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寶這么一鬧,場面再次喧鬧起來,比前次更甚,不少人已然對真兇是誰有了斷言。
洛雯目光精準地定位到了堂上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站著位秀美不凡的男子,相貌出塵眉眼卻含著嬌媚。
即便只穿著件半舊的褪色袍子,也能看出身段婀娜,曲線窈窕,不似一般大家公子般喜歡藏著掖著。
一件衣服半遮半掩,穿得好似朦朧輕紗,惹人遐想,迫不及待要剝去探尋其中藏著的秘密。
洛雯看得出神,突然也是渾身一熱,背后生了汗。
她掩飾地低咳了兩聲,心中大呼罪過,公堂之上豈容許生出此等綺念遐想。
“啪”又是一聲震懾人心地驚響,叫黎清歡聽得哆嗦了一陣,若不是有喜鵲在身旁撐著,她早就癱軟在地上了。
“把黎二公子給本官帶上來。”
“是!”姜大興正摩拳擦掌,一副要將罪人揪上堂來地模樣。
喉嚨哏了一下,黎清歡快步走到公堂中央,先一步跪了下來,顫聲交代道:“小人便是大人要尋的黎府二公子,黎清歡。”
然后直接磕頭大呼道:“大人冤枉啊。”
聲音哀婉凄切,聞者無不為之動容,可一想到他可能是嫌犯,憐惜之意蕩然無存。
洛雯點點頭:“既然你喊冤,本官問你,這簪子可確實是你的?”
黎清歡用袖口輕揩眼角止不住的淚,道:“回大人話,確實是小人。”
洛雯追問道:“那死者身上怎么會有你的簪子?”
依當前形勢,若說是他贈予的,何時何地因何原因,每一句解釋都有可能萬劫不復,不如和盤托出還有一線生機。
他暗暗咬破舌尖,努力讓口齒更清楚些:“那日傍晚,秦女君曾來找過小人。不過...”
黎清歡解釋的語速漸快,“當時秦女君情緒激動,攔在半路上不肯小人離去,小人一氣之下便用簪子戳傷了那人的肩膀。”
仵作聞言連忙走上前掀開尸首衣領,果然在左肩有一處新傷。傷口已凝固結痂,被溫泉池水泡得腫脹發白。
“后來呢?”
“后來...”黎清歡臉上忽閃過一絲復雜,“后來周家表姐見我敵不過她便沖出來幫忙,誰知...竟一把將人推到了假山上,秦女君就直接暈死了過去。”
洛雯瞇了下眼:“周家表姐?當時還有旁人在場?”
“正是我家表小姐,金陵周家的大小姐周云亭。”劉三寶著急喚道,被沈則暗瞪了一眼。
洛雯也不喜在堂上喧嘩作亂的無知之人,無視了他,直接問黎清歡道:“你說的可屬實?”
黎清歡趴俯下身哭著道:“小人絕不敢有半點虛言。”
“嗯。”洛雯沉吟片刻,喚叫姜大興去拿人。
等待的過程氣氛黏稠似膠,每個人的神情都有些難辨,直到喝得爛醉的周云亭被帶了上來。
她酒還沒醒,被人從流云酒肆后巷給胡亂拖出來,睜眼便見著了青天紅日。
周家做官的人不在少數,誰曾想張開眼便是官老娘啊,周云亭也頓時被嚇住了,兩眼逐漸從迷蒙變得清醒。
她連忙坐起,在洛雯的威壓之下又軟了下去。
“剛才據黎公子所說,昨日是你將秦女君給推倒的。”
周云亭聽到這話還以為是秦瑞金告了官,頓時挺起身頗為不服氣道:“原是如此,大人,確實是我推的她!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這罪我擔得。若那廝不服,盡管叫她再來尋我!”
“呵,”洛雯瞧她一副愣頭青的模樣,皮笑肉不笑道,“她死了,你要她如何來尋你?”
周云亭還沒反應過來,繼續氣憤道:“死了如何,下次見她,我還得揍死...她...死了?!”
說到最后一個字,周云亭突然沉默了下去,不可置信看了眼洛雯,又訥訥看向黎清歡。
黎清歡自身難保,自然不可能理會。
“不可能,不可能!”她掙扎著站起來,“我根本沒擊中要害,她怎么可能死了呢!”
姜大興見狀趕緊上前將人用佩刀架了起來。
洛雯拈起一只令簽,對著周云亭厲聲訓斥:“擾亂公堂,罪加一等!你可還有什么話要說!”
周云亭腦子是嗡的,哪還有之前喊打喊殺的氣勢,滿臉的惶恐失措。
驚懼之下,兩股顫顫流了一褲子的尿,腳邊全是水漬。
“大人,大人,我冤枉啊!”
“你也冤枉?”洛雯冷笑,順便瞥了眼低頭當鵪鶉的黎清歡。
這回周云亭的酒是徹底醒了。
平常這些世家女兒最是要里子面子,此刻人命關天便什么都顧不得,擰眉高聲道:“我推了秦瑞金不假,可當時黎清歡分明檢查過,人只是一時暈了過去,根本沒有大礙。后來我就走了,只剩黎清歡一人在場。”
聽她敘述,越發意有所指,黎清歡也緊跟反駁道:“你這是何意?我一個弱質男流如何獨自將人殺了,再搬去懷哥哥的院子里頭?”
周云亭冷哼道:“誰知道,你還有沒有其她姘頭?若是你二人一道...”
“空口無憑,周云亭你不要血口噴人!”黎清歡此時也氣急敗壞,兩手捏拳,指節發白磨在地上生出不少血痕。
可這副皮囊實在好看,便是氣得五官移了位置也帶幾分嬌嗔。
說出去的話猶豫覆水難收,周云亭信口道:“什么空口無憑,大人你可知這黎清歡從來就不檢點,見天晃悠著勾引女人。昨日正是秦女君氣不過來尋才招惹上禍事啊!請大人明鑒!”
