又無人不恨得牙癢癢。若她們北狄戰(zhàn)神耶律柘還活著,哪容得這些后生小女壓在她們頭上!

    戰(zhàn)圣封賞賜爵,上頭體恤韓家只剩她一個孤女,不忍她在邊境輾轉(zhuǎn),便安排軍隊駐扎于崤北,對內(nèi)以震匪禍。

    蕭沅也見識過那場血戰(zhàn),甚至她發(fā)家也起源于此。

    但不管是英武的桓陽侯還是殘忍的鬼羅剎,今兒都得給她一個說法。

    韓兆珵端坐在大帳中心,手持兵書,穿得板正。

    一襲黑袍,要比蕭沅的還要沉上兩分。

    她一個中原女子個子不算矮,但身形樣貌絕對算不上頂好,但獨有份堅韌沉穩(wěn),能抗得起北府鐵騎統(tǒng)帥的威嚴(yán)。

    “韓將軍。”蕭沅拱手行禮。

    韓兆珵揚手,利落道:“在我營里,不必在意此等繁文縟節(jié),蕭掌柜坐。”

    蕭沅傷還未愈,也沒有虧待自己,大剌剌坐在了主位下首,掀開一杯泡好的茶,品了品,笑道:“將軍好品味,在這孤寒的大營里頭竟得如此好茶。”

    韓兆珵汗顏:“年前去榕州省親,攤子上隨意買了些。”

    “怪不得,”蕭沅繼續(xù)道,“榕州遍地好茶,三錢銀子買的散茶說不得比京城十兩金子賣的還要好喝。我之前也去過榕城,苦于不識貨被坑了好幾回,只遺憾放棄茶葉市場,還是做我那香料的老本行。”

    韓兆珵見蕭沅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就是不說正題,便也不出言提醒。

    等蕭沅說完她如何被坑的往事,韓兆珵才淡淡道:“蕭掌柜生意做得大,如今更是入了入戶部的眼,一舉登天成為皇商,何須在意那虧掉的幾兩銀子。”

    “哦?”蕭沅先是疑惑,深看了她一眼,“韓將軍還是不要折煞小人了。咱們這小本買賣,把身家性命都系在褲腰帶上討生活,一毫一厘都得珍惜著用。就算以后給宮里做事,也是生意。該我得的一分不能少,不該我得的,我也不賺。”

    韓兆珵精于帶兵打仗,排兵布陣,嘴皮子遠(yuǎn)不如蕭沅這種常在酒桌牌桌上混的人,便收住話頭。

    蕭沅扔了茶碗蓋,鏗鏘一聲,笑道:“還不知將軍來找我來有何事?我這兒正好也有件事要與將軍商量。”

    “不如蕭掌柜先說。”韓兆珵禮讓。

    蕭沅不客氣道:“我跟著商隊過崤北,雖不是領(lǐng)隊,但娘們兒拼死殺匪都死了,我也該擔(dān)當(dāng)些責(zé)任,為她們剩下的孤女寡夫討個公道。”

    韓兆珵聞言正色道:“我找蕭掌柜來正也是此意。慘遭此橫禍實非大家所愿,但逝者已去,如何安撫孤寡才事當(dāng)前之急。”

    她從來都在合適的時機做選最理性的路,太過循規(guī)蹈矩總顯得無情。

    “韓將軍打算如何?”蕭沅問。

    “我大營雖安扎在此,手下軍屬均安排在十里外一個城鎮(zhèn)里,屯田織布,自給自足。如若他們無處可去愿意留下來,我當(dāng)一視同仁,盡力照顧,絕不會苛待,等將來孤女長大了,可直接入我軍營效命。如若想走,我也奉上白銀十兩,供他幾年無憂。”

    蕭沅斂眸:“只是如此?”

    “不知蕭掌柜還待如何?”韓兆珵一瞬不瞬看向她。

    蕭沅拱手向上,幽幽開口:“我聽聞圣上派北府鐵騎駐扎于崤北便是剿匪,可這連年來不僅匪禍不少,我一路行來,看到多少人流離失所。一個、十個、一百個,將軍顧得過來嗎?

    將軍半夜睡醒不虧心嗎?!”

    “你!”韓兆珵勃然,“我原敬蕭掌柜是個知禮的人,才喚你過來商量,沒想到你如此不知好歹。算了,此事本將軍自有安排。”

    蕭沅不懼回視:“匪患當(dāng)?shù)溃瑢④姙楹螌朔酥卤芏徽劊皇菄樑铝耍是早就失去了當(dāng)初鎮(zhèn)守邊關(guān)的血性?!”

    韓兆珵從不是脾氣好的,她站起來沉沉看向蕭沅:“便是我真的怕了,不愿剿匪,你一個小小的商人又待如何?!”

    蕭沅也站起來,通身的威嚴(yán)霸氣。

    “我只是提醒將軍,莫要忘了初心。”

    乞丐阿四這時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擋在兩個劍拔弩張的女人中間調(diào)和,腆著臉勸道:“大家有事好好說,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韓兆珵撥開她,撣了撣弄臟的衣袍。

    阿四只能強攬住要走的蕭沅,道:“我不信韓將軍是那種貪生怕死之徒!”

    韓兆珵扭頭重哼。

    “依我之見,昨夜那些人也不是一般的土匪。”阿四拍拍蕭沅,“蕭掌柜你呢?”

    蕭沅看著她也哼一聲。

    阿四訕訕道:“既然大家都能看出來,何必關(guān)上門自家姐妹相殘,一致對外才好啊。”

    韓兆珵轉(zhuǎn)身嘲諷:“剿匪你說得簡單,你可知現(xiàn)在的崤北兵不是兵,匪不是匪。我都怕我殺的既不是匪也不是兵,而是陛下的子民!”

    原是七年前,她剛來此地也是一腔熱血,想要徹底整頓崤北一帶的匪禍,至此河清海晏不負(fù)陛下所托。

    中原地區(qū),總不會比邊關(guān)還亂。

    誰知來的第一年她就差點栽了,崤北漫山是匪。

    窮山僻壤百姓無知,被蒼耳軍收編強迫的數(shù)不勝數(shù)。

    褚尤是要在這山川谷地里做她的土皇帝。

    她也是多少次虎口脫險,好不容易才站穩(wěn)了腳跟。

    這次她帶親衛(wèi)暗中出門巡視,看看是否有還有“漏網(wǎng)之魚”,不知是誰走漏了風(fēng)聲。

    阿四皺眉道:“為何不上報朝廷,告她們一狀?”

    “告的人難道少嗎?蒼耳軍是紅巾軍的分支,是當(dāng)今圣上的根,”韓兆珵看了眼蕭沅,“更何況,蒼耳軍與禮親王關(guān)系甚密,折子怕是還未遞上,就有人做主攔截下來。”

    阿四手在空中滯了片刻,然后揶揄拍拍蕭沅。

    當(dāng)年天下已定,紅巾軍是起義之師,便不合時宜。

    前任紅巾軍首領(lǐng)宋昱獨子宋洵主動上折,說自己身為男子無法擔(dān)任統(tǒng)帥之位,愿將權(quán)分三家,一是崤北的蒼耳軍,二是還回徽滁老家守著祖產(chǎn),三則編入羅郁母親羅衾麾下效力。

    羅衾乃圣上親侄女,這分量自不可說。

    自此宋家與禮親王一家走得很近,又暗藏著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網(wǎng)。

    蕭沅聽到這兒,也不再咄咄相逼,黑臉負(fù)手甩營帳走了出去。

    沒走兩步,就瞧見一個明麗男子交握著手,伸首夠望,看見她便招了招手。

    像一夜之間變了個人。

    蕭沅拂去面上不快,走上前體貼道:“大公子昨夜受了驚,怎不好好休息。小心站在外面受了涼。”

    “父親叫我來找女君共用晚飯,”黎霽懷不敢表現(xiàn)出太多期待,端莊道,“女君可用空?”

    蕭沅目光幾轉(zhuǎn),忽然笑道:“公子親自來請我,自是有空的。就是有天大的事情,我也得給她推了,去赴公子的席。”

    黎霽懷欣喜,還是一副清清淡淡不染塵泥的模樣,心里輕啐,蕭沅才沒有向父親所說的那般對黎清歡有了念頭。

    他原本對蕭沅無意,可昨夜見到她那般勇猛救他于危難,怎能不心動蕩漾。

    再加上沈則的旁敲側(cè)擊,他才貿(mào)然前來。

    誰不想要個頂天立地的妻主。

    一時羞臊,黎霽懷再不敢看蕭沅。

    蕭沅倒是想看看那個沈君郎葫蘆里又裝了什么藥,心甘情愿自投羅網(wǎng)。

    營帳內(nèi)“啪啪”幾聲清澈響亮,接連不斷,盡打到實處。

    黎清歡被劉三寶扯著手臂壓跪在地上,唇邊躺滿了血,玉色的面龐紅腫不堪,嘴里全是鐵銹味。

    “賤種,叫你再敢回嘴。”

    沈則目露陰狠,這次沒假手于人,親自摑了黎清歡好幾個巴掌,打得那張俏臉再勾不得女人。

    黎清歡麻木冷著臉,任他打罵羞辱,硬是不吭一聲。

    沈則譏笑:“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是這副硬骨頭。莫不是真覺得自己攀上個大人物,就瞧不起我這個父親了?”

    “蕭女君救我時,父親又在何處?早就逃命去了罷,哪里還想得起我這個庶子?”

