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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三公 何嘗不算一種觀影體…………

    眾聲嘩然。

    偏離規則, 這一記重錘敲得全場議論,程顥、楊鈞則、章學都忍不住變了臉色,荀鄂和趙懷笛更是面色蒼白。

    他們幾人完全處在視線中心, 只有慕秋筠的表情依舊鎮定。

    四目相對,林宥辰表情嚴肅,慕秋筠卻在他眼中看到溫和的鼓勵。

    “我申請復盤舞臺,再做討論。”慕秋筠道。

    林宥辰點頭,轉身, 暫停的視頻繼續播放。

    趙懷笛穩步上臺,開口就是一段正八經兒的唱詞。

    “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

    我好比淺水龍被困沙灘;

    我好比南來雁失群飛散;

    我好比離山虎落在平川。”

    喔——

    屏幕里外,觀眾齊齊驚呼。

    現場除慕秋筠他們組外,只有一人聽出了是哪折戲, 低聲道:“這不是《四郎探母》嗎?”

    其他人大多聽個熱鬧, 可這熱鬧也夠驚人。趙懷笛是京劇演員,他們都知道, 但此前他們學的、唱的都差不多, 至多趙懷笛飆個戲腔, 聽得大家頭皮發麻, 齊齊鼓掌。

    然而這一次, 人家來真的了。

    不是戲腔,而是純正的戲劇。

    這段唱詞婉轉柔和, 趙懷笛沒有特意仿老生腔調,聲音里還帶著年輕人的清越,戲迷聽到或許會覺不倫不類, 但觀眾大多對戲曲接觸不深,此時視頻內一片掌聲涌動。

    荀鄂慢步走在中場,四下逡巡, 尋尋覓覓,肉眼可見的焦急。

    從右到左,走過全場,他忽一轉身:“哥,找不到啊!”

    “怎么會找不到?”

    慕秋筠身著純白西服登場,立時場館一片尖叫。屏幕外的學員不無羨慕,發出幾聲慨嘆。

    “真找不到!”舞臺上,荀鄂急得臉色漲紅,對慕秋筠攤手道,“我明明記得藏在花壇里了,但是這地方根本沒有啊!”

    “你先別急,或許被人踢到哪里去了,再好好找找。”慕秋筠安慰。

    荀鄂泫然欲泣狀:“這要是找不到那兩張請柬,咱倆這輩子都走不了了吧?”

    話音剛落,柳合扮演的下人過來:“兩位少爺,老爺請你們過去吶。”

    畫面轉,程顥坐在高堂主位,手中一串紫檀珠,慢慢捻著。

    “老爺。”兩聲問候。

    程顥一抬眼皮:“說好申時過來吃茶,半天沒見人影,我叫人去喊,也不見你們房里歇息。散步去了?”

    “是,后花園走了兩圈。”慕秋筠答。

    “走了兩圈。”程顥淡淡重復,不辨喜怒,“為了什么?”

    荀鄂霎時臉色一白,慕秋筠穩重道:“散步而已,心血來潮就去了。”

    “哦?”程顥似笑非笑,手指一抬,欒桂扮演的下人出場,手拿精美檀木盒。

    啪嗒——

    盒子放到圓桌上,聲音清脆。

    程顥略略一指,皮笑肉不笑:“不是在找這個?”

    荀鄂面上毫無血色,忙瞟慕秋筠。

    慕秋筠垂首道:“是找這個。”

    荀鄂立時雙腿一軟,差點跪倒,被慕秋筠手快撈住。

    “找這個。”程顥輕哂,點頭,問,“這里面,裝的什么?”

    “兩張請柬。”慕秋筠道。

    “哦……”程顥拖長聲音,做恍然大悟狀,“宋四爺家的請柬。”

    場上一片安靜,只有荀鄂不安的眼珠,在兩人之間來回移動。

    程顥半笑不笑,片刻不語。

    忽然,那笑容一斂,手掌用力拍在桌上,一聲震響。

    “是我養不起你們了?還是待你們刻薄了?在家里不安分,還攀上宋四爺的高枝兒了?”

    “不敢。”慕秋筠說,“宋四爺差人送來,不敢不接。”

    “哈!”程顥高聲冷笑,“我看不是不敢不接,是迫不及待吧!”

    他瞇眼,冷冷看著兩人:“你們本來是城南學藝的,十幾歲被我帶回來,好吃好喝地養著,私塾的學費掏著,依著你們的意,送你們留洋,去學西洋戲。現在回來了,翅膀硬了,瞧不上我這小門小戶了,嗯?”

    “程二爺,您這是什么話,我和哥哥都是您一手捧起來的,哪能像您說的……那么吃里扒外呢。”

    “吃里扒外?我看你們是忘恩負義!”程顥重重拍桌,啪地打開盒子,拿出里面兩張請柬,用力擲到兩人腳邊。

    他拂袖離開,荀鄂可憐巴巴看向慕秋筠:“哥……”

    “別怕。”慕秋筠淡聲道,“計劃繼續。”

    “可是,哥……”他猶豫地看向程顥離開的方向,“二爺他……”

    “要想離開這里,就不能遲疑。”慕秋筠眸光沉沉,“得罪了二爺,也比始終關在這籠子里強。”

    “嗯!”荀鄂重重點頭。

    慕秋筠慢慢轉身,看著四方高墻,低聲:“你我都以為,二爺是咱們的貴人。但現在,你也看到了,他肯花錢捧我們,為的是讓我們賺更多的錢。”

    “這世界上沒有白來的恩情,我們只有逃出去,才能擺脫他的控制。不然……”慕秋筠垂在身側的手握緊,對荀鄂急道,“你想永遠活在他的掌控下嗎?!”

    荀鄂連連搖頭,保證道:“哥,我都聽你的。”

    正這時,下人又來通報:“兩位少爺,老爺讓你們準備一下,今晚的表演,不能遲到了。”

    “我們知道了。”荀鄂看慕秋筠唇線緊抿,不欲開口,敷衍答道。

    下人離開,兩人互視,同時彎腰撿起那兩份請柬。

    轉場,趙懷笛站在道具臺上,唱的仍是《四郎探母》那一段,只是這一次刻意壓了嗓子,仿著老生唱腔。臺下賓客鼓掌叫好,楊鈞則模仿他,淺學了兩句,贏得周圍幾人大笑捧場。

    慕秋筠與荀鄂走上道具臺。

    趙懷笛斂目低眉,讓出位置,臺下賓客歡呼不斷,喊著“角兒來了”!

