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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第 121 章 逃學被發現

    寧安從書桌夾層翻出一張‘三好學生’的獎狀, 并且看到一封家長會的通知函。

    滿懷期待的寧安興匆匆跑去學校,只看見空蕩蕩的課桌。

    這兩年他參加過幾次家長會,寧翼的成績不算特別突出,但每次老師談到他, 神色總是有些古怪, 夾雜著尷尬。

    現在寧安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老師對自己撒謊的行為也感到不自在。

    而根據老師的說辭, 寧翼從一年級就開始逃學。

    也就是寧翼第一次跟著孟天宇跑掉后沒多久,他在有人協助的情況下不再去學校。

    為了瞞住寧安, 又作出假裝正常上下學的表象, 還讓學校一起配合。

    寧安想起手表電話上總是坐不住的寧翼, 姜野比他更精準地找到寧翼。

    誰主導的這件事不言而喻。

    比起憤怒,寧安更多的是傷心。

    他不知道這里面到底是姜野的霸道更多, 還是寧翼也贊同。

    他感受到深深的背叛。

    就像親手養大的兒子不僅偷偷跑出去跟著前夫吃喝玩樂, 還給前夫的現任叫媽媽。

    雖然這個比喻并不恰當, 但寧安被背叛的心情并不低。

    他無力地坐在學校校門外的臺階上。

    陷入深深的自我厭棄和傷心。

    而回家看不到寧安的寧翼瞬間跑出去。

    趙凡一把撈住他, 八歲多的寧翼掙扎得特別兇,險些壓不住他。

    一直等在下面的姜野遲遲看不見返回的趙凡, 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

    幾人坐車出去尋找寧安。

    父子倆在后排座對峙。

    “你到底做了什么?”姜野憤怒地責問,他確實對寧翼感到愧疚, 但從未想過挽回跟寧翼的父子關系。

    他從這個孩子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

    并不覺得懷柔政策對其有效, 與其浪費時間不如維持強大。

    寧翼毫不畏懼姜野, 黑沉沉的眼睛不服氣地盯著姜野。

    趙凡打斷父子倆的對峙, “是不是去學校?”

    姜野望向寧翼,寧翼倔強地梗著脖子,最終還是點點頭。

    姜野瞬間意識到寧安知道了寧翼逃課的事情。

    從寧翼的反應,不難推測露出馬腳就是寧翼的手筆。

    姜野抓住寧翼的胳膊, 用了很大的力氣。

    寧翼即便吃痛也不露出任何異色。

    姜野恨聲道,“你想擺我一道就要提前想好能不能把自己摘干凈,現在你也擺脫不了嫌疑,倒是想想是我更讓寧安傷心,還是你更讓他失望。”

    寧翼頹敗下來。

    他確實想破壞寧安跟姜野之間的關系。

    也做好讓寧安發現他逃學的事情。

    那張作假的獎狀和通知函他打算過幾天再給寧安,因為他還沒想好怎么讓寧安誤以為他是被姜野強迫著逃學。

    早上走的時候他檢查書包沒有發現那張通知函,以為放在書包夾層,之后就是日復一日的體能訓練和學習,寧翼便無暇顧及。

    等到下午返回時他突然惴惴不安,抵達家門附近時,他摸了一把書包夾層。

    那張通知函不在,再看著緊閉的房門。

    寧翼瞬間知道出大事了。

    車輛快速行駛在街面,但臨近農歷新年,路面上車水馬龍。

    姜野本打算利用這個節日再次跟寧安緩和關系。

    但現在事情再次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

    他現在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他再一次無視寧安的意愿。

    關于寧翼的事情他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和規劃。

    在寧翼愿意配合的情形下,不想跟寧安起爭執的他選擇自己認為對的處理方式。

    但這樣的他跟過去那個傲慢又踐踏寧安的狂徒有什么區別?

    姜野有些疲憊地看著桀驁不馴的兒子,“我們能不能和解,看在寧安的份兒上?”

    寧翼扭著頭望著窗外,但是身軀微微顫抖著。

    他在害怕,他在思考如何向寧安解釋。

    他更害怕寧安傷心不理他。

    “這件事我會全部承擔下來,但是你不能再做讓寧安傷心的事情。”

    姜野把寧翼扭過來,發現寧翼的眼睛紅彤彤。

    遲來的一絲屬于父親的心軟情緒在姜野的心底劃開。

    姜野放低語氣,“我知道你討厭我,甚至恨我,因為我曾經讓寧安那么不快樂,但是我很難向你解釋清楚其中的是非對錯,但你的感知是對的,我對他很不好,我不配再次擁有他,但是你不能讓他傷心,知道嗎?寧翼,你對寧安來說很重要。”

    寧翼一向執拗的眼睛終于帶上少許的疑惑。

    姜野露出笑容,“你要打敗我,就等你長大后堂堂正正的來打敗我,無論是搏擊還是大人的行事方式,但是你不能做違法的事情,不能做讓寧安傷心的事情,如果你是個男子漢,就跟我如此約定。”

    寧翼最終點點頭。

    寧安不清楚自己在風里坐了多久。

    好像連心都冷透了。

    突然有團影子沖過來,力氣很大,像卷起的小旋風。

    他還很重,直直撲進寧安的懷里。

    摟住寧安的脖子。

    寧安被撲倒在地,看著寧翼在他面前哭得厲害。

    寧翼已經很久沒有哭過,即便小金毛被姜野摔進角落,他也只是憤怒地沖姜野嘶吼。

    寧安怎么可能責怪寧翼。

    只要孩子還愿意回來,他就感天謝地。

    他艱難地坐起來,一遍遍查看寧翼的全身,“受傷了嗎小翼?怎么這么傷心?是不是姜野打你了?不哭不哭,爸爸帶你回家。”

    寧翼擦去臉上的淚痕,仔細觀察寧安。

    寧安的眼底除去擔憂就只有擔憂。

    寧翼一直懸起的心徹底落回去。

    他終于知道,哪怕他犯最嚴重的錯誤,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會原諒他。

    那個人只可能是寧安。

    那么,他怎么敢再讓寧安傷心一點點?

    寧翼輕輕張開嘴,發音有些奇怪但清晰,“爸爸。”

    寧安震驚地看著寧翼,緊緊捧著寧翼的臉,“小翼,你叫我什么?再叫我一遍。”

    上一次聽見寧翼叫‘爸爸’還是寧翼兩歲多的時候。

    那時寧翼還是軟綿綿的一團糯米,用柔軟的奶音連續不斷地叫著‘爸爸爸爸’。

    寧安在廚房里忙得腳不沾地,但是高興地一遍遍回應他。

    見寧翼不再說話,寧安著急地看著寧翼,“小翼,你剛剛是不是叫爸爸呢?是爸爸聽錯了嗎?你再叫一遍好不好?再叫一遍,求求了,求求你!”

    眼淚撲簌簌地直往下落。

    寧翼接住寧安的眼淚,放在嘴邊嘗了嘗,是咸的。

    他再次張開嘴,“爸爸!”

    寧安緊緊抱住寧翼。

    姜野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他的腳底像是生了根,既舍不得離開,把這個空間讓給父子倆,又再也沒有勇氣上去說一句‘對不起’。

    寧安摸到寧翼開始變冷的手指,快速擦去眼淚。

    “我們回家,爸爸太開心了,小翼想吃什么?”

    寧翼搖搖頭,離開寧安的肩頭,第一次用一種緩慢的手語說道,【爸爸,對不起,我逃學了,因為我想變得很強大,然后打敗姜野,但是我讓你傷心了,我不該那么做,我以后都不再逃學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寧安連忙點頭,“爸爸不怪你,小翼能認錯就好了,爸爸只是……”寧安有些不安,有些不好意思,“爸爸以為小翼不要爸爸了?”

    寧翼連忙搖頭,嘴巴癟了癟又忍住,【小翼永遠不會丟下爸爸,小翼只有一個爸爸。】

    寧安笑起來,“那不要哭了,我們快回家,這里好冷。”

    父子倆起身,為彼此掃去灰塵和風雪。

    他們手牽手經過姜野,看都沒看一眼。

    仿佛那個滿眼渴望的男人從來就沒存在過。

    趙凡有些不忍,低聲說道,“寧先生,姜總不是故意的。”

    這次,寧安頭也不回地離開。

    姜野微微抬起頭,冰冷的雪花落進眼睛里。

    如此漂亮的東西,遇到一點點熱量就會徹底融化的東西。

    原來也讓人如此疼痛。

    太陽暖和起來的時候,青山的舊城改造正式動工。

    最新翻新的是青山。

    往日泥濘的馬路鋪就成全新的黑色瀝青路,馬路旁修建了漂亮的綠道,分成行人區和騎行區。

    馬路鋪陳得迅速,五月的樣子就迅速完工。

    完工后市政出了新規,汽車不能上山,機車在晚上十一點后從指定位置上山。

    臨近住宅區后不許鳴笛和開遠光燈。

    一直困擾著市民的機車族,和一直鬧著需要釋放的機車族終于得到一次雙向奔赴。

    有傳言市政最先改造這里,是因為青山極可能成為全國最大的機車賽場。

    青山的交通道路一好,來游玩的人頓時絡繹不絕。

    看準商機的人們開始涌入這里。

    有遠見的人提前租下臨街的房子,改裝成時尚清新的小店。

    因外立面只能按照市政要求進行還原翻新,很多店家就在軟裝上下足功夫。

    過去看起來破落骯臟的樓房,慢慢變得不太一樣,有種歲月沉浸但又不腐爛的寧靜。

    寧安站在一棟樓前仰起頭,這家舊樓長了一株三角梅。

    從一樓開到六樓,遮天蔽日的紅。

    最近成了旅客打卡的勝地。

    舊樓翻新針對的是十五年樓齡的樓房,像蒲公英這種超過二十年的樓房都在拆遷重建范疇。

    按照政策蒲公英可以獲得一定重建款,剩余的部分需要自己補足。

    像蒲公英這種情況挺多,但是聰明的百姓干脆跟投資者合作,修成一幢幢復古的民俗,房東繼續居住其中某一層,其他的被投資者拿去出租,十年或者更久以后,住屋使用權歸還給房東,屬于雙贏。

    蒲公英是福利院,不可能采取這種方式。

    寧安可以貸款,但需要抵押,他除了蒲公英可以說一無所有。

    高敏也在想辦法,正源醫藥前期不良經營太久,哪怕后面姜野退還資產,但并非白給,向木也做不出白拿的姿態。

    正源瀕臨倒閉并不能完全怪到姜野身上,而是內部管理出現問題,姜野的行為只是加速這艘巨輪的傾覆,沒有姜野還有其他人,換個角度,姜野把這些都買過去,比分散在不同人手里要好很多,至少向木他們要再買回來還比較容易。

    姜野交換的是正源醫藥的股份,但是好幾年過去,姜野都沒有派人過來分享盈利。

    向木語氣惡劣的喊過他幾次,都被姜野推脫掉。

    還是高敏提醒,向木嘗試詢問要不要購買醫療設備捐贈給福利院。

    姜野那邊的人才點頭同意。

    向木牙酸得厲害,跟高敏抱怨,“他就不能直接點,什么都彎彎繞繞,當年要不是他這樣,我也不會會錯意去找寧安麻煩,還找人打……”

    高敏淡淡地看他一眼。

    向木閉緊嘴巴。

    這些年他算是徹底服氣高敏,不僅把瀕臨破產的正源醫藥救過來,眼看著還有重返頂峰的可能。

    后來他才知道高敏居然還是個學霸。

    所以高敏讓他一邊工作一邊回學校讀書時,向木真的快恨死姜野。

    不是姜野那個災星,他現在還是個逍遙快活的紈绔。

    電話響了,向木接起來,助理告訴他林家那邊來人想見他。

    當年林慶拒絕參加向健柏的葬禮,也不替向健柏扶靈,向木就對這個血緣母親徹底冷了心。

    后來他拿著手里的股份跟高敏合作,把公司里那些林家的裙帶關系一個個投出去。

    那時候他才知道林家的人究竟有多惡心,正源會倒閉跟這群吸血鬼脫不掉關系。

    可以想象當初向健柏處在這個位置有多為難。

    當時兩邊鬧得特別難看。

    林家的人罵他認賊作母,罵向健柏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

    向木是誰,是金市出名的混蛋紈绔,叫來一群保安把他的幾個舅舅幾個姨打得滿頭是血的扔出去,還跑去登報跟林家脫離關系,現在眼看著正源要起來,又恬不知恥的想回來。

    電話里一口一個親外甥,惡心得向木要吐。

    向木咬牙切齒,“你再問我這種事情我就開除你,讓他們有多遠滾多遠。”

    助理很為難,“這次是林夫人想見你,說母子一場還是……。”

    向木噎住,孩子總是本能向往父母的關懷。

    他默默看了眼正埋首工作的高敏,高敏這女人也真是的,把他的辦公室跟她的安排在一間。

    搞得他像個被班主任盯著的不良學生。

    真的很拘束,但凡偷懶被抓,就會有翻倍的工作等著他。

    向木偷偷鉆到桌子下面,壓低聲音,“告訴她,我有了。”

    桌面敲了敲,向木漲紅臉坐回去,高敏冷硬的聲音傳來,“你以為你是寧安,還有了……”

    向木不好意思看高敏,高敏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去見見她,也給她一個機會。”

    向木的心有些酸有些漲,他轟轟站起來,弄得動靜很大,掩蓋住聲音里的顫音,“到底是搞慈善的哈,都有一顆圣母心,你關心我做什么,關心寧安呀,寧安都快湊不齊修房子的錢。”

    說著一溜煙跑出去。

    高敏望向窗外,又是一年夏來到。

    向健柏那般儒雅溫和的男人怎么會生出這么一個頑劣的兒子?

    高敏笑著搖搖頭,坐回辦公桌前。

    寧安那個孩子反而最不讓她擔心,還說不讓她操心重修樓房的事情。

    第122章 第 122 章 狗翻墻

    寧安以法人的身份不斷向區上提出貸款申請, 周轉于不同的部門,走了很多道程序,甚至還要參加應酬。

    好在他并不急功近利,老老實實地跑‘關系’, 提交各種資料。

    功夫不負有心人, 貸款批下來。

    這些年社會的福利捐贈充裕起來, 但是福利款項都是專款專用, 寧安不是那種腦子‘活絡’的人,不會拿來修房子, 哪怕有人暗示他可以這樣操作, 很多企業都這樣做, 但寧安沒有聽取這種‘善意’提醒。

    接著就是轉移孩子們和儀器的問題。

    一樓的孩子們交流起來比較容易,知道暫時的離開是為了不久的將來住新房子, 反而都很期待, 但是三樓的重癥兒出現應激反應, 他們也無法理解保育員們的解釋, 床位稍稍移動一下就會大哭大叫。

    就在寧安一籌莫展的時候,融欣告訴他蒲公英隔壁有空余的位置。

    蒲公英臨著青山道, 再往上就是入青山的一條山道,上面沒有其他的房子。

    往下原是一個糖果廠, 已經廢棄幾十年。

    青山區納入改造后這種地方也會被收回去重新修建, 其實寧安很想拿下來, 擴建蒲公英。

    但蒲公英的底子實在太薄了。

    有了轉移孩子們的地方, 寧安帶領大家迅速忙碌起來,很多人都過來幫忙。

    不僅有離開蒲公英的孩子們,融欣帶著點絳唇的員工,謝涿帶著他的朋友們, 還有其他一些捐贈企業及經常過來探望的個人家庭。

    三樓的重癥兒發現只是被轉移到隔壁,躺在床上順著窗戶就能看見原先的蒲公英時,也不再吵鬧。

    另一棟樓是員工宿舍和雜物樓。

    高敏后來都住在前面那棟樓,員工也大多都是青山本地人,很少有人使用這里就慢慢荒廢。

    除了樓道有人打整,房間里都很臟亂。

    寧安推開一樓樓梯的小雜間,一時愣住。

    他跟寧翼曾經在這里住了近三年。

    不足十平方的樓梯間只能放一張床和一個柜子,窗戶的位置放著校園里的那種課桌,是寧安為了方便寧翼玩耍向高敏借的,他沒想到一切都維持著原樣,就像他們從未離開過,而且一點灰塵都沒有。

    看來高敏打掃過這里,蒲公英的經濟不好,有段時間連老師都留不住,更不要說保潔。

    這里的干凈一定是高敏一點點掃出來的。

    墻壁上貼著很多看圖識字,那時候寧安根本看不見任何希望,但還是像對待正常孩子一樣,耐心地教寧翼認識一個又一個漢字,如今看來,他的堅持得到回報。

    “寧安哥,我們明天再過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秦致知笑著跟寧安打招呼,她在國外的生活學習很順利,但只要有假期還是會不遠萬里飛回來。

    夏雨他們沖他招手,已經煥然一新的操場漂亮的像彩虹,在蒲公英孩子們的身后綻放。

    寧安想起秦致知的那句解讀:蒲公英的孩子們都飛回來了。

    其實不止蒲公英的孩子們,社會的善意像星星點點的螢火,從各個地方飛過來。

    當聚集成團,就成為最明亮的光。

    謝涿被曹文生拖著朝外走,“都說了喊搬家公司,你們非得自己弄,是能省一頓樓還是能省一年糧?”

    謝涿一邊跟寧安打招呼,一邊手腳并用地捶曹文生,“你看小樹多可愛,剛走的時候還眼巴巴地看著我。”

    兩人各吵各的,經常不在一個頻道,但樂此不疲。

    寧安笑著收回目光。

    融欣擦著手上的灰塵,“我看天空要落雨,金市也快到雨季,你早點回去。”

    寧安給融欣遞去一瓶礦泉水,“雨季會影響施工,晚一天孩子們就會失望一天。”

    融欣明白寧安急切的心情,但不會說什么找搬家公司之類的話。

    他從不做讓寧安為難的事情,“小翼的手術安排得怎么樣?”

    寧安眼底閃過些微煩躁,“已經做了幾次檢查,現在在等專家組過來,應該七八月份可以手術。”

    姜野身邊有了新的總助,一個很會為人處事的中年人,不會像季衍那樣硬邦邦地過來通知事情,一開始寧安確實因為季衍的冷硬態度感到難堪,后來熟識后就不會,他還親眼看見季衍懟姜野。

    雖然算不得懟,只是認真分析后的真實提醒,但合格的助理不會這樣做。

    季衍顯然不是合格的助理,但后來卻讓寧安覺得信任。

    他從暮光逃跑的時候,最后遇到的人是季衍。

    季衍完全可以把他抓回去,但是他先跑回去救姜野,推開大廳厚重的玻璃門時,他看著腕表沖寧安說,“你有一個小時的逃跑時間,我建議你走沒有任何監控的鄉道。”

    新來的助理姓何,是社會最認可的得力助理。

    態度溫和處事圓滑,甚至有些諂媚。

    寧安一點都不喜歡他。

    總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奇奇怪怪。

    關于寧翼植入人工耳蝸的事情都是他在處理,姜野再也沒有露面。

    但是言談間總會無意cue到姜野,說姜野最近有點呼吸道感染在醫院做了一個多星期的霧化治療,又或者說姜野自己做飯不小心弄傷手。

    好像在賣慘。

    等寧安望過去他又很狡猾地轉移話題,讓人分辨出對方的意圖。

    融欣看出寧安沒有交談這個的欲望,淡淡一笑,“年底我應該就會離開。”

    寧安驚訝地看著融欣,怎么這么快?

    融欣好笑地看著寧安,“我回國馬上就四年,對于發展一個企業這個周期算比較合適的,畢竟不是什么大的項目,動輒十年……”

    寧安不知道融欣是在炫耀自己的能力,還是在內涵姜野。

    但是有修養的人第一次做這種倒是讓人驚訝,他忍不住先笑起來。

    融欣臉上閃過些許不好意思,“就算我對他最后的嫉妒吧,但是我還是想問一句,年底真的不跟我去國外?我買的起大別墅,帶泳池那種,也能讓小翼接受最好的私立教育,最重要的,你跟小翼不用提心吊膽。”

    兩人都知道融欣指的什么,姜野完成十年合約,之后呢?

    能平安地離開嗎?

    如果不能,他又要交換什么?