    頭被打歪了過去,黎清歡又跪直,滿臉倔強。

    “我是你父親!我要你死你就生不得!”沈則大怒,不掛肉的臉頰單薄寡情至極。

    劉三寶趕緊道:“主君,我把他拖來的時

    候正從蕭沅帳子里出來的。我聽得真真兒的,光天化日,就行茍且,未嫁的兒郎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沈則收手,嘴里喃喃念了兩聲佛,朝黎清歡嗤笑道:“呵呵,原來真是攀上了?可蕭沅喜歡的是我懷兒,就憑你也配和我的懷兒比。依你現(xiàn)在的名聲,有幾個正緊人家愿意娶回去當(dāng)正君的?”

    聽到外面來人,男女談笑的動靜不小。

    沈則直起身,傲慢地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嫌棄扔到黎清歡臉上。

    “你且跪著吧,看看你的情娘是選擇救你,還是選我家懷兒。”

    簾帳掀起,蕭沅先讓黎霽懷進,很是妥當(dāng)。

    她早就聽說,沈則不愿意與人混住,派手底下人大鬧了一場。而且他們主仆加起來人并不算少,無奈之下韓兆珵給安排了個單獨的營帳。

    真真是個磨人又不懂風(fēng)情的男人,無怪養(yǎng)出的兒子也這般無趣。

    她揚起個笑,剛抬腿踏進營帳,便見單薄的身影跪在一側(cè),臉上紅腫未消,垂著頭不肯看她。

    藍(lán)眸中笑意更甚。

    第26章 教訓(xùn)你混蛋!

    蕭沅從黎清歡面前輕飄飄而過,沒落下任何憐愛。

    甚至連半個眼神也沒留給他,面上全是笑,卻無情冷漠到了極點。

    直到三人坐在一道小桌邊,清粥白菜準(zhǔn)備開席,蕭沅頓了片刻,故作疑惑詢問道:“不叫黎二公子一同入席?”

    沈則聞言掩面笑出聲:“我這小兒子平時最不聽話,連昨日那般危急時刻也亂跑,連累了蕭女君。哎,怪我平日疏于管教,今兒真真該好好罰他一次。怎么,蕭女君打算管我黎府家事?”

    他抬眼定定看著蕭沅,想從她的表情里看出點什么,卻毫無所獲。

    蕭沅依舊笑得如沐春風(fēng),替沈則、黎霽懷二人擺好碗筷,慢條斯理道:“沈君郎這是說的什么話?怪我多嘴,怪我多嘴!來,咱們吃飯。”

    黎霽懷甫一看到黎清歡鼻青臉腫跪在泥地上的樣子還有些于心不忍,但一想到父親下午那番話,心又硬了起來,清淺道:“蕭女君別見怪。”

    蕭沅朝他狹促一笑,眨眨眼頗為溫柔道:“自是不會,黎公子好不容易主動邀我一次,我怎會去關(guān)心那些不相干的人。”

    黎霽懷厭惡又可憐地瞥了眼不遠(yuǎn)處面無表情的黎清歡。

    這就是云泥之別,黎清歡這種自甘下賤的人永遠(yuǎn)追不上他。

    沈則卻比黎霽懷心里多了幾分驚疑。

    按劉三寶探得的消息,蕭沅與黎清歡早已暗通款曲,就是毫無情分也不會見死不救。

    不是劉三寶添油加醋,就是蕭沅只想玩玩兒罷了,女人本就薄性,遑論一個四海為家的商人。

    總之,怎么都不會如了黎清歡的意。

    沈則舀起一勺粗糧粥,平淡的味道也變得順口起來。

    三人談笑風(fēng)生,絲毫不顧晾在一旁的人指甲刮得手心滲出了血,像個破了的風(fēng)箏般搖搖欲墜。

    劉三寶斜眼得瑟,野雞怎么都變不成鳳凰,黎清歡撲騰到最后還不是要乖乖嫁到他們家。

    蕭沅與黎霽懷聊得暢快非常,笑聲都快傳出了十里地。

    阿四剛被逼著和韓兆珵狠切磋了一番,熱個半死,直接曲腿坐在演武臺邊上大口喘氣。

    她扯開領(lǐng)子吹吹晚風(fēng),皺眉對衣服依舊整齊的韓兆珵道:“你不熱啊?”

    不等對方回應(yīng)又道,“蕭沅這廝忒煩人。”

    自個兒風(fēng)花雪月,可憐她孤家寡人,還要被武癡纏住,拉練到天黑。

    這日子誰愛過誰過去!

    “走了。”她擺擺手,頭也不回,打算回去睡覺。

    剩下個陷入沉思的黑衣女子坐在原地。

    風(fēng)吹干她鬢角的汗,安撫下內(nèi)心燥熱。

    一通發(fā)泄,胸中滯悶解了大半。

    她保家衛(wèi)國,愛民護子,今日卻叫一個商人在她面前胡說八道,指責(zé)她不作為。

    這口氣怎能隨意咽下。

    恍然,不遠(yuǎn)處的營帳傳來嬰兒啼哭。

    牙牙之聲哭得她心中一顫。

    或許她確實是怕了,怕有更多像這個嬰孩一樣變成孤女的人出現(xiàn)在她軍中。

    七年前她見得太多,太過慘烈。

    以至于來了崤北之后,她一直不愿面對,活在自己織就的繭里。

    棄了刀,韓兆珵往自個兒大營里去,也莫名覺得蕭沅煩人。

    現(xiàn)在營里這么多男人不宜久留,至少得趕快送去四方城里。

    正好,她也有好幾月沒回去過了。

    “天色尚早,蕭女君不如再呆一會兒?”吃完飯,沈則出言挽留,笑道,“那日與女君下棋回來之后懷兒一直念念不忘,要與你再好好切磋一會呢。”

    “爹蕭女君還受著傷呢。”黎霽懷實在不好意思,紅了臉。

    他只是說了與蕭沅下過棋,誰知沈則如此添油加醋。

    在黎霽懷眼里,蕭沅粗俗無知,棋藝也差。

    若說他非蕭沅不可也不至于,只是蕭沅與從前他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同,神秘復(fù)雜,讓他越來越好奇。

    如今他們父子又陰差陽錯將身家性命全權(quán)交付于這個女子,男兒無根,在此困境下生出不少依賴綺念來。

    蕭沅連忙面露喜色:“傷有什么大礙!那我去喚人找副棋子來,今天非要與黎公子下個暢快不可。”

    不一會兒,白若梅就安排妥當(dāng)了,從這荒天野地里硬生生湊出了一盤棋,還僻了個靜處給她們單獨相處。

    兩人相攜走后,沈則瞧著整整一個時辰跪在原地不動的黎清歡,冷笑道:“看吧,這就是女人。以后你還想指望誰?”

    一字一句比巴掌更狠毒,直戳人心腸最脆弱的地方。

    黎清歡早已飽經(jīng)磨礪,今日還是傷得千瘡百孔,一時竟記不起下午的親密是多久之前。

    一時間,萬念俱灰,偏就哭不出一聲,冷冷淡淡的。

    “潘貴,晚上給他鎖上,別再給我出去丟人現(xiàn)眼。”

    沈則被他破敗不堪的凄慘模樣心中痛快淋漓,也不喚他起來,悠然帶著劉三寶洗漱歇息去。

    這營帳不大,中間用屏障格擋開。

    潘貴見沈則,趕緊上前把腿早就跪麻了的黎清歡給扶了起來。

    “謝謝潘爹爹。”

    黎清歡撐著他的手臂站起來,雖不算親熱,還是能聽出感激之情。

    潘貴暗嘆一聲,造孽喲。

    不過短短幾天,蕭沅棋藝大有長進,一場下來也能與黎霽懷廝殺許久,甚至到后半還能小勝半子。

    有了旗鼓相當(dāng)?shù)膶κ郑桁V懷也下得意猶未盡。

    待他抬頭,勝負(fù)已分,卻瞧見對面的女人撐著頭正在假寐。

    “哦,”察覺到關(guān)心的眼神,蕭沅趕緊睜眼,露出個無奈的笑,“我失禮了。”

    女人平時狂野霸道,此刻在燭火下剛毅的臉出現(xiàn)幾分柔和俊朗,黎霽懷趕緊道:“是我不該逗留打擾,女君傷得不輕還是早點歇息吧。”

    “嗯。”蕭沅沒再挽留,目送他離去。

    人影還未消失干凈,蕭沅便扔了手里的棋子,眸子里布滿寒霜,恢復(fù)了往日的清明。

    她動了動肩,凈手取藥包扎。

    驀然看到剛隨手仍在邊上,染滿血的紗帶時,喉頭哏了下。

    虧她覺得黎清歡唯一的有點是下手狠辣果斷,沒成想是個徒有其表的紙老虎。

    就敢在外頭、在她面前橫,遇上陰的毒的馬上現(xiàn)了原型,變成任人欺凌的貍奴。

    踢她一腳的架勢是一點兒沒瞧著,比他的小廝喜鵲還不如。

    紗帶在手指上纏了兩道,蕭沅猛地站起身。

    在營帳內(nèi)煩躁逡巡了片刻。

    黎清歡身心具疲,肚餓也睡不踏實。

    淺淺枕在潘貴拿給他的鋪蓋上,睡在最外邊,閉眼聽周圍呼聲四起。

    潘貴也沒折騰,給他手上系了根草繩算作束縛。

    兩邊臉頰腫得老高,他不敢碰,也不敢壓,腦子

    里光怪陸離,沒個實景,也根本沒有傷心的情緒。

    月上中天,有個人影鬼魅般鉆了進來,給他解了繩子,帶他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一路上,黎清歡也不吵也不鬧,木木的,像個沒有靈魂的人偶。

    蕭沅在巡邏衛(wèi)隊曖昧的眼神下與她們打了聲招呼,算作答謝。

    等到無人,兩人面對面站著吹冷風(fēng),無人開口。

    黎清歡站得僵直,嘴角諷刺彎了彎。

    蕭沅不滿:“你這是作何表情?”

    想迫他抬起頭,卻無處下手。

    黎清歡后退一步,冷聲道:“女君既無心,何苦折騰我?”