    兩人接替趙懷笛,輕吟淺唱。沒有伴奏,他們的歌聲悠宛舒長。只是臺下賓客全都一頭霧水。

    “這唱的是什么?”袁直小聲問。

    楊鈞則答:“留過洋的,這是洋文歌。”

    “哦。”眾人不明覺厲,齊齊鼓掌。

    二人唱罷鞠躬,楊鈞則展顏一笑,問慕秋筠:“大少爺,這歌能教我不?”

    “您想學?”

    “好奇。”

    慕秋筠當下就從頭開始,唱了兩句,楊鈞則跟著哼哼,調子一點沒錯,只是歌詞沒有記住。

    “聽說二位要去宋四爺家表演了?”楊鈞則揚眉問。

    “是。”

    楊鈞則豎拇指:“好樣的。”

    幕合,轉場。

    場景風格變為西式建筑,章學身著西式禮服,在悠揚的大提琴中跳著獨舞,姿態優雅而高傲。

    同樣的西式音樂響起,慕秋筠與荀鄂邊唱邊登場。

    章學充耳不聞,舞步不亂,顧自在歌聲里跳完整支舞,優雅落幕,下臺。

    “不是說宋四爺在嗎?”荀鄂疑惑。

    慕秋筠四下走動,在方桌上,發現了一方木匣。

    “這是……”

    他打開,舞臺大屏顯示出上面的字跡。

    “二位少爺:

    晚好。

    宋某雖庸俗,卻不忍明珠蒙塵。二位少爺龍章鳳姿,委身于程某,令人心碎。

    宋某曾有幸觀賞二位演出,未曾留念,實在慚愧。

    匣內有兩張銀票,可供二位贖身之用。

    宋某微力,愿海闊魚躍,天高鳥飛。

    祝好。”

    荀鄂驚喜得滿臉漲紅,手指顫抖:“哥……哥!宋四爺說,只要我們過來,他就愿意為我們贖身,是真的!”

    慕秋筠捧著信紙的手也微微發顫,唇角抖動半晌,終于忍不住,開懷而笑。

    兄弟二人緊緊相擁,仿佛已經看到了美好的明日。

    而演播廳內,學員們卻面面相覷。

    視頻播放了一半,他們只能看出楊鈞則的戲份有問題。

    楊鈞則那個角色顯然是融進演戲里了,其他人都還在自己的主修范圍內。

    但專業融進戲里,他們組也不是第一次干。

    一公那場《長安令》,就是亦舞亦演,弄了一出舞臺劇。

    眾人心里忐忑,覷著林宥辰神色。

    難不成是三公舞臺要求變嚴,不能這樣做了?

    處在眾人的視線中央,林宥辰神情不變,只低聲說了句:“接著看。”

    第132章 反串 “您抬愛了”

    不少人其實松了口氣。

    一直以來, 慕秋筠他們這一組的舞臺風格都是獨樹一幟的。

    其他人沒有慕秋筠那樣的統籌能力,大多求穩,一整組都是同一方向的學員, 進行固定形式的演出。

    這樣也能呈現出不錯的舞臺,但總歸不像慕秋筠他們精彩紛呈,每場演出結束,都能成為觀眾話題中心。

    可是,現在看來, 這種風格也許翻車了。

    眾人稱不上幸災樂禍,但大多暗喜了下,覺得之前求穩也沒什么,還是穩一點安心。

    懷著各異的心思, 他們看向大屏幕。

    慕秋筠同樣注視屏幕, 可與此同時,他能感覺到林宥辰向他掃來。

    莫名地, 放在膝上的手指微蜷。

    ……

    “哥, 我還是有點怕。”

    兄弟二人回到程二爺家中, 荀鄂拉住慕秋筠。

    “怎么?”慕秋筠難掩喜色, 眉梢眼角都透著神采。

    “宋四爺為什么對我們這么好?”荀鄂咬唇, “他給我們出錢,讓我們贖身, 以后會不會也像程二爺一樣,把咱倆圈起來,只許我們出去表演?”

    “不會。”慕秋筠安撫他, “宋四爺又沒說讓我們去他府上。他不寫得清楚么?‘海闊魚躍,天高鳥飛’,是讓我們自由啊!”

    荀鄂被他勸動, 穩了心神,兄弟二人一道去尋程顥。

    二胡聲悠悠響起。

    房間里,程顥穩坐椅上,身前一把二胡,優美圓潤的曲調從絲線里流淌出來。

    兩人跨過門檻,程顥慢慢抬眼,卻未搭理兄弟二人。

    荀鄂面露惶恐,慕秋筠面色不變,靜靜袖手等候。

    楊鈞則在這時邁步上臺,長袍馬褂,添了幾分儒雅。

    他拍著手,和著程顥的音樂,唱了一曲舒緩悠揚的民歌。

    歌聲落,弦樂停,慕秋筠方開口:“二爺,我們來辭行。”

    “辭行?”程顥冷哼,“辭了我,你們能去哪兒?”

    “不勞二爺費心了。”慕秋筠斂眉低首,看起來乖順有禮。

    程顥捏著二胡,漫不經心拉著調子,聲音不辨喜怒:“這城里的場子,你們都去問問,哪個角兒沒人捧著的?沒人捧,還想出頭的,得靠自己的本事。”

    “你們在我這兒待時間長了,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吧?”程顥輕輕掀唇,似笑非笑。

    “我們兄弟二人,承蒙二爺照顧、抬愛,這幾年,也練出了些本事。以后有機會,我們定登門答謝二爺。”慕秋筠恭順道。

    程顥冷笑,不再理會,顧自低頭拉著曲兒。

    荀鄂一臉驚惶,看看他,再看看慕秋筠,抿著唇,不敢出聲。

    慕秋筠抬手,按住他后頸,向程顥道:“二爺忙,我們先告退。”

    “你們以為走出我這宅邸,就是自由身了?”程顥哂笑,“人啊,各有造化,是生是死,自己搏去吧!”

