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在腰上的手好整以暇地敲了下,一股電流從尾椎直竄上脊梁,黎清歡只覺得要瘋,渾身酥麻,好似真有小蟲在背上啃噬。
他猛力想推開蕭沅,出手卻似攀附,指尖發不出任何力。
莫名有些恨這不中用的身體。
平時力氣再大有何用,碰著女人的味道還是束手就擒。
黎清歡絞勁腦汁想了個理由正待開口,女人強勢的力道突然撤了開來。
沒了支撐,黎清歡只能飛快扶住窗臺,爭執中散落的長發勉強遮住了他此刻的無助。
前傾的身體像剛才要不夠,跟著貼上來般。
蕭沅兩眼微瞇,更覺得這黎二公子是個上不得臺面的騷貨。
黎清歡心口又酸有澀,被人欺負得緊。
想她先前在黎霽懷面前都是好言好語,如今全然這般禽獸之態。
雖未言明,但早已篤定了他就是個蛇蝎心腸又水性楊花的賤人。
還有什么好繼續說的。
到底氣不過,他梗著脖子看向窗外,苦澀道:“若他不是故意的,你這又是何苦...”
雖他背叛在先,她既安然無恙,為何不肯放過他。
“我一向睚眥必報,我可負人,卻定不可叫旁人負了我。黎公子,我們...來日方長!
說完,蕭沅搓了搓指尖上蹭到的粘膩白粉,嫌棄彈開,毫不留情地轉身悠然而去。
未到夜,黎清歡就一病不起,連晚膳都沒用。
消息傳到蕭沅耳朵里,她先是愣了片刻。
中午才不過是嚇嚇他出口氣,又沒真下狠手,竟這般沒用。
可到底是個骨頭輕賤的男子,她自不會將他放在心上,叫聞辭幫著煎上幾副藥,后頭就沒再管過這件事情。
再見到,是上了岸。
黎清歡一臉病怏怏的美人樣。
沒了打扮的力氣,穿得素雅,飽滿的嘴唇異常紅艷,虛弱地靠著他的隨身小奴,竟有了幾分黎霽懷的清冷模樣。
“啊,這便是傳聞中的黎大公子吧!在下黃珮鳳,這廂有禮了”
一行人剛出岸口,便見一群女子已經在外頭候著了。
其中有黎書意,還有周云亭,而為首開口人卻是陌生面孔。
此人雖有些臃腫肥胖,但衣著華貴,舉止風流,手持一把青玉折扇,乍眼看似飽讀詩書之輩,唯有面頰浮腫、眼下青黑暴露了她常年沉迷酒色。
但既然能被黎家、周家如此尊待,不可小覷。
她話一出,在場眾人皆覺尷尬。
既覺得她這么說辱沒了黎霽懷,又不好矢口否認。
不管黎清歡作風如何讓人不恥,在外,總要留些黎家的面子。
眼見她朝黎清歡迎了過去,忽一身形高大的黑衣女人兩人攔在中間,彎身行禮笑道:“見過黃女君,沈君郎和大公子在這兒呢!
被忽視的沈則和黎霽懷才在蕭沅的指引施施然登了場
渾濁發黃的眼珠子還是直直盯著已被擠到人群邊的黎清歡。
一眼鐘情,見之不忘。
便是黎霽懷在見到她時比在蕭沅面前更多了十倍的諂媚,也沒能多得半分關注。
“那位是...”黃珮鳳饒有興趣指著黎清歡問。
蕭沅垂眸,善解人意道:“是黎二公子!
“二公子啊...”幾個字盤在嘴邊,狎昵萬分。
黎清歡本沒什么精神,聽到喚他的名字,強撐著走到蕭沅身邊,對到來的貴客行禮。
“女君安!
腿剛半彎,一只手就輕托起他,貼著薄薄的春衫肆意摩擦他的手臂。
“二公子多禮了!誒,黎妹,這就是你不厚道了,可沒說家里有兩個弟弟!”黃珮鳳笑得放肆,臉上抖動的肉漸有了淫意。
“呵呵,”黎書意撓著頭,與周云亭對看一眼,尬笑道,“黃姊說笑了,這不是還沒來得及跟你引薦!