    蕭沅失笑,負(fù)手跟上一步恢復(fù)了原來的距離,湊近逗他:“我有心無心又有什么干系?不過是看黎二公子實在貌美,起了色心。”

    她輕佻撿起黎清歡置于身側(cè)顫抖的玉手,放在唇邊親了親,繼續(xù)道:“你之前欠我的樁樁件件還沒還,又要叫我投本兒,天下可沒這么好的事。”

    “你!”黎清歡抬頭怒看向她,臉頰上斑駁著青紫,眼眶紅透了,招人疼,或是讓人起了叫他更疼的念頭。

    蕭沅眸色幽暗起來,捏著黎清歡的指骨揉搓,逼問:“我如何?”

    一滴淚生生被她逼了下來,再也止不住,爭相奪眶而出。

    “你混蛋!”黎清歡終于顫聲宣泄出來,整個人情緒激動,哭得雨帶梨花。

    不顧他捶打掙扎,蕭沅硬是將他緊緊錮到懷里,摸著他的后頸安撫。

    前襟盡濕透了,黎清歡還在抽噎,前半輩子受的委屈全都交代在了今天。

    他對蕭沅的期待太大,身心俱付只想求得一塊清凈地。

    若連這樣的心愿都被辜負(fù),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如一了百了,割腕子見了他爹去。

    黎清歡也不知道怎的,就這樣對一個剛認(rèn)識的女人付出了滿心的期盼,最后依舊落得個遍體鱗傷。

    他的滿目凄涼,滿腔憤恨,若蕭沅不肯接住,怕是又要埋進肚子里,到最后神形俱散、油盡燈枯,不知會淪落成什么樣子。

    讓沈則心想事成。

    而蕭沅,說實在的,她實在無法理解黎清歡因何哭得如此傷心。

    角色不同,地位不同,對困境的理解也大相徑庭。正如身居上位的她也無法共感,十年前、乃至二十年前受人欺壓、嫉惡如仇的自己。

    這事兒她解決起來實在簡單。

    若她樂意,今晚可以強行帶黎清歡走,免他受這份罪,甚至叫沈則父子再也傷不得他。

    但她能幫一回、兩回,以后遭了難,黎清歡便只會期盼她來救。

    若他自己連這道坎兒都淌不過去,要依付她一輩子不成?

    蕭沅松開些手,垂頭看他腫成饅頭大的臉蛋,嘲弄道:“哭夠了?”

    黎清歡吸著鼻子,抽抽噎噎又偷偷瞪她,比剛才的木頭樣動人多了。

    蕭沅哼了一聲,冷眼斥道:“你要拿出對我的一半氣勢對著你那個父親發(fā)瘋,也不至于落到今天這個下場。”

    要與蕭沅爭論,無異于螳臂擋車,于他沒有任何好處。

    黎清歡只覺得這人來來回回,揣摩不透,就是存心逗弄他好玩,根本沒有救他的意思。

    明知她窮兇極惡、寡性薄情,以為能靠手段拿下她,現(xiàn)在想來白費功夫。

    便不再與她牽扯,掙脫開要回去。

    “讓開。”黎清歡側(cè)過臉道。

    你進我退,蕭沅偏就不讓他如意,要弄到他急得漲紅那張五顏六色的臉,恢復(fù)活人氣息。

    最后只聞得頭頂一聲輕笑:“算了,今兒先不學(xué)旁的了。”

    未待黎清歡反應(yīng),女人彎身用力按住他的后腦勺,錮著他的腰將唇覆了上去。

    狂暴繾綣的氣息劈頭蓋臉砸了過來。

    太過刺激震撼的體驗讓黎清歡不知所措,甚至未曾反抗。

    濕熱霸道的氣息狂風(fēng)暴雨般席卷至他每一寸口腔,纏綿、翻卷,不留一絲空隙。

    黎清歡閉眼高仰著脖子,水聲黏膩,大腦一片空白。

    第27章 對等這下好了嗎?

    激烈的吮吻,毫不憐惜地凌虐著黎清歡的雙唇,攫取那一汪蜜泉。

    四唇相互磨蹭擠壓,只剩夠他門戶大開著接納的余地。

    不對等的身形與壓迫,像張黑幕,將黎清歡完完全全覆蓋住,裹得他喘不過氣來。

    粗糙的舌頭粗暴舔舐過他敏感的上顎,再靈巧卷起他的一同舞動,共同沉淪。

    “唔”黎清歡臉上浮現(xiàn)出個欲念和痛苦交錯的復(fù)雜表情,額跡冒出幾絲汗。

    從骨子里泛著的脂粉氣,再一次肆無忌憚地彌漫開,手指腳趾具是軟的。

    蕭沅原也有些迷醉,聞到味道,便收了力道,湊近黎清歡脖子皺眉嗅了嗅,疑問道:“什么味道?”

    黎清歡兩眼通紅著睜開,仰著頭似哭未哭道:“不用你管。”

    比起罵人更像撒嬌。

    蕭沅也不惱,呵呵松開手,拉黎清歡找了處避風(fēng)的地方坐下。

    然后家財萬貫的蕭掌柜從懷里掏出了兩個冷掉的白面饅頭,想了想,只遞過去一個。

    待人忍不了肚餓,伸手接過,蕭沅才慵懶向后一倒,雙肘撐地看漫天璀璨,心情甚好。

    她壞笑道:“吃吧。不過以你剛才的表現(xiàn),只能給你一個。”

    黎清歡沒應(yīng)話,小口秀氣吃著,感受到后背灼熱的視線,縮了縮腿。

    待他吃完,又被蕭沅狠扯進懷里,同她一起仰倒在地。

    蕭沅雙眼含笑有光,手指撫去他嘴角碎屑,又覆上青腫對黎清歡道:“可記住了?以后找我做事,要用東西來換。若沒有能換的,便靠雙手去掙,這世上哪有免費的饅頭。”

    黎清歡忍不住問:“因何黎霽懷就不用?”

    蕭沅面色微冷,收了手:“你與他不同。好了,天色不早,我?guī)慊厝ァ!?br />
    她率先站起身,先一步走在前頭,走得不算快。

    黎清歡默默跟著,又快跑了兩步到她身邊。

    蕭沅不喜歡廢物,更不會找個一無是處的男人做夫郎。

    在她看來,黎清歡除了長相對她胃口,要家世沒家世,要銀子沒銀子,根本助不得她一點力,指不定還要坐吃山空,靠她養(yǎng)著。

    當(dāng)初她想將黎清歡推出去,不過就是看重點臉那方面還有點價值,誰知道是坨扶不上墻的爛泥。

    只能暫時自己消受,閑來無聊逗逗他。

    可她如今只覺得,情不自禁插手黎清歡的事情太多,竟有了些泥足深陷的危機感。

    好多年都沒有這樣患得患失過。

    黎清歡見她驀然停住,疑惑看她。

    蕭沅不耐煩道:“你自己回吧。”

    黎清歡不知她又哪根筋搭錯了,又想到她剛才的話。

    躊躇片刻,他抓住蕭沅的袖子,踮腳閉眼輕碰了下她的嘴唇,帶著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勇氣和羞澀。

    “我不認(rèn)識路。這下好了嗎?”他抿嘴問,眼神清澈純潔。

    蕭沅面上平靜無波,心里暗罵一聲。

    他爹的,真想今晚就辦了他。

    到底是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對。

    蕭沅緩緩閉上眼,瘋狂冷靜了好一會兒。

    待沖腦的欲念散個干凈,她才黑著臉,默不作聲地把黎清歡送回營帳,連手都捆得整整齊齊。

    黎清歡輕手輕腳躺下,不覺笑了笑。

    不小心牽扯到嘴角的傷口,他蹙眉一疼。

    轉(zhuǎn)身看隔了兩三個人,睡在他不遠(yuǎn)處正打鼾的劉三寶,眼里動了念,和那日山谷里的眼神一模一樣。

    第二日一早,劉三寶甫一睡醒,睡眼朦朧打算趿著鞋去茅廁,便聽得砰的一聲巨響,劉三寶摔倒地上慘叫。

    “爹啊!哪個天殺的往我鞋子里扔石子兒!”

    尖銳的小石咯麻了還未覺知的腳底板,他抱著腳在地上直打滾。

    潘貴向來跟他不對付,毫不客氣道:“誰?還能是誰?莫不是你又想偷奸耍滑才想出來這一招!”

    “你!”劉三寶怒瞪了他一眼,訕訕爬起身。

    走的時候還順便不爽看

    了眼默不作聲的黎清歡,喪門星。

    儼然依舊把黎清歡當(dāng)作自己女兒的夫郎對待,自己高高在上。

    “你別管他,”潘貴勸黎清歡,“他也就敢在咱們面前橫,你不知道那日遭匪他嚇得都不敢出聲。”

    黎清歡搖搖頭,活動了下手腕。

    手被束縛了一夜,多少睡得不舒服。

    但沈則偏要的就是他不舒服,因此看到面色憔悴的黎清歡,他別提多舒坦。

    “想了一夜,如何了?”