    落幕,中場。

    章學上場,身后是袁直、文野等伴舞。

    章學在前場獨舞,他穿著一身白色長袍,輕飄飄的舞服,袍角袖口都做成了羽毛式樣。

    衣服輕盈充滿仙氣,舞蹈卻一彈一跳,極有力量。

    籠中鳥用進全身力氣,想要掙脫桎梏,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發力,竭力沖向屬于自己的那片藍天。

    他身后的伴舞們,也穿著相同風格、更簡約些的衣服,如同呼應章學般,在音樂高潮點,所有人齊齊張開手臂。

    他們的動作并不整齊,有些人是民族舞,有些人是爵士,可偏偏這詭異的東西混合,又契合了舞臺的整體基調。

    鳥兒離開了牢籠,卻要自己面對風雨。

    他不堪重負,摔倒在舞臺上,身后的同類一片惶急,似想奔上前幫助,又似強自按捺焦躁。

    紛雜的呼聲里,前場的鳥兒重拾力氣,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張開翅膀。

    樂曲音調轉高,舞臺特效風雨交加,鳥兒穿梭其中,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站起。

    終于,等到了日光傾斜,云銷雨霽。

    潔白的羽翼在藍天中綻放。

    舞蹈落幕,全場掌聲。

    慕秋筠與荀鄂換了禮服,兩人穿著同樣的深灰色西裝,衣裝筆挺,眉眼明亮。

    兩人穿過半場,候在道具臺下。

    臺上,趙懷笛一身淺粉色長袍,咿咿呀呀唱著曲兒。這次唱的不是《四郎探母》,而是一段改編了的戲腔。

    楊鈞則灰色長衫,在臺下與他相應和。

    兩人嗓音一高一低,余韻悠長。

    觀眾掌聲連綿,趙懷笛與楊鈞則四目相對,似是臉紅了,斂眉低首,輕輕將頭別到一邊。

    旁邊看客起哄,場邊的樂器組隊員奏出輕快的小曲兒,楊鈞則笑著扔給趙懷笛一錠銀子。

    霎時俊臉羞紅,趙懷笛局促離場。

    慕秋筠和荀鄂互視,眼中都流露不屑。

    兩人登場。

    又是舒緩悠揚的西文歌曲,兩人緩緩唱著,眉目間透出掩飾不住的喜悅。

    他們是在為自己唱歌了,那種自由的意志幾乎要沖破身體束縛,在他們周身每一處都顯露出來。

    二人唱得忘我,并沒有發現,臺下賓客正在陸陸續續離開。

    一曲終了,二人回到現實,看著空無一人的看臺,同時怔了。

    轉場,一間小屋,是二人現在的家。

    荀鄂直接坐在地上,對桌邊的慕秋筠道:“哥!我還是想不通,人為什么都走了呢?”

    他氣急,以手背擊打手心:“三天了,每次都是唱著唱著人就都沒了,以前從來沒這樣過啊!”

    慕秋筠表情沉沉,淡聲:“慌什么,那些老客都是賣程二爺的面子,現在離了程二爺,散了也不奇怪。”

    他閉上眼:“散了才好。老客散了,才有新客,到時才算我們真正的出頭。”

    荀鄂半認同半遲疑:“我還是慌……”

    他們互不言語,各自離臺。轉眼重新登場,這次卻連一開始的老客都沒了,賓客桌旁空無一人,兩人對著空落的席位,唱完整場。

    荀鄂下了場,坐到桌旁,悶頭哭起來。

    慕秋筠失魂落魄地走到他身旁,唇徒勞開合,卻沒說出一個字。

    一派沉寂。

    角落里忽然響起二胡弦音。

    聚光燈打過,程顥拉著二胡,旁邊站著水袖長衫的趙懷笛。

    “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

    我好比淺水龍被困沙灘;

    我好比南來雁失群飛散;

    我好比離山虎落在平川。”

    和緩婉轉的唱詞,好似在諷刺兄弟二人此時的處境。

    程顥笑得冷酷而殘忍,那雙眼透出譏笑,就這么涼薄地注視兄弟二人。

    燈光漸暗,程顥的身影消失。

    荀鄂抬起頭,滿臉疲憊,頭發凌亂,啞聲:“哥,不能繼續這樣了。”

    慕秋筠如夢初醒,剛回神地胡亂點頭:“對,說得對。”

    荀鄂張口,卻被慕秋筠的話音截斷:“我們得去找宋四爺。”

    “我不是這個意思……”荀鄂低聲,但慕秋筠仿佛沒聽見他的話,魂不守舍向外走去。

    荀鄂連忙跟上。

    畫面轉,兩人站在宋府門外。

    隊友扮演的下人回:“二位請回吧。宋四爺不見客。”

    荀鄂請求:“宋四爺以前常來聽我們唱戲,您幫忙通稟一下。他怎么可能不見我們呢?”

    “哦……是您二位。”恍然大悟狀,“您稍等。”

    二人目露喜色,慕秋筠緊緊握住荀鄂的手。

    片刻,那人回來,手中一封書信:“宋四爺讓我把這封信轉交二位。”

    “一封信?”慕秋筠手指攥緊,泛著白,“四爺人呢?”