黎清歡臉色慘敗如紙,本以為兩人可以互相作證解釋,洗脫冤屈。
誰曾想昔日愛人為了活命竟然想將罪過全部推到他身上,頓時心灰意冷跪坐在當場。
曾經有過的濃情蜜意轉瞬化為灰燼,沒了一丁點情分。
他無力反抗著:“那你也有機會回來將人殺了...”
如泣如訴,悵然若失。
周云亭早已不敢再看他一眼:“我,我昨晚離開就去流云酒肆喝酒了,有伙計為證!”
兩人無聲對峙著。
洛雯被這兩人吵得頭疼,一場兇殺案竟然牽扯出這么多感情來。
她心里不免對黎清歡生出鄙夷來,模樣雖好不守夫道已是大罪過,心腸歹毒更不可饒恕。
便是秦瑞金的死真不是他動手殺的,這個男人也決計不是無辜之人。
只待一個確鑿的證據就可以定罪,還有那未知的幫兇。
早就脫了罪的蕭沅一直沉默立在旁邊。
案情轉了幾轉,撲朔迷離。
她在觀望,看黃珮鳳的態度,也看黎清歡是否真的清白。
當局者總容易被自身視角限制,也容易被流言迷惑,而她是也許是在場唯一一個局外人。
她選擇站到公堂中央,抱拳拱手誠心道:“大人,草民剛才聽她兩人敘述,總有諸多疑惑未曾解開。僅憑一面之辭難以確認到底誰才是真兇,我看還是得再找些證人線索才好。”
話到一半,她突然拍拍腦袋道:“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我早已遣人回揚州把秦家家主接過來,估摸著明日一早就能到。到時若要驗尸什么的,也方便不是?”
“你!”姜大興怒目看向她。
洛雯倒是沒指責她多管閑事,盯了她好一會兒才笑道:“蕭女君比本官這個當縣令的還積極啊。”
蕭沅沒多解釋,也跟著她笑道:“草民是做生意的,秦女君死在府上若冤魂不散,難免會影響了運勢,這可使不得。”
“好,”洛雯大手一會將令簽扔回筒里,肅然命令道,“先將黎清歡和周云亭二人關進大牢,以待后審!姜捕頭,你再去蕭府、流云酒肆等跟本案相關的場所好好兒查探一番,任何線索都不可放過。”
原以為沒了差事可以早回家的姜大興無奈接下任務,對長身而立的黑衣女子暗罵了幾句狗雜種,才解氣。
暫時逃過一劫的黎清歡也沒能放松,反而更多的冷眼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被木枷桎梏著,與沈則和黎霽懷走在相反的方向。
她們即將步入暖陽之下,而他要跌進陰暗深獄,孤零零被拋下。
沒有人肯回頭看他。
唯有黃珮鳳扇子一打,擋住了他的路。
“想不到黎公子還有那么多精彩往事啊。”她話語間沒了昨日那般迎合,能輕易聽出的冷淡。
黎清歡如今心如死灰,什么黃女君不黃女君,根本沒心情給好臉色。
“與你無關。”
事到如今,黃珮鳳沒想到這個人盡可妻的男人敢跟她裝相,譏笑一聲:“既黎公子如此就認命,那黃某也不再多言。”
驀然重新燃氣希望,黎清歡抬頭似喜似悲道:“你能救我?”
折扇柄骨輕佻在他如玉般下巴上抹了一道,略略挑起。
黃珮鳳貪婪欣賞著黎清歡魅惑又清麗的容顏,邪笑道:“那要看黎公子如何做了。”
她放了手,帶著仆婢護衛一大群人烏烏泱泱走了,只放肆大笑留了句“黎公子若是想通了,叫獄卒通知我一聲便是,倒是我親自來迎你出去”。
聽到這句話,求生的火苗被澆了盆冷水,亮了又滅。
他懂得,一個女人,怎么可能對真正喜歡的男人說出這般輕賤的話,更遑論有名分的正君。
黎清歡站在無盡的虛空中,周遭盡是叫他心寒的風。
他害怕,他恐懼面對明天。
他甚至想,干脆就應了黃珮鳳的意思,無非是從一個獄走向另一個獄。
呆在黃珮鳳身邊他想要什么便要,也不會再被沈則欺負。
說不定,以后他得了垂憐,黃珮鳳還會娶他做正式的夫郎。
他抱膝坐在縣大牢的簡陋木床上,僥幸想著。
獄中看不出時辰幾何,也無人給他送水送飯,直到他撐不住要去喚獄卒。
門外有鏈條響動的聲音,黎清歡聞聲去看,不敢再有任何非分只想。
可看到來人他還是吃驚,或者訝然欣喜。
從前對她那些害怕惶恐在此刻煙消云散。
黎清歡下床瘸著腿飛奔過去,隔著護欄站在她面前,一腔委屈從眼底盡泄了出來。
蕭沅此刻于他如水中浮木,也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怔怔看著眼前突然降臨的女人,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才逐漸冷靜下來,疑惑道:“你來這里做什么?”
蕭沅淡然瞧著他,看不出任何波瀾,不知在想什么。
沒得到回答,黎清歡的眼神也漸漸變冷,兩手抓住護欄,緊盯著她,忽地絕望低嘆道:“你莫不是專程來看我笑話的?”
這下徹底死了心。
他怎么會期待蕭沅這樣自私兇殘的女人呢。
可黎清歡不知,他下獄之后,最著急把他救出來的,一個是擔心失了女婿的劉三寶,還一個莫名其妙成了蕭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