    融欣壓低聲音,“給你透個底,姜野很會討好上面,也很會自保。”

    寧安不太懂。

    融欣看了眼在落日里不再破舊的青山區,即便不甘心還是不得不承認那個男人很有魄力,“姜興修當初那條最大的資金鏈雖然被凍住,事后也被罰收,但是余下的部分依舊數額驚人,姜野是合法繼承人,他把這筆錢全部投到青山區改造,不要一分回報。”

    人都是世俗的,哪怕是融欣都舍不得這筆錢。

    寧安抬眼望向蒲公英外面,一墻之隔的青山區不再沉悶陰郁,這個總是被人遺忘的角落如今早已今非昔比,它的漂亮不是簇新的,更像時光浸潤過的玉石,在拂去塵埃后,終于閃耀出它的華澤。

    “他為什么簽下十年合約不離開,曾經優秀的團隊說解散就解散,甚至連這筆錢也能放手,我想這就是你不選擇我的原因,他可能十足的糟糕,但也有改正錯誤的魄力和勇氣,而不是簡單說句道歉就了事,換作是我,可能會選擇逃跑,畢竟不是誰都能直面自己的錯誤。”

    寧安微微嘆口氣,“融欣哥,你轉做婚戀中介了嗎?”

    融欣愣了愣再次笑出聲,“寧安,有沒有人說過你挺幽默的?”

    寧安再次嘆口氣,“賣酒的時候被逼出來的。”

    融欣再也忍不住仰頭哈哈大笑。

    一個人無聲地從遠處的大樹后移出來,看著院子里相談甚歡的兩個人。

    黑沉沉的眼睛嫉妒得發紅。

    他用五百萬美元讓那個老頭兒裝病,怎么還不把融欣騙出去。

    居然年底才走。

    寧安突然轉身,姜野迅速移到大樹后面。

    寧安把曾經圍繞著蒲公英的白木香移走,現在院內院外都一目了然。

    讓姜野再也沒法躲在白木香后面偷看。

    融欣順著寧安的目光望過去,茂密的青山有些黑黝黝,往年都顯得有些陰森恐怖。

    舊城改造后,市政把路兩邊的灌木叢鏟掉,種上漂亮的綠植。

    綠道開放后,一到傍晚徒步登山的人不少。

    寧安跟高敏的理念不一樣,他不覺得把蒲公英的孩子藏起來就是對他們好。

    把白木香移到院子另一邊,讓孩子開始接觸外人,外面的人也開始了解這個殘缺的世界。

    殘缺是天生的,但是他們一樣擁有飛向天空的自由。

    蒲公英的外墻正好臨著一條綠道,于是越來越多的人知曉這里——青山的山腳下,藏著一個名叫‘蒲公英’的兒童福利院。

    今年青山道竣工后政府組織了一次跑山賽。

    那天路上人流絡繹不絕。

    很多閃閃發光的帥氣機車緩慢地經過蒲公英。

    寧安帶著孩子們站在圍欄邊觀看隊伍。

    幾乎每位參賽選手都轉身沖蒲公英的孩子們揮手致意。

    孩子們的驚呼聲和歡笑聲貫穿全程,也感染很多人。

    那次比賽結束后,選手們把獎金合起來全部捐贈給蒲公英,讓寧安意外又欣慰。

    正在登山的一對母子,孩子拉住母親的手,“媽媽,那個人好奇怪,站在樹后面好久了。”

    母親訓斥,“你管人家的,看見奇怪的人就趕緊走。”

    孩子依舊好奇,“他是不是在尿尿,對著一棵樹站了好久。”

    母親翻白眼,“又不是便秘,誰會站這么久?”

    孩子發揮聯想,“那就是尿秘?”

    姜野掏出手機,撥出去一個國際電話,流暢的西語,“道格拉斯究竟多久讓融欣回去,他再不走我準備出手了,反正我都被寧安判了無期徒刑。”

    融欣都那么夸贊他了,寧安居然還是說他的這些優點并不適合家庭。

    家庭需要什么優點?

    他沒有就是沒有,裝了,寧安又會說他裝。

    這一年他都在研究季衍留下來的excel表,看著他對寧安做下的每件事他都覺得痛苦,恨不得弄死過去的自己,然后研究難以繼續。

    后來把寧安換成別人他才得以繼續研究,研究的結果就是他有點仁慈,下手還是輕了。

    他不得不將電話打給朱莉,朱莉把他刪除拉黑。

    呵~女人!

    季衍回去后找了一位全球聞名的心理治療師,被騙走六位數的美金后,他連姜野的excel表都無法分析了,最后跑回去讀書,他準備讀法律,然后打算把那位心理治療師送進監獄。

    目前那位心理治療師找上他,協商給他終生免費,但季衍要放棄送他進監獄的打算。

    兩人談判了很久,朱莉一直跟著看熱鬧,目前還沒有結果。

    不太顧得上姜野。

    于是姜野只好打電話給格雷。

    格雷沒興趣聽這些情情愛愛,但是他聽見隱約的機車聲。

    得知姜野投資了一條機車賽道,他耐著性子安慰,“野,緊繃的人生是不會幸福的,愛情也一樣。”

    姜野固執,“我**的快死了。”

    格雷笑得胸腔震動,“你不是還沒死嗎?”

    “不如試著重新追求他。”

    姜野大為光火,“我現在都不敢出現在他面前。”

    “你被過去束縛住。”

    “如果我是你,會用一切手段追求對方,像美國男人一樣瀟灑,像法國男人一樣浪漫,像意大利男人一樣嘴甜,嗷,該死,我忘記你是……中國男人,嘿嘿,難怪你追不上。”

    小孩哥的驚訝聲從遠處的山道傳下來,“媽媽,那個人在念咒語,是跟光有關的咒語嗎?”

    媽媽的怒吼聲遙遙傳來,“對,你只要在家念咒,什么都有。”

    姜野若有所思地看著光影一點點淡下去的院子。

    寧安還站在那里跟融欣聊天。

    他們聊了快一個小時了,是不是已經商議如何布置臥室?

    漂亮的路燈亮起來,把曾經黑沉沉的青山點綴出漂亮的輪廓。

    寧安走到門口送融欣離開,融欣發動汽車,寧安低頭,“融欣哥。”

    融欣抬頭,那個曾經靦腆內向的人,此時露出淺淡的笑容,卻是自信的,“你真的哪里都比他好,當年就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人,要說為什么還是會喜歡,可能這正是喜歡的真實原因。”

    毫無道理可言。

    心動的一剎那不會告訴任何人。

    它在胸腔里臌脹,跳動,為每一句話,為每一件事。

    融欣的目光越發柔和,“那你會幸福嗎?”

    寧安不知道。

    融欣說,“我總覺得像你這么好的人如果都不能幸福,那么這個世界會讓人很失望。”

    寧安笑著搖頭,“你這是濾鏡,我沒有那么好。”

    融欣突然打開副駕駛的箱柜,從里面取出那枚紀念勛章,他遞給寧安,“很早買了就想送給你,一直沒找到機會,我總在等最完美的機會,殊不知錯過每一個機會,寧安,你跟我相反,你總是抓住每一次機會。”

    融欣離開很久,寧安還站在院子里。

    沒有白木香的阻攔,青山的風吹進來,是清新的,帶著水汽。

    真的快要下雨。

    他對姜野很失望,一次又一次。

    到后面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可是,重逢初期,他為什么還是會對嚴重傷害過他的姜野抱有微弱的希望呢?

    寧安明白的,在姜野對自己的看法產生懷疑時,其實他也對過去產生懷疑。

    他們都不覺得對方是那樣的人。

    他其實很能理解姜野為什么拒絕那份excel表。

    那份表格上不僅標注了姜野的過錯,其實也公正的標注出他在這段關系里對姜野的視而不見和冷漠,他只是用無聲的,不宜讓人察覺的方式,讓每次鼓起勇氣想要討要一點糖的姜野陷入更多的失望。

    姜野用身體的暴力對待他,他用冷暴力還擊姜野。

    姜野其實并沒有贏,他一直都很難過,只是用冷硬傲慢掩蓋住。

    外面的人都認定姜野欺負他,也確實如此。

    但是他的還擊并不弱,且每次都狠狠扎在姜野最脆弱的地方。

    他為什么能夠輕易地就傷害到姜野呢?

    寧安一直拒絕去思考這個問題,不然他又會陷入深深的自責。

    但現在他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

    因為姜野的愛意,讓他肆無忌憚。

    他也無法否認,不告訴姜野寧翼的身世,里面究竟暗藏多少報復的心思。

    學習委員從來不是柔軟的性子,不想跟蔣亮起沖突,只是因為一次沖突會換來更多的麻煩,蔣亮最多收到警告或者老師的談話,但其他并無效果,他們還有很多的報復機會。

    后面姜野的行為正好證實他的預判。

    不跟楊勇起沖突也是同樣的道理,他見過太多底層人一言不合為了那一絲絲尊嚴而付出追悔莫及的代價,他還有個孩子要養育,所以不會去意氣用事維持那可笑的尊嚴,謝涿沒有聽取他的告誡,所以付出慘痛的代價,有人還能慢慢休養生息,但是他不行。

    他是長于泥地的苔蘚生物,太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融欣說他能抓住每一次機會。

    對也不對,他只是更善于自保。

    姜野這大半年的變化確實很大。

    他不再打騷擾電話,不再擺出受害者的姿態,甚至連人都不敢出現在他們父子倆面前,但他又時時安靜地提醒寧安,他在,他一直都在。

    看著他們父子倆,保護著他們父子倆。

    無論是青山區的改造,還是蒲公英這一路的改變,其實都得利于姜野暗中持續不斷的助力。

    他開始知道在什么地方使力,既能維護寧安的尊嚴,又能真的幫到寧安,還能讓寧安覺得舒適安全。

    所以,還要讓姜野在贖罪的道路上永無止境的流浪下去嗎?

    雖然姜野那個狗東西確實讓人生氣。

    寧安沒有得出答案。

    他想順其自然,或許時間能給出一個答案。

    寧安轉身,看見一只狗東西翻過鐵欄桿跳下來。

    第123章 第 123 章 樓塌了

    “你來做什么?”寧安冷淡的表情輕而易舉傷害到姜野。

    姜野站在院子里茫然四顧, 露出一瞬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出現在這里的迷茫。

    他有些垂頭喪氣地抬起眼睛,“我們有大半年沒見面了。”

    寧安很想拆穿他,隔三差五站在半山那棵樹后面的是誰。

    時不時跟在他身后一路尾隨至出租房的人是誰。

    如果他在點絳唇的時間待得稍微久一點,那輛全市都認識的防彈車就會停在隔壁。

    寧翼在今年正式轉到普通學校。

    寧安為此請了一天假偷偷跟著, 想看看寧翼的適應情況。

    讓人欣慰的, 寧翼適應良好, 甚至每天會帶領同學學一段手語。

    他尊師重道, 對同學友愛,也不在意外界好奇的目光。

    寧安懸著的心逐漸放回去。

    校方不知出于什么心態, 告訴他姜總也很關心孩子, 在學校里跟了一個月。

    后面寧安才知道姜野給學校捐了一棟樓。

    謝涿安慰他, 曝光有時候反而是種保護。

    寧安明白這個道理。

    但狗東西就是讓人生氣。

    看著寧安微變的臉色,姜野立馬審視自己剛才說的那句話有沒有什么問題。

    好像……好像有點漏洞。

    之前跟蹤寧安的事情還是很隱秘, 要么坐在車里遠遠看, 或者讓安保拍照片發給他。

    忙碌是一方面, 也不希望寧安發現。

    現在他養了那么多智囊團, 金市的事情有那些人盯著就行,重要決定過過目,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今年他都是親自跟。

    被寧安發現是遲早的事情,反正判了無期徒刑, 偶爾也會產生就這樣吧, 愛咋的咋的, 寧安不會離開蒲公英, 他就可以在蒲公英附近一直打轉轉。

    “我們大半年沒說話。”姜野改口。

    寧安看著他就來氣。

    跟以往的傷心失望不一樣,是一股淤積在心的煩躁,像黏在兔子身上的蒼耳,擦身而過的功夫, 弄得渾身到處都是。

    寧安轉身就走。

    很快身后傳來緊跟的腳步聲,在橡膠跑道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狗腳是有四十五碼嗎?

    踩這么響!

    大半夜還穿著精致昂貴的皮鞋嗎?

    這點寧安冤枉了姜野,鬣狗先生早脫下那身華麗冰冷的戰衣,他穿著從趙凡那里拿來的衣服,上身著黑色工字背心,下面是工裝褲,鞋子是作戰靴,他覺得這樣的衣著能讓自己看起來沒那么壞。

    他像朱莉建議的那樣,放低姿態去設身處地的理解寧安。

    不僅僅是行為方式,連著裝都要改變。

    在感情世界里笨得令人發指的鬣狗先生終于開始學會怎么討好他的小兔子。

    寧安埋頭沖進曾經跟寧翼居住的樓梯間。

    突然想起這里沒有什么值得收拾的,正要退出去一轉身遇到高大的姜野堵在門口。

    姜野震驚地看著滿墻的看圖識字,修長手指摸過那些凹凸不平的紙面。

    黑色的眼睛迅速染上憂傷又趕緊逼回去,“你們曾經住在這里?”

    他抬頭望向天花板,樓梯間的天花板,最矮的地方不足以立人。

    逼仄的空間里是明顯的潮濕霉味。

    連轉身都局促的空間曾經是父子倆的三年。

    寧安有些漠然地開口,“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我們的境遇。”

    他不想跟姜野一直擠在這里,逼仄的空間里,姜野的存在感實在太強烈,露在外面的胳膊強健有力,繃緊的青筋在冷白色的皮膚下不斷游動,寧安的眼睛無處安放。

    現在天氣并不炎熱,他的著裝為什么如此暴露,寧安垂下眼睛,纖長的睫毛顫抖不停,“不過馬上就要拆除,蒲公英的孩子們很快就能住進寬敞明亮的樓房。”

    圖紙是個人捐贈里一位工程師提供,沒有收取任何費用。

    新建的樓房把原先兩地的面積連起來,形成U字體,一邊是生活區,一邊是教學樓,重癥兒依舊在三樓,但是三人一間,有獨立的衛生間,方便照顧他們的保育員不用來回走動耗費體力。

    三樓的盡頭還有一個大露臺,天氣好的時候,重癥兒可以去那里曬太陽。

    寧安對新的樓房很滿意很期待。

    但他不打算跟姜野提這些,姜野這種人不會明白。

    “你的辦公室太小了,最好設計成套間,里面安排上睡覺休息的地方。”

    寧安有些詫異地看著姜野。

    姜野露出那種討打的表情,“一張圖紙而已,不過人不是我找的,他真心做慈善。”

    寧安點點頭不打算就這件事再糾纏。

    他跟姜野的恩怨太深,如果一條條梳理,各站各的理,他們能吵365天都不重復。

    寧安擠開他上了二樓,推開其中一間房,寧安微微舒出一口氣。

    姜野按亮墻壁上的燈,不大的房間頓時被照亮。

    滿墻都是貼過獎狀的痕跡,這是寧安高中后高敏給他騰出的一間獨立臥室。

    對外說蒲公英難得出一個高中生,不希望影響他的學習。

    但寧安還是感受到高敏的偏愛。

    姜野在后面探頭探腦,“獎狀呢?”

    寧安真的不想理會他,但良好的修養還是回答,“被高媽媽收起來,上次問她也不告訴我。”

    姜野突然在后面說道,“向木給她買了套房子。”

    寧安訝異,這個倒是沒聽高敏提及,應該沒有要。

    果然,“你們高院長真的很奇怪,她把向木當成兒子手把手的教,向木也認她,送套房子為什么不收,向木這個敗家子不知道揮霍掉多少套房子。”

    寧安真的不想跟姜野這種人討論什么人生理想,但是他也最受不了別人不理解高敏,“高媽媽是為了完成向伯伯的夙愿,等向木能夠獨當一面,高媽媽就會離開。”

    姜野冷嗤,“正源50%的股份,高敏要是放手就是傻子,她愛做慈善完全可以用這部分盈利讓蒲公英過上更好的生活。”

    寧安轉身,發現兩人的距離莫名其妙又離得很近。

    曾經他很怕姜野,姜野只要稍微靠近,他都會嚇得渾身發抖。

    后面被姜野強行抱在懷里睡覺,寧安不得不把這份畏懼深壓在心底。

    再后來持續不斷的心理治療讓他逐漸擺脫這個陰影。

    但姜野對他來說依舊是個危險的存在。

    寧安默默走遠一步,“你過來就是要說這些八卦,你越來越像曹文生。”

    姜野閉上嘴,眼睛居無定所的游蕩,就是不看寧安。

    一副你也不能拿我怎么辦的無賴模樣。

    寧安有些懷念這里,明天施工隊就會過來拆除,他想再看一眼這個熟悉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除去門口礙眼的狗東西,寧安更多的都是不舍和眷念。

    他是個很念舊的人。

    寧安走到床邊的書桌前,拉出抽屜,里面居然還有一個盒子。

    好像放置很多年,寧安疑惑地拿起掉色的盒子,輕輕抽開。

    是一個月食界面的時鐘,曾經他再打一份工,想給姜野送份畢業禮物。

    被姜野給打斷,后來他抱著半件人偶服找老板退還,結果老板高興地數給他三百元錢,說謝謝老板惠顧。

    寧安想起姜野灑下的那筆錢,心疼得發堵。

    但那錢是姜野的,姜野怎么用是姜野的自由,寧安沒有置喙的身份。

    他將挑選很久的禮物買下來,之后姜野親吻他,兩人爆發矛盾一發不可收拾。

    晚收到快遞的寧安再也沒有找到機會送出這份禮物。

    居然還在這里。

    寧安想到什么,立馬將東西丟進抽屜,快速關上抽屜。

    “是什么?”姜野問。

    寧安回頭,更加冷漠,“垃圾,我要走了。”

    姜野靠在門邊遲遲不動,眼睛不由自主瞥向那個抽屜。

    他看見了,是份禮物,看寧安這么緊張的表情,不知道是誰送給他的,那盒子一看就很陳舊,不知道放了多少年,肯定是讀高中的時候誰送給他的,居然這么愛惜。

    姜野心里一股股冒酸水,他送寧安的那只小金毛,先是被寧翼丟出窗。

    當時季衍對他做了急救,姜野連包扎都來不及,按著還在出血的額頭追出來,在黑黑的冰涼的街道找到小金毛時,他真的快要崩潰。

    后來父子倆真的離開他,再一次把小金毛留在暮光。

    他們不要小金毛,也不要他。

    寧安覺得姜野再次泛紅的眼睛真的有點恐怖。

    更擔心姜野發現禮物而尷尬,他瞥到自己寫的祝福語,又酸又尬,惡心死了。

    絕對不能被姜野這狗東西知道。

    八百年前喜歡過他的事情,他現在都可以揪著不放。

    這要是被他知道自己給他買過禮物,還不知要發什么瘋。

    寧安的表情越發緊張,姜野越發肯定這是寧安的追求者送的。

    “你走不走,我要關燈了。”

    姜野收回目光,氣憤地掃過寧安。

    突然一聲炸雷,閃電瞬間劃過天空,寧安幾乎驚叫起來,“你快讓開呀!”

    姜野這才不情不愿地退回到走廊里。

    空氣是靜止的,潮濕的雨氣四處彌漫。

    寧安很討厭這個味道,有些不安地望著外面。

    姜野以為他擔心寧翼,“小翼跟謝涿在一起。”

    寧安轉移注意力,“謝涿又回來了?”