    “我不是說了,四爺不見客。”那人神情不耐,“信是四爺親手寫的,現在交給了二位,二位且回吧。”

    慕秋筠從他手中搶過信封,粗魯而急切地撕開,手指顫抖,展開信紙。

    “二位:

    展信安。

    二位離開程府已有月余,宋某閑暇時,到場觀賞過二位的表演。

    實在是令宋某失望。

    宋某以為,二位脫離程某掌控,技藝該越發精湛才是。

    難說,難說。

    此后宋某不再叨擾,祝二位一路長紅。

    就此別過。”

    薄薄的信紙飄落,慕秋筠面色蒼白如紙,挺拔的身形晃了晃,猛地摔倒在地。

    “哥!”荀鄂急出了眼淚,忙彎腰扶他。

    慕秋筠緊緊抓著他袖口,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表情急切而驚恐,硬生生讓俊俏的臉顯出幾分猙獰,額上冒出細汗,鬢角可見青筋。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一連三聲,層層遞進,情緒越發激動。

    “哥,咱們先回家,”荀鄂流著淚,扶他起來,“先回家,咱倆一起,什么都能解決。”

    慕秋筠面色灰沉,回到家中也一語不發。

    荀鄂坐在他身邊,低聲道:“哥,我看明白了,我們誰也靠不了,只能靠自己。”

    慕秋筠一動不動,荀鄂握住他的手,難受道:“沒事的哥,咱們努力,精修技藝,總有好起來的那天。”

    “到時候我們的臺下還會賓客滿盈,有人心甘情愿給我們送上禮物……”

    “不可能了。”縹緲的聲線,不帶一絲感情,慕秋筠說,“得罪了程二和宋四,這城里哪還有我們立足的地方。”

    “靠自己?呵……”

    他輕笑,笑聲逐漸不受控制,整個人笑得俯下-身來,手掌蓋在面上,指縫卻溢出淚水。

    “可是總要想辦法啊,哥。”荀鄂看著他,又難受又焦急,想要伸手抱他,卻怯懦地僵在半空。

    慕秋筠打掉他的手,靠回椅子上。

    兩人旁側,漆黑的舞臺亮起束光,程顥坐在光里,手持二胡,不緊不慢,低沉哀傷的曲調縈繞全場。

    曲調混雜著,程顥低沉涼薄、不懷好意的笑。

    荀鄂面上的沮喪散去,漸漸盈滿憤怒。

    他握緊拳,對慕秋筠道:“哥!程二禁錮了我們一輩子!他的一言一行,早成了你我心里的陰影。我們現在走出來了,好不容易才走出來,怎么能還被它束縛?!”

    他站起,向前走了兩步,堅定道:“我們一定要掙脫!只有我們自己站起來,才算真的擺脫了程二!”

    他轉頭,慕秋筠對他的慷慨陳詞毫無反應。

    “哥!”荀鄂焦急,轉身拉他。

    “別煩我。”慕秋筠淡淡地說,仍舊閉著眼。

    楊鈞則站到臺側,哼了一段小曲轉場。

    舞臺落下一簾紗幕。

    紗幕前,荀鄂在練歌,不是戲曲,也不是英文歌,而是結合了西洋曲調,填了中文的歌。

    紗幕后,慕秋筠靠坐床邊,手中一柄煙桿,背景屏幕煙霧繚繞,燈光昏黃。

    沉淪頹喪的哥哥,激情洋溢的弟弟,巨大的反差引得全場尖叫。

    荀鄂有一把少年音的好嗓子,嗓音清澈,唱著婉轉纏綿的情歌。

    慕秋筠刻意壓嗓,聲音沙啞,在簾幕后低低地和。

    相同的曲調,同樣的歌詞,卻是完全不同的情境與意境。

    舞臺大屏燭火搖曳,一支蠟燭燃至灰燼,又起一支蠟燭。

    周而復始。

    舞臺轉。

    道具臺上,荀鄂低眉淺笑,輕輕哼唱情歌。

    臺下賓客云集,叫好不斷,齊齊鼓掌。

    舞臺另一邊,慕秋筠靠坐在家里,目光散漫,漫無目的地望著空氣中某處,隔壁就是受盡追捧的弟弟。

    荀鄂走下臺,臺下賓客交頭接耳。

    “這就是那個離了程二爺,自己混出名堂的荀少爺?”

    “是呢,”同伴掩嘴一笑,“誰知道是真的自己混出名堂,還是又……”

    幾人心照不宣,竊笑出聲。

    荀鄂轉了幾轉,回到家中,氣急去搶慕秋筠手中的煙:“不是說好不抽了嗎!你聽聽你的嗓子!”

    慕秋筠開口,聲音沙啞:“嗓子怎么了,不是有你在?”

    荀鄂手里攥著煙桿,聲音顫抖帶著哭腔:“是,是有我在!可是哥,誰都不能靠誰一輩子,你得自己……你得自己……”

    說著,淚落下來,“我愿意養你一輩子。但你想當初,我們兩個,是你更受人追捧,是你更技藝精湛啊!”

    慕秋筠怔怔看他,忽然扭臉,逃避一般,緊緊閉眼。

    背景樂響起那段柔緩悅耳的英文歌曲,群演們站在臺邊,齊齊哼唱。

    舞臺另一邊,趙懷笛接替荀鄂上臺,唱起了柔婉動人的戲腔。

    仍是《四郎探母》的唱詞,只是改編成了更為流行的戲腔,咿呀之間,婉轉悠長:“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我好比……”

    楊鈞則站在臺下,撫掌應和。

    兩人一高一低,目光相接,歌聲相融。

    樂曲落,在眾人起哄聲中,楊鈞則瀟灑起身,向臺上趙懷笛伸出手:“我也算按捺許久了。趙公子,你跟我,我捧你紅遍整座城!你肯不肯?”

    舞臺左側,英文歌曲輕輕流淌。

    舞臺右側,另一組聲樂伴奏低低唱著趙懷笛那支曲子。

    舞臺上,荀鄂與慕秋筠對峙,一支煙桿橫亙兩人之間。

    楊鈞則與趙懷笛相對,舉起的手掌等在半空。

    不過片刻,臺上的趙懷笛遞出手,任由楊鈞則握住。

    他輕巧一邁,走下舞臺,低眉頷首,優雅行禮:“您抬愛了。”

    楊鈞則攜趙懷笛退場。

    舞臺燈光驟滅。

    全場驚呼。

    倏然,一束光打在舞臺中央,照出那個人影。

    程顥端坐于鏤雕檀木椅上,手中的二胡逸出兩個音。

    他似笑非笑,在深藍色的燈光里,幽幽地望著臺下觀眾。

    第133章 爭論 慕秋筠:這不合理。

    深藍色的舞臺燈光, 襯著程顥這怪異的一抬眼,不少學員都倒吸口氣。

    林宥辰按了暫停,對眾人道:“根據節目組的統計:慕秋筠、荀鄂, 唱歌時間多過表演;楊鈞則、趙懷笛,雖然負責聲樂部分,但人物定位更偏向表演;程顥,樂器部分的占比多過純表演。”

    “你們對此有什么要解釋的嗎?”