    黎清歡聞言立時跪到他面前:“從前都是我的錯,不該和父親犟嘴。”

    沈則尖銳的指甲扣到黎清歡腦門上用力一推,推得他一個踉蹌:“呵,你知道便好。我做的那些可都是為你好啊,你瞧瞧你做的那都是些什么事兒。”

    黎清歡垂下眸,好似認(rèn)命嘆道:“我知道了,父親。以往我都覺得外面的人好,哪知道付出”

    他咬著唇露出一絲脆弱難堪,“付出那么多,危機關(guān)頭沒一個肯救我的。我以后再也不爭了,全憑父親安排。”

    沈則聽他心灰意冷的說辭,想必昨日真的傷了他。

    一個商人罷了,熙熙攘攘不過圖那幾分利錢,圖他年輕貌美,起了色欲,那肯真的對男人用心。

    “好了,”沈則飲口茶,故作大度道,“我不過是想提醒提醒你罷了。以后你就乖乖待在我身邊,跟著潘貴、劉三寶他們好好學(xué)學(xué)規(guī)矩,別再到處瞎跑。”

    “是,”黎清歡冷著臉發(fā)狠道,“若我再胡亂跑出去,父親就打斷我的腿好了。”

    沈則垂頭吊著眼尾看向他,打斷腿有什么用,一個人沒了心氣兒才叫徹底廢了。

    哀莫大于心死,他對這樣的黎清歡十分滿意。

    自此黎清歡分外乖巧,端茶倒水,看不見從前的不甘,儼然成了個沈則父子任意使喚的奴才。

    不遠(yuǎn)處的營帳,聞辭正鬧著要去找回黎清歡,要蕭沅做主。

    蕭沅笑哼:“他是黎家的二公子,合該待在黎府主君身邊。我勸你,最好把那只小喜鵲也早點送回去,免得回頭主人家來找,說你拐帶人家家仆。”

    聞辭氣得臉色通紅,反駁不了一個字,到最后才憋出句:“那你就忍心看著他受苦?”

    蕭沅聞言不悅,鷹眸銳利投向聞辭:“他與我有何干系?聞辭,你僭越了。”

    “我”聞辭被她突如其來的威壓嚇了一跳,害怕后退了兩步。

    早就聽他姐說蕭沅這幾年越發(fā)喜怒無常,倒是從沒在他面前表露過。

    蕭沅上前拍拍他的肩,淡淡道:“別想太多。等會兒就要拔營了,回去好好收拾一下。”

    一個男人的事情,讓她費上如此多的心力已是罕見,當(dāng)下還有更要緊的事兒。

    “四方城,因何叫四方城?”阿四騎在馬上與韓兆珵并肩。

    “何以為家,唯四方天地耳。”

    后來阿四才發(fā)現(xiàn),這四方城里幾乎都是孤兒寡父,年輕一輩長大后再入北府鐵騎。

    也許以后此地還會有更多的破碎的家庭,也會出現(xiàn)更多孤寡。

    四方城與其他城鎮(zhèn)并無異樣,集市熱鬧,百姓淳樸,除了使不得銀子。

    萬事都需要以物換物,靠自己的勞動所得換水換糧。

    這個規(guī)矩是早就定下的,就算是她們將軍韓兆珵,住回四方城的時候也得下地干活。

    這下沈則父子犯了難,他們十指不沾陽春水,就連下人也做不得什么活計,實在沒什么可交換的東西。

    于是便托人去找蕭沅,一來希望早點走,二來想要點熱水和飯食。

    那時蕭沅剛從地里割下一蓬麥草,她下手利落動作快,手起刀落,連韓兆珵都忍不住側(cè)目看了她一眼。

    阿四自然啥都不會干,依葫蘆畫瓢割壞了兩叢,頗為無奈。

    她當(dāng)機立斷轉(zhuǎn)身跑去運貨了,再不肯碰鐮刀。

    韓兆珵將她淪落為乞丐的原因,總結(jié)為四個字,好吃懶做。

    蕭沅她來四方城的理由也很簡單,她們的所有東西都折在了山谷。

    就算要走,這么多人急需個地方采買補給再上路。

    況且她這撥人還有不少剛失去至親的,未來不知去處的,得趕快將她們安頓下來。

    誰知道這處就算有錢也沒地方使。

    蕭沅正曲腿坐在田埂上喝水,烈日炎炎抹了一腦門子汗,見韓兆珵走過來,她道:“說好了啊,幫你這兒忙完,借五匹馬給我。”

    韓兆珵原是想給蕭沅使個絆子,那成想人家干活兒比還她利索。

    畢竟一起割過草,關(guān)系頓時親近不少。

    韓兆珵挑眉問:“我不信蕭掌柜連幾匹馬都弄不到手?”

    因何還要跟她來四方城。

    蕭沅吐槽:“你也不看看,你那大營,方圓二十里估計找不出十個人,更何況五匹健壯的馬?”

    韓兆珵失笑。

    蕭沅確實手段通天,就算沙漠她也能平白變出幾匹駱駝來,但耗的人力財力就大了。

    有現(xiàn)成的,她為何要浪費時間。

    正好,她也想來看看這四方城是否真如韓兆珵嘴里所說。

    這里確實像一個世外天地,有自己的規(guī)矩和體系,自給自足。

    因著都曾經(jīng)歷過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對外來者充滿了包容。

    蕭沅手底下也多是由這樣的人組成,卻自認(rèn)給不了給她們這樣安穩(wěn)祥和的生活。

    “你這地方不錯。”她真心感嘆。

    韓兆珵卻拍拍手道:“但我寧愿不要有四方城。她們都是無奈才聚集于此處,誰不想要個完整的家。”

    太陽晃得人睜不開眼,蕭沅刁著根狗尾巴草瞇眼笑著給韓兆珵下了個判詞:“你雖為一軍之帥,但太過優(yōu)柔不夠狠心。難怪皇帝要把你調(diào)離邊境。”

    韓兆珵震驚蕭沅如此敏銳的洞察力,轉(zhuǎn)念一笑道:“蕭掌柜說得是。我倒是覺得蕭掌柜比我更適合率軍打仗。”

    蕭沅瞥了她一眼,沒做反應(yīng)。

    正巧潘貴來問她索要吃食,她也就順勢避開了這個話題。

    第28章 乖巧不要勾引我

    韓兆珵既是北府鐵騎統(tǒng)帥,承襲了母爵,四方城算是她屬地的一部分。

    因為人口簡單,且街坊四鄰或多或少沾親帶故,有同袍之交,是以四方城并未設(shè)置地方官。

    但里里外外都有專人管束治理,十戶為一組,聯(lián)防互管。

    若出了更大的矛盾再逐級上報。

    管理男人這塊兒,為首的是韓兆珵副將的夫郎姜淘,一個很潑辣的男人。

    韓兆珵平白扔了這么多張嘴過來,他也不嫌操勞,雷厲風(fēng)行給安頓了下來。

    照顧吃奶的娃娃他們最有經(jīng)驗。

    可憐見的,這么小就沒了爹娘,又一想這城里同樣身世的也不少,盡力照顧,將來也會是個好娘子。

    姜淘唯一看不慣就是那個據(jù)說是京里某位侍郎的一家子。

    不僅主人家高高在上,成日待在房里不愿出門,連帶著幾個奴仆也耀武揚威,頤指氣使,一會兒要這一會兒要那,簡直是個事兒精。

    姜淘他們雖然平時日子過得樸素低調(diào),但把家里女人的軍功拿出來在京城里頭至少能混個五品武官。

    原本看韓兆珵面子給他們白吃干飯就不錯了,誰愛慣著他們。

    誰知剛安穩(wěn)沒多久,又聽說他們嫌棄飯里沒個葷腥,不肯用飯,非要殺他們用來下蛋的公雞吃,甚是囂張。

    姜淘直接操出軍屬的架勢,拿著把砍柴刀踢門沖殺進去。

    他搡開要阻攔的劉三寶,一耳朵把沈則從椅子上扽了起來,罵道:“你這個老匹夫,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蠢貨。老子給你臉你還不要了!”

    沈則平時還能偽裝幾分清高,這時候好似個市野村夫般被人揪著耳朵撕扯,羞辱至極,面色充血,也持重不了了,怒瞪他道:“我乃大暄朝戶部侍郎的主君,休得你這般無禮。”

    劈手一個巴掌甩過去。

    熊掌厚的手,力道可比劉三寶大多了,沈則只感覺耳朵被打聾了半

    邊,嗡嗡地叫喚。

    “管他妻主是多大的官兒!到了咱們這兒,要想吃肉便是君后也得下地干活!”姜淘本就長得比一般男子高大,此時濃眉倒豎唬人得很。

    “父親”

    被這突如其來的粗野男人給嚇著,劉三寶拖著黎霽懷,不敢上前阻攔。

    黎清歡見勢不妙早就在一旁躲著,看沈則吃癟的模樣,差點沒笑出聲來。

    但他再袖手旁觀也不對。

    以免姜淘走后沈則把氣撒他身上,黎清歡趕緊三兩步上前,哭得雨帶梨花,抱住姜淘的手臂道:“夫郎,你放了我父親吧。我愿去做工,給我父親哥哥換些吃食?”

    “你?”姜淘狐疑看著小雞仔兒似的黎清歡,手指沒繭當(dāng)是也干過活,能養(yǎng)活自己不錯了,還想養(yǎng)別人。

    蕭沅過來,剛好就看到這一幕。

    沈則還被姜淘擰著,著急手捂著發(fā)疼的耳朵,神情難堪,差點沒撅過氣來,比黎清歡未恢復(fù)完全的臉還復(fù)雜。

    劉三寶趕緊伸長脖子幫腔:“是啊,他能做活,快放了我家主君。”

    姜淘一手將沈則推到桌子上,叉腰指揮:“就一個人能抵什么用,你、你、你,都給我出來一起,別老窩在房里,生蛋啊!”

    說實在的,他沒想這群人能真正給他們帶來什么收成,但最近農(nóng)忙,城里的事兒太多,管不過來。

    因此來教訓(xùn)一下煞煞他們威風(fēng),省的讓這群不著調(diào)的外來人少生出是非來。

    說完他就走了,正和蕭沅撞上,直接回頭罵道:“找女人來也不頂事!這城里男人的事兒老子說了算!”