    與其說謝涿搬到他隔壁,不如說他把那里作為跟曹文生戰爭的休息點。

    謝涿好像對收養小樹的事情動了真格,而曹文生堅決不同意。

    寧安有些理解謝涿,曹家肯定需要血脈延續,他們如何還想繼續走下去,兩人中肯定有一個人要妥協。

    大約這種可以預料的不穩定未來,讓謝涿想要抓住什么,就像寧安曾經不顧一切的抓住寧翼。

    姜野點點頭走在前面,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潮濕的味道越來越重,寧安還是會出現應激反應,特別類似的場景出現時。

    當年被姜野關了七天的地方就跟如今搬空的這棟樓很像。

    他越走越慢,手腳開始不受控制的蜷縮起來。

    他不斷地吞咽口水,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

    看,這就是生育寧翼的好處,寧安根本沒有時間去想那些悲慘的過往。

    滿腦子都裝著小翼餓了,小翼哭了,小翼要抱抱了。

    姜野很快發現寧安的不對勁,轉身看見寧安靠著墻壁深呼吸。

    他趕緊跨過來滿眼焦急,“寧安……”

    寧安驚叫著往后退去,“你不要過來。”

    姜野剎住腳步,立馬意識到寧安為什么這樣,他熟悉寧安病歷本里的每條細節和治療方案,他很想親自照顧寧安,但是寧安從未給過他這個機會。

    姜野立馬后退,甚至轉過去背對著寧安慢慢蹲下來,“寧安,我不會再傷害你,永遠不會,你放心,你看我并不高大,也不強壯,你現在移開目光不要看我,快點出去,小翼在家等你,小翼不喜歡下雨。”

    寧安深呼吸幾口氣,感覺緊張的情緒好轉很多,迅速照著姜野的說法去做。

    很快寧安跑出樓,雨水終于滴答下來。

    厚重窒息的潮濕味瞬間被雨水阻隔,寧安慢慢平復。

    寧安見姜野遲遲不下來,意識到他可能也不好受。

    雨勢越來越大,寧安提高聲音,“我可以了,你下來吧!”

    姜野的身影漸漸出現在樓梯口,寧安微微側著身不看他。

    猛烈的雨勢里寧安看起來很單薄。

    姜野又退回去,將自己淹沒在黑暗里,“對不起……我真的該死。”

    “你先走吧,我再坐一會兒回去。”

    寧安點點頭轉身離開。

    他回頭看了眼,拐角的樓梯口已經看不見姜野,可能姜野又回到二樓。

    寧安想到自己放在抽屜里的禮物,有些猶豫,想返回去拿走,也不希望看見姜野。

    擔心姜野手賤翻出來,更擔心姜野發現里面寫得祝福語。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姜野的聲音突然從二樓傳來,寧安回頭,綠道的路燈凄慘地映著這里。

    “寧安,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禮物。”他揚了揚那個褪色的禮盒,笑得很開心。

    寧安臉上全是雨水,靜靜看著姜野。

    姜野明明笑得很開心,但寧安覺得他在哭。

    他小心翼翼地把禮物放進口袋里,“寧安,為什么送我這份禮物?是不是希望分開的每一天我都記得你。”

    曾經他們討論過再見面要等多久。

    很快找到可以探望彼此的解決方法。

    但橫亙在中間的時間長河并不會消逝。

    新的環境,新的人生,像姜野那般耀眼的人會結識很多新朋友,優秀的,漂亮的,同樣耀眼的,然后忘記高中時一個并不熟稔的沉默同學。

    而能觀測到時間變化的禮物大概率不會被扔掉,只要姜野帶在身邊,無論他的新生活多么精彩豐富,只要時不時看見一次。

    忙碌的姜野會不會短暫的停留下來,想起話不多的寧安,想起兩人其實還有約定,姜野會不會跟寧安一樣,很重視兩人間的約定。

    然后在某個天氣不太寒冷的早上,發來一條消息:我們這里下雨了,有點冷,你們那里呢?

    寧安會回什么?

    :我們這里下雪了,第一場雪。

    于是他們恢復聯系,不咸不淡,不遠不近。

    在姜野每一次看見月食時鐘時,在姜野越來越頻繁地望向月食時鐘后,在秒針滴答,一格格跳近里,他們離重逢越來越近。

    寧安的愛是柔軟的,像毛茸茸的蒲公英。

    在你不注意的時候,輕輕漂浮在四周。

    當你去追,它就羞澀地飄遠了。

    他的愛又是小小的,細細的,像涓涓細流。

    經年累月后還能被它滋養。

    “原來被你喜歡著是這么幸福的一件事。”

    “我……”姜野還是說不出口放棄,他的字典里沒有這兩個字。

    但是剛才寧安那么痛苦的依偎著墻壁。

    他知道他真的應該離開,只有離開,寧安才會真正的幸福。

    如果他真的愛寧安,就要學會放手。

    他試了一年又一年,蛻皮一樣的痛,什么都做了,但是放不開。

    但是剛才他真的怕了,這還是醫生說過的治愈情況下的正常反應。

    如果寧翼沒有活下來呢?

    如果寧翼在兩歲多的那年不僅僅是藥物致聾呢?

    如果寧翼落水那次,他真的狠著心不去救寧翼呢?

    姜野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寧安這個人。

    既然這個人都不存在,他再濃烈的渴望和愛意看上去就像一個笑話。

    他終于知道世界上什么能分開兩個人。

    死亡。

    也終于明白,他如果真的愛寧安,只需要對方一生安康就好。

    他也終于明白,云城醫院為何在最后的祝福里寫到:一生順遂。

    這四個字原來是最美好的祝愿。

    對父子倆來說,卻要花盡全部的力氣。

    姜野咽下喉嚨里淡淡的血腥味,“我……”

    又一聲炸雷,寧安驀地睜大眼睛,淺琥珀色的眼睛里是分崩離析的水泥塊,混著暴烈的雨水砸下來,“姜野!”

    第124章 第 124 章 姜野耍.流氓?

    新聞正在播報幾天前大雨造成的經濟損失。

    青山區因老房子密集及私搭亂建現象, 屬于高危地區。

    但因舊城改造逐步展開,很多房子幸免于難。

    事故造成少量人員受傷,幸運的是暫時沒有人員身亡。

    姜野昏迷了三天,左肩胛骨骨折, 右腿腳踝骨裂, 身上伴隨著多處貫穿傷, 但沒有什么生命危險, 醫生說他屬于命硬。

    那棟樓整體坍塌,可能太久沒住人, 地基腐爛掉, 大雨下來時又因地勢原因成為最先倒塌的房子。

    換個人早就當場死亡。

    房子倒塌的瞬間, 姜野也想過干脆死掉算了。

    他怕自己活著出去還是放不了手。

    是個人都會厭煩他反復的言而無信。

    姜野睜開眼睛,藍色的窗簾微微飄拂。

    窗邊靜靜地坐著一個人, 他低著頭, 起伏的光影里把清瘦的輪廓描出一圈淡淡的光。

    像神。

    心軟的神。

    “原來上天堂也能看見你?”

    姜野的感官隨著開口一同回到身體, 全身無差別攻擊的疼痛里, 他發現自己說了句蠢話。

    蠢到寧安都懶得看他,手里的蘋果發出呲呲的聲響, “你上不了天堂。”

    姜野不再說話,靜靜看著寧安。

    用目光一遍遍描繪寧安的輪廓, 如果這就是代價, 他愿意多來幾次。

    寧安削好蘋果, 拿起來, 姜野發現原來是個桃子。

    水汪汪的青山特產桃,又脆又甜。

    然后寧安看著他咬了一口桃子。

    姜野聲音沙啞,“我以為你為我削的。”

    寧安慢騰騰吃著桃子,“醫生沒說你現在會醒。”

    姜野看著寧安笑, “那你能喂我一塊嗎?我好渴。”

    寧安無動于衷,“醫生說你醒來三小時后才能喝水,做完檢查再吃流食。”

    “我想吃你做的清湯面和小云吞,云城那種,多放紫菜和蝦米。”

    他厚顏無恥,他貪得無厭,他得寸進尺,他為所欲為。

    寧安不再看病床上包裹得像木乃伊的姜野,微微扭頭望向窗外,窗外的天空晴朗,萬里無云。

    他輕輕嘆了口氣。

    姜野昏迷的這幾天,一到半夜總是喊疼。

    寧安睡覺淺,被吵醒后起來查看他的情況,但是這種傷后痛沒有辦法解決,只能靠自己熬過去。

    寧安沒有躺回去,而是坐在病床旁看著姜野睡得不安穩,眉頭緊蹙,頻頻說著痛。

    寧安用熱毛巾替他擦去額頭的汗水。

    “知道痛下次就不要做事不帶腦子。”

    寧安突然頓住,他看見姜野一張一合的嘴里似乎不止說著痛,還夾雜著一些模糊不清的話。

    他以為姜野醒過來,只是意識不清,可能有什么需求,于是低下頭貼近姜野的嘴唇。

    他聽見姜野說,“寧安別怕,痛都到我身上了……”

    這次姜野也沒醒太久,又昏沉沉睡過去。

    護士過來換藥,看見姜先生原本干燥的嘴皮變得濕潤,微微松開一口氣,忙完事情輕手輕腳地離開。

    大家對他們一家很熟識,鑒于高薪和保密協議,她們不敢私下議論什么,但心里跟明鏡似的。

    寧先生究竟有多討厭姜先生,大家都清楚。

    她們不知道兩人間究竟發生過什么,但像姜先生這般富有魅力的人物,顏值身價都是萬里挑一,換個人只怕舔狗似的圍著姜先生。

    沒想到他們卻是倒過來。

    可也從未見過寧先生給過姜先生好臉色。

    寧先生對誰都好,只對姜先生不好。

    有次姜先生額頭被砸傷,血止不住,連傷口都顧不上非要先看那對父子的監控,處理傷口時才知道傷勢很兇險,再用點力頭骨都要露出來。

    大家猜測是寧先生砸的。

    這得多深的仇恨!

    當時姜先生的臉黑沉到底,大家都以為這次寧先生肯定激怒姜先生,若是被抓到只怕沒有好日子過,后來聽說人被找回來,想送過來繼續做身體檢查,因為寧先生不愿意,姜先生就放棄了。

    姜先生神冷形銷,又氣勢駭人。

    像頭隨時處于戰斗狀態的猛獸,一路看來對寧先生也是兇神惡煞,但看得多了,就知道姜先生內里對寧先生是百依百順的。

    這次把姜先生留給寧先生是何總助的意思,大家還當這位新到不久的助理不懂事,弄得寧先生不高興給姜先生甩冷臉,重傷的姜先生只怕又要淤積到吐血,也擔心寧先生來是來了,卻不會對姜先生上心。

    看來大家還是不太了解寧先生。

    寧先生把姜先生照顧得很好。

    也不知道兩人是不是真的放下心中芥蒂,但這是大家這些年盼了許久的好消息。

    何特助殷勤地安排了高級病房,里面一應俱全,陪護的病床柔軟舒適,飲食也不勞寧安操心,定時送過來,美味營養,一副生怕寧安嫌麻煩不再過來。

    寧安會過來,說到底姜野受傷跟他有關。

    如果不是應激反應姜野不會躲在樓里,不是那份禮物,姜野不會想著返回,不是看見里面的文字,姜野不會在黑沉沉的樓道里露出那么悲傷的笑容。

    更不會在看見碎石開始掉落時,反而往后退去,靠在墻上想要隨著坍塌的樓房一起消失。

    姜野長手長腳,二樓不算高,無論是跑下來還是跳下來都來得及。

    但他朝后退去,靠在油漆剝落的墻面,支撐著他的那股精氣神突然泄掉,總是斗志昂揚的姜野就像豁口的氣球,周身彌漫著意懶心灰,黑沉沉的眼睛卻閃著明亮的光,笑望著他。

    寧安忘不掉那個畫面。

    樓房坍塌只在一個瞬間。

    于是姜野在他眼前瞬間消失。

    轟隆一聲,全部坍塌。

    就像突然關掉的電視畫面,明明一切都好好的,電視里的人物還在上演著冗長的愛恨情仇,來時漫漫,前程惘惘,眨眼的功夫,什么都沒了。

    那個瞬間寧安大腦一片空白。

    暴烈的雨水里似乎還能聞到姜野身上的茶香,再往前姜野的衣品很好,帥氣地從欄桿上翻下來,像十八歲的那個夏天,再往前他偷偷藏在白木香后面縮頭縮腦。

    算不上偷偷,姜野那種人做的事再狗里狗氣,也透著肆意妄為,只在寧安無意掃過來時屏息凝神。

    姜野還是變了,他開始害怕。

    于是在意寧安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他在愛情里不是個高明的獵手,甚至笨得讓人傷心,但是他開始放低姿態,暗中觀察寧安。

    跟過去圍獵的目的不同。

    他想讓寧安開心,更希望寧安愛他。

    當他發現這個愿望遙不可及,他也頑固地堅持著,當他又發現實現這個愿望的過程會再一次傷害到寧安,體內的偏激暴虐和體恤尊重開始瘋狂拉扯,最終它們化為一股力量,姜野選擇毀掉自己。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寧安覺得姜野最應該看看腦子,最好還去心理醫生那里坐坐,實在不行找到道行高深的大師做做法事,怕不是什么奇怪的東西附身已久。

    寧翼暫時被寄養在謝涿那里,謝涿這種自己都照顧不好的人,很快帶著干兒子回到跟曹文生同居的地方,兩大一小在垃圾堆里生活了三天,被突擊檢查的曹勝一頓煽回曹家老宅。

    謝涿跟寧安抱怨,像他跟曹文生這種尷尬關系,其他家庭的長輩都避之不及,曹家很奇葩,不僅不回避,還頻頻插手他們小夫夫的生活。

    一個星期后,姜野徹底清醒。

    但行動依舊不便。

    “寧安,我腰有些癢,是不是床上有不干凈的東西?”姜野虛弱地開口。

    這家以貴族式服務聞名的私立醫院若是床品不干凈,董事長大概率會引咎辭職,寧安沒有吐槽,主要狗東西臉皮很厚,說了也只當作聽不見。

    如果寧安不理他,他也不會催促,更不會發火,而是數著秒數詠嘆娘似的微微舒一口氣,里面夾雜著疼痛和可憐,有時候生動得寧安都分不清姜野到底演沒演戲。

    后來姜野有什么需求,他都盡量去做。

    做完就回到小客廳處理自己的事情。

    好在大多數時候姜野都不來招惹他。

    寧安走過去翻看姜野的腰部,不嚴重的外傷沒有包裹,涂抹藥物即可,如今結了痂,濃重的藥味里夾雜著淺淡血腥味。

    “沒有什么東西。”

    姜野緊盯著寧安的臉,又在寧安望過來前移開目光,“就是癢,你幫我撓撓?”

    姜野受傷的肩胛骨被固定住,發癢的部位在另一側,確實撓不到,寧安幫他撓癢,很快發現床單里確實夾著一根小羽毛,毛質偏硬,大約就是這個戳到姜野,而被戳到的肌膚附近紅了一片,應該忍了許久。

    寧安找護士要了支藥膏,幫姜野涂抹后發現對方的神色似乎松了一口氣,床品還很干凈,寧安細細檢查還有沒有遺漏的小羽毛,他做事一向仔細,姜野知道這份細致是他的性格使然,但還是忍不住沉迷于其中的溫柔。

    “不用找了,你把我挪挪。”

    寧安沉默地看著姜野,他挪得動嗎?

    姜野趕緊說,“你箍著我的胸把我往上提一下也行,主要躺太久渾身有些難受。”

    寧安理解這種難受,他在醫院躺了近一年,最難受時醫護只是挪挪他的腿他都覺得舒服得想嘆氣。

    寧安俯下身,手臂穿過姜野寬厚的背。

    姜野盡量抬高腰腹,方便寧安行動。

    等寧安兩只手一左一右穿過去后發現還是無法把姜野整個抱住,最尷尬的他整個人幾乎趴在姜野胸口上,那個瞬間,他差點懷疑姜野是故意的。

    好在下一秒,姜野順著他的手臂力量動了動。

    大約為了省力,姜野能活動的那只手微微抬起,然后壓在寧安的背上,用了些力道,手背隆起青筋,下一秒又快速移開。

    “好了,謝謝!”

    姜野得償所愿,舒服地躺在床上。

    終于抱了抱寧安,是熟悉的清瘦身軀,還有暖融融的體香,姜野覺得那根意外出現的小羽毛簡直幫了他的大忙,希望能再睡出一根,他要贊助這家醫院的床品。

    寧安狐疑地看著姜野。

    他覺得剛才那個瞬間,自己好像被姜野給耍流氓了,但是姜野這種人哪里會做這種事情,對方在性.事上的態度和尺度,從來都讓寧安三觀顛覆。

    寧安覺得可以用淫.穢來形容對方。

    姜野從不覺得羞恥,更不會遮遮隱隱,在寧安面前無數次袒露自己的欲望,且變態地拉著寧安一次次攀上欲望高峰。

    他哪里像是為了一個淺嘗輒止的擁抱會費盡心思的人。

    姜野虛弱地望過來,“怎么了?”

    寧安古怪地收回目光,離開病房。

    他坐在電腦前再次開始工作,姜野看著那半邊微微發燙的耳垂,想笑,最終忍到咳嗽,帶起肩胛骨劇烈的疼痛。

    后面寧安向院方發應了床品出現小羽毛的事情,院方不敢怠慢,把姜野的病房從內到外換了個遍。

    寧安還申請了護工幫姜野翻身。

    誰敢給姜先生翻身?

    上一個只不過多看姜先生一眼的護士不知道被發配到哪個爪哇島,這么好的工作條件為了毫無勝算的親近,何必呢?

    姜野在醫院住了一個月,何助理攔下諸方探視,硬是為姜野搭建出一個短暫的二人世界。

    姜野最后是被醫院全體工作人員送出去的。

    如果不這樣,他還想再住三個月。

    那怎么行,作為高檔私立醫院真的受不了偌大的醫院每天只有一個病人。

    姜野出了院,寧安就不再過來。

    蒲公英因為重要人士遭遇危險而被提成特例案,各種舉措和福利都涌過來,寧安不拒絕社會各方各面的福利舉措,有好就有壞的一面,但不能因為壞的一面而拒絕那些原本的善意。

    一個月的時間,樓房外輪廓已經初具雛形。

    寧翼開始為植入耳蝸做準備。

    高敏讓他放心照顧寧翼,接下蒲公英的事務。

    向木看著對面空蕩蕩的辦公桌發呆。

    有些不習慣。

    那就再看幾份資料或者做幾套題?

    ……

    “當年小翼那孩子落水前已經出現聽力下滑跡象,姜總不許大家告訴寧先生,主要擔心寧先生接受不了,他私下組織專家團隊會診,費了很多心血,不然那么多專家能短時間聚到一起?寧先生一直不知道這件事,對他的誤會很深。”

    “那這次手術后,兩人關系說不定會好轉。”

    “希望如此吧!”

    寧安搭在門把上的手輕輕松開,因為擔心手術還想找醫生聊一聊的寧安沒想到會碰巧聽到這些。

    他不知道姜野還隱瞞了這件事,可是為什么不直接告訴他呢?

    寧安想起那段時間,他跟姜野的關系已經很緊張,姜野跟白清遠當時處于假聯姻的漩渦中,他對離開這段畸形關系抱著天真的幻想,其實背后隱藏著無人知曉的狼狽和慌張。

    而姜野也在頻頻渴望著他的回應和關注。

    如果那時候知道寧翼的聽損已經加重,緊繃中的自己說不定真的會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事實證明確實如此,他將小翼聽損加重的事情全部怪罪在姜野身上,并在后面無數次用這件事指責傷害姜野。

    但姜野至今沒有為這件事解釋過,并將其一直承擔下來,他其實對他們真的懷有強烈的愧疚吧。

    姜野那個人,惡劣蠻橫又強勢,但強硬做派下其實藏著一顆想要好好對待別人的心。

    寧翼的手術很成功,術后轉入康復病房。

    當天晚上麻醉過后,寧翼出現疼痛難忍的情況,醫生只給了少量止痛藥,其余的需要寧翼自己熬過去。

    寧翼展現出超乎年齡的忍耐力。

    咬著牙不吭聲。

    但這樣的寧翼讓寧安更加心疼。

    他想抱起寧翼在走廊里轉圈,寧翼喜歡他的擁抱和安撫,但如今的寧翼對他來說太沉。

    他只能坐到床上將寧翼抱在懷里。

    但這個姿勢對兩人來說都不太好受。

    突然寧安的臂彎一輕,一個高大的人影輕松的接過寧翼,把人整個抱在懷里,寧安正要開口,姜野比了個“噓”。

    寧翼陷入昏昏欲睡,如果知道抱著他的人是姜野,可能會連續洗一個星期的澡。

    姜野自己的傷還沒好利落。

    抱的時間久了后肩胛骨會出現酸脹情況。

    他想起自己曾經弄傷過寧安的鎖骨,寧安當時還要帶傷照顧寧翼,還要被他這樣那樣,果然報應只分遲早,不會不到。

    他無視肩胛骨的疼痛,抱著沉沉的寧翼在走廊里來回走動,夜晚很寧靜,走廊盡頭開著的門廊能看見小飛蛾撲飛的影子。

    寧安披著衣服出來,“你帶他去床上睡會兒。”

    寧安湊過來查看寧翼的耳蝸情況。

    小帥哥被剃掉頭發,搭配著科技感十足的耳蝸造型,很有賽博味道。

    姜野停下來,靜靜凝視著寧安的側臉。

    他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的場景就這么突如其來的降臨,一時間心里酸脹得想要落淚。

    寧安察覺到他的目光,臉上的絨毛好像灼燒起來,他默默起身。

    姜野低聲問,“寧安,幸福是不是來找我們了?”