    林宥辰淡淡的聲音,卻引發一眾議論。

    他們的整體舞臺太過絲滑, 學員們看視頻時,不自覺地沉浸其中,都沒有注意到各人占比分配的問題。

    群聲喧噪。

    工作人員過來給慕秋筠遞話筒,慕秋筠剛接過, 話筒立刻被楊鈞則搶走。

    “我有一個問題。”楊鈞則說。

    林宥辰:“講。”

    “您不覺得自己話里的邏輯都沖突了嗎?”楊鈞則直白道, “如果按照角色定位分,程顥、秋筠和荀鄂顯然都是表演定位;如果要看時長, 我和懷笛唱歌的時間遠大于表演。”

    他表情坦蕩, 問的也磊落:“難道同一組之間, 還有不同的評判標準?”

    剛還認可林宥辰的學員們, 互相議論幾句, 又覺得楊鈞則說得很對。

    林宥辰道:“比賽的規定是,所有學員需要以主修方向參賽。就算依照你的解釋, 你們每人的具體演出方向仍舊模糊不清。”

    楊鈞則不可思議地笑了聲,語氣尖銳:“如果每個人都只能固定在一種模式里,我們這個節目最初的教學目的是什么?”

    “為什么在專業分流后仍舊安排其他方向的課?又為什么要求不同方向的學員組隊表演?”

    他質問:“不就是為了舞臺多樣化嗎?如果連這種靈活性都沒有, 節目組一開始的目的又是什么?”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學員們被他震住,半晌不敢說一個字。

    然而, 林宥辰只是平淡地看著他,眼神身形都沒有動,但楊鈞則莫名覺得,對方好像嘆了口氣。

    他嘆什么氣?

    一頭霧水間,手中的話筒被抽走了。

    慕秋筠清潤的聲音傳過來:“舞臺分工來看,表演方面:我與荀鄂、程顥是推進劇情必不可少的角色,而懷笛與鈞則的角色作為補充,并不主要;聲樂方面:懷笛和鈞則負責了整場的聲樂演唱。”

    “我與荀鄂的唱歌部分、程顥的樂器部分,都是作為角色表演的方面;而懷笛與鈞則的表演部分,則是對于樂曲的補充。”

    “人員分工符合比賽要求,我們各自的重心都放在主修方向。”

    不疾不徐的聲音,讓眾人逐漸理清了其中的邏輯。

    林宥辰的唇角動了下,幅度極小,甚至看不出笑意。

    四目相對時,慕秋筠在他眼中看到了不易察覺的淺笑。

    果然。

    慕秋筠心下有了計較,眼神更加清亮坦蕩。

    林宥辰淡聲問:“結尾時楊鈞則和趙懷笛的對手戲,可以說是整場表演的點睛之筆,這也能算進聲樂里嗎?”

    “是聲樂組與表演組的配合。”慕秋筠回道,“聲樂組的唱詞與念白,和表演相融,并不影響表演組的劇情主線,拆分開來,仍舊各自成立。”

    林宥辰揚眉:“這段話我會轉達給其他導師,具體情況要等導師組開過會,再告知你們。”

    慕秋筠點頭,荀鄂六神無主握住他的手,觸及掌心堅定的力道,吊起的心才穩了下來。

    后續兩組的表演,大家都沒什么心思去看了。

    他們一來見過了第三組越發融合完美的舞臺,二來也因為這場爭論不斷探討,一時間演播廳內只聽到不同方向的竊語。

    很巧的是,舞臺現場,觀眾們也對四、五組心不在焉,注意力仍舊留在第三組余味悠長的表演中。

    可想而知,后面兩組的成績都不理想。有了第三組珠玉在前,觀眾評級很難不產生主觀情緒。

    只有B+能夠晉級的三公賽場,他們之中大多數都只拿了B。

    兩組的成員悒悒不樂,惶然坐在座位上。

    五組的表演播放完畢,林宥辰開始整理手中的星卡。

    “在宣布成績前,還有一個環節。”他抬眼掃過眾人,“諸位已經完整觀看了五支隊伍的表演,對于第三組目前存在的爭議,請舉手表態。”

    倏然安靜。

    “認為他們的分工占比沒問題的,請舉手。”林宥辰沉聲。

    仍舊一片安靜。

    不少人的大腦都在嗡嗡地響。

    如果都不舉手,會發生什么?

    那樣一騎絕塵的隊伍,會因為這次失利喪失資格嗎?

    比賽永遠都是這樣,不到最后一刻,誰都不清楚會發生什么。

    如果慕秋筠、程顥、趙懷笛、章學、楊鈞則全都淘汰,他們會有機會,沖上那人人渴望的出道位嗎?

    短暫兩秒間,各種繁雜念頭在學員們腦海里閃過。

    隨即,一人高舉起右手。

    荀鄂轉頭看過去,激動得差點扣住慕秋筠手指。

    舉手的人是白楊,承宋那支隊伍里,唯一留到現在的人。

    他這次就在第四組,與隊友一同創造了非常精美的舞臺。

    在他身側,他的一位新隊友也舉手表態。

    陸續的,眾人接連表示認可。除了慕秋筠他們隊伍,其余人都給出肯定答案。

    攝影機隨林宥辰視線一一掃過,慕秋筠敏銳捕捉到,林宥辰唇邊一閃而過的那抹笑意。

    “我明白了,你們的選擇,將會成為導師組商議時的參考。”

    他垂下眼皮,看向手中提詞牌。

    五組成員,二十八人,成績公示完畢。

    第三組按照正常流程進行導師評分,六人全部是A等級。一旦導師組商議認為存在違規,會直接取消幾人的參賽資格。

    二十八人只留下了十三人,名單在屏幕上顯示高亮。

    “目前暫定這十三人作為參賽選手,參加決賽的比拼。”林宥辰緩緩道,“后續名單如有調整,依照現在的名次順延。”

    “祝你們都能在最后一次舞臺上,盡情綻放,盡興而歸。”

    林宥辰話音落,全場鼓掌。

    有人歡喜有人憂,只是走到這里,已經沒有不平,只余祝福。

    就像他們選擇遵從本心,不刻意投否決票,好使第三組的成員出局一樣。

    他們明白以慕秋筠的能力,一定能夠將邏輯完美地展現出來。

    嫉妒使得這一組被淘汰,又有什么用呢?