哪有人主動把自個兒弟弟推火坑的,黎書意腹誹。
黎清歡病重本就敏感,兩頰燙得厲害,分外抗拒這份“垂愛”。
他緊張抬頭求助,卻只撞見一雙不帶情緒異色瞳孔。
蕭沅不會幫他的。
本只想旁觀的周云亭這時走了上來,故意沒看黎清歡,耿直道:“這有什么好介紹的,見到了不就都知道了,有些人還是要見了面才能認清楚!”
她話里有氣,意有所指,但直白單純極了。
在場唯有黃珮鳳沒聽出其中含義,以為這傻子是指點她管得太寬,皺眉收回手,玉扇一打面露不快。
這時蕭沅走出來打圓場:“黃女君,岸口風大,站在這里做什么。走走。我早就在金滿樓備下了酒菜,給沈君郎他們接風!洗塵!!”
正是當下金陵城里最時新的酒樓,讀書人的風雅地,權貴女的溫柔鄉,天下女君趨之若鶩。
“哪兒有給自己接風的?”黎書意嘟囔,被她父親瞪了一眼才沒了聲響。
世家姊妹自詡清流,最是看不上這種低三下四逢迎的商人,倒也不跟她客氣。
黃珮鳳被攪了興致,沒好氣地轉身就走。
蕭沅也抖抖裙袍,毫不在意這些輕視,走在最前頭側身給貴女們引路。
明明個子最高最挺拔出挑,偏偏拜彎了腰,將姿態放到最低。
目光從蕭沅背上挪開,黎清歡轉而看向另一個略顯清瘦卻筆直的背影,少女利落爽朗,行路間身姿蓬勃朝氣。
他舔舔干澀的唇,嘴里全是苦味。
兩人少年相識,是他記憶里的美好,如今卻這般收場,連陌生人都不如。
沈則瞧在眼里,并未當場發作。
“爹。”
黎霽懷從來都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今兒卻輸給了不怎么露面黎清歡。
難言且陌生的嫉妒涌了上來,冷面頗有些掛不住。
沈則安慰地拍了拍他地手,柔聲道:“我們也走!
這幾日忙著沒空管教黎清歡,又叫他出了風頭。
劉三寶領會到沈則的眼神,等前方的人走遠,叉著腰走到黎清歡面前,擼起袖子。
起勢抬手,不等反應,劈頭蓋臉兩個巴掌甩在他臉上。
啪ーー
掌風來得突然,招架不及。
黎清歡下意識捂上臉,咸腥從嘴角滑落,一時間耳鳴發昏,周遭滿是嗡嗡的轟鳴,差點撅死過去。
喜鵲直接被嚇愣在當場,躲在黎清歡臂彎喃喃哭喚著:“公子...”
劉三寶斜眼瞧著這對主仆,張張嘴還未待辱罵調教。
突然氣拔蓋世一聲怒吼:“你這是做什么!”
猝不及防劉三寶被推得一個趔趄,連帶著身后幾個刁奴麥浪似的癱倒在地上。
頓時哀嚎聲不絕,互相咒罵著
“哎呦,我的爹誒!你這小賤蹄子,喪門星!”劉三寶掙扎著叫喚,不怎么運動的身體怎么也翻不過身來,挺著肚子像條離了水的胖魚。
黎家下人想上前扶,白若梅豹眼一環,誰也不敢造次。
當然始作俑者并不是她。
聞辭自然是不放心喜鵲,打算親自下船來幫著照顧黎清歡。
找蕭沅的隨身大夫幫著開完藥,遲下了一會兒船,誰知道就被他碰上了這等事兒,簡直欺人太甚。
他扔了藥一腳沖上去,踢得人仰馬翻,什么和煦溫柔此刻蕩然無存。
恰巧有白若梅跟在身旁,正好可以狐假虎威。
“你!”劉三寶好不容易爬起身,指著聞辭渾身顫抖又不敢得罪白若梅這等一看手上就沾著人命的女人。
“嗯?”