    寧安依舊不知道,但也不想破壞此時的氣氛。

    “快去睡吧!”

    姜野抱緊寧翼,低頭在寧翼臉上親了一下。

    寧安無奈警告,“他知道了會打你的。”

    姜野抬起眼睛沖寧安笑,帶著孩子般的傻氣和天真,“那你不要告訴他。”

    一周后寧翼出院,恢復一個月后再來醫院復診開機即可。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姜野唯獨看不懂寧安的心。

    他不知道明明可以永遠擺脫他,他也這樣做了,為什么那個瞬間,會聽見寧安失控的聲音。

    “姜野,回來!”

    寧安真的懂他,看明白他最后的意圖。

    寧安說“回來”,所以他選擇活下來。

    活下來可能依舊會犯錯,就像太喜歡主人的狗,熱情的撲上去,鋒利的牙尖刮到主人細膩的肌膚。

    過去的寧安選擇退讓。

    于是瘋狗越發肆無忌憚。

    好在他現在知道,哪怕對方不是故意,被刮到了就要打回去,哪怕只是盯著對方責罵也要讓對方知道自己剛剛的行為是不對的。

    姜野也在努力學習不讓自己的熱情變成傷害寧安的機會。

    月食界面時鐘顯示今天是九月十五號。

    十年前的禮物在裝入電池后居然運作正常。

    淺白色的月球前放置著一張卡片。

    雋秀的字體帶著些許稚嫩。

    一句常見的畢業祝福后,另一句話重新起頭。

    姜野知道這才是寧安真正想說的,那些藏在靦腆下的隱秘內心。

    [下一個夏天,再一起看星河。]

    只有兩名少年才能明白的秘密。

    也是只有他們才見過的浪漫星河。

    第125章 第 125 章 重逢

    蒲公英徹底竣工要待到來年。

    因為政府和社會各界的關注, 福利院的資金愈發充裕,寧安想把醫療設備完善起來。

    他只聯系了一兩家,向木把電話打過來。

    語氣依舊欠扁,說是蒲公英以后的醫療設備由他全包了, 審批手續也由他來辦。

    寧安犯不著跟錢過不去, 讓工作人員寫了封感謝信, 意思意思送給正源醫藥。

    如今蒲公英的名氣越來越大, 寧安的身份也水漲船高,時不時就要出去參加各種會議, 蒲公英法人代表的一封感謝信價值千金, 哪怕寧安只在后面簽了個名。

    據高敏說向木把感謝信裱起來放進相框, 擺在他的書桌上,相框常年對著辦公室大門, 凡是過來找他談事的, 第一眼就看見相框。

    后來不知道哪里傳出來的流言蜚語。

    說當年姜先生跟向總本是至交好友, 后為了寧先生反目成仇。

    向木:……

    糖果廠暫做孩子們的安置地十分寬裕。

    唯一讓人困擾的, 糖果廠原先的倉庫挨著一排民居,中間是條非機動車道。

    前不久有人把對面民居租下來, 敲敲打打大半個月后變成一間修車行,主營范疇就是機車, 這條路走出去是上青山的必經之路, 車行選在這里勢必生意興隆。

    開機車的人群里有不少時尚的年輕人。

    不管是否真心喜歡, 光是能讓腎上腺飆升這點就讓很多人趨之若鶩, 寧安曾經還是參與者,更不會對他們有什么意見。

    就是……

    倉庫上方有一排氣窗。

    蒲公英的好奇寶寶們在成功爬上去后,一人一個窗口,盯著下面的漂亮機車看, 盯著下面抽煙的人看,盯著下面接吻的人看。

    于是當晚,帶孩子的保育員們發現院里目前最小的孩子小樹被大孩子們堵在墻角親嘴。

    小樹膽子小又靦腆,不敢吭聲。

    大孩子們不是霸凌也不是對那些事有興趣,純粹就是好奇模仿,親得小樹滿頭炸毛,大眼睛淚汪汪,我見猶憐。

    寧安擔心孩子有什么陰影,把小樹交給謝涿帶一段時間,謝涿終于如常如愿,經常牽著小樹去學校接寧翼。

    午后孩子們進入夢鄉,整個青山沉浸在慵懶休閑的時光里,寧安拎著禮物從糖果廠繞出來走向修車行。

    房子是最老式的瓦片屋,但是八開的門面全部打開,裝修成時下最酷炫的工業風,整墻的洞洞板,各類工具掛得琳瑯滿目。

    店內放了十幾輛漂亮的機車。

    其中一輛被拆得差不多,看樣子在改裝。

    店內只有兩位年輕人,沒有動那輛改裝的車,正在沖洗一輛看不出原樣的泥車。

    寧安簡單說明來意,把拎著的禮物遞給對方,兩年輕人看著寧安不好意思地笑,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人家還拎著禮物。

    最主要寧安看著很年輕,但跟時下年輕人的氣質很不一樣,每個領域的人都有特定的氣質,讀書人有書卷氣,從政的會威嚴正氣,經商的圓滑精明。

    寧安哪一類都不沾。

    但給人感覺氣質特別干凈柔和。

    絕不是娘兮兮,他帶著淺笑,溫和有禮,說話的速度不快不慢,對方的小年輕一個傻兮兮地接禮物,一個著急忙慌地跑到后面的院子里叫老板。

    老板好半天才露面,不急不忙,汲著人字拖,手里還搖著一把蒲扇,聽明來意后不吭聲,他是開門做生意的,沒道理不許顧客抽煙談戀愛。

    “我可以讓他們聲音小點,但是談戀愛這事真管不住。”

    騎機車的都喜歡轟油門,噪音污染大,早期金市絕不許機車上街,這一年政策放松還修了專門的賽車道,機車族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基本都遵守市政規定。

    來他這里的車不要說噪音,進巷子前連油門都熄掉,全靠大家雙掌滑行。

    寧安也知道自己的要求為難,“主要糖果廠是租借別人的,我不好隨意讓人把排氣窗堵上,那邊也不是搭得人工支架,而是磚砌的晾糖條的,廢棄后被孩子們當成小臺階。”

    男人看著年近四十歲的樣子,雖衣著隨意但滿身不羈,挺像浪蕩一生的大齡叛逆兒。

    寧安其實挺憷時尚達人,這類也算。

    得虧自身經歷也蠻傳奇,最近幾年當了法人,管理起一家福利院,頻頻與各界人士打交道才好些。

    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怯意。

    旁邊的小弟幫忙出主意,“哥,要不找些磨砂玻璃或者不透明的塑料板擋著,再不就讓院里的阿姨老師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另一個也說,“我們沒事可以過來幫忙。”

    寧安想想是這個道理,“如果聽見孩子們在上面的笑聲,麻煩你們還是提醒一下不要做太出格的事情。”

    兩名小弟互視一眼擠眉弄眼的笑開。

    誰知他們老板卻不干,“抽煙可以提醒,人談戀愛沒法阻止。”

    兩名小弟頓時尷尬地看著寧安。

    其實他們老板人很好,但不知道今天咋回事會一口回絕這么溫和有禮的男人。

    寧安點點頭也不為難對方。

    正要道謝離開,老板話音一轉,“畢竟你們當年談戀愛我也沒阻止對吧!”

    寧安驚訝地看著對方,男人裝模作樣的拿起身旁的頭盔,戴上后打開護罩沖寧安眨眨眼,“我記得你叫寧安,怎么?在隔壁福利院做事?”

    寧安的胸口突然涌現一股無法言說的激動。

    “叔叔,是你?”

    車行老板:……

    “喲,原來是老熟人,嚇我們一跳,就說老板怎么突然不講情面起來。”

    兩小弟立馬熱情地招呼寧安坐,又是拿板凳又是拿飲品,顯得十分熱情周到,不怪他們激動,老板單身快四十年,大家都很著急。

    因為他們老板喜歡男的,老板年歲大生不逢時,那時候不敢公開性向,現在社會寬容許多,兩小弟左看右看覺得寧安特別適合他們老板。

    就是他們老板也沒有太老,怎么就被對方叫叔叔了?

    許迪知道兩混小子想什么,一人給了一腳,“人家有男朋友,帥到宇宙,別胡鬧。”

    許迪望向寧安,“我記得他叫姜什么的,你們還在一起嗎?”

    寧安有些尷尬。

    其實那時候許迪多半都在跟姜野聊天,這么多年過去他反倒不記得姜野的名字,記得他,他那時候靦腆內向,戴著頭盔躲在姜野身后,迪哥沒少逗他。

    許迪看寧安表情只當兩人沒在一起。

    同圈能堅持下去的本來就是少數。

    他也不奇怪,“沒事,最年輕的時候談了個最帥的也算值了,不過我倒是羨慕他,像你性格這么好的少見,現在單身嗎?要不要迪哥幫你介紹介紹?”

    寧安有些石裂。

    也是今年開始,他的婚姻生活受到廣泛關注。

    時不時有人問他結婚沒有,要不要介紹對象。

    他已經到了要被催婚的年齡嗎?

    寧安趕緊說道,“我,我們還有聯系。”

    這下許迪更意外,還來了精神,活像坐在村口的情報人員,“我就看出那小子是個長情的,我們認識他兩三年,一直都話少人酷,當年好多人想坐他后面,男的女的都有,他理都不理,后來把你載過來我們就知道了。”

    寧安連忙擺手,“我們那時候只是同學。”

    許迪一臉經驗老道,“是呀,你把他當同學,他把你當戀人,我們都知道呀,然后就慫恿他快點跟你表白,結果拖拖拉拉好久,那么酷的一帥哥居然在這件事上慫了那么久。”

    “后面我們為了他表白成功專門辦了一場載人賽,大家說好把第一讓給你們,其實哪里需要讓,那小子嗖的一下就飛出去了!”

    兩小弟頓時笑得東倒西歪。

    許迪感慨,“男人呀,永遠在這件事上最猴急。”

    許迪又問,“那他到底跟你表白沒有?后來你們就不來青山參賽,我們遺憾好久,還說給你們辦個歡送會,你們看著就成績很好的樣子,應該都考上心儀的大學。”

    寧安的心一下酸脹得厲害。

    他們后面開始在泥潭里無限墜落。

    自己平日里想著不覺得有什么,但經旁人說出來特別遺憾。

    寧安搖頭,“他沒有。”

    “不可能。”許迪很肯定,“他說了會跟你表白,這點我還是信他,那大帥哥心里是有些矜持和驕傲的,再說不跟你表白,你們后面怎么在一起的?”

    寧安猛的想起那條最長的隧道。

    那里的星河好像永遠沒有盡頭。

    以及那輛突然追上來的渣土車,哐哐當當響一路,等寧安放下懸起來的心,只看見姜野收回去的手勢殘影。

    他以為姜野讓他不要害怕,以為姜野做著往日慣常的提醒手語。

    所以,姜野才會在下車后異常沉默,看見他的笑容時突然露出釋然的笑容,然后走過來吻住他。

    姜野以為他的表白成功了。

    以為他的笑是對這份感情的回應。

    所以在被推開時才那么憤怒和傷心。

    原來如此!

    “那你們現在應該見了家長?”

    寧安抬起頭,眼神有些哀傷,“沒有,我們都沒有家長,而且我們現在只是認識的人。”

    許迪愣了許久,不知想到什么終是嘆口氣,很快轉了話題詢問寧安的工作,得知寧安現在是蒲公英的院長,頓時高興得不得了,嘴里一直嚷著,“這也太酷了吧!”

    弄得寧安有些郁積的心又輕快起來。

    突然有個高大的影子走進來,徑直走到那輛正在改裝的車前,“什么太酷啦?我的車嗎?”

    那人說話很流暢但尾音有些奇怪。

    寧安望過去,看見一個白頭翁。

    男人看著有四十歲左右,頭發很短,刻意漂染成白色,看著十分炫酷,最重要的他好像是個外國人,五官輪廓深邃,皮膚也是少見的深棕色,有點像印歐混血人種,不過隨著金市自由貿易區的成熟,來到金市的外國人越來越多。

    寧安訝異的是這外國人實在長得太帥。

    中文也特別流利。

    許迪沒理對方,用下巴指指對方,“帥哥越來越多,過去了的就過去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寧安淡笑不語。

    那老外倒是一個自來熟,見許迪不理他自己走過來,目光在寧安臉上落了一圈,大大方方伸出手,“格雷,久仰大名,三生有幸!”

    寧安起身跟對方握握手,覺得一臉莫名。

    許迪忍了會兒笑沒忍住,“什么叫久仰大名,那是指聽聞對方許久才用的詞,你應該跟他說初次見面,一見如故,萍水相逢什么的,哎,你這個臭老外不要亂學。”

    格雷抬手聞了聞自己的胳膊,“我每天洗三次澡,我不是臭老外,你應該叫我香老外。”

    兩個小弟在旁邊笑得擠眉弄眼。

    寧安好像看出點什么,但并不想八卦,看著時間差不多準備先回糖果廠,許迪很開心,邀請寧安時常過來玩耍。

    這之后,寧安會選擇午后的時間過來坐坐。

    許迪這個人身上有種與眾不同的閑適,跟金市轟轟烈烈的造金運動不同,比起錢,他更在意生活品質,例如早睡早起,打烊的時間比蒲公英還早,他就住在后面租來的院子。

    中午必定休息兩小時,雷打不動。

    不管來修車的人多著急,一個字:等。

    但還是很多人過來找他,據說他改裝的車特別帶勁。

    寧安來這里會覺得很自在。

    許迪不會特意招待他,偶爾興致來了跑到改裝車旁弄幾下,身旁沒人就讓寧安給他遞工具。

    寧安小時候屬于性格很乖的那種。

    許迪大他十歲左右,認識時寧安還是個少年,理所當然把許迪當作值得信賴的大叔。

    現在是大哥。

    姜野現在不敢支使寧安。

    其他人看著他的院長身份也不會支使他。

    好久沒被人使喚過的寧安每天中午一兩個小時在這里遞工具遞得不亦樂乎。

    叫格雷的那個香老外也常來。

    有次消失好幾天不見,寧安問人去哪里,許迪笑得有些壞,說缺個零件,德國原裝進口,格雷想要他的機車達到最優性能就得買回來,格雷二話不說,定了去德國的機票,為了一個五美元的小零件,花到五千美元都不止。

    有錢人的世界不懂。

    許迪蹲在地上在一堆爛零件里找了找,拿出一個小螺帽給寧安看,“信不信我進去搗鼓兩下,比他幾千美元買回來的原裝還好用。”

    寧安少有地露出有些孩子氣的笑容,“多少錢?”

    許迪想了想,“我從一個報廢機車上拆的,不要錢,哈哈哈哈哈哈!”

    寧安喜歡看許迪改裝機車,覺得特別解壓。

    “迪哥,你很討厭格雷?”

    許迪冷哼,“你不要小看他,這人不簡單,在國外估計不是什么好老百姓。”

    寧安忍了忍,“迪哥,我覺得他想追你。”

    許迪牙酸地皺眉,“撞號了,不行,褲子一脫就是全武行,萬一我被他偷襲怎么辦,我們國人最講究誠信。”

    寧安指著地上的螺帽,“誠信你讓他飛德國,迪哥,你不會是輸了吧!”

    許迪怒目瞪著寧安,“你以前話不是很少嗎?一直躲在姜野身后笑,我都以為你是個啞巴,什么話都讓姜野替你說……呲!”

    許迪又把“姜野”這個名字在嘴里砸摸了兩遍,突然倒吸一口冷氣,“他是叫這個名字對吧,就是那個誰?我去,是說幾年前電視里看見他老覺得眼熟,總覺得在哪里見過,搞了半天是他呀,你們……你們不會真的跟網上說的那件事一樣吧!”

    寧安不怎么關注網絡信息,一臉莫名。

    許迪簡單講了講,大致差不多。

    寧安的身份沒曝光,后面爆料人不知去向,可能被封口,寧安陷入沉默,其實真實的經歷遠比捕風捉影的八卦爆料更加酷烈。

    許迪看著寧安眼底的水光,震驚之余微微嘆口氣,最后伸出手摸了摸寧安的腦袋。

    寧安一直沒有什么能談心的朋友。

    謝涿算一個,但要他跟謝涿摟著互訴衷腸,那不要太肉麻。

    高敏是他信賴的,但因為從小的養育方式,寧安也不會向高敏訴說內心的苦悶。

    可能他確實壓抑太久,也可能許迪是最先見證這段感情的第一人,也可能許迪出現的時間恰恰好。

    寧安輕聲說,聲音帶著哽咽,“我不想原諒他,但也不希望他不快樂。”

    許迪蹲在寧安面前又拍了拍,微微嘆口氣,“我看人就是準啦,當年就看出你心軟又善良,那小子一定會把你吃得死死的……其實你對自己要求太高。”

    寧安抬起有些發紅的眼睛,他不是很懂。

    “你肯定是那種一遇到事情就先責怪自己的人,那小子可不是什么好人,你不想原諒就不原諒唄,但跟希望他快樂并不沖突。”

    許迪低下頭輕笑,“愛一個人的同時也可以恨著一個人。”

    “喜歡的時候就親兩口,恨的時候就打兩頓,反正不要自己悶在心里琢磨來琢磨去,都是對方的錯,都是對方的問題,這些話你記心里,難受時就拉出來念一念,最好照著做,迪哥保證你絕對有效。”

    寧安心情好受些,露出淺淺的笑容。

    突然一條信息發過來,寧安掏出手機看了看,臉色發生輕微的變化。

    許迪好奇,“姜野?”

    寧安輕輕搖頭,又想習慣性把什么都悶在心里,卻在許迪關心的目光下說道,帶著煩惱和糾結,“他的白月光想跟我見一面。”

    第126章 第 126 章 最好的禮物

    許迪讓寧安把人約到這里。

    一個小時后見面。

    寧安坐了會兒說先回蒲公英看看。

    許迪揮手讓他快去快回。

    許迪是知道那位白月光的, 曾經姜野的聯姻對象,占據大篇幅的娛樂版面,無論是兩邊的家世還是奪人眼球的同性戀人,足夠人們津津樂道。

    許迪一琢磨就知道, 那算哪門子的白月光, 連青梅竹馬都不是, 看來當年的聯姻還是給寧安留下不小的心理陰影。

    如今一切塵埃落定, 白月光突然找上門是想干什么?許迪不覺得寧安會落荒而逃,輸人不輸陣, 有他在, 寧安肯定吃不了虧, 但心里多少給姜野記一筆賬。

    離見面時間只有十多分鐘,說是要回蒲公英的寧安從臥室里走出來。

    謝涿從門口伸出顆腦袋, 上下掃了一眼, “衣服弄臟了?”

    寧安沒想到謝涿居然在家, 不敢回頭, 嗯了一聲快步走下樓梯。

    聽見院門關上的聲音,謝涿偷偷摸摸溜進寧安的房間, 剛換下來的衣服被寧安疊好后放在窗戶邊的椅子上。

    謝涿拿起來抖開看看,沒有污漬。

    奇奇怪怪。

    謝涿立馬撥通曹文生的電話。

    寧安剛剛抵達車行, 白清遠的信息也發過來, 他索性站在路口等人, 有些不自在地拉扯衣角, 趕過來的路上越發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有些鬼迷心竅。

    白清遠的身影出現的一瞬,寧安就沒有心思再胡思亂想。

    許迪把后院騰出來,擺上精致的茶具。

    走的時候目光掃過寧安剛換的一身衣裳,真的挺明顯的小心機, 莫名讓人覺得可愛,再配著那張不安緊張的神色,許迪決定再給姜野記筆賬。

    他慢悠悠地撐在白清遠的椅子上,半威脅道,“寧安是我小兄弟,心軟人善,我就擱外面聽著,可別欺負他。”

    寧安見白清遠精神狀態挺好,給他倒了一杯茶,“你回國了?”