    一路比賽至今,他們深深感嘆,最有能力的這群人,從來不缺關注。

    最有本事的那個人,無論怎樣都能綻放光輝。

    除了感慨,只有敬佩。

    他們真心祝愿這群最有能力的人,到最該屬于他們的舞臺上,去追逐他們的理想。

    這最后兩級臺階,希望平坦順遂,希望永懷希望。

    離開前,所有人互相擊掌、擁抱。

    贏者謙遜溫和,輸者風光坦蕩。

    “加油。”彼此打氣。

    荀鄂呆怔地看著自己名字前那個“13”。

    他又是最后一名,壓線進了決賽。

    他不敢置信地捏自己的手,又懇切地向慕秋筠尋求確認。

    慕秋筠微微一笑,拍了拍他:“加油。”

    “先把導師那個商議會解決了吧,”章學跟在他身后,憂心忡忡,“你們幾個真沒事啊?”

    “有事無事,也要訓練。”慕秋筠道。

    “說得對,先訓練,其他的,到時再想。”楊鈞則插手走過來,沖章學一笑,“再說,如果就剩你一個人去決賽,你跟我們幾個搭伙的時間,還能有幾天?”

    “呸呸呸!”章學踹他一腳,程顥失笑,攬住有些驚惶的趙懷笛。

    慕秋筠抬腳,幾人跟在他身后,有說有笑地向回走。

    導師辦公室內,幾位導師圍坐在一起,屏幕上回放著慕秋筠剛才的發言。

    幾人互視,季梵道:“宋導師先提出來的問題,不如說說你的看法?”

    第134章 因緣 慕秋筠:似彼非人

    電子設備的冷光照耀周遭, 導師辦公室也靜得出奇。

    宋凌冷臉抱臂,一語不發。

    林宥辰好整以暇,沉默地等,

    片刻,宋凌道:“大家覺得呢?”

    林宥辰亮出學員們的表決情況,“學員認可慕秋筠的說法。”

    季梵立刻:“我也認可。”

    見眾人看向自己,他攤手:“演員本身就是個包羅萬象的職業,戲里需要, 我們就演,我不覺得有問題。”

    蔡何冉點頭,表示同意。

    王堪想了想,說:“我覺得小慕說得也不錯。聲樂組和表演組這兩條線, 拆開看, 其實互不影響。合在一起,相輔相成。”

    他猶豫了下, 表明觀點:“是不是我們對于分界的要求, 太過苛刻了?”

    宋凌冷臉不答。

    答案眾人心里都明白, 只是沒人戳破。

    宋凌道:“既然各位都認為沒有問題, 那我也不多說什么了。”

    椅子滑輪發出聲響, 他率先起身,離開會議室。

    鬧得幾位導師都提心吊膽的事, 就這么草率地結束了。

    蔡何冉滿頭霧水,向幾人攤手,一臉“這是搞什么?”

    季梵輕輕搖頭, 王堪上的綜藝更多,算是身經百戰,無言地笑笑。林宥辰見狀, 啪一聲把手中文件扔到桌上,起身走人。

    正片一上,這場小風波果然變成話題,吸引了不少熱度。

    觀眾也在吵這一組的表演是否“過界”,其中難免再次提到慕秋筠受林宥辰照顧的事。

    林宥辰翻了幾頁,覺得心煩,就跳到“古語宥筠”的超話。

    粉絲正因慕秋筠頹靡的新形象欣喜不已,大量產糧,林宥辰看著有趣,用小號挨個點贊,收藏起來。

    放下手機,他輕呼口氣。

    《THE ONE》出了慕秋筠這個現象級爆紅流量,再加上一直以來穩定的評級機制,出道位幾乎沒什么懸念了。

    一個選秀節目,在收尾階段,卻陷入了過于平緩的狀態,這對節目的話題度來講,顯然不是好事。

    所以,承宋那邊便起了這個噱頭,將矛頭指向慕秋筠幾人,讓網友去猜測、議論。

    爭議一起,就有了熱度,于是所有人都在圈點,慕秋筠他們每人占了多少比例,到底有沒有真的偏離規則。

    吵來吵去,改變不了既定的結果。

    但林宥辰無奈,這么精彩的一次表演,這樣盡善盡美的一場舞臺,就被簡單的小花招,給遮蓋過去了。

    沒人再去點評慕秋筠和荀鄂細致入情的微神態,也沒人關心趙懷笛和楊鈞則珠聯璧合的和腔。

    資本操控的市場下,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去粗取精,把真正該讓觀眾看到的東西,完完本本、原汁原味地呈現到觀眾眼前?

    林宥辰空嘆惋了會兒,再刷新話題榜單,驚訝發現 #趙懷笛《四郎探母》# 的詞條逐漸走高。

    不禁一笑,他點進去,見不少人說要去聽聽原版的戲曲。

    他找朋友給推了一把,關了手機,徑自下樓。

    月光和著蟲鳴,輕輕搖曳。林宥辰慢慢走著,遙望見花壇邊有人影晃動,他瞇眼,步子放最輕,踱到人身后,輕呵口氣。

    瑩潤修長的手立時就捂住側頸,身體向外傾,語氣仍舊平穩:“怎么沒聽見腳步聲?”

    林宥辰理直氣壯:“我過來使壞,還能讓你聽到腳步聲?”

    慕秋筠失笑,隨手把剛摘的花遞給他。林宥辰捏在指尖,轉了兩下,問:“送我花做什么?”