    蕭沅訕訕側(cè)身,不敢擋他的道。

    她生平最受不了刁蠻聒噪男人。

    蕭沅摸摸鼻子掩飾,只覺得場面好笑,轉(zhuǎn)頭碰巧撞上黎清歡的眼睛,同時看到對方眼底的狹促。

    你知我知的心照不宣。

    黎清歡被那道灼熱的視線燙得側(cè)過了頭。

    沒功夫逗他。

    蕭沅很快換了副焦急的表情快步進門,大呼:“哎呀,這是怎么回事。”

    她行云流水扶好四仰八叉的椅凳,將驚魂未定的沈則和黎霽懷安撫坐下。

    黎清歡乖巧往旁邊,小夫郎模樣做得真真的。

    沈則趕緊同蕭沅抱怨:“這地方的人太過野蠻,蕭女君,我們路上已經(jīng)耽擱了不少時日,何時能重新啟程啊?”

    蕭沅拍了下腦袋,頭疼道:“君郎不知,我也急著走呢。可是那韓將軍,你懂的,為人頑固,不知變通。說什么最近收割時節(jié),便是連頭驢車也借不出來。哎,非得我們也幫著做活,才肯舍點飯食,這寄人籬下實在沒辦法。不過君郎不必憂心,我已讓手下出城去找車具馬匹了,一找到咱們立刻就出發(fā),不在這里受氣!哎,這都怪我啊,沒能照顧好兩位!”

    沈則聽完面色依舊難看,是他非不肯坐船的,這時候也不好多說什么。

    雖后悔萬分,但有了蕭沅的擔(dān)保,他也放下心來。

    沈則看她渾身臟污,還粘了不少麥梗,估摸著也下地做農(nóng)活去了。

    在外蕭沅這個女人撐著,總不會受太多罪。

    沈則無奈點點頭,揉著眉心,心里交瘁。

    “沈君郎,”說著,蕭沅從懷里掏出三四個黢黑的麥餅,里頭夾了點混著油腥的炒蛋,擲在桌子上道,“瞧,這是我同幾個手下下了一天地?fù)Q來的油餅,你們且吃著,若是有尋到其它的我再給你們送過來。”

    沈則瞧著幾個粗糧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這東西放在往日他吃都不會吃一口,現(xiàn)今卻是最好的食物了,都是緊著能干活的女人先吃。

    因此他也未曾推拒絕,心安理得接受了下來。

    倒是黎霽懷很不好意思道:“都給了我們,那女君吃什么?”

    蕭沅伸長腿抖了下裙擺,笑道:“黎大公子這是關(guān)心我?”

    如今沈則父子越發(fā)需要依賴她過活,因此她話里話外實則也沒有以前那么尊重,對黎霽懷的態(tài)度也很隨意。

    只不過當(dāng)下這樣的境況,加上之前蕭沅姿態(tài)一直很低,能察覺出來的人并不多。

    黎霽懷一時無言以對,不知該如何答。

    蕭沅淡淡解釋:“回頭我再去問韓將軍要兩個,我想她還不至于如此虧待我們。再說,我是女人,撐得住。”

    她說得輕松,黎霽懷知她不易,想關(guān)心幾句卻說不出口。

    以他的教養(yǎng),不允許自己對個非他妻主的女人噓寒問暖。

    “那就好。”黎霽懷簡單回應(yīng)。

    蕭沅還有活兒,不能久留,再寬慰了沈則幾句就離開了。

    待人走后,黎清歡主動上前問道:“父親,不如我先出門去瞧瞧?”

    不用腦子想都知道,那幾個餅不會有他一口吃的,不如自力更生填飽肚子。

    沈則目光微覷,不確定黎清歡在想什么心思,定定看了黎清歡一眼。

    不過沈則對于剛才黎清歡敢出面救他到底高看了一眼,這才道:“成吧,你和劉三寶一同去。”

    劉三寶原是不想,可看見沈則壓迫的眼神,也只好不情愿跟著去了。

    估摸著蕭沅已是跟姜淘打過招呼,姜淘看見只有黎清歡和劉三寶,并未再多說什么。

    按兩人身形大小,姜淘將他們安插進了不同的組別。

    劉三寶到廚房里幫忙,黎清歡負(fù)責(zé)去做雜活兒,類似跟著去幫農(nóng)地里的女人打打飯,閑時縫補漿洗衣裳。

    被分到廚房的劉三寶剛開始還覺著挺幸運,既不用出門風(fēng)吹日曬,說不定還能弄些吃食回去孝敬沈則,在他面前現(xiàn)現(xiàn)眼。

    誰知道干的盡是些砍柴擔(dān)水的臟活累活,腰都快累廢了。還要被姜淘跟在后面腳踢迅馳,嫌他干活不勤快。

    劉三寶整個下午苦不堪言,第二天怎么著也不肯起床過去,托辭說自己病了。

    沈則無奈,只好換了潘貴過去,怎么說也交個差,換點裹腹之物。

    真是怕了姜濤那刁男人再找上門來。

    黎清歡什么都沒做過原本也有些忐忑,可見著聞辭他就沒那么擔(dān)心了。

    喜鵲也在。

    沈則沒憶起他,黎清歡也沒肯把喜鵲要回去,怕喜鵲跟他一起受罪。

    他久違摸了摸喜鵲的頭,見喜鵲落淚自個兒也難受得緊,誰讓喜鵲也命不好跟了他這么個主子呢。

    聞辭嘴甜又是個鬼靈精,混得如魚得水,很受當(dāng)?shù)厝讼矚g。

    三個人又聚在一道,單獨辟了個小桌子。

    聞辭心疼瞧了瞧他的臉,道:“這么好看的臉打壞了可怎生是好啊!我去拿點藥給你擦。”

    黎清歡以前很少感受到別人的關(guān)心,一直覺得能結(jié)交到聞辭這樣的朋友是他這輩子為數(shù)不多的幸事。

    他趕緊攔住聞辭:“不用了,都快好了。再說好慢點,也少挨點打。”

    “唉。”聞辭嘆了口氣,還想繼續(xù)說什么,就瞧見姜淘過來看他們干活的進度。

    于是他朝黎清歡吐吐舌,低頭認(rèn)真教黎清歡用起針線來。

    這活兒其實也簡單,就是細(xì)碎單調(diào),初學(xué)者容易傷著手。

    黎清歡因著沒太做過這些,只覺得興奮,弄好后第一次嘗到了滿足的滋味。

    等姜淘沒了蹤影,他們才有一搭沒一搭開始聊起四方城的八卦來。

    “你別看姜夫郎長得粗,在妻主面前也是嬌滴滴的模樣。”聞辭小聲道。

    黎清歡手里活兒沒停,積極反饋:“真的?”

    聞辭擺擺手,一臉過來人的表情:“哎呀,你明日跟著去送飯就能瞧見了。而且姜夫郎他妻主文鄒鄒的,可一點都不像個武人。”

    黎清歡撲哧笑了出來,單聽聞辭描述實在想不出能跟姜夫郎湊成一對的女人是個什么模樣。

    他嘴角漾起個小小紋路,雖然臉還腫但依舊清麗可人,清泠泠笑著,足叫人看呆。

    蕭沅不稀罕有的是人稀罕。

    聞辭想到蕭沅說的狠話,一把抓住黎清歡的手憐愛道:“我說呀這四方城里好娘子可多了,你根本沒必要擱蕭沅一顆樹上吊死。明兒下地,哥哥我給你物色個新的,管保比蕭沅好上千倍百倍。覓到好妻主,到時也不用受你父親哥哥的氣了。”

    黎清歡低頭笑了笑,沒說話。

    哪兒有那么簡單。

    于是在聞辭的暗中操作下,第二天中午過來他

    們這一攤打飯的特別多。

    按說韓兆珵的軍隊紀(jì)律嚴(yán)明,連排隊都整整齊齊的,可一個個舉著碗望穿秋水的樣子,實在有點寒顫。

    阿四正好來蹭飯,與蕭沅,韓兆珵三人同行。

    蕭沅和韓兆珵從來不愛湊熱鬧,見這邊人多,看也不看準(zhǔn)備換個地方。

    阿四這人愛湊熱鬧,瞧著前面烏泱泱攢動的頭顱,隨手抓了個年輕女人嬉笑問道:“姐妹,這是在做什么呢?”

    女人看了她一眼,見是個陌生面孔便敷衍道:“等面呢。”

    阿四連忙面露疑惑,追問道:“往常這面不是沒幾個人來吃嗎?”

    飯食從城里運過來總需要一點時辰,面久了容易坨,因此除了愛吃這口的,大多數(shù)人都選擇吃米飯和面餅。

    今日卻反了常。

    “這不今天換了送面的是個小郎君,長得可好看了。哎哎,我不跟你說了,面要沒了。”那女人趕緊排進隊伍里。

    阿四順著隊伍向前望去,心領(lǐng)神會地笑了聲,隨即心機大聲喚道:“黎二公子原來是你啊!快先給我來碗!”

    她沒那么多規(guī)矩顧及,直接沖到隊伍前頭,在眾人鋒利目光的洗禮下樂呵呵把碗遞了過去。

    原本還在和韓兆珵商量后續(xù)事宜的蕭沅開始只是被阿四的大聲吸引了目光,驀然從女人堆里看到張玉色俏顏,眸中火噌的燒了起來。

    夏天熱,汗多氣味也重。

    黎清歡被圍在中央難受得緊,他完全沒料到聞辭會把他帶到女人這么多的地方。

    主力軍還是聞辭,一口一個姐姐叫得歡,黎清歡負(fù)責(zé)打打下手,順道做個“豆腐”西施。

    這些女人不可能真的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大多都是跟阿四一樣湊熱鬧的。

    黎清歡盡量躲在聞辭后頭,盡力想規(guī)避混合復(fù)雜的氣味。

    而這副樣子在外人看來就是欲說還休,猶抱琵琶半遮面的青澀美好,對他愈加好奇。

    直到冷著臉的黑衣女人將黎清歡捉走,引起人群一陣驚呼。

    有好事者想上前去攔,見她們將軍站在旁邊才作罷。

    再看黎清歡除了剛開始掙扎了片刻,等看清來人后突然有變得極乖,什么也沒說就跟著走了。

    眾人不免遺憾這么好看的小郎君原是個有主的。

    阿四蹲在旁邊,邊笑邊吸剛打上來的熱湯面,曖昧挑眉沖著韓兆珵露齒一笑。

    ーー

    黎清歡被蕭沅扯著走了一段路,到了不遠(yuǎn)處的小池塘。

    未等蕭沅開口,黎清歡先發(fā)制人道:“謝謝你。”

    蕭沅皺眉,原本要質(zhì)問的話生生吞了下去,低垂著眼看他:“謝我作甚?不怪我壞了你的好事?”