    姜野跟白清遠的事情后面無疾而終。

    媒體分析過很多版本,寧安那時候沒心思看,都是謝涿嘀嘀咕咕告訴他。

    謝涿讓他小心這個人,就是這種不爭不搶,又美得驚人的情敵才更讓人警惕。

    謝涿的原話,“姜野現在的心都在你身上,自然覺得你什么都好,等哪天你們確實走不下去,他累了倦了,回頭一看,大美人白清遠站那里,妥妥的白月光,到時候你后悔都來不及。”

    寧安當時受教地點點頭,“你承認人家是大美人呢?”

    白清遠依舊矜貴又美得不可方物。

    他跟謝涿那種世俗漂亮是不一樣的。

    身上藝術家的氣質很濃郁,很清高也很傲慢,不過擁有清高傲慢的資本。

    “當年我回來幫姜野,答應家里一個條件。”

    寧安有些意外,白清遠居然知道姜野的事情。

    不過后面白家的一系列行為表明他們確實一開始就押注在姜野身上,果然大家族做任何事情都要權衡再三,就連白清遠都要跟家里做交易。

    “你不好奇我答應什么嗎?”

    寧安不好奇。

    白清遠淡淡地開口,“我答應家里幫姜野這一次,回去跟著姐姐學做生意。”

    寧安聽出白清遠為了姜野放棄很重要的東西,或許是理想,或許是自由,它們曾經也是寧安對人生充滿期待的昂貴禮物。

    寧安并不覺得白清遠過來是為了出一口惡氣或是惡俗地希望自己離開姜野?

    他跟姜野并沒有在一起。

    姜野也不是什么可以隨意轉讓的物件。

    但寧安感知到,原來感情里每個人都斤斤計較,珠錙必較。

    “你找我是因為姜野?”

    白清遠微微挑眉,寧安一直給人被動怯懦的感覺,他們為數不多的幾次接觸,這個男人甚至很排斥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以為寧安是因為見不得光的情人身份。

    后來才知道自己才是陪跑的單相思。

    “我們不聊他,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許迪的院子打理得并不精致,但很有野趣。

    不大的四合院放了一個大圓魚缸,旁邊的泥縫里長出幾枝說不出名的野草,一側屋檐下晾著幾條褲衩,有只黃色的貓窩在痰盂花盆里打瞌睡。

    花盆里的雞冠花開得要死不活。

    寧安有些詫異,有些迷茫。

    在湛藍的天空下有種天真的感覺。

    白清遠帶著淡笑,高挺的鼻梁輕皺,“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寧安正要搖頭否認。

    白清遠抽出一根煙,點燃后吸了一口,“別拿寧翼做擋箭牌。”

    寧安有些征愣,寧翼確實明確流露出對白清遠的不喜,謝涿也說孩子不喜歡的人,肯定是這個人不對。

    寧安曾經將白清遠的優點一點點羅列出來,他不斷警醒自己對方是一個多么優秀的人,優秀到但凡心里產生一點點嫉妒也是內里品性的丑陋,但因為寧翼不喜歡,寧安似乎又能光明正大地安慰自己,過往所有對白清遠的回避都是正常的。

    白清遠好整以暇看著寧安臉上露出的不安和愧意,心中那些不甘總算松快些。

    他早就不對姜野抱有幻想。

    但世家出身又賦予他異于常人的優越感和驕矜,他幾乎沒有遇到低下頭顱的時候,只在姜野面前,一而再,再而三。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也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白清遠陪了姜野一路,在姜野身上看到令他懼怕又羨慕的執迷不悟和癡念,他并不覺得被這樣瘋狂喜歡著的寧安會幸福,他只是無法理解什么樣的人和事可以讓姜野瘋狂到這樣。

    他想知道自己輸在哪里。

    眼前的男人看起來依舊毫無存在感,僅僅因自己一句試探性的話就流露出弱勢,白清遠實在無法從他身上看見半點出彩之處。

    僅僅因為少年戀人?

    僅僅因為不可得?

    又僅僅因為寧翼有著姜野的血脈?

    白清遠不相信這段感情如此膚淺。

    他要親眼看看。

    面前的男人好像度過難堪情緒,他抿了抿嘴唇,雙手搭著膝蓋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

    “你是對的。”

    白清遠怔住,他以為寧安會否認。

    雖然他并沒有想把人逼到難堪的境地。

    這也不是他過來的初衷。

    比起對這段感情的遺憾和幽怨,他更想知道寧安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寧安勉強笑了一下,輕輕說道,“我很早就認識你,也知道你喜歡姜野,你很優秀,特別好,所以……我會自愧形穢,并不是因為姜野的緣故,哪怕我自己不承認,但小翼是最了解我的人,他先于我這個爸爸更早意識到我的內心。”

    寧安抬起眼睛,目光很真誠,也不再瑟縮。

    他認真打量著白清遠。

    他總是對于難以辨明的情緒感到慌亂。

    可一旦確認就會比誰都更有勇氣。

    “是的,我不喜歡你,可能以后也很難喜歡上你。”

    所以干脆把自己武裝得冷淡、不在意。

    隨便怎樣都好。

    只要能不跟對方打交道就行。

    白清遠有些驚訝寧安的坦誠。

    他們的世界總是充滿謊言和欺詐。

    每一場聚會都帶著數不清的目的,每一個決定都交換著大量的利益,他們的世界忙碌奢華到令無數人羨慕,好似一場舞會接著一場舞會。

    就連白清遠都不得不承認,如果姜野脫去世家的外衣,他還能否向家族的權威提出挑戰。

    但眼前這個柔弱的男人。

    卻在一次次抉擇里選擇了姜野。

    無論好的姜野,還是壞的姜野。

    甚至只是眼前的一場對話,他還是下意識將姜野摘除出去,也把孩子摘除出去,用坦誠和羞赧直面內心的一絲絲嫉妒。

    白清遠突然有些明白姜野的執拗和瘋狂。

    白清遠端起寧安給他斟好的茶水。

    “寧安,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希望它能成為你跟姜野間的一根刺,不過對于你們經歷的那些它好像又算不得什么,但如果有一點點影響你們,我就會覺得當初的羞恥不值得什么,但是……我突然覺得它不重要了。”

    寧安不解地看著白清遠。

    從那張總是鎮定又肆意的臉上看到羞愧。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狼狽又有些恨恨的,“那天晚上,我先看見你,然后……”

    主動吻了姜野。

    “就差一點點……他把我推開,看過來的眼神恨不得打人。”

    白清遠又恢復那副清冷高傲的樣子,無所謂的笑笑,“姜野有時候……真的很討厭。”

    “也就只有你受得了他。”

    寧安點頭同意。

    兩人聊了許久,就連站在外面的許迪都有些意外,當年姜野跟白清遠聯姻的事情被媒體鋪天蓋地報道,如果寧安那時跟姜野一直在一起,肯定承受過許多委屈和不甘。

    雖然事后證明都是計劃,但姜野和白家都沒出面解釋這件事,而計劃進行時也不會提前告知寧安這是一場作秀。

    許迪突然覺得拳頭有些癢。

    這段時間他已經看出寧安幾乎沒有變,還是那么善良干凈的孩子,但時光又賦予他堅韌平和的優良品性。

    他以為面對姜野曾經的聯姻對象,寧安至少會表露自己的委屈和不忿,就算不表露也不會耐心到跟對方聊這么久。

    寧安把人送出門,轉身高興地告訴許迪,“迪哥,白先生答應給蒲公英捐贈三年,如果合作愉快以后會續期。”

    他露出孩子般渴望得到表揚的表情。

    許迪搖搖頭,外面的俗人沒有一個配得上寧安,但還是撩起眼皮壞笑,“真的只是因為捐贈才這么開心?”

    寧安不好意思地抿嘴,“真的……”

    姜野進門時正好看見一個糙漢在摸寧安的頭。

    那是他的。

    他的寧安。

    姜野差點裂掉。

    格雷一臉欣賞地看著許迪,“我未來的戀人跟你的戀人相處得很愉快,這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

    晚餐在許迪的院子里,他一個大老爺們不會做飯,直接點了外賣。

    附近的小餐廳做不出什么高級美食,但炒出來的菜特別重口下飯。

    寧安不是第一次在這里吃。

    格雷也不是,聽著許迪打電話在旁邊指點江山,“我要吃魚香肉絲和醬香肉絲。”

    許迪沒理他。

    等許迪打完電話,寧安看著一臉煩悶坐在旁邊的姜野,幾次想開口又忍住。

    許迪擺明不想跟姜野攀交情,甚至在姜野的鐳射眼神里數次特別照顧寧安。

    “小寧,跟我去搬啤酒。”

    店里的兩名小工認得姜野,許迪留他們吃飯時,兩人開著一輛機車逃得飛快。

    生怕晚走一步就被姜野給吃掉。

    兩人結伴去附近的小商鋪搬啤酒,遇到接完孩子回來的謝涿。

    “曹文生不來?”

    謝涿左手小樹,右手寧翼,身上背著寧翼的書包,胸前挎著一個媽咪包。

    小樹已經五歲,根本用不到尿不濕和奶瓶。

    謝涿好像很想過足媽咪癮,非得整個媽咪包,不過里面都放著他的狗碎玩意。

    “他在開會,完了就過來,我們先吃,孩子餓不得。”

    寧安可不信他有這么賢惠,果然眼睛一直瞄旁邊的許迪。

    許迪風格粗曠,眉眼卻十分英俊,跟時下流行的精英感完全不是一掛。

    看著他就能聯想到風花雪月、刀光劍影什么的。

    寧安介紹,“迪哥,我們認識很多年。”

    謝涿湊過來壓低聲音,“居然有這么優質的top,怎么都不告訴我?”

    寧安做了個假抬眼的動作,“曹文生來了。”

    謝涿炸毛似的跳到寧安身后,靜謐的小道上哪有那狗賊的身影。

    寧安忍不住笑,“里面還有一個大帥哥,快去看看吧!”

    謝涿冷笑,“姜野嗎?姜野早八百年在我這里沒了濾鏡,紅顏枯骨,他就是黑了骨頭的變態。”

    他又撞撞寧安的肩膀,“見誰呢?還專門換身衣裳,怪好看的。”

    果然是謝涿打的小報告,難怪姜野來這么快。

    寧安頓時耳根發紅提腳就走。

    他懊惱至極,當時為什么要回家換衣裳。

    兩人很快抵達小商鋪,許迪跟誰都能聊兩句,趁著老板拿酒拆了一包煙站在外面抽。

    小商鋪的上面裝著一盞很舊的工礦燈,幾只小飛蛾繞著燈泡飛來飛去。

    “迪哥,姜野好像沒認出你。”

    姜野出現后,許迪對寧安表現得特別殷勤,寧安明白許迪可能有些埋怨姜野。

    如果讓許迪知道姜野做的事情到底有多過分,可能都不許他跟姜野繼續往來。

    寧安這是第一次主動在許迪面前提及姜野。

    姜野沒認出迪哥,在寧安看來是一種遺憾,他想在姜野那段寂寥的人生里,許迪應該也有著一席之地。

    寧安微微嘆口氣,他可能也是有些沒救了。

    還在想野狗寂寥不寂寥。

    大約被虐出斯德哥爾摩綜合癥。

    許迪吐出淡淡的煙霧,最近接觸得多,他也去隔壁探望過孩子們,發現寧安做事特別有條理,幾分鐘就能安撫住炸的他腦袋發懵的小孩兒,同時處理好工作上的事情。

    寧安身上沒有任何強勢的氣質,在這個利欲熏心的社會很容易被納入弱者范疇。

    但只要給點時間和耐心,就能發現寧安這個人其實一點都不弱。

    但是一談到感情,寧院長居然緊張地站在他面前,微微垂著頭,蜷縮著手指,像個犯錯后等著挨批評的孩子,這個樣子,姜野那種野獸不欺負他欺負誰?

    還是十七八歲就打下的標記。

    許迪放緩語氣,“那你希望他記起來不?”

    寧安只知道姜野跟許迪關系不錯,那時候坐在后面跟著跑山,姜野其實不跟人聊天,跟學校里那個開朗陽光的班長形象相去甚遠。

    寧安覺得新奇又激動,仿佛看見姜野不為人知的一面,頭盔的密封性很好,寧安聽不見他們聊什么,但從姜野頻頻望向許迪的動作,他覺得姜野應該也是信賴對方的。

    或許在姜野心中,許迪也是一個真實的朋友。

    寧安搖頭,“我不管他的事情,就是他這人有點犯渾,如果一會兒說了不好聽的話你就別理他。”

    許迪繃起臉逗寧安,“怎么,怕我打不贏他?”

    寧安很誠實地看了眼許迪的胳膊,“他比你年輕十歲。”

    許迪抽氣,“寧安你到底幫誰?”

    寧安立馬說,“格雷應該會幫你。”

    許迪冷嗤,“你沒看出來格雷跟姜野認識?”

    寧安呆滯了一下,真沒看出來。

    老板將啤酒搬出來,寧安搶先付了錢,許迪也沒客氣,抱起一箱看著寧安,“你抱得動嗎?”

    寧安抽了兩瓶出來,“距離挺近的,我多跑兩趟。”

    許迪不理解,“你怎么跟個姑娘似的沒啥力氣。”

    寧安小聲嘀咕,“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許迪瞥見有個人捏著拳頭走過來,應該早來了,躲在一根電線桿后面鬼鬼祟祟。

    大約等得太久,一直見兩人在外面聊天,才忍不住走出來。

    說實話許迪不太想相信那個人是姜野,無論是十年前的初識,還是這些年媒體對姜野的報道,年富力強,精力旺盛,雷厲風行還是手段狠辣什么的都更適合姜野的形象,甚至在知曉兩人的事情后,許迪想象的也是男人出行帶著很多保鏢,哪怕情深也絕不在寧安面前表露半分。

    哪里會這么狗,要不是氣質和臉擺在那里,活像一個跟蹤狂和大變態。

    許迪只是不知道這些過程早就發生過。

    那不過是什么手段方式在寧安這里都不湊效后,姜野不得不脫掉所有偽裝,以最赤誠也最狼狽的姿態出現在寧安面前。

    哪怕這樣,他也知道寧安并不在意。

    但除了這樣死皮賴臉地跟著,他真的再也想不出別的辦法。

    這才剛把融欣趕走,又來個什么迪大哥,姜野都要瘋了。

    哪怕格雷信誓旦旦保證會拿下許迪,但姜野又不是瞎子,這個許迪明明就是個top,還是非常受歡迎的那類,他身上那種瀟灑不羈的氣質特別吸引像寧安這種不諳世事的乖寶。

    他記得非常清楚,當年第一次穿著騎行服出現在寧安的面前時,寧安的眼睛都亮了。

    那天晚上一直盯著他看。

    看的姜野心思飄渺,好像還輸了比賽。

    姜野走過來抱起地上的啤酒箱,目光柔和,語氣溫柔,“把啤酒放進來。”

    太狗了,許迪tui了一口,擠開姜野,“小寧,放迪哥這里。”

    寧安正要放,姜野語氣里的酸溜溜快能吃盤餃子,“明明這里有空位。”

    許迪,“放。”

    姜野在寧安低著頭猶豫的時候,抬眼看了下許迪,那一眼眼底的兇殘獸性壓都壓不住。

    許迪敢肯定這男人說不定晚上就會找個時間弄死他。

    許迪,“小寧,你是心疼迪哥嗎?”

    他怕個毛。

    下一秒,寧安抱著兩個手.榴.彈蹭蹭蹭地走遠了。

    走了一半緊張地回頭看了眼,發現兩個大男人還站在小商鋪門口互不相讓,頓時受驚似的跑遠了。

    寧安一走,許迪自然懶得再逗他們。

    片刻后姜野跟上來。

    許迪以為自己會被對方威脅一番。

    明亮的月亮照拂著安靜的小道。

    “你現在不要打擾他,他很忙,蒲公英的事務一點都不輕松,他的身體也一直不太好,其實他不太有精力談感情的事情,我也盡量不打擾他,所以你只要不太過分,我不會干涉他的交友。”

    許迪意外挑眉,還是第一次從這個酷小孩嘴里聽見這么多話。

    當年哪怕慫恿他追寧安,對方也只是微微挑眉,“我有數。”

    有數個屁呀,有數搞成現在這樣。

    許迪停下腳步,有力的胳膊繃得露出青筋,“姜野,當年大家賭過你倆能在一起多久,最短的也給出四年,說你們大學一定會在一起,有的賭七年,七年后面臨工作變動,還有父母逼婚什么的,再有十年的,因為再喜歡也會因為時間太久而失去最初的激情,你看大家其實都很看好你們,也祝福你們,我賭你們在一起一輩子,不要讓大哥輸掉……”

    姜野詫異地望向許迪,在認出來時紅了眼眶。

    許迪一口酒噴出來,盯著寧翼那張跟姜野神似的臉說不出話。

    格雷拍了拍他的背,湊過來說道,“現在漂亮國的技術也可以,就是需要很多錢,我這個人就錢多,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許迪推開格雷,“滾,要生你生。”

    格雷露出奸計得逞的表情,“那你這是答應了?”

    許迪懶得理他,把寧安抓到一邊,小聲問,“真是你生的?”

    寧安還是有些靦腆,“嗯,四斤四兩,我在蒲公英長大,被親生父母扔下的原因應該就是兩性畸形。”

    許迪憐惜地拍拍他,“才不是什么畸形,是上天的禮物。”

    寧安的眼睛亮起來,淺笑著點頭,望向一臉酷酷地啃著排骨的寧翼,寧翼好像特別喜歡吃排骨,整根放進嘴里,不一會兒一根光溜溜的骨頭吐出來。

    小樹的大眼睛驚喜地看著,他從小佩戴助聽器,聽說都沒有太大問題,而且他并不排斥說話,雖然發音不標準,“小翼哥哥,好厲害!”