    “本沒打算摘,被人使壞,不小心拽了來,既然摘了,就誰使壞送誰,”慕秋筠微微一笑,“人證物證俱全了。”

    林宥辰那點旖旎的小心思一干二凈,哼笑,花卻沒扔,好好地在手里握著。

    兩人心照不宣,踩著月光走了一段。林宥辰問:“怎么不好好休息。”

    “房間空調冷,出來走走。”

    “嗯。下周決賽了,緊張嗎?”

    “你緊張嗎?”慕秋筠反問。

    “我?”林宥辰笑,“我是導師。”

    “導師緊張嗎?”慕秋筠問。

    “……”

    片刻,林宥辰說:“緊張。”

    “我想我的學員飛高點,又不想他飛太高。我覺得他才華橫溢,飛多高都配得上他一身才華;又怕這水太渾,飛太高了,弄臟他翅膀。”林宥辰徐徐呼出口氣,說,“但我知道,我怎么想,對他來說不重要。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側頭一笑,烏黑眼珠映著月光,比明月更亮。

    慕秋筠心中一動,輕輕啟唇,卻沒出聲。

    “人各有造化,能飛多高,且看緣分吧。”慕秋筠道。

    “你還信這個?”林宥辰驚奇。

    “為什么不信?”慕秋筠莞爾一笑,看向林宥辰的眼中澄澈而坦蕩。

    那目光太亮,林宥辰被灼了下,打過慕秋筠的手掌也跟著發熱、顫抖。

    他像突然失了聲,月光里只有風聲蟲鳴,慕秋筠閑庭信步,并不知道另一人心中已經海浪滔天,每一分波瀾都寫著他的名字。

    短暫的休息過后,決賽就在眼前了。

    如眾人所料,節目組開放了選手的方向選擇權。

    也就是說,不再限制各選手必須以主修方向參賽評級。

    這一下子,讓本來穩定的局勢,變得有看頭了。

    選手間不少人都是全面發展,只是囿于規則,只能著重表現一個方面。現在放開,保不齊會有誰異軍突起,打破當下平穩的局面。

    荀鄂本就是最后一名,僥幸進入決賽,現在更是惶恐難安,拼盡全力把注意力都放在練習上,盡量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楊鈞則看他發呆,從他身后拍了一記:“好好訓練,放什么空。”

    荀鄂嘴一癟,一屁股坐地上:“我控制不住。大家都太厲害了,我害怕。”

    “你不怕,別人也厲害;你怕,人家更厲害。”楊鈞則扔給他一瓶水,虛指慕秋筠,“看看老大在做什么,學學。”

    “老大”正和章學一起練舞,兩人都是大汗淋漓。章學喊停,問慕秋筠:“你還好吧?比平時出汗多不少。”

    慕秋筠擺手,喝了口水。章學覷他,覺得這人臉白得快透明了,正想開口,卻見慕秋筠眼神飄過來,于是住口。

    慕秋筠這兩日總覺得空調風冷,今天尤甚,便問了句:“空調多少度?”

    “26。”章學看了眼,“我再調低點?”

    慕秋筠搖頭,想說不用,話卻卡在嗓子里,像被什么力道拽了下似的,沒能發出聲音。

    他一怔,驚覺竟然眼前發黑,胸口漸沉,失重感陡然襲來。

    章學走出兩步,本打算調空調溫度,忽然聽到身后悶響,心都跟著蹦了下。

    “……”他的驚呼卡在喉中,楊鈞則反應極快,一個箭步沖過來,接住仰面栽倒的慕秋筠,水瓶在兩人腳邊咕嚕嚕滾遠。

    一片兵荒馬亂,林宥辰沖進訓練室的瞬間,感覺心臟幾乎快要停住。

    “年輕人再忙也不能不注意身體,你們節目也到收官階段了吧?那更要注意點嘛!”

    “是,您說得對。”林宥辰跟著醫生,繞病床轉,對方說一句,他答一句。

    醫生給調整了點滴流速,又叮囑幾句,跟林宥辰要了個簽名,便離開了。

    “你們回去吧,”林宥辰看向單人病房里另外幾人。

    病房不大,七八個人站一起,更顯得擠。他寬慰:“發燒而已,我在這兒守著,你們該干什么干什么。”

    趙懷笛絞著袖子,眼眶通紅:“都怪我們,沒看出慕哥在發燒,也沒攔著他訓練……”

    荀鄂忍著哭,跟在程顥后面。林宥辰嫌他們在這兒杵著也沒用,往外轟人:“他自己都沒察覺,你們也用不著自責。回去干正經事,別受影響。”

    “那行,秋筠拜托林導師了。”楊鈞則見林宥辰態度堅決,便客氣道。

    林宥辰點頭,程顥問:“要聯系他家人嗎?他手機在宿舍。”

    “我來聯系。”林宥辰說,“不用擔心。”

    眾人戀戀不舍地離開,病房這才清凈下來。

    林宥辰手機里有慕家長子的工作號碼,但他并不想打。

    目光在慕秋筠緊閉的面上輕輕一掃,他輕嘆:“笨蛋。”

    早就提醒了,別全自己扛,好好休息,注意身體。

    還是熬到最后生起病,甚至自己還沒發現,連軸轉地去訓練。

    他一手輕攏輸液管,一手握住慕秋筠的手指。

    “笨蛋。”這聲咬牙切齒,罵他自己。

    也不知道這人從什么時候燒起來的,早上兩人還打了照面,他卻一點都沒察覺。

    手放到慕秋筠額頭一探,滾燙,汗珠卻冰涼。林宥辰抽出紙巾,替他擦掉面上的虛汗,轉而輕輕理順慕秋筠的劉海。

    水吊了大半,慕秋筠才悠悠轉醒。

    林宥辰湊上前:“醒了?餓不餓?想吃點什么?”

    沒有聚焦的眼神散落在他面上,林宥辰心里浮起點異樣的感覺。

    慕秋筠在看他……?

    還是在透過他,看誰……?

    他曲起指節,貼到慕秋筠臉頰,抵了兩下,說:“我林宥辰。”

    “……林宥辰。”慕秋筠才剛轉醒般,念他的名字,視線一點一點聚焦。

    “你訓練到一半,暈倒了,燒成這樣都沒吭聲,真有你的。”林宥辰半心疼半埋怨地說,“我讓助理給你帶點粥,行嗎?”