白若梅抱臂乜了他一眼,劉三寶氣短,啐了口:“你給我等著你!”
一群人趾高氣昂而來,現在落荒而逃。
聞辭憤憤哼了一聲,忙去扶著黎清歡,著急道:“本就著了涼,這下可怎生是好。”
“不,嘶...”黎清歡想寬慰他,不小心牽動了唇角的傷口,蛾眉如黛輕輕蹙起,好不惹人憐愛。
白若梅提點道:“聞辭,找個地方讓黎公子歇下。”
聞辭拍拍額頭:“是了,關心則亂,還是你想得周到。”
邊說他已經拿起從蕭沅房間找來得狐裘大氅替黎清歡披上,再叫還哭唧唧的喜鵲一起搭把手,將他家公子扶到車上去。
火紅色的皮毛襯著如脂凝玉,更顯千嬌百媚,我見猶憐。
這皮具上氣息熟悉又陌生,敵不過已經精疲力竭的身體,黎清歡軟了身半臥在里頭昏昏欲睡。
聞辭撐著下巴最是滿意,欣賞著美人入睡之態。
他家掌柜的做了那么多衣服不穿,偏愛盯著那兩件黑不溜秋的,正好給他拿來做好事!
怎地如此合身,像給這位黎二公子量身定制的一般。
聞辭咂摸著嘴,又摸著旁邊喜鵲毛茸茸的頭,教導道:“你呀,別只知道窩里橫,以后可得強硬些!要不真遇著事兒還得讓黎公子保護你不成?!”
喜鵲揉著眼用力點點頭,雖還哭得發抽,他暗下決心,聞辭以后就是除了公子以外他最最喜歡尊重的人。
馬車輕晃。
而此時眾人集聚的金滿樓,不負傳言,也不負它的名字,金玉滿堂,噬魂銷骨。
整棟樓鏤空而建,最中央的舞臺好似一張大鼓。
絲竹不絕,舞姬赤腳曼舞,胡鈴和著琵琶聲作響,又間或鼓音低沉。
坐落于江南又仿佛置身塞外,癡醉在紅顏之地如同笑傲戰場、入陣殺伐之澎湃激昂。
不流俗也非孤高自賞,男女皆宜,無論宴賓還是請客都合適。
黃珮鳳是風月的常客,這種地方豈能沒光顧過,于是少了幾分新奇,不耐煩詢問道:“黎二公子怎么沒跟來?”
沈則沒想到這姓黃的還掛念著他那便宜兒子,又不知她是什么身份,便對她不愛理睬。
落后的劉三寶尋到路,捂著腰默默進來,齜牙咧嘴在沈則耳邊告了一通狀。
倒是黎書意外向活潑,率先開口介紹道:“別管他,他總這樣掃興。來!我介紹介紹,黃姊,這是我父親,弟弟,你都見過了。父親,這是兩江巡撫黃瑤黃大人之女黃珮鳳,周家表姐的發小!
蕭沅哼笑,巡撫獨生女,怪不得。
聞言,再見沈則已經端起酒杯領著黎霽懷站起來朗聲道:“原來是黃大人之女,恕我之前怠慢。黃女君,二子犯了頭風,正病得厲害,恐怕今日不能出來招待貴客了!
變臉速度極快,就連蕭沅也嘆為觀止。
“頭風是個大病,是否要...”黃珮鳳還想繼續追問。
坐在末位的蕭沅忽然站起身打斷了她:“黃女君,好戲正要開場,還管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作甚!
她笑著撫手,兩掌輕輕一擊。
琉璃燈滅,樓下舞臺的景瞬間換了個模樣,舞姬頃刻退去,只留一張空臺。
輕紗飄揚,淡煙朦朧,稍一錯眼,驀然出現個紅衣男子,同樣赤著腳,長發披散未簪冠。
古琴音樂清揚悠遠,虛實相生,若影若仙,翩翩謫仙沾染了紅塵怕就是這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