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捉奸
暮春至,花月集會。
春節(jié)過后的第一個大日子,黎府照例宴請百家,連新上任的知州大人也親自到訪。
賓客熙攘,好不熱鬧。
宴正酣,黎府二公子黎清歡被人撞見衣衫不整,與揚州城首富之女秦瑞金在黎府后院抱在一處廝混。
傳聞那場面火辣得很,“有幸”看過的人都掩面直呼羞人。
眾目睽睽,捉奸成雙,更何況那秦女君還是他哥哥黎霽懷一出生就訂下的未來妻主。
一時間揚州城里流言紛紛,黎家二公子本就算不上好的名聲壞了個透,秦黎兩家的婚事也有了變數(shù)。
——
白堤畔,青磚綠瓦的老宅院肅穆莊嚴,佇立了近百年,不知里頭藏了多少塵垢。
而在最深處,黎府后院的柴房里陡然飄出一襲醉人香氣,伴著悶哼,貓叫似的粘膩,像哀叫又像求饒,一聲聲催人心弦。
“賤蹄子,竟敢勾引大公子的未婚妻。”
為首的男子體態(tài)臃腫,裹著墨綠色的裙袍,束夫冠,滿是趾高氣昂的勢利模樣。
他揮手叫手下放開那被按在地上凌虐的杏衣男子,勾住他被蹭紅的尖尖下巴,謔笑道:“果真狐媚長相,難怪秦家女君放著公子這仙人般男子不要,與你茍且。“
垂落的發(fā)絲遮著一雙含淚杏花眼,黎清歡眼尾輕挑,顫著紅唇道:“劉爹爹,饒了我吧,都是那秦女君強迫于我,我怎敢做出那等輕賤之事...”
他哭泣低吟,也沒換來半分憐愛。
府里主君下了命令,手底下的人自然要把事情辦得漂亮。
況且明面上能教訓這賤人的機會也不多。
不過幾晌,黎清歡已是渾身青紫,全都落在暗處,若不脫衣檢查也無人會發(fā)現(xiàn)這些擰擠出的傷痕。
如今他根本再無一絲力氣爬起來,半趴在地上喘著氣,汗液一絲絲從體內(nèi)滲出,黏住了發(fā)絲、衣袍,顯出姣美修長的曲線,混著愈發(fā)香甜的空氣。
劉三寶狠狠丟開他,撣撣手呵呵一笑道:“二少爺這聲劉爹爹我可當不起。”
黎清歡再也受不住,服軟啜泣道:“還請劉爹爹幫忙給父親帶個話,說清歡聽話,清歡再也不敢了。求父親寬恕清歡,以后讓我做什么我都甘愿。”
“呵,急什么,主君自是要親自召見你...”
似是想到了什么,劉三寶突然瞪著眼睛,把黎清歡上下打量了個遍。
剛才他借著機會檢查過,根器上沒有守宮痕,這趟算是徹底壞了黎清歡的身子,摘了主君心頭一根刺。
呵呵,平時看不出,今日這么一打扮還真有幾分姿色,
聽主君的意思,等回了京,風頭一過就把這害人精許給他家老三。
這可是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兒啊!
做了侍郎公子的公爹怎么說他也比潘貴的高上一頭。
轉(zhuǎn)念一想,嗐,若不是他家老三天生就是個呆傻的,這等勾欄貨色他也看不上。
劉三寶也不準備繼續(xù)打罵了黎清歡了,抱臂得意道:“主君仁慈。雖說你毀了大公子的親,主君可準備給你說門好親事呢!”
黎清歡聞言一愣,聽劉三寶笑得越發(fā)惡毒瘆人,他低垂著眼,躲在寬大衣袍下的細長手指剮蹭著地面,薄嫩的指尖滿是紅痕。
等劉三寶帶著人散去,喜鵲才敢抹著淚從角落里跑出來扶起已然換了副神色的黎清歡。
“公子,怎么傷得這么重啊...”
黎清歡撐著他的肩膀一瘸一拐,冷笑:“小人得志!”
他沒再繼續(xù)說,喘口氣靠在喜鵲肩頭閉眼時眼珠飛快轉(zhuǎn)動著。
兩人的住所離得不算遠,也耗了兩刻才回到院子里。
小院清冷,平日里除了灑掃的仆人就他們倆住在里頭。不過面子上黎府公子該有的東西倒也不會短了他的,免得落人口舌。
黎清歡半趴在塌上,疼得眼里滿是霧氣,看不清情緒。
忽然只聽布料“呲”的一聲,他猛地坐起叫道:“誒,你小心些,別再弄破了衣裳,嘶...”
喜鵲慌亂的停住手,愣愣望著自家公子扶著床桿皺眉呲牙。
黎清歡既心疼攢了幾個月月錢才做好的錦袍,動作一大身上又疼得厲害。可實在沒法沖比他還小幾歲得喜鵲發(fā)脾氣,無奈道:“你先將袍子替我掛好再來上藥。”
喜鵲跑得跌跌撞撞,但干活倒還算麻利。
一陣兵荒馬亂過后,他好不容易才把黎清歡給安置妥當。
黎清歡還是只能趴著,半掛的小衣襯著紅痕,他打著哈欠思量道:“明日早些叫我起來。他既召我去,不如我自個兒打包送上,還能叫他看我順眼一點...”