    黎清歡攥了攥拳,心臟跳得極快,咕噥道:“我不愛呆在人多的地方。”

    他說話聲音極小,還是被蕭沅捕捉到了每個字。

    她上前一步,捏起黎清歡尖尖的下巴,眸色暗沉:“不要勾引我。”

    “我!”黎清歡有口難辯,干脆不出聲,心里對她又恨又氣,又不敢真得罪。

    就黎霽懷是個不染塵俗的翩翩公子,到他便是肆意勾引、水性楊花的浪蕩子。

    忽然,咕嚕一聲。

    跟著忙了一早上,黎清歡早就饑腸轆轆。

    聲音從他肚子里發(fā)出來,登時紅透了半邊臉。

    手指粗糙蹭了兩下黎清歡滑膩的皮膚,力道之大要剝下來的錯覺。

    陽光熱烈投射而下,比起黑夜,將他臉上的傷痕映照得更加清楚,還穿得破破爛爛。

    剛才那股子心煩意亂早就煙消云散,只剩下種說不清的情緒,懊惱什么的。

    “吃過了沒?”蕭沅嗓音低懶。

    黎清歡很不好意思地?fù)u了搖頭。

    他喪氣透了,總覺得在蕭沅面前無所遁形、丑態(tài)百出,什么招數(shù)都使不出來。

    默默檢討了下,怪不得不討蕭沅的喜歡。

    “行,等著。”

    雷厲風(fēng)行的女人把外袍、靴子解了扔在一邊,開始卷褲腿。

    黎清歡還在發(fā)愣,就看見蕭沅長腿一邁,走進了那個不算深的小水塘,很快撈了兩條魚上來。

    品種不算好,和之前蕭沅船上的比天差地別。

    但是這境況能吃上魚以及算很不錯的了。

    蕭沅早就看上了這池子,苦于韓兆珵的人看得太緊,一直沒機會過來。

    這回正好帶著人打打牙祭。

    隨身的火折子燃上干草,塞進蕭沅剛挖好的洞里。

    魚骨連著內(nèi)臟被女人靈巧的手抽了出來,價值連城的寶石刀具此刻成了屠婦最趁手的工具。

    黎清歡抱著腿看蕭沅忙忙碌碌也幫不上忙,但接受得心安理得。

    很快,肉香泛了出來。

    粗粗撒上幾味香料,也未遮了食物的鮮甜還能去腥。

    手藝極佳,火候也拿捏得正好。

    蕭沅用干凈葉子裹了塊遞過去,簡潔道:“吃。”

    手里的魚隔著葉子散熱,溫溫的不燙。

    黎清歡看了看蕭沅臉色,大著膽子道:“要不要帶些回去給大哥?”

    “啰嗦。”蕭沅悠閑吃著魚,目光向遠(yuǎn),看不出喜怒。

    “嗯。”

    黎清歡低頭一絲絲剝著魚肉,嘴角噙笑,吃得更歡。

    兩人對坐,各吃各的,難得如此寧靜。

    到了晚間,黎清歡和潘貴拿著姜淘給的飯菜回去,供養(yǎng)沈則父子倆。

    看模樣是在外混得不錯。

    實在他們待在院子里無事可干,沈則私下對黎霽懷道:“你不如明日里也跟著黎清歡出門去看看。”

    黎霽懷哪里做得這種紆尊降貴之事,心里不情愿,但也沒當(dāng)初拒了沈則。

    不過一會兒,聽得劉三寶在外頭欣喜大喚。

    蕭沅喚白若梅送了幾件新衣裳過來,讓他們先將就著穿,說等到了大鎮(zhèn)子再買好料子給他們新做幾身。

    而且每個人都有,專門標(biāo)了名字的。

    自那日遭襲,他們家當(dāng)丟了大半,來來回回?fù)Q洗的也就一兩件,早就受不了了。

    這正解了燃眉之急。

    黎清歡在后頭聽著,不免掖了掖被自己撕爛的袍角。

    其實不算特別明顯。

    總之他現(xiàn)下就只能盯著這件舊衣裳穿,早知道會丟,他就換上新袍子了。

    偷偷打開蕭沅送過來的衣裳,對比了下自己和黎霽懷的。

    也沒什么差別,他心里得意,很快將各人包袱恢復(fù)了原樣。

    夏夜靜謐,只剩下蟬鳴和黎清歡內(nèi)心的激蕩。

    直至天光破曉,方圓三四十里荒僻的四方城城門口忽然來了幾個投奔的男人。

    這事兒不大不小,但時辰太早。

    出于謹(jǐn)慎原則,守城士兵還是去把韓兆珵給喊了出來。

    幾個男人能成什么大事兒。

    韓兆珵派人下城去檢查,打算若無可疑之處,先放人進來再說。

    阿四打著哈欠,蹲坐在一旁,沒提出什么異議,看著累極腦子卻清明得很。

    蕭沅朝城樓下望了望,忽問:“韓將軍,可否與我們說說當(dāng)日蒼耳軍為何要在山谷里伏擊你?”

    第29章 縱火瞧你干的好事

    黎霽懷受了沈則的命令非要跟上,黎清歡表面也不好說些推辭的話。

    他們兄弟極少單獨相處,關(guān)系并不親厚,因此冷場了許久。

    待到了平時做活的地方,黎清歡先停下,站在門口向黎霽懷叮囑道:“霽懷哥哥,等會兒全交由我來做吧。你歇著就好。”

    黎霽懷挺著背點點頭,忽略了黎清歡臉上的幾分不屑。

    他的手向來是用來下棋寫字的,怎么可能做這些低俗之事,心中分外排斥。

    不過,他瞧黎清歡倒是做得歡,一炷香功夫就做成了三兩件,果真是從根子里帶出來的低賤,才干得這樣的勾當(dāng),與三教九流之人混成一片。

    黎清歡自顧不上他作何想的,一心撲在眼里的活兒上。

    前兩日趕

    工,士兵們駐扎在外該縫補的衣裳也不多了。

    等農(nóng)忙完,城里要舉行個祭祀大典,以新谷,祭天地,祭農(nóng)神,祭北府鐵騎故去的亡魂。

    這個傳統(tǒng)自七年前他們遷居至此就一直保留了下來,懷念故人,慰藉生者,慶祝每年豐收。

    是以他們這幾日需要做的是到時候典禮上要用的紙銀子。

    黎清歡手指細(xì)細(xì)長長的,指甲修剪得齊整,上頭泛著針扎的紅,動作起來能清楚看到上面的骨節(jié)和血管,銀箔泛著光一照瑩潤潤的漂亮。

    黎霽懷高高在上,聞辭也不會上趕著理會,只同黎清歡說話,與看見自家大少爺不敢抬頭的喜鵲三人一組,不多時就置了大半個箱子。

    姜淘過來看了看,還挺滿意的。

    之前他還覺得黎清歡這小公子樣貌太過出挑,眼神也活泛,看著便是個不安分的,因此不是特別放心,總防備著怕他生出事端來。

    如今想來以貌取人了,又聽說他在家里受了不少罪,打心眼里接納了他,還想著若是給他家將軍當(dāng)夫郎倒也般配。

    但似乎他與一同來的那個姓蕭的北狄商人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

    他們四方城雖與北狄人有血海深仇,然而無論漢人還是北狄人,戰(zhàn)爭之下總是百姓遭殃這件事他離得近也看得最清楚不過。

    所以對蕭沅并無什么特殊看法。

    可新來的這個什么都不干不說,還滿臉清高冷傲,姜淘最看不慣這種人,剛要發(fā)作,黎清歡便率先擋在黎霽懷身前道:“姜夫郎,我哥哥在家從未做過這些,一時接受不來,你也幫著體諒。這樣他的那份我也趕著做完,最后讓哥哥幫忙抱去倉庫。可好,哥哥?”

    他轉(zhuǎn)頭看向黎霽懷,一臉純凈清透,讓人信服。

    這東西輕,抱起來不吃力,且倉庫就在不遠(yuǎn)處,單獨辟開的一排屋子,最近多用來放些祭祀的雜物,算不得什么重要地方。

    黎霽懷不敢在姜淘面前推脫,趕忙應(yīng)了下來。

    “哼,”姜淘從懷里掏出把鑰匙給黎霽懷,“你負(fù)責(zé)管西城的倉庫吧。有貨物進來你幫忙開門鎖門。東西丟了拿你試問。”

    整個城里的事兒他都得負(fù)責(zé),哪能計較太多細(xì)枝末節(jié)的東西。再說今兒大清早又來了一波人叫他安頓,麻煩得緊。

    姜淘走了,幾人依舊如常干活,黎清歡手里未停,吩咐道:“哥哥,這箱快好了,你幫忙送過去吧。”

    既是應(yīng)了人,黎霽懷再不情愿也彎身捧著箱子去了,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想不透。

    至少管倉庫如同管家,比做活好上不少。

    聞辭見人走遠(yuǎn),湊到黎清歡耳邊偷笑道:“你使喚他呀?”