    寧翼皺了下眉頭,繃著臉塞進去第二根排骨。

    謝涿最快活,滿屋子帥哥,充分發揮當營銷的特長,跟大家喝得不亦樂乎。

    后面許迪把投影弄好,不知道從哪里摸出幾個話筒,跟謝涿唱起情歌。

    姜野和曹文生不知道發什么神經,兩個人挨在一起你一杯我一杯,搞得像失戀的難兄難弟。

    痰盂花盆里的大黃貓不知什么時候醒過來,走到雞冠花下,抬起頭細嗅花香。

    第127章 第 127 章 姜野饞寧安了

    蒲公英在第二年五月份竣工。

    市政派了人參加竣工儀式, 加上各界捐贈企業和個人的參加,蒲公英那天熱鬧非凡,媒體進行了報道,更多人知道了這家私營性質的福利院。

    了解到這是一家基本只接收重疾兒的慈善機構。

    寧安最高興院里的康復體系得以初步創建, 他希望以后蒲公英在腦癱兒康復方面能走在金市的最前沿。

    福利院也創建完善的手語學習體系和生活體系, 整體都在向正規完善的福利院靠近。

    去年年底, 融欣將點絳唇打包出售。

    本來沒有這么快, 他對點絳唇投入很多精力,感情深厚, 自然希望自己的理念能得到延續。

    所以在購買方里千挑萬選。

    寧愿價格低些也想找到理念接近的人。

    最后買走點絳唇的是曹文生。

    倒不是他多有興趣, 領域不同, 點絳唇的那點盈利他還看不上,還不是為了謝涿。

    他希望謝涿回家當闊少奶奶。

    最好幫他打理內務, 就像他的母親郭女士一樣, 其實謝涿跟他母親很談得來, 看著也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喜好享樂的人, 在家數著珠寶,把傭人指揮得團團轉最像謝涿干得出來的事情。

    但曹文生在這件事上失策。

    只要他表露出一點點希望謝涿回歸家庭的意圖, 謝涿就能作得上天入地,他確實不當網紅了, 但是個人賬號依舊紅火, 一會兒在上面哭訴男人把他當金絲雀, 一會兒又說他多么羨慕女人能自己生養。

    讓網友看足笑話。

    關鍵曹文生父母還站謝涿。

    要說謝涿對點絳唇的這份設計工作有多愛, 曹文生不信,但那時候他沒辦法,謝涿不愿回歸家庭,又不能讓他在外面閑逛給自己戴綠帽, 于是經家里養的愛情智囊團出主意,買下點絳唇讓謝涿去經營。

    謝涿趕鴨子上架,莫名其妙變成點絳唇董事長。

    酒吧營銷,網紅,設計師再到董事長。

    這一路經歷也蠻傳奇。

    點絳唇在歷經一段時間低迷后,就在消費者都以為這家國貨口紅悄無聲息倒閉后,今年開春直接賣出大爆款。

    姜野正在許迪的指導下改裝一輛機車。

    工字背心露出結實緊致的肌肉,他的膚色是冷白那一掛,隨著動作一粒粒汗珠冒出來時,周圍圍觀的人恨不得掉口水。

    也不知多久沒有剪頭發,隨意束在腦后,偶有凌亂的長發垂落,被天花板的電風扇吹起落下,然后黏在濕漉漉的肌膚上。

    他的五官冷峻,像料峭的隆冬。

    認真的時候,黑沉沉的眼睛特別性感。

    他的嘴唇性感紅潤,讓人忍不住咬一口。

    改裝機車這種荷爾蒙爆棚的工作,讓他的魅力只增不減。

    于是出入這家招牌都沒有的修理店的年輕人更多。

    大家只要說蒲公英隔壁那家就都知道是哪家。

    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膽大又熱情,但懾于他周身冷冽的氣勢,不太敢上前招惹,偶有鼓足勇氣的把姜野叫到一旁,有要聯系方式的,也有送禮物的。

    姜野戴著手套,拎著工具,性感的脖頸留著汗水,看得人面紅耳赤,但跟十年前對同學的表白信來之不拒不同,他靜靜聽完后都是搖頭拒絕。

    再問就是‘有人了’,遇到實在纏人的才會露出不耐煩的神色,說道‘追得老費勁了,別來煩他,被看到了不好’,消息很快傳來,大家震驚,到底是誰還能拒絕這種神顏。

    后來發現隔壁那個安靜清爽的哥哥出現時,這位不僅眼睛不離人家,還特別容易緊張,好像老擔心做出什么事情讓對方不高興,既想靠近又擔心困擾到人家,神態特別像暗戀中的中學生,于是大家就明白了,隔壁哥哥可是福利院的院長,真正的天使呀,除了羨慕還是羨慕。

    近兩年關于姜野的報告已經絕跡,偶有人過來找他也是稱呼姜先生。

    年底青山區最后一批改造徹底完工。

    這個漂亮復古的區域成為游客最愛打卡的地方,機車賽又給這座城市增添年輕時尚的氣息。

    往昔沉悶窒息的綠意因活力的注入開始變得不一樣,就像鋪滿浮萍的池塘開始冒出細膩的氣泡,清澈的水流沖擊出來,腐爛的氣息褪去,水質開始清澈。

    一個西裝革履的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老半天。

    等姜野忙完,走到后院沖洗手指上的機油時,來者默不作聲地走到后面,說了一連串的事情,姜野漫不經心抬起頭,“現在我不管這些,你去找何助。”

    來者臉上露出尷尬神色。

    姜野幾乎把那條資金鏈全部投到青山區改造,上面拿到最大的政績對他十分滿意,過去那些事都一筆勾銷,合約約定的是十年,其實現在姜野要去哪里沒人管得太嚴。

    除了幾個不大的項目處于收尾狀態,姜野從自由貿易區全面退出,他好像無心政事商業,只想做個閑散人,但混得久的還是知道,姜野的話,至少在商圈還是一言九鼎。

    他比姜興修厲害很多倍。

    人已離開,但江湖還有他的傳說。

    甚至他連名下掛在明面上的產業也不怎么搭理,全部交給自己的團隊,偶爾看看財務報表。

    姜野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進來,不耐煩再招待對方,“沒事不要過來。”

    來者只好離開。

    寧安過來了。

    蒲公英慢慢走上正軌,寧安沒有之前那么繁忙,許迪上個月因飲食不規律進了趟醫院,寧安知道后就開始過來給許迪做飯。

    姜野那個氣呀!

    他年前就跑到許迪這里打工,不要錢那種,許迪對他可沒什么臉色,隨著知道的事情越多,恨不得把“人渣”兩個字寫在臉上,但姜野在機車上頗有天賦,許迪就睜只眼閉只眼。

    對姜野最看不過眼的反而是原先這里打工的兩小弟,覺得姜野想擠掉他們的工作,姜野來了后這里的客流量確實突飛猛進,但是那些人又不是來看他們的。

    姜野算是第一次感受到職場霸凌。

    有幾次想把那兩小子揍一頓,想想寧安曾經經歷的職場霸凌就忍了,他用自罰式的生活去體驗寧安曾經經歷的一切。

    頗為自為感動。

    寧安沒啥反應。

    也就多一個吃飯的。

    兩小子開開心心跟寧安打招呼,又是過來拎菜又是為寧安倒水,“寧安哥熱不熱,今天泡了檸檬紅茶,給你倒一杯。”

    “迪哥還安排了阿根達斯冰淇淋,我給舀一個,香草還是巧克力。”

    “寧安哥,中午吃涼拌鯽魚嗎?我可喜歡里面的姜蒜味,忒給勁!”

    “寧安哥,先坐一會兒坐一會兒!”

    不怪兩小子熱情,老板承諾包午飯,吃了半年外賣后,跟霜打的茄子,許迪給逼著露了兩手,直接吃得上吐下瀉,后面只有將就著外賣。

    寧安做飯這半年,那簡直不要太幸福。

    味道鮮美不說還健康營養。

    姜野洗了手進來把擦手的帕子扔在椅子上,發出“啪”的一聲動靜,兩小子互相看了眼,陰陽怪氣的離開,早些時候還要刺姜野一兩句,發現這人不吭聲也不報復后頓感沒勁。

    不是說姜總一出,燒殺搶奪嗎?

    寧安喝了杯檸檬紅茶,走到后院清理食材。

    洗菜的功夫身旁多了個身影,也不說話,蹲在他身旁清理新買回來的鯽魚,動作還挺麻利。

    現在兩人也能相安無事的相處,但要說有多少話可以聊倒沒有。

    寧安沒有想得太多,覺得這樣安安靜靜地過下去挺好,姜野只要不來招惹他,他也不會特意想起那些過往。

    寧安洗干凈菜,沒有立馬離開。

    殺魚殺得內心冷酷無情的姜野突然聽見一聲“謝謝”,手里的動作頓時溫柔下來,輕輕地,一片一片揭開魚鱗,“謝什么?”

    隔壁的糖果廠被姜野買下來,轉贈給蒲公英。

    他近些年做的事情不止于此。

    寧安跟謝涿能平安離開沸騰的網絡世界,到后面蒲公英一路走得順暢,再到這個被寧安寄予深情又感到痛苦的青山區,被改造成如今美麗富有生機的區域,都能看見姜野的真誠。

    他不再一遍遍沖著寧安咆哮,索要被愛。

    他把獠牙收起來,放棄捕獵的本能,學會去愛,去理解,去尊重。

    寧安承認,得到如今的社會地位,走到哪里都被人尊重,不管里面含有多少真意,姜野的努力脫不開關系。

    他把寧安曾經渴望又丟失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再次捧到寧安面前,寧安即使不要,他也毫無怨言。

    “我能提個要求嗎?”姜野的聲音還是又冷又硬。

    寧安把手里洗好的菜端進廚房。

    果然不能對那個狗東西給好臉色。

    姜野跟進來。

    廚房的灶臺是許迪臨時搭建的,磚砌的土灶臺上不倫不類地放著液化氣和煤氣灶,炒菜正對著院子里,許迪美其名曰工作時還能看看風景,不會審美疲勞。

    寧安看了眼叉腰站在對面的姜野。

    越發不修邊幅,有種亂七八糟的帥。

    肩胛骨平直漂亮,兩側的肌肉曲線流暢性感。

    寧安點火燒鍋放油,問到,“什么要求?”

    姜野眼睛亮了一瞬,“不要放蔥姜蒜,特別是香菜。”

    刺啦一聲響,一碗姜蒜在熱油里冒出辛辣的香味。

    姜野走到一旁,靠著黑黝黝的柱子抬頭望向碧藍的天空,有些想哭。

    晚上寧翼盯著姜野面前的菜看了許久。

    “爸爸。”

    寧翼還是很少說話,大約他意識到聽損患者不管發音多標準都有些異樣,他不喜歡自己身上的這些“獨特”,連帶著對小跟班小樹也管得比較嚴,有段時間不許小樹說話,弄得小樹抱著謝涿的腿總哭。

    被寧安發現后,好好教育了一次才好轉。

    寧安抬起眼睛。

    寧翼打手語,“他為什么不一樣?”

    寧安沒想到寧翼這么敏銳。

    其實他也沒想特殊照顧姜野,就是那狗東西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抱著柱子,真的沒眼看。

    鯽魚出鍋時先弄了條沒有蔥姜蒜的。

    在很多道菜里一點都不顯眼。

    沒想到還是被寧翼發現。

    寧翼在這一年長高不少,有些少年的模樣。

    冷峻的模樣越發像年輕時的姜野。

    寧安不自覺抓緊筷子。

    姜野先開口,“趁你爸不注意先撈的一條。”

    姜野跟寧翼的關系也沒有緩和。

    父子倆倒是不像以前見面就橫眉冷對,寧翼大多時候看不見姜野,把他當空氣。

    此時也是,【爸,下次做飯讓迪叔看著。】

    免得被什么狗東西偷了。

    一桌人都睜著眼睛一本正經地吃飯。

    這種事情看到太多次,早先不是這個詫異,就是那個忍不住笑,看著鼎鼎大名的姜總吃癟那不要太快樂,但看多了就麻木了。

    反正姜總,姜先生一臉不痛不癢。

    小樹轉過來看著寧翼,“小翼哥哥,吃我的。”

    他把碗里鯽魚身上的蔥姜蒜都剔開,把白花花的魚肉沾滿濃稠的汁水,放到寧翼碗里,“我的沒有。”

    寧翼不耐煩地打手語,【吃自己的。】

    小樹乖乖地喔一聲,但過一會兒又給寧翼夾一塊。

    吃完飯,姜野進去洗碗。

    他是學徒,又是小師弟,打掃的活路自然落到他身上,反正沒人幫他,活該!

    “小樹,跟迪伯伯拜拜。”

    謝涿最近辦好領養小樹的手續,小樹跟他姓,叫謝安樹,也改口叫謝涿“爸爸”,小孩子很可愛,知道能改口時笑得捂住嘴,臉紅地叫了聲“爸爸”。

    謝涿那么個大大咧咧的人,居然哭起來。

    他牽起小樹,跟寧安父子倆往回走。

    原先租住的地方已經換了房東,是誰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都不戳破,房子距離蒲公英大約十分鐘的路途,外墻改造后還是挺漂亮的一棟小樓。

    只是布局依舊陳舊。

    沒有獨立的浴室,房間也不大,出門是長長的走廊,但是謝涿覺得特別美好,時常坐在沙發上踢開門,看著小樹從這個房間跑到隔壁寧安他們的房間,陽光透過樹影在走廊里搖晃。

    很多在青山區長大的人都懷念這個童年記憶。

    幸運的,他們的孩子也在這美好的時光里長大。

    寧安帶著寧翼洗完澡,走到二樓時聞到蚊香的味道,天氣不是很熱,只開了風扇,門口的防蚊簾被吹得輕輕晃動。

    [爸爸,看什么?]

    寧安收回目光,“沒什么,早點進去睡。”

    院外的路燈下,一個高大的影子站了會兒,等到二樓的燈都熄滅才轉身離開。

    路口停著輛超跑,看見車的瞬間,那種迷幻的不真實的甜蜜氛圍被戳破,姜野黑著臉坐上車。

    曹文生一臉不理解,“真的想過這種生活?”

    姜野接過煙抽了一口,“沒覺得有什么不好。”

    他其實真的不怎么在乎物質生活,當年姜興修說要離開可以,脫下姜家賦予的一切東西,姜野怯懦了,他以為很難,但事后他發現一點不難。

    物欲最橫飛的時候,出行全是私人飛機。

    談最高額的生意,吃最昂貴的食材,住最奢華的酒店,但是姜野的內心沒有一天寧靜過。

    反倒是最近幾年,只是看著二樓的燈熄下去的一瞬,他的內心都會滿足得不得了。

    “你就打算這樣一輩子耗下去?”曹文生覺得不可思議,他跟謝涿也走到人生的分叉口。

    二十八歲,算不得年邁,但也不年輕。

    曹勝已經把公司大部分業務交給他打理,龐大的商業帝國,復雜的人際往來,頻繁的會議和出差,曹文生需要定下自己的婚姻,需要一個賢內助幫他打理方方面面。

    而這期間拋來的橄欖枝不知幾何。

    不管他有沒有那個意思,也接二連三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相了幾次親,有他特別喜歡的類型,也有一看就賢惠能生養的,沒有想不到的。

    只要曹文生愿意,分分鐘鐘就能原地結婚生孩子。

    而謝涿方方面面都不符合曹家的擇偶標準,這些年父母不拆開他們,但隨著時間推移,不用他們說,曹文生自己都知道謝涿不適合他,方方面面都不適合,性別特別不適合。

    甚至連謝涿自己都是這個意思,早早撈夠錢,還領養了兒子,就等曹文生提分手,他立馬就能拍拍屁股走人,而且轉身就能過起人人羨慕的小富翁生活,左手一個十八歲,右手一個體育生。

    曹文生自己都不明白,像謝涿這種無情無義的無底洞,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到底希望有個什么結果,是不是人家要死要活說離不開他,他就滿足了,轉手給個幾千萬分手費,開啟幸福的正常人生?

    “沒啥不好,年紀大了,不想泡酒吧,不想勾心斗角,老婆孩子都有,每天早九晚五,多少人羨慕不來。”

    曹文生上上下下看了看姜野,“你是二十八,不是八十八,還不想睡人,這幾年怕是積得有些陳釀,我看你堅持多久。”

    姜野確實有些饞寧安了。

    抽完一支煙,覺得心火下去不少,“明兒見!”

    下車后搭著一件襯衣瀟灑離開。

    他住附近,這附近七七八八都是他買下來的產業,主打一個全方面觀察寧安,反正目前沒買到能偷看衛生間的房子。

    曹文生郁悶得要死,身邊一個個都有自己的規劃,就連孟天宇都開始相親,據說相了一個英國留學回來的小姑娘,兩人天天飛來飛去看演唱會,完事就給寧翼發演唱會現場打卡視頻,怎么那么命好。

    他一天天累得要死,回家被窩是冷的。

    至今沒有人噓寒問暖。

    正煩著,突然謝涿的臥室亮了亮,是手電筒信號,曹文生頓時眼睛一亮,下車后偷偷摸摸走到院門附近。

    不消片刻,謝涿披著衣服給他開門。

    壓低聲音說,“小樹睡了,寧安他們也睡了。”

    曹文生興奮地說,“那今晚。”

    謝涿也興奮得厲害,“不戴套。”

    曹文生頓時化身為狼擁著謝涿往里走。

    謝涿急得拍他,“小聲點,不要吵醒他們。”

    曹文生轉身關門,哎呀,真得勁!

    第128章 第 128 章 好想跟你聊一整晚的天……

    寧安晚上做了夢。

    夢里有咚咚咚的響聲, 一直不停。

    然后他夢見姜野壓在他身上,黑沉沉的眼睛死死鎖著他,他有感覺,是愉悅的, 但被姜野這樣看著又覺得難堪, 想轉頭, 姜野牢牢掐著他的下巴, 然后吻下來。

    醒來天還蒙蒙亮。

    摸到內褲是濕的,看見旁邊還在沉睡的寧翼, 寧安頓時尷尬得不得了。

    他偷摸地下樓去洗內褲。

    出來時看見正在往西褲里塞襯衣的曹文生。

    他驀地瞪大眼睛, “不至于。”

    他沒說曹文生不能過來住, 一直當曹文生不喜歡這里的簡陋。

    曹文生也很尷尬,想到昨晚跟謝涿正火熱, 小樹不知道咋醒了, 迷迷糊糊坐起來看著兩人打架, 他沒帶助聽器, 打著手語,【曹叔叔又打爸爸嗎?】

    說完就要癟嘴。

    被謝涿眼疾手快捂住嘴。

    后面, 謝涿抱著小樹哄入睡,等小樹睡著謝涿再轉身, 曹文生一臉郁悶地看著疲軟的曹小弟, 謝涿差點笑翻到床下。

    曹文生打了招呼準備走。

    寧安輕輕地開口, “謝涿他一直挺想要個家。”

    但是跟寧安一樣, 過早離開生命的母親和妹妹,是他一輩子渴求不了的東西,既然要不了,那就不要抱希望。

    曹文生懂, 跟謝涿拉拉扯扯這些年,他是懂謝涿的,但是兩個男人怎么組建家庭,他們中甚至沒有一個人像寧安那樣具備類似賢妻良母的品性。

    曹文生性格也是蔫兒壞,立馬說道,“姜野快憋壞了,你什么時候讓他松快一下,不然會變態!”

    曹文生離開許久他都沒回過神。

    半晌才紅著耳根說,“狐朋狗友。”

    但性乃人類正常需求。

    哪怕是寧安這么清心寡欲的人也不能免俗。

    何況跟姜野同居的那一年,他被姜野開發得熟透了,身體早就不青澀,甚至很敏感。

    在連續做了三天春夢后,寧安覺得事情有些大發了,他先讓寧翼自己睡,寧翼算是半個大小伙,不比寧安矮多少,一米五的床其實他睡得也不舒展,只是習慣寧安的味道有些依戀。

    寧安騰出來的房間就在隔壁。

    幾乎一模一樣的布局,甚至擔心寧翼不開心,還把自己的衣服搬過去部分。

    令人意外的,寧翼沒說什么,去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小樹也搬過去。

    不過他沒跟寧翼睡一張床,而是睡在窗前的沙發上,他說擔心小翼哥哥害怕,所以要陪寧翼。

    這里面最不習慣的反而是謝涿。

    然后就是寧安。

    兩個大人輪流在窗口偷看,看見兩個孩子睡得沒心沒肺,反而有些失落地往回走。

    寧安騰床當然不是為了偷情。

    他擔心忍不住想自己解決時被寧翼發現,那就太尷尬了,其實可以洗澡時解決,但寧安又不是那種隨時隨地都可以來一發的狗東西,他需要環境,需要氛圍,還需要感覺,總之是個很復雜的東西。

    但寧翼跟他分床后,那燥熱的感覺又消停下去,寧安徹底放下心。

    這夜開始刮風,茂密的樹葉發出嘩嘩的聲響,寧安起身跑到寧翼他們房間關掉窗戶,又給兩個孩子蓋好毛巾被才回去。

    準備上床想了想還是走到窗邊,先前窗戶只關了紗窗,此時雨點開始落下來,看著要下暴雨,寧安準備把窗戶也關掉,雖然會有點悶,但等雨水下下來就涼快了,不知是不是這樣的日子太幸福,寧安現在對沉悶的雨水不再起反應。

    那些曾經深深傷害到他的場景已經變成不會再掀起驚濤駭浪的普通印記。

    反而隨著寧安的成長變成內里堅韌的一部分。

    寧安打開紗窗,清涼的雨水汽息瞬間沖入五腹六臟。

    正要關窗就看見一個人頭近距離冒出來,那場面驚悚得寧安臉色慘白。

    正要尖叫,那人動作敏捷撐著窗戶跳進來,一把捂住寧安的嘴。

    寧安嚇得往后退,對方立馬扶住他的腰,這樣被帶著兩人雙雙跌進床里。

    床上的被褥還暖和著,發出淡淡的清香。

    姜野頓時不想起身,俯在寧安溫暖的脖頸里深深吸了一口,然后趴著不動。

    他像得到雨水滋潤的復活草,瞬間舒展開,臉上盡是舒展的表情。

    在寧安推開他之前,抬起頭吻住寧安。

    與過往狼吞虎咽又情.色的親吻不一樣,是輕輕的啄吻。

    像是感受寧安身上的體溫和馨香。

    在把那張嘴唇舔得潮濕后,緩緩把舌頭伸進去,一番淺淺的舌吻后,抵著寧安的額頭不再動彈。

    寧安被他壓得喘不過氣,受到驚嚇的心還在胸腔激烈的震動。

    等回過神才意識到又被狗東西啃了。

    他有些生氣,“你怎么這么變態?”