“是,公子你放心,這次我不會再睡過頭了。”喜鵲擠著帕子應(yīng)答,好久不見黎清歡出聲才回頭見他已然昏睡過去。
喜鵲垂下手,呼了一口氣。
替黎清歡吹了燭燈他也到外間塌上躺下了。
公子嫌他年紀小,什么都不同他講,早上出去時還神色飛揚,只說以后要帶他過好日子去呢。
喜鵲撓頭,雖說公子是公子,日子過的還不如他這個小廝呢,做個公子有什么意思。
到了第二日,艷陽高照,外頭母雞打了一遍又一遍鳴,喜鵲才被鐵青著臉的黎清歡揪起床。
——
黎府前廳,早膳比往常更豐富些,東海的參,西山的燕,北地的大米,南湖的魚,全是前幾日蕭沅送到府上的。
“這次花月宴已讓女君破費,怎好再麻煩女君。”沈則話說得客氣,語氣倒一點都聽不出客氣。
“這怎好說是麻煩,”蕭沅坐在下首,拱拱手笑道,“之前多承蒙黎大人照顧,能幫上沈君郎的忙是蕭某的榮幸。”
蕭沅寬肩窄腰,身材挺拔高大,眉眼深邃,不似南人般孱弱無力。潦草卷曲的長發(fā)胡亂束著看不清容貌,成日里走南闖北滿身江湖習氣,舉止粗糙,初見難免有些嚇人。
“既如此,一路還上就勞蕭女君多加照撫。”
“君郎哪里的話。”
蕭沅跟著沈則慢悠悠飲了一口茶,忽聽他道:“霽懷,你也出來見個禮。”
簾后藏著人,蕭沅從進門就知道。
陪著這老匹夫演了半個時辰的戲,總算給她見到真身了。
若不是她臉皮厚耐磨,還真當她是個召之即來揮之及即去的冤大頭。
“蕭女君。”
黎霽懷輕紗覆面,衣勝雪,布似蓮,玉簪半綰發(fā),飄逸似仙子。
頻頻靠近,款款行禮,任天下哪個女子都忍不住動心。
“黎公子快請起!”蕭沅猴急起身,作勢要扶,卻只碰到了羅綃半分。
指尖纏滿木質(zhì)清香,深藍色的眸中閃過幾分暗影。
蕭沅收回手,彎腰回禮道,“難怪外頭都說黎公子是天仙下凡,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片刻,她又搓搓手大笑道:“哎呀,蕭某若是將來能娶到黎公子這樣一個美夫郎,怕是祖墳都要冒青煙了,哈哈哈!”
沈則瞧她滿臉垂涎的模樣,嘴角的笑意不免自豪又帶著譏誚。
此人言辭粗鄙,但出手闊綽大方,去京一路還大有可用。
既已絕了秦家這條路,目前他得先讓蕭沅這座不見底的礦為他所用。
不管蕭沅如何示好,對面黎霽懷只是淡淡回應(yīng),得體矜持。
到最后,喚管家送來了一兩千金的鳳髓香才博得美人片刻歡心。
黎霽懷輕撫著精致雕刻的存香木櫝,冷言推辭道:“此物為女君進貢之物,怎可隨意送人?”
“害,這香跟人一樣,便是生在一塊也優(yōu)劣不等。好香自是要配美君,再說,”蕭沅說著說著,便湊近故作神秘道,“這香,老娘,哦不,我多得是,公子盡管拿去用罷!”
黎霽懷既嫌她粗俗,又差點被她逗破了功。陌生女子的氣息離得愈發(fā)近,又被蕭沅打量得渾身不自在,他只好看向父親求助。
恰好此時沈則的陪嫁小廝潘貴進門,湊在他耳邊小話道:“二公子在外頭侯了半個晌午,眼見著撐不住了。可要叫他進來?”
蕭沅倒是個有眼色的,瞧著主家不便,主動告辭道:“今日與公子一見如故,竟忘了時間。這太陽上了頭頂,蕭某也不厚著臉皮留下用午膳了,沈君郎、黎公子,”
她語帶留戀,依依不舍,“總歸是要一道上京城,到時再會。”
最后下定決心般,“我走了!”
沈則并未挽留,黎霽懷也只是避開她熱辣的目光,克制道:“女君慢走。”
身后黎家父子遙遙相送,如釋重負;蕭沅更是一步三回頭,那吃人模樣,恨不得把黎霽懷直接打包帶走。
到了廳門外她才勉強站定。
晌午日頭正盛,蕭沅瞇著眼緊了緊皮質(zhì)束袖。本不打眼的黑衣裙裳在陽光下泛起光澤,隱隱透出絲線勾勒出的紋路,春日暖陽下莫名多了股肅殺之氣。
仆婢領(lǐng)著人匆匆迎面,向她彎身行禮,她負手,步伐慵懶,連個多余的眼神也未曾施舍分毫,很是狂傲。
院路不寬,就在錯身的瞬間,一面黑影直直倒向她。
當然,與其說一面不如說是纖長的一根。
像是突然襲擊,目的明確地壓了過來。
憑借武人的直覺蕭沅本可輕易推開避讓,卻在碰到一處柔軟時沉下眸,凌厲的掌風瞬間掉了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