    黎清歡失笑道:“我哪里敢使喚,不就是讓他送個箱子。”

    喜鵲不清楚他倆聊的是什么,撓頭默默干自己活兒去了。

    相處久了,聞辭也知曉黎清歡不是個任人隨便欺負(fù)的人,就是在他嫡父手底下過得實在憋屈。

    擱他早就忍不了了。

    心中隱隱不安,聞辭提醒道:“那你悠著點兒,可別真鬧出些什么事兒。”

    “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數(shù)。”黎清歡眼底泄出幾分冷漠。

    烈日上了頭頂,他們?nèi)ヌ锏乩锼惋垼箢櫽遗螀s怎么都不見蕭沅的蹤影。

    姜淘見黎清歡尋來尋去模樣,心中了然幾分,主動告知道:“蕭女君和將軍今早救了幾個據(jù)說是遭了匪禍的男子,中午有空便到城里盤問情況去了。”

    黎清歡不免有些失落,中了邪一般,一日不見思念就像炸了鍋

    四方城正中央的廳堂里,散布了三個女人,各立于一角。

    蕭沅手扣著茶碗,問道:“將軍可信剛才那幾個男人的話?”

    “蕭女君以為呢?”

    蕭沅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阿四道:“崤北地方這么大,真依他們所說是南邊山谷,怎么會偏偏舍近求遠(yuǎn)來到咱們四方城,其心難測啊。”

    韓兆珵瞥了阿四一眼,來了沒兩天,倒是把這地方當(dāng)自己家了,補充道:“你別說,城里還真有從同個村落逃出來的。我已經(jīng)喚人去尋了,到底是人是鬼等會兒就見分曉。”

    阿四只是揉了揉手腕散漫道:“管他何人,作何打算,那個嚴(yán)卿長得是挺不錯的。荒郊野嶺難得見此等美人。”

    蕭沅一聽就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斂眸玩笑道:“若你是一軍統(tǒng)帥,隨便使出美人計就成了。”

    阿四樂了,揶揄道:“那得是個頂頂?shù)拇竺廊瞬藕茫辽俨荒茌斄死瓒印0パ剑@樣一比,就嚴(yán)卿那長相還差了些!”

    蕭沅眸色幽幽,飲了口茶不語。

    韓兆珵閉眼掩去復(fù)雜神色,突然狠捶桌面,面色狠厲道:“沒想到褚尤這廝野心不小。我已一再退讓,她竟變本加厲,真當(dāng)我北府鐵騎真是吃素的!”

    當(dāng)初北府鐵騎的出現(xiàn)算是破了她蒼耳軍一家獨大的局面,讓蒼耳軍土皇帝夢碎。

    這幾年即便沒有明面上起沖突,暗地里不知道使了多少絆子。

    剛開始韓兆珵還懷著一腔抱負(fù),立志將崤北治理得風(fēng)調(diào)雨順,不負(fù)陛下所托。

    因此起初她時常帶兵出門勘察,意圖照顧收留那些因匪患而流離失所的百姓,再循跡看看賊匪的老巢究竟在哪兒。

    誰知越查越震驚,賊匪竟是同僚,以軍名轄制,以匪名作惡。

    于大暄之不利,其心可誅。

    然敵在暗她在明,雖斂盡鋒芒,幾趟下了折了不少人。

    上次她也是聽聞有峽谷西南側(cè)一處村落還有幾戶百姓遺留,沒成想等她到的時候已經(jīng)人去樓空,還在半路給她設(shè)了埋伏。

    如今給她透消息那人,早已被她手下埋進不知哪座山哪顆樹下做肥。

    蕭沅沉吟片刻道:“既然對面派人來,定然是做了十足的把握。不若由我來催化一下?”

    阿四站起身,抱臂看著蕭沅道:“哦?蕭掌柜的意思是要為了韓將軍得罪禮親王了?”

    蕭沅聞言嗤笑:“我是商人,做任何事求的都是利益最大化,誰能給我三分利誰就是我親娘。如今我依托這四方城,自是四方城才與我休戚相關(guān),而不是禮親王。若非如此,管你北府鐵騎還是蒼耳軍,誰能一舉拿下崤北與我蕭沅何干。”

    “況且,”蕭沅眸光冷然,“我給蒼耳軍押注,禮親王不一定見我的情。可我?guī)土隧n將軍,這可是實打?qū)崝[在眼前的利,我怎能放過。”

    她說得含糊,看向韓兆珵的目光里卻不帶含糊,毫不掩飾的貪心。

    阿四笑瞇瞇瞧了她一眼,蕭沅與羅郁的關(guān)系沒有想象中的堅不可摧。

    韓兆珵承諾道:“得蕭女君相幫我求之不得,日后如有韓某能幫的上忙的盡管開口。”

    不多時有手下來報,那幾人遭匪后逃散路上走丟的,所描述的樣貌、姓名均能對得上。

    完全有備而來,先用男人當(dāng)煙霧彈放松他們警惕。

    韓兆珵憂心道:“如若此番真是想將我們趕盡殺絕,想必褚尤也會親自前來,那時?”

    將茶水一口飲盡,蕭沅哼笑道:“將軍做好部署就行,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記住咱們殺的是匪不是兵,這句話咬死不松口就成。過幾日農(nóng)忙就要結(jié)束了,可不能叫這群臭蟲壞了咱們祭祀大典。”

    說完她便負(fù)手出去了,去找嚴(yán)卿。

    阿四目送她離開,用手肘懟了懟身邊的韓兆珵道:“蕭沅這廝還挺可怕的。做朋友行,做敵人得找個時機先滅了才安心。”

    韓兆珵額角微抽,看她嘴里說得殘忍,臉上卻燦爛無比,跟蕭沅的可怕程度也就大姐笑二姐罷了。

    半夜狗吠,月明星稀。

    四方城休息得早,路面上沒什么人,偶有巡邏衛(wèi)隊。

    黎清歡住的屋子后門離西城倉庫不過隔條巷子,并不通向大路,來去左右上個茅廁的功夫也就夠了,沒人會發(fā)現(xiàn)。

    他獨自沿著小巷摸黑前行。

    那倉庫里面不僅有他們折的紙銀子,還有棉絮布匹。

    門口堆放著許多祭祀大典用來放的爆竹花火。

    其實這些不該放在一處的。

    但黎霽懷不懂,什么東西來了,他開門就

    叫人放進去未曾多想,黎清歡看在眼里也未曾提醒。

    若誰一不小心丟個火種進去

    火折子的焰火照在黎清歡的臉上,幾分報復(fù)的快感。

    爆炸聲轟鳴,炙熱的火竄上了房梁屋頂,炸得稀碎。

    “著火了!救火啊!”幾乎全城人都聽到聲音過來救火。

    另一邊,嚴(yán)卿在屋子里看到不遠(yuǎn)處火光四起,心道那姓蕭的果然動作利索。

    原本褚尤派他進城,讓他謹(jǐn)慎行事,拖幾天也無妨。

    但機不可失,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救火,他冒這把險,以后就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縱火過后,黎清歡逆著救火的人群向后退去,轉(zhuǎn)身瘋狂就跑,不小心撞到了巷子里胡亂擺放的雜物。

    慌不擇路間被人捂著唇拖進了暗處。

    “唔!”黎清歡喉間發(fā)出一聲嗚咽,很快脫離了最初的緊張。

    蕭沅收回手?jǐn)n在他腰間,湊到他耳邊惡狠狠道:“瞧你干的好事。”

    黎清歡呆在她的懷里小聲道:“火不大,就是爆竹聲炸得響嚇人。”

    草木味散開,頭頂寂靜無聲,只聞得外面的嘈雜哭喊。

    黎清歡意識到不對,趕緊推開蕭沅急忙擺手解釋道:“我都看過了,不會傷到人的。”

    從前丟人丟分的事情太多了,兩個人關(guān)系好不容易緩和些,他可不想再給蕭沅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西城倉庫確是一個動手的好場所,動靜大損失小。

    蕭沅剛來就看見黎清歡鬼鬼祟祟地干壞事,心里頭五味雜陳,一口氣差點沒憋上來。

    “不過也無妨,省了我不少事兒。”蕭沅垂眸話語悠然,間或一聲嘆息。

    黎清歡悶聲抬頭看向她,又覺得她沒有真生氣的意思。

    思考片刻,他大著膽子張臂環(huán)住蕭沅的腰,晃道:“我錯了,下回再不敢了,你,你饒了我吧。”

    第30章 禍亂反正她天生命硬,兜得住……

    黎清歡抱著面前這個不為所動的女人胡亂磨蹭,未婚男女本不該有的親密,他卻覺得如常。

    埋在蕭沅懷里主動汲取皮革、草木混雜的氣息,惹得自己渾身發(fā)軟發(fā)麻,還有隱秘難言的羞恥和興奮。

    或許沈則說得沒錯,他是個天生下賤放蕩的男人。

    熱燙的氣流在他小腹里橫沖直撞,竄得他脹痛難忍,再聚集向下。

    雙手開始綿軟,止不住下滑。

    蕭沅這才施舍般托住他的小臂往懷里帶了帶,啞聲惡劣道:“你現(xiàn)在就像頭發(fā)情的公馬。”

    明晃晃羞辱的話,打得他個措手不及。

    身與心的雙重敏感下,黎清歡打了個冷顫,眼眶發(fā)酸。

    天底下哪個情娘會對自己喜歡的男子說這種話。不若蕭沅對黎霽懷那樣成日百依百順著討好,也是甜言蜜語哄著。

    只有對他,蕭沅這張嘴才會說出刻薄難聽的話來。

    他懂,就是因著他主動送上門來,才如此不被珍惜。

    委屈的一雙杏眸含滿碎銀。

    黎清歡抬頭踮腳,奮力一攀,用認(rèn)真虔誠的姿勢,落在蕭遠(yuǎn)面前兩寸,嬌聲乞求:“你別這么說我”

    眼尾、臉頰、嘴唇具是紅的,不知是羞是怯,看得人心化作了水,滿是潮熱。

    可蕭沅實在太高了,黎清歡想,他夠不到。

    蕭沅順著他的意湊近一分,上下打量著問:“為何?”