    姜野到底是想爬窗夜侵,還是只攀在窗戶那里偷看嗎?

    還是說這種事情姜野已經不是第一次干。

    自己晚上睡得正熟,結果有個人一直在外面偷窺。

    想想就驚悚。

    而且最近他都有做春夢,是不是被姜野看見了,所以今晚才肆無忌憚地翻進來。

    寧安臉上燒得厲害,既尷尬又窘迫。

    其實他冤枉姜野了,這是姜野第一次作奸犯科。

    他只是想來看看,原本都是站在院子外的路燈下,等寧安臥室的燈熄滅就離開。

    但不知道最近怎么了,心里燥得慌,抽煙夜跑沖涼澡,甚至灌了幾大瓶冰水都沒解決根源,最后翻了院墻來到寧安的臥室下,二樓的距離對他來說算不得什么,何況還有空調外機,又想到寧翼跟寧安分了床,心里那個火熱。

    想上去看看寧安的睡顏,如果能聞到獨屬寧安的馨香,他會覺得特別滿足。

    不走樓梯是因為曹文生的警告,曾經他怕吵醒兩個孩子就脫了鞋悄悄經過,孩子倒是沒吵醒,腳掌踩了兩顆圖釘痛不欲生地旋轉進謝涿的房間,那個晚上被謝涿笑嘻嘻拔了圖釘,還去醫院挨了幾針破傷風的針。

    他懷疑是兩個孩子故意放的,準確說是寧翼干的。

    但是沒有證據。

    還有就是,有幾次他用手電筒確認樓梯口沒有圖釘,于是放心大膽往前走,剛剛經過兩孩子的窗口,覺得陰風陣陣,扭頭一看,一大一小矗立在黑洞洞的窗口,見他看過來,兩個小家伙同時打開手電筒,從下往上照,青面獠牙的,小樹還在笑,更驚悚。

    曹文生的原話,想見意中人要斬六將過五關,其中最難的是小人關。

    真正的小人兒。

    姜野不會刻意引起寧翼的反感,于是絕了上去偷看寧安的心思。

    在下面站了會兒,雨落下來。

    姜野心想等全身打濕他就回去,然后看見寧翼房間的窗戶突然發出輕微的響動。

    一只白皙纖細的手臂伸出來,帶緊窗戶,雖然只有短暫的瞬間,姜野認出這只手屬于寧安。

    曾經他霸道地將這只手按在床上。

    腦子轟的炸開,姜野迅速脫掉因雨水變得沉重的牛仔褲和靴子,一個借力攀上空調外機。

    他真的不是變態。

    脫掉濕褲子和鞋只是擔心空調外機承受不住他的體重。

    他真的只是想爬上去看寧安一眼,如果運氣好看見寧安脫衣服,那也不在他的控制范圍內。

    “你滾開。”寧安又動了動,想踢開姜野。

    姜野的肌膚占滿雨水,在有些悶熱的屋子里帶來令人舒爽的清涼。

    很快他就發現姜野居然沒穿長褲,再熟悉不過的地方正懟著他。

    “你怎么這么變態。”寧安的臉徹底燒起來。

    姜野微微撐起,頓時眼睛發亮,寧安穿著輕薄的衣物,變化同樣一目了然,“我說是意外你信不信,真不是你想的那樣,但是你再動我就真的變態了。”

    寧安也察覺到身體的變化,還被姜野給發現,頓時窘迫得不敢再動。

    姜野一直看著他,跟過去那種強勢的逼視不同,是一種很柔和的目光,帶著淺淺的笑意,像雨季里的青山,不管它流露出多么令人不喜的潮濕腐爛的氣息,但站在山頂望去,青山是柔和的,冒著泡的,有著江南煙雨朦朧的美。

    就像姜野剝離身上那些壞脾氣和冷漠的心,其實也是一個溫和的人。

    如果他長于正常的家庭,應該就是高中大家看見的那個樣子。

    “寧安,平時你想要都是怎么解決?”

    寧安沒想到姜野會問這么大尺度的問題,頓時有些無措,又想到他無恥的性格,冷冰冰地甩出兩個字,“用手。”

    姜野聞了聞寧安臉頰的肌膚,又聞了聞他的脖頸,真的像狗一樣,一寸寸地嗅。

    聞得寧安寒毛直豎,又低頭吻住寧安,依舊很溫柔,是細膩的舔舐,帶著品嘗心儀許久美食的珍惜和虔誠,在寧安炸毛前輕輕退出來,他笑瞇瞇地看著寧安,“還有別的方法。”

    姜野松開寧安。

    寧安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內褲就被姜野褪到腿彎。

    驚訝聲來不及出口,轉瞬變成吸氣聲。

    姜野低下頭,動作溫柔,延續親吻時的細膩,照顧到每一寸。

    是毫不敷衍的照顧和服務。

    寧安眼底的光漸漸碎掉,窗外的樹影在窗紗上輕輕搖擺。

    寧安想到跟姜野重逢的初始日子,他卑鄙的設計讓自己輕易落入經濟困頓。

    然后逼迫他做些很羞辱人的事情,很長時間,寧安都對這樣的生活產生厭棄。

    其實他可以選擇玉石俱焚的方式拒絕姜野。

    可是為什么沒有那樣做了?

    懼怕是一方面,擔心小翼等不到他回家也是一方面。

    是不是在內心,也想過這么骯臟泥濘的生活,也想把姜野一起拉進來。

    我活得這么臟這么累這么痛,你也來感受感受。

    事實證明他再一次精準抓住姜野的痛點,姜野并沒有嘗到報復的痛快。

    每次他擦掉紅腫嘴角的污漬,姜野臉上不是痛快。

    看著姜野不痛快,他就會痛快點,于是下一次比上一次不抗拒。

    沉浸在仇恨里的其實不止姜野一個人。

    姜野察覺到寧安身體輕微的顫抖,跟完全沉浸在愉悅里的顫栗不一樣。

    他松開寧安,捏住寧安的手放在唇邊親吻。

    “寧安都過去了,我只是希望你舒服,我希望這件事創建在你愿意和快樂的基礎上,當年對你做的那些事情,讓你很痛苦,我也很痛苦,我現在才明白報復并不會讓人快樂,今晚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什么都不想,去享受欠你很多次的快樂?”

    寧安望向姜野,眼底的光很碎。

    但沒有哀傷。

    姜野再次親吻寧安的手指,低下頭去。

    等結束時,寧安還躺在床上,整個人看著有些發懵。

    姜野知道他不好意思,可能也很難面對此時的狀態,將輕薄的毛巾被蓋住寧安的臉,輕輕走出去。

    寧安翻了個身,躲在被子里發呆。

    他以為姜野離開,開始考慮最近是不是不要再去修車廠。

    很快門又響了下,姜野返回,寧安頓時整個人僵住。

    姜野拿來濕毛巾,仔細地替寧安清理身體。

    等一切結束他沒有走,而是很自然地掀開被子鉆進來,“雨好大,我等雨停了再走。”

    他將寧安撈過來,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

    整張臉埋進寧安的脖頸里,珍惜地嗅著那里馨香的味道,“寧安,你的心跳得好快。”

    聲音已經帶上濃厚的睡意,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睡一個覺,“寧安,這個晚上你都可以臉紅。”

    懷里的人似乎有些生氣,抓住他的手臂,“閉嘴。”

    長長的羽睫緩緩閉上,“但是我好想跟你聊一整晚的天。”

    “寧安……我真的好喜歡你。”

    第129章 第 129 章 兒子像捉.奸一樣

    大家發現姜野跟寧安間的氛圍變得有些怪。

    往昔寧安一出現, 姜野的眼睛立馬盯上去,哪怕手里做著事情,也像雷達鎖著對方。

    但現在不是,肆虐強占的目光收回來, 老神在在看著手里的工具。

    偶爾還心情極佳地哼著歌。

    寧安的變化就要明顯得多, 往日他并不在意姜野的目光, 甚至連這個人都不在意, 兩小弟覺得姜野在寧安眼里就跟店里的機車差不多。

    但現在姜野只要稍微靠近寧安些,哪怕只是去冰箱里拿瓶冰水。

    寧安就像受驚的兔子趕緊轉移地方。

    回避姜野的意思不要太明顯。

    但姜野并沒有圍追堵截的意思, 靠著臺子喝水, 仰頭時性感的喉結滾動。

    看得來修車的小年輕們熱血沸騰。

    許迪躺在椅子上伸出一條腿攔住姜野, 目光不著痕跡看了眼進了后院的寧安,“你對他做什么了?”

    姜野不動聲色, “我哪敢對他做什么?”

    許迪狐疑地上下打量姜野, 還要說什么格雷的機車開進來, 沖許迪說, “跑一圈?”

    山腳到山頂的極限時間現在還保持在姜野創下的十二分四十四秒的成績。

    一般人開上去要二十多分,但這不是青山的全部距離。

    它包含好多座山頭, 全程跑完要半天時間。

    原先那些路不好,跑的人寥寥無幾。

    目前青山的二期山道完工, 可以游覽整個青山, 大大豐富游客們的路徑。

    許迪收回腿躺回去, “不去。”

    格雷聲音算不得小, “跑贏我讓你上。”

    玩這么大?

    店里響起此起彼伏的起哄聲。

    許迪冷笑,起身穿衣服,站在后院門口,“少做點, 我們不回來吃。”

    兩小弟也不看店了,這關乎他們老板的尊嚴,勢必要去加油助威。

    一個瞬間,熱鬧的修理廠潮水般退得干干凈凈。

    寧翼中午不回家,學校提供午餐。

    謝涿平日里看著不靠譜,但寧安知道他是個很上進的人,口紅賣出爆款后,點絳唇的勢頭很猛,廣告網紅不要命的投入,早跟融欣的傳統雅致理念不一樣,但品控穩定,審美在線,用最俗的方式推廣傳統國貨,效果意外不錯。

    寧安有點好奇謝涿帶領團隊的風格,估計不會像融欣那樣一本正經地坐在會議室里開會。

    說不定他開會的地方就在化妝間甚至生產在線。

    果然沒多久他就刷到旗下網紅在流水在線跳舞的視頻。

    這樣的謝涿沒時間回來吃飯。

    寧安打算回蒲公英隨便吃點,蒲公英的工作餐跟孩子們的是同樣的。

    目前在金市福利院能排前三,餐后還有水果酸奶。

    早上十點和下午三點還有甜品加餐。

    寧安把買來的食材裝進冰箱。

    走出來看見眼巴巴坐在門口的姜野,男人個子高大,雙肘撐在腿上。

    活像沒人理會的看家狗。

    這一走估計要餓一整天。

    姜野雖然狗,但又不是真的狗。

    寧安快經過他時,臉色不太好的開口,“你自己去找吃的。”

    更像被趕出門的狗。

    姜野靠在椅背上嗯了一聲。

    很明顯想糊弄過去。

    寧安停下腳步,有些不可思議,“何助他們都不管你嗎?”

    寧安記得姜野最風光時,媒體拍攝的畫面十多個助理圍著他,出行的保鏢更是圍滿四周。

    就連去年姜野開的車都還是防彈車。

    很難想象這個人能放下一切,過起普通人的生活。

    寧安不會天真的以為姜野現在真的只是一個平民百姓。

    但是能做到這樣真的很難。

    他用自己的權勢幫寧安維持著想要的寧靜生活,無期限配合。

    如果不是姜野,他和寧翼根本不可能過著目前隨心所欲的生活。

    姜野確實惡劣兇殘,當這份力量變成保護他們的力量時,強大得令人心安。

    姜野舉起雙臂伸伸懶腰,顯得慵懶又隨意。

    “每個人分工不同,季衍他們說是我的助理,其實更像我的……”他想找個合適的詞來抬高當年自己的行為屬于正義的,想了半天想不出來,“幫兇。”

    他現在不做壞事了,也就不需要隨時跟著人。

    他怕寧安多想趕緊解釋,“本來事務也不多,何助理他們也是花了不少錢來為我工作,我只是不想再那么累,想有更多的時間陪陪你們,和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

    那就是賺夠錢享受退休生活。

    寧安心想他真是多事擔心姜野再無所事事下去真的會出去撿垃圾。

    抬眼看見姜野眼底濃濃的睡意。

    那夜埋在他脖頸里久違的舒心。

    上一秒說想跟他聊整夜的天,下一秒就睡過去。

    季衍說過他很難入睡。

    那段過往以不同的方式在他們身上刻下深刻的印記。

    寧安帶姜野回蒲公英吃飯,工作人員們看著兩人居然結伴回來,心里很是驚詫,但更多的還是高興。

    只有幾個大孩子警惕地盯著姜野。

    他們經歷過當年姜野帶著人來蒲公英要人的場面,早把這個大魔王的印象刻入心底。

    姜野難得露出坐立難安的樣子。

    吃完飯找了個抽煙的借口提前溜出去。

    新建的樓房四通發達,再也不是過去逼仄的傳統舊樓。

    還安裝了電梯,可以進護理床的那種大電梯。

    姜野一層層看著,每個孩子都擁有自己的書包,像普通學校一樣放在教室收納柜里。

    還有閱讀室、音樂室,也有室內運動場,這樣下雨的時候孩子們也可以活動。

    可以說每個細節都考慮到,這里面包含著寧安許多心血。

    寧安深沉地愛著這個地方。

    他從高敏手里接過這個地方,把愛再延續下去。

    也是看懂這些,姜野才徹底放下過去那個把仇恨、權勢放在首位的自己。

    很快轉到三樓重癥兒的房間,保育員們已經開始給孩子們喂飯。

    其中好幾個看著已成年,但寧安并沒有把他們送走。

    他跟高敏還是不一樣,不再盲目接收重癥兒,但只要接收就是照顧一輩子。

    姜野知道,寧安有著一顆曠日持久的責任心。

    他都知道。

    吃完飯陪孩子們玩了一會兒,一個大孩子拉住寧安,眼睛擔憂不安,“那人還會欺負你嗎?”

    寧安失笑,關心他的私事已經成為全院任務了嗎?

    “人小鬼大,快去睡午覺。”

    幾個孩子不走,看得出不是一般的擔憂。

    福利院里長大的孩子本就心思敏感,高媽媽擅長用強勢手段讓孩子們往前看,寧安則喜歡站在哥哥、朋友甚至是爸爸的角度跟對方平等相處,因為他能永久陪伴他們,這是寧安的信心。

    寧安靜靜想了會兒,“每個人都會犯錯,這個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悔改,每個人也都會受到傷害,這個不叫懦弱,懦弱的是逃避,想當作什么都沒發生過,但這些都比不上執迷不悟,做錯了就改,受傷了就要說出來哭出來,而如果有一個人愿意給出這么一個機會,我們要牢牢抓住。”

    孩子們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懂。

    但是看著寧安的淺笑都放下心。

    寧安乘電梯上了頂樓,頂樓是晾曬區,蒲公英的清洗量繁重。

    原先的兩臺洗衣機隨著舊樓拆除一起淘汰,如今十臺嶄新的全自動一體機擺在柜子里。

    大家依舊不太喜歡烘干功能,太陽好的時候都會把清洗后的衣物晾在一排排鐵桿上。

    這也是孩子們很喜歡的一項室外活動。

    寧安無事時會來樓頂一起參與,無論是晾曬時洗衣液的清香還是收納時令人舒適的陽光味,都讓人的心情特別平靜。

    今天的床單不多,寧安沒花太多功夫。

    到最后一床時,剛剛晾上去的床單突然滑落,要是弄臟又要重洗。

    蒲公英好不容易擺脫困境,決不允許浪費。

    “哎……”寧安跑過去想接。

    快要落地的床單突然飄起來,輕輕落在鐵桿上,姜野的臉露出來。

    黑沉沉的眼睛被午后的陽光照亮,“怎么還是那么笨?”

    傍晚的時候,謝涿負責去接寧翼。

    寧安先牽著小樹回家。

    給小樹洗完手,寧安帶著他回臥室,他跟寧翼不一樣,不喜歡玩樂高,喜歡看‘貓和老鼠’,索性這個不需要聽聲音,寧安幫他摘下助聽器再把電視機打開,小樹坐在沙發上頓時睜大眼睛看得津津有味。

    廚房在一樓,寧安進去時,姜野已經埋頭開始處理食材。

    中午沒藏起尾巴笑話寧安笨,姜野現在特別老實。

    謝涿他們不堵車大約一個小時不到就能回來。

    姜野要在這之前幫寧安把晚飯準備好,然后在寧翼回來前離開。

    其實寧安沒要求他這么做,但狗東西死皮賴臉地要幫忙。

    上次姜野留下來過夜還是被謝涿發現。

    謝涿晚上靠在門口要笑不笑,問后院地上的褲子和鞋子是誰的,寧安驚呆了,以為姜野早上穿著內褲跑出去的,那真的太變態了,立馬跑到窗邊張望,什么都沒有,回頭謝涿笑得花枝亂顫。

    他最狼狽的時候都是謝涿陪著過來,但不清楚現在怎么回事,遮遮掩掩反倒說不出口。

    謝涿半夜雨大起來關窗,鬼使神差冒出頭看了眼,居然看見下面的牛仔褲和鞋子。

    以為眼花回去躺下,躺了半個小時,八卦之魂燃燒,起來拍照發給曹文生。

    這對夫夫蛐蛐了一個晚上。

    后來熬不住睡過去,錯過最精彩的部分,曹文生埋怨他好久。

    謝涿狀似無意提醒姜野,寧安晚上回來還要做幾個人的晚餐怪辛苦。

    謝涿在給他制造機會,倒不是原諒姜野對寧安做的那些事情。

    一句話,要原諒也輪不到他。

    寧安不原諒他就當不認識對方,寧安原諒,他自然希望兩人放下所有芥蒂美滿地走下去。

    那之后姜野就蹲在廚房里不挪位置。

    再后來菜都是他買來。

    寧安也沒說什么。

    也是陪著寧安做飯,姜野才知道兩人同居那年,寧安對他有多敷衍。

    雖然在許迪那邊他已經有所察覺,但是看著十天不重復的豐富美味的晚餐,姜野真的嫉妒死寧翼。

    姜野真的很想拉著寧翼說道,“你有個這么愛你的媽,我連自己的媽是哪個都不清楚。”

    從基因上來說利文茵是他母親,但是真正生育他的并不是利文茵。

    真是連倫理都不要的變態家族。

    姜野第無數次吐槽姜家,幸好兒子不跟他姓。

    永遠都不要跟著他姓。

    他想著等以后一家人能上到一個戶口本,他也要改姓,跟著寧安姓,多美!

    美味的飯菜準備得差不多時,院門響起。

    寧翼的腳步聲很快走過來,在門口跟寧安打了聲招呼,目光搜尋了一番,沒發現異常洗了手轉身上樓,等他的腳步聲遠去,姜野才從櫥柜后面勾著腰走出來。

    “你兒子每次進來都跟搜尋奸夫似的。”

    寧安默默地望過去,姜野立馬改口,“搜賊一樣……他是不是知道點什么?”