    黎清歡脖頸間換了條尋常人家常用的棕色布帶,比起她拿走的別有一番風(fēng)味。

    兩人靜靜對望了片刻,碎銀一顫,蕭沅彎身下來,配合他完成了這場獻祭。

    溫情地碾磨過后,黎清歡學(xué)著蕭沅生澀撬開她的唇,淺淺攪了攪,很快臨陣退縮。

    往常蕭沅怎會輕易放過胡亂拱她火的男人,提起他的腰深吻了幾記便很快放了手。

    外頭他造的孽,等會兒她還得去幫著善后。

    當(dāng)然,不止如此,若得了空她怎么會放過他。

    蕭沅抓著黎清歡的手蹂躪,看他低低喘著氣,情欲漸從臉上褪去。

    又從黎清歡身上聞到了那股奇異低廉的脂粉味道,蕭沅心里明白了個大概,她不算討厭就是。

    “手怎么傷了?”蕭沅問得隨意。

    黎清歡縮了縮手指,遲疑道:“做活的時候針刺的。”

    最近受的傷不少,總歸是小事,黎清歡并沒放在心上。

    一個吻輕叩上去,黎清歡被親得指尖酥麻,心底疑惑。

    這樣的蕭沅他第一次見,實則也不算溫柔,但比從前不知好了多少倍。

    雖輕浮,定然未曾對黎霽懷有過如此之舉,他心滿意足。

    下一刻黎清歡就被打回了原型。

    蕭沅問他:“你今夜為何要縱火?”

    “我”

    自然是為了陷害黎霽懷,黎清歡怎好當(dāng)她的面把真心話說出來。

    “哼,”蕭沅嘴角彎了彎,“不問也知道,栽贓嫁禍,妄圖坑害你親哥哥。”

    黎清歡猛地抬起頭,看不懂蕭沅的臉色,一本正經(jīng)的嚴(yán)肅,但實在算不得兇狠。

    他緊張攥了攥手指,略帶天真地詢問道:“你可以不要告發(fā)我嗎?”

    畢竟他做了那么多鋪墊,又給她占去不少便宜。

    外頭救火的動亂漸漸小了下去,蕭沅實在懶得他回答他這種愚蠢問題,道了聲:“走吧。”

    黎清歡唇邊輕輕漾起個笑,干凈無暇,故意招人的模樣。

    乖順的時候予給予求,又總是在意料之外給她當(dāng)頭一擊,福薄些怕是都沒命消受。

    美人多有份蛇蝎心腸,黎清歡印證了這個道理。

    又蠢又壞,還沒什么道德感,被沈則教壞得徹底。

    每每回想他干的那些糟心事兒都心有余悸,折她壽數(shù),又無可奈何,生都不知道生哪門子氣。

    蕭沅只覺得上輩子估摸著欠了黎清歡一條命,老天才讓他這般折騰她。

    黎清歡于她是這趟出行的節(jié)外生枝,還沒想好要如何處置,權(quán)且先放身邊寵著。

    反正她天生命硬,兜得住。

    往左邊瞥了眼緊緊跟著她走的男人,剛想好聲好氣對黎清歡叮囑兩句,便聽他在旁邊猶豫了再猶豫才拈著酸問出口:“我下午原想去找你的,見你跟個男子一道談笑便作罷了。”

    “與你何干?”蕭沅用不耐煩的語氣將他堵了回去,嫌他得寸進尺。

    黎清歡閉了嘴,心被她攪得酸軟發(fā)脹,好似有只手在搓扁揉圓。

    好在他知進退,不算不解風(fēng)情。

    到了院子后門,茅廁前,蕭沅先扔給他一把匕首,月光下泛著彩華。

    黎清歡認(rèn)得,他見過一兩次,甚至染過他的血。

    刀身鑲滿了各色寶石,每一顆價值連城,但堆一塊兒又覺得俗氣至極。

    當(dāng)然,黎清歡很喜歡,誰能不喜歡銀子。

    若是錢財沒了,隨便剜來顆,也能安枕無憂過一輩子。

    他小心翼翼捧著,不解看向蕭沅。

    “拿著。”蕭沅頓了頓又道,“我這兩日不在,若再鬧出點什么事,可沒人管你。”

    黎清歡不敢再問她去向,只小聲反駁:“不會的。”

    他又不是惹禍精,簡單的自己都能解決,不巧每回都被她抓住了尾巴。

    蕭沅又從懷里摸出袋油紙裹好的物件,道:“省著點吃。”

    一小包桂花糖。

    四方城里這些零嘴都是配好的,不知她是從哪里搞來的。

    大概是看出他的疑惑,蕭沅獰笑著碾過他的嘴唇、下巴:“這是給你的報酬,乖乖呆著,等我回來。”

    黎清歡被她的手指摸得生疼,稍稍避讓開,又覺得挺值的。

    至少蕭沅不排斥跟他親熱,因而舍他幾分暖意。

    他回去的時候屋子里的人早就行了,正和激動沖上門來找的姜淘碰了個面對面。

    來人對著黎霽懷好一頓數(shù)落,各種犀利的言辭打在他從沒受過侵襲的傲骨上,折辱了降落凡俗的謫仙。

    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出丑,黎霽懷一時沒能受住,當(dāng)場哭了出來,淚

    痕掛了滿臉,那景象凄慘至極。

    姜淘又豈會憐香惜玉,見他這副受了委屈的樣子罵得更兇更狠,言行無忌,滿口粗俗。

    沈則一個大家主君,便是受過沒錢的罪,哪里被這么多鄉(xiāng)野村夫指著鼻子罵過。

    被人隨意推推搡搡也就罷了,各種從沒安他身上得污言穢語差點沒把他鼻子給氣歪。

    黎清歡暢快過后又平生出不少負(fù)罪感,將自己的開心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實在不該。

    但他忍不住享受這樣變態(tài)的情緒,就如同和蕭沅暗通款曲的放縱。

    這種羞恥無人知曉,是毒藥也是蜜糖,讓他一再沉淪。

    第二日,忙碌了一晚上的四方城,出奇地安靜。

    姜淘也派人來通知黎清歡,叫他歇一天不用去做活。

    到了下午,便接連聽說,城里有人出現(xiàn)惡疾。

    剛開始黎清歡還擔(dān)心是不是與自己放的那場火有關(guān),或許里面摻雜了什么傷人的物質(zhì),一直心神不寧。

    而后他總算明白了蕭沅昨夜話里的意思。

    姜淘安排他們藏進了城了早就挖好的地道里。

    每家每戶下頭都是聯(lián)通的,也都曾排演過,人人動作迅速利落。

    撤退的動作齊整如軍隊,沒一個人出幺蛾子。

    黎清歡攥著懷里的匕首和糖,蜷縮在狹小的空間內(nèi)。

    雖不知曉會發(fā)生什么,倒也沒那么害怕。

    他隱約聽到外面鼎沸的沖殺聲,頭頂?shù)姆蹓m被來回匆忙的腳步震下。

    深更半夜,土匪打扮的褚尤帶隊氣勢洶洶地沖進這四方城,心潮澎湃。

    恍然入了這如同無人之境的城池里頭,才發(fā)現(xiàn)中了計謀,急著想退出去。

    剛剛輕易打開的門,如今轟隆被重重關(guān)上,來了一場甕中捉鱉。

    當(dāng)然她們還有大部隊在后頭,便是一時中計,斷了水的四方城也根本熬不了多久。

    可后來接連的巷戰(zhàn),讓她節(jié)節(jié)敗退。

    褚尤與韓兆珵明暗交手過不知多少次,早已習(xí)慣了對方的招數(shù)打法,可這回北府鐵騎呈現(xiàn)出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氣勢,銳不可擋。

    她認(rèn)得出,那個曾經(jīng)要過她一只眼睛的女人最為勇猛地沖在前頭,引領(lǐng)著士氣,勢要報那一臂之仇。

    四方城雖是個城鎮(zhèn),卻全民皆兵,每一處建立之初便是為了抵御戰(zhàn)爭,最平平無奇處也暗藏不少玄機。

    褚尤引以為傲的精兵很快潰散得不成樣子,拼死最后一個副將才讓她喘息了幾口,獨自藏匿起來。

    韓兆珵一直未曾出面,帶著大軍突襲,圍攻了褚尤留在后方的援軍。

    地道里的日子過得極為漫長,也不清楚過了多久。

    其間黎清歡只能靠為數(shù)不多的干糧充饑,再偷偷含塊糖保存體力。

    因為不知道還要藏多久,他得計劃著吃。

    所幸蕭沅這人守信,說兩天就是兩天。

    重見光明的那一刻,即便鼻息里滿是鐵銹味,黎清歡還是頭回感覺到陽光是暖的,活著真好。

    任何一場戰(zhàn)爭,便是完勝也不可能毫發(fā)無傷。

    耳邊依舊有悲愴的哭聲,而慘死敵方的人想必也會有遠(yuǎn)方的家人為她們流淚哭泣。

    韓兆珵?zāi)沁呥未回城。

    一城暫無主人,蕭沅正幫著韓兆珵留下的副將處理后續(xù)。

    她以前不過是個商人,也是頭回趕鴨子上架做這種撫恤軍民的事情,一時間忙得焦頭爛額。

    白若梅滿身血跡臟污,在人群中快速尋到蕭沅,跑到她身邊眉頭緊鎖道:“死的那人不是褚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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