    這也是寧安拿不準的地方,不清楚寧翼到底怎么看待姜野,當年姜野對他們不好,寧翼都看在眼里,寧安也沒偉大到幫姜野在孩子心中樹立偉岸的形象。

    后來寧翼逃學,看著兩人又能和平相處。

    寧安不清楚寧翼跟姜野的關系到底進展到哪一步,他不希望寧翼太喜歡姜野,也不希望寧翼一直懷著怨恨,那樣太累,不是一個孩子該承受的。

    如今他對姜野的感情很復雜。

    有時候一想起他可恨的地方,恨不得把這個人送進垃圾回收站。

    但看著他可憐的時候,又會心軟。

    還有就是……他不知道姜野是不是撩人技能滿點,在他不帶著任何想法的時候,姜野的笑容,那些暗藏著情緒的話總是輕易令他觸動。

    就像十八歲,甚至更早。

    寧安不清楚寧翼會不會接受姜野。

    到底父子連心,他還是感覺到寧翼不喜歡姜野。

    如果自己堅持給姜野一個機會,寧翼絕不會怪責寧安,如果寧安動搖,那一定是姜野的不對。

    早先寧翼不知道姜野跑到隔壁修理廠打工,也不知道寧安中午會跑去給大家做飯。

    后來謝涿跟小樹說漏嘴,小樹給寧翼說漏嘴。

    某天中午,幾百年不逃學的寧翼坐在修理廠門口。

    如果手里再拿根棍子,就跟等著打狗的人沒什么區別。

    他用那雙跟姜野一樣黑沉沉的眼睛盯著姜野。

    姜野早不會像過去那樣教訓寧翼,倒不是擔心老了被扇臉,他設身處地地將寧安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許迪過來當和事佬,寧翼也不動搖,就盯著姜野。

    姜野走不甘心,不走又怕寧安為難。

    場面一時間就這么尷尬僵持著。

    最后帶走他的是格雷。

    那時候大家才知道格雷會手語,但是用的美系手語。

    趙凡會一些。

    趙凡去年帶著團隊離開,姜野把他們的后路安排好。

    現在留在寧安父子身邊的都是普通保鏢,這個決定讓上面徹底放下心。

    趙凡那些人的殺傷力過于彪悍,也不合法。

    他走的時候將寧翼帶出去一個下午,回來后寧翼沒有告訴寧安雙方說了什么。

    寧安只以為趙凡喜歡寧翼,帶孩子出去玩了一趟。

    寧安出來時正好看見寧翼的手語,【你認識趙凡?】

    格雷笑得狡猾,“你猜。”

    然后兩人結伴出去。

    那穩重的走姿,緊繃的臉龐一點不像個孩子。

    寧安自然想知道寧翼到處出去干什么,但是他發現孩子的心思越來越沉,不想逼迫得太緊,只留心多觀察著。

    如果寧翼實在不接受姜野。

    姜野好像預感到什么,立馬把半開玩笑的心思收起來,將最后的菜肴擺上桌。

    “我先回去了。”

    他說得很快,沒有半分心機在里面。

    他不想寧安為難。

    寧安想了想,覺得這是個弄清楚寧翼到底怎么想的好機會。

    “留下吃飯吧!”

    姜野轉身,眼中難掩驚喜。

    第130章 第 130 章 你有血緣關系也養不熟……

    寧翼不是第一次跟姜野面對面坐下吃飯。

    大概他越來越有少年感, 加上一比一復刻著姜野的基因氣質甚至是性格,兩人同時上桌時氣氛越來越怪。

    能想象寧翼長成大小伙時,那是怎樣的災難現場。

    他出生時,寧安也好姜野也罷都只有十八歲, 真正的年少父母, 等寧翼成年, 姜野才三十六歲, 正是一個男人最富魅力的時刻。

    估計兩人真的會為寧安的事情打起來。

    想想都覺得恐怖。

    小樹給寧翼夾了幾次菜都沒得到回應,默默地挨著謝涿吃飯, 謝涿倒是想看熱鬧, 但知道三人可能要攤牌, 吃完飯帶著小樹去洗澡。

    寧安其實還是沒想好怎么處理這段感情。

    無論是天生的性格還是后期遭遇,他確實有些回避型人格, 工作上通過這些年有意識努力改變不少, 但一到感情家庭, 又會回避。

    何況姜野跟寧翼沒有可比性。

    他自始至終都把寧翼放在首位。

    如果寧翼態度堅決, 他肯定不會再堅持。

    這么猶豫著,反倒不知道怎么開口。

    寧翼吃飯完放下碗筷, 姜野沒理他,繼續扒飯, 他真不是慫, 但寧安慫他就慫, 他的命運早已掌握在寧安手里。

    【你們是決定要在一起了嗎?】寧翼打手語, 眼睛看著寧安。

    寧安有些不安,正要放下碗筷。

    姜野突然伸出手攔住他。

    他抬起眼睛看著寧翼,“你別為難他,你知道的, 無論你說什么他都會先考慮你的感受,再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姜野斟酌了一下,“不管你承不承認,你的性格像我,這對他來說壓力很大,前十年我讓他不快樂,但是不希望以后他因為這種性格同樣不快樂。”

    寧翼到底只有十歲。

    聽完的瞬間看著寧安,打得手語又急又快,【我讓你不開心?讓你很有壓力?讓你不快樂?】

    寧安頓時急了,“爸爸沒有這樣想。”

    他推了推姜野,讓姜野先出去,瞬間丟盔棄甲,但是姜野坐著沒動,他揉了揉臉說道,“你連偏激的地方都像我,你現在的行為難道不是嗎?”

    “姜野!”寧安后悔放他進來。

    他連忙說道,“爸爸沒讓你跟他和解,你要是不喜歡他就一直不喜歡他,但是爸爸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在爸爸看不見的地方是不是也有了秘密?”

    寧安的眼睛微微發紅,“我很擔心你,而且我感覺你好像在離開我,不是距離,是心里,爸爸的經歷可能讓爸爸有些控制欲,也擔心你會不會覺得壓力大而走得更遠,爸爸希望小翼還是能像以前一樣能跟爸爸聊些藏在心里的事情,無論好的還是壞的。”

    寧翼在聽損后因為障礙并不是一個容易表達內心的孩子,他跟小樹不一樣,他經歷過健康,還經歷過寧安最辛苦的人生。

    小樹雖然在孤兒院長大,等他記事時,蒲公英的境遇已經好轉,更幸運的是他遇見謝涿這樣一個性格外向開朗的養育者。

    但人生不能這樣類比。

    每一個獨特的經歷都勢必造就人性格里的與眾不同,無關好壞,哪怕是同樣的家庭也會養出性格迥異的孩子。

    寧安還是習慣自責。

    總覺得如果不是自己這么任性,寧翼的成長環境可能會更好,性格也會更陽光。

    姜野再一次開口,“發現沒有,你爸爸總是在怪自己,怪自己沒把你帶好,怪自己沒給你更好的生活,其實……這些都是我犯下的錯誤,你如果要怪,應該怪我,所以你討厭我,不認我,我沒有任何意見的。”

    “但是我不覺得怨恨能改變任何事情,我們沒有要在一起,雖然我想,但是你爸爸一直很猶豫,我想他一直都在考慮你的感覺。”

    “但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改正的機會,讓我能夠照顧你爸爸,看著你長大的機會,其實我到現在對自己多了個兒子的事情都還是有種不真實感。”

    “但是你能不能看在寧安的份兒,給我一個位置,我不需要多近,能這樣陪著你們吃飯,能看著你爸爸就心滿意足,我可以……不跟你們一起生活。”

    說到后面,姜野的尾音帶上些顫意。

    寧翼卻有些激動地站起來,他指著自己的耳朵,[我原本可以聽見爸爸的一點聲音的,雖然不清晰很模糊,但是能聽見,因為你,我再也聽不見爸爸的聲音,你讓我原諒你,我為什么原諒你,為什么不恨你,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說著跑出去。

    寧安有些崩潰地哭出聲,他討厭這樣懦弱的自己,又忍住,忍得渾身發抖,姜野將他緊緊摟進懷里,聽見寧安發顫的低喃,“小翼真的能聽見我的聲音……他真的能聽見……”

    姜野有些無望地看著虛空。

    真的就一點都好不了嗎?

    寧安止住眼淚,淺琥珀色的眼睛帶著遺憾和難過,“我會告訴小翼,聽力下降跟落水沒有關系,但是……”

    姜野心里一緊,他意識到寧安好不容易敞開的心又要收回去,立馬開口,“這個時候告訴小翼,他會以為你在替我說話,如果你信任我,這件事交給我。”

    寧安詫異地看著姜野。

    姜野的意思是要永遠背負導致寧翼聽力下降的元兇身份嗎?

    沒有人愿意永遠被人誤解,背負本不應該背負的錯誤。

    姜野摟緊寧安,“如果你愿意給我一個機會,這個機會就用在寧翼身上吧!”

    姜野開始接送寧翼,他向寧安保證,絕不激怒寧翼,他只是希望解開父子倆的心結,已經犯下的錯誤無可挽回,他可以做寧翼要求的任何事情,但是不希望寧翼像他一樣活在仇恨里。

    可能沒有誰比姜野更了解寧翼的心情。

    “寧安,小翼的聽損真的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你不要老是自責,你已經做得很好,正因為你做得好,他才這么在乎你,他可能覺得我會搶走他唯一的親人。”

    姜野再次沉下來,他不僅要了解寧安,還要了解寧翼,三個人到底什么時候能和解,誰也不知道,但姜野愿意拿出愚公移山的耐心和毅力。

    姜野不會采用物質攻陷的方式討好寧翼。

    那樣會讓他們之間的關系顯得很廉價。

    因為這件事,寧翼把對姜野的厭惡擺在明面上,一開始并不接受姜野的接送,看著等候在門口的姜野,扭頭就走,姜野不會說教,不會強行拉扯他上車,而是關好車門默默地跟上。

    寧安有時忍不住想跟上去,被謝涿拉住,“這是他們父子間的問題,需要他們自己去處理,你也應該多相信他們一些。”

    早幾次寧翼頭鐵走去上學,大半個小時的車程走了整整三個小時,晚上回家泡腳,寧安看著他腳指頭上的血泡自責得快要落淚。

    寧翼才說以后會坐地鐵。

    “爸爸送你好嗎?”

    寧翼搖頭,[我身邊的男同學已經很少有家長接送。]

    如果是因為這個原因,寧安不會太自責。

    寧翼愿意坐姜野的車,是一次下暴雨。

    那天沒有帶傘,小孩哥很酷,把沖鋒衣的帽子一戴,又準備走回去,姜野第一次上前拉住他。

    [放開。]

    姜野笑了笑,他的脾氣似乎好了許多,將曾經鋒利的棱角收起來,變成一種厚重的寬容和理解,[小樹下午發燒了,你要不要早點回去陪他。]

    其實姜野不太有把握。

    寧翼除了對寧安有著不一樣的感情,對其他人都沒表現出異常,他跟沒變態前的姜野還不一樣,他好像天生就知道自己會成長為強者,冷靜堅定,自我約束和管理,不隨意憐憫也不慕強。

    小樹很喜歡他,也很黏他。

    但他極少給出反饋。

    寧翼停下腳步,只思考了一分鐘鉆進姜野的車。

    到家依舊是老時間,因為中途他讓姜野拐到較遠的地方給小樹買一種叫做糯嘰嘰的甜食。

    小樹貼著退燒貼驚喜地看著面無表情拿來禮物的寧翼,準備吃的時候卻被寧翼拿走,[只能聞。]

    小樹差點當場飆淚。

    寧翼才說,[發燒期間不能吃這種,等你好了再給你買。]

    小樹睜著淚汪汪的大眼睛迷茫地看著寧翼,那為什么要買回來饞他?

    有了這次破冰,后面兩人關系要好轉些許。

    大多數時候寧翼都會坐姜野的車,姜野很早發現他把自己當司機,除了無奈的笑不會說什么,但每個月有幾次,寧翼會走回去。

    姜野便鎖了車跟在后面。

    父子倆的裂痕需要在漫長的歲月通過時間去撫平。

    寧安也從一開始的提心吊膽慢慢變得平和。

    但是他再也不敢或者不愿朝姜野靠近一步,或者給姜野靠近他的機會,唯恐讓寧翼不開心,唯恐破壞父子倆好不容易有點改善的關系。

    秋日的陽光變得暖洋洋,青山的植被在經歷幾年的市政改造后,變得疏密得當,許多地方,陽光清風都能穿透茂密的枝葉透進來。

    原本暗沉幽閉的青山區變得明媚。

    難得的休息日,謝涿不用開會出差,他是個注重享樂的人,五點下班絕不拖到六點,周末更不可能加班,只有新品上市沒辦法,才會哀聲哉道磨蹭著去。

    時常出現的狀況都是員工給他打電話。

    [老板,你到底幾點鐘過來?]

    這是寧安聽到的最多的抱怨,熟知兩人關系的員工找不到謝涿時,就會把電話打到寧安這里,“寧安哥你管管他行不?十點的會議,硬是拖到十一點還沒看見人影。”

    寧安好脾氣的應對。

    他哪里管得了謝涿,很多時候都是被謝涿耳提命面,“那你就為了小翼還有他們間那點可有可無的親情委屈自己?”

    廚房前段時間改造過一次。

    謝涿堅決不允許再裝修成老土風,地面鑲嵌著南洋花磚,復古色調的嶄新櫥柜一溜水陳列開,顯得時尚又富有生活氣息。

    之后他又把衛生間和書房改造出來。

    寧安是個物欲不高的人,但承認這種環境確實讓人更加舒適,費用他跟謝涿平攤。

    “也不算委屈。”寧安真心這樣覺得,如今的生活已經比過去好太多,他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經濟壓力也不大,除去宣傳蒲公英和談攏贊助時需要拋頭露面,但即便是這樣寧安也戰勝了自我。

    周末他們更喜歡待在家里做烘焙,今天打算給兩孩子烤點披薩和黃桃蛋撻,除此之外,蒲公英的孩子和員工要考慮到。

    再就是蒲公英飛出去的孩子。

    還有曾經幫助過他們后面又創建起聯系的人。

    謝涿眼珠子直轉,附到寧安耳邊悄悄說,“我覺得那個特好用,一會兒把鏈接發給你。”

    寧安差點嗆口水,說話開始結巴,“我,我不需要,你們又鬧矛盾了?”

    謝涿搖頭,“我性.欲強,他一個人滿足不了我。”

    什么虎狼之詞!

    “寧安,你根本不是性冷淡,性冷淡的人氣色不好,渾身透著寡味……”他擰了下寧安的屁股,依舊飽滿Q彈,頓時心滿意足。

    “你比我們初識時的狀態好太多,肌膚白皙氣色紅潤,跟青山的桃一樣,都能掐出水,隨時等著人采摘,我是姜野我也忍不住。”

    寧安悶著不吭聲,低著頭切黃桃。

    手指輕輕一按,汁水四溢。

    想到謝涿剛剛對他的形容,頓時面紅耳赤。

    “要不這樣,我幫你們打掩護,其實你們完全可以選寧翼上學的時間搞,你也不要有什么壓力,就把他當做人體……”

    話沒說完,謝涿被喂了滿嘴的黃桃。

    陽光充裕的小院很快彌漫著甜品的香氣,寧安跟寧翼去蒲公英送甜品,謝涿正準備打電話,曹文生屁顛屁顛跑進來,依偎著謝涿的小樹怯生生喊了聲“曹叔叔”,曹文生點點頭摟著謝涿就親。

    謝涿推開他,“小樹看著呢!”

    曹文生一直不同意領養小樹,謝涿撕破臉都要把孩子加在戶口本上,他也不好說什么,但對這個孩子就不太親近,厭惡說不上,他還不至于。

    但孩子感覺的出來,在曹文生面前特別拘束。

    曹文生親了一口去拿桌面上的蛋撻吃。

    “今天是聞見味兒呢?”謝涿把甜品打包好讓曹文生帶些回去給郭姐姐他們吃,兩人分居以來生活倒是比之前和諧,姜野住在隔壁地勢高些的半山坡,曹文生本來瞧不上,去看過幾次后竟然動了心。

    小巧的院子打理得頗為清凈雅致,姜野時常坐在院子里一棵老樹下看書喝茶,家里沒有過多陳設,但每一處都透著閑情逸致。

    曹文生覺得特別有范兒,很像真正大佬的住所。

    厚顏無恥高價加半威脅把隔壁的民宿買下來,讓設計師按照姜野的品味打造,打造到一半謝涿去看,讓他直接修個道觀,說不定還能賺點香火錢。

    曹文生只好停工,于是民宿房間保留下來,只重新換了里面的家具和軟裝,夫夫又多了處“約會”的地方,謝涿這才滿意。

    曹文生笑道,“姜野整了個望遠鏡對著你們的院子,剛我在的時候他正好看見寧安父子倆出門,還看清楚他們手里抱著披薩盒,我可不就過來了。”

    謝涿冷笑,“你倆真夠變態。”

    曹文生立馬澄清,“他變態我可不變態,我就是……”

    說著手又往謝涿衣服里摸。

    謝涿真的很無語,兩人分分合合四五年,吵架吵過無數次,但只要一方給臺階,另一方鐵定下,大約他們心里也清楚,一路看著姜野和寧安的磨難過來,長情不易,相處更難,如果他們真的分,可能就真的再也不會復合,他們之間連寧翼這么根紐帶都沒有。

    謝涿狠狠踩了一腳曹文生,曹文生吃痛彎腰,手里的蛋撻掉在地上,上面的黃桃和蛋撻芯碎得到處都是。

    曹文生彎著腰喊痛,一不小心跟小樹對上眼睛。

    孩子吃得嘴巴濕乎乎,大眼睛有些受驚地看著曹文生,曹文生第一次看見小樹時是有些吃驚,這孩子跟謝涿長得很像,他還陰險的偷偷去測過DNA,確認兩人沒有血緣才松口氣,然后又慫逼逼再去測了測自己跟小樹的NDA,當然不可能有血緣關系,當時拿到報告他還挺遺憾。

    小樹又想藏到謝涿的腿后,但是被櫥柜擋著。

    藏無可藏,紅著臉膽怯地望向曹文生,慢慢把啃了一半的蛋撻遞給曹文生。

    曹文生是獨子,堂兄弟表兄弟倒是有,最近隨著侄子侄女雨后春筍般冒出來,他也升了輩分,但是他真的不喜歡小孩,每次家庭聚會一烏拉的熊孩子,煩都煩死了,但從未見過小樹這么乖巧聽話的。

    如果他不是謝涿的養子,可能曹文生會有耐心得多,這孩子知道曹文生不喜歡他,也盡量不出現在曹文生面前,實在躲不過就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這么第一次主動分享自己的食物倒是稀奇。

    曹文生蹲下來看了半天,就在小樹快要哭著收回蛋撻,曹文生突然抓過去一口吃掉。

    那要掉不掉的眼淚就收了回去。

    堪稱絕技,曹文生覺得謝涿應該找到繼承人。

    “你不要欺負他。”謝涿警告。

    小樹還盯著曹文生,確切的說盯著曹文生的嘴。

    大約好奇戰勝了畏懼,他很想知道蛋撻去哪里了,他發現曹文生根本沒有動嘴。

    就在他忍不住想拉謝涿的衣服。

    曹文生突然張開嘴,里面哪里還有蛋撻。

    小樹驀地睜大眼睛。

    晚些時候姜野吃上曹文生打包回來的披薩和蛋撻,見曹文生分毫不取有些奇怪,“在下面就吃飽了?”

    他就隨口一問,他跟曹文生是塑料兄弟情。

    曹文生時不時就要控訴當年姜野拉他做墊背。

    姜野時不時諷刺曹文生人心不足蛇吞象,還說什么兄弟就是拿來插兩刀的。

    就連曹勝都意外,問兒子是不是跟姜野處成連襟。

    曹文生略有沉思,“小樹那孩子不錯?”

    姜野搖頭,“跟你沒血緣關系。”

    是的。

    曹文生又說,“他跟謝涿小時候長得很像。”

    姜野頭也不抬地抿了口白茶,“也沒血緣關系。”

    曹文生再說,“他看起來性子溫和善良。”

    姜野撥了撥香爐里的炭火,“沒血緣養不熟。”

    曹文生憤怒了,“你有血緣的也養不熟。”

    姜野放下書揉了揉手腕,看了眼一樓的訓練室,訓練室寬敞明亮,一應器械應有盡頭,“練練!”

    曹文生脫衣服,“練練就練練,誰怕誰!”

    小金毛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張開嘴吐出舌頭笑瞇瞇看著兩個男人。

    寧安帶著寧翼返回時,聽見山坡上那處房子傳來曹文生的鬼哭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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