    眼睫一闔,立刻張開,慕秋筠嗓音沙啞:“有勞了。”

    “別客氣。”林宥辰單手給助理發消息,握住慕秋筠指尖的手一直沒松。

    慕秋筠的視線滑過他下頜,落到脖頸,再到肩線,最終滑至手腕。

    “林宥辰。”

    慕秋筠出聲,林宥辰也剛好發完消息,看到慕秋筠伸過來的手,他忙傾身握住,將發涼的指尖裹在掌心。

    “做什么噩夢了。”林宥辰低聲道。

    慕秋筠微闔著眼睛,搖頭。

    林宥辰也不再問,兩只手各握住他的,輕輕講話。

    慕秋筠忽然問:“會背兵法嗎?”

    林宥辰笑:“要求真多。”

    說著竟然直接背了兩段。

    他以前演將軍,是真把《孫子兵法》背到滾瓜爛熟的。現下賣弄,難免得意,揚了揚眉。

    但慕秋筠只是靜靜看著,既沒夸獎,也沒失笑。那目光如水溫潤,反倒看得林宥辰心慌。

    “你夢到什么了?”他問。

    慕秋筠只輕搖頭:“沒什么。”

    兩人的手相連,幾乎能感受到對方掌心的脈搏心跳,再進幾寸,就能連同真正的心跳一起聽到了。

    慕秋筠微微茫然地看著房頂。

    他夢到了前世的伴讀。

    那人出身將門,自小聰穎勇武,各路兵器都能用得出色,兵法更是爛熟于心。

    只是年幼早夭,慕秋筠后來換了伴讀,卻始終記得他。

    記得那個聰秀活潑的小玩伴,也記得對方是喝了母后給他的綠豆湯,才不幸中毒身亡。

    即使在夢中,那人的臉都是模糊的。唯獨一雙眼睛,亮得叫人心慌。

    “殿下……不要怨恨,臣、臣為殿下擋災,死……死得其所……”

    “惟愿殿下……日后多小心,常……安樂……”

    斷斷續續的叮囑,聲音漸弱,直至消散。

    慕秋筠閉眼,眼前卻是對方殷殷囑托的雙眼。

    那眼睛……竟然和林宥辰的這么像。

    第135章 相伴 林宥辰: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這場病來勢洶洶, 慕秋筠喝完粥,退了燒,轉眼到下午, 又燒起來。

    但他說什么都不留在醫院消磨時間,林宥辰拗不過他,開車送他回錄制基地。

    午后陽光嬌艷明媚,不要錢地潑下,慕秋筠一整個沐浴在日光里, 睫毛不安分地輕顫。

    林宥辰拿出抽屜里的眼罩,掛到他耳朵上。

    清淺的木質香水縈繞鼻尖,慕秋筠嗓子疼,偷懶沒講話, 趁林宥辰手指余溫仍在, 輕捏了他指尖,算是道謝。

    “睡吧。”溫和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

    慕秋筠略翹唇角, 意識很快昏沉。

    林宥辰卻覺得指尖著了火, 那灼熱順著手臂, 一路蔓延至心里。

    他輕嘆, 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以前哪能想到會有今天。

    車子開到一半,停下, 旁邊有家連鎖藥店,林宥辰湊到慕秋筠耳邊告訴一聲,知道對方睡著, 卻還是不忍直接下車。

    慕秋筠的喉結似乎微動,他放心,下了車, 拎著一袋子常用藥回來。

    車里沒開空調,和外面一樣悶熱,林宥辰拆開潤喉糖,喂慕秋筠吃了。

    這人不抵觸也不反抗,喂什么吃什么,沒有一點被溺愛長大的嬌性。

    林宥辰覺得挺驚奇,他小時候,父母感情好那會兒,凡是吃藥都要被哄著,不然不吃。長大了沒人再管他,也就沒再撒過嬌了。

    可慕秋筠怎么也一聲不吭?

    他怕自己沒伺候周到,勾住慕秋筠小指,溫聲問:“是不是難受得厲害?”

    “還好,不礙事。”慕秋筠拉下眼罩,露出含光流華的一雙眼。

    林宥辰心里狠狠一撞,狼狽別眼,發動車子,不敢再看。

    回到基地時,熱度已經發起來了,林宥辰扣住慕秋筠手腕,態度堅決,要送他回房休息。

    慕秋筠自覺被人掛念操心,也沒強求,兩人回到507宿舍,房間空著,大家都在訓練室。

    林宥辰有先見之明,買了碗熱乎乎的小餛飩,蓋子打開,不用哄,慕秋筠自己低頭吃了。

    林宥辰成了無聊旁觀的,靠衣柜門怔了半晌,隱隱覺察出一點微妙的錯位。

    從前和現在,到底哪里出了差錯,才變成如今的慕秋筠?

    他心里揣測,目光便沒收住。慕秋筠察覺到,也沒點明,半闔著眼睛,任由他端詳。

    心里還有個少年的身影沒散,朦朦朧朧的,讓人看不清對方長大的模樣。

    兩人各懷心事,一個主動吃藥,一個遞上溫水。

    藥勁兒起來,人就犯困,林宥辰嫌學員宿舍床太窄,半哄半抱地,給人帶到自己房間了。

    徐楓不在,林宥辰把床鋪收拾了下,鋪上新的床單,讓慕秋筠躺上去。

    慕秋筠蹙眉不應:“沒帶睡衣。”

    “穿我的。”林宥辰找出件質感柔軟的襯衫,新的,塞給慕秋筠。

    慕秋筠嘆氣,這才講實話:“我身上出了汗。”

    “這有什么。”林宥辰笑,“大不了晚上再換一次床單。楓哥有備用的。”

    慕秋筠便不再推辭,背身換衣服,林宥辰才覺出尷尬,摸了下鼻子,訕然轉身。

    身后傳來床褥摩擦聲,他回身,給慕秋筠蓋好被子,側身坐下,手搭在慕秋筠身上。

    “你睡你的,有事喊我。”林宥辰說。

    慕秋筠看他線條流暢的手臂。

    “不舒服?”林宥辰正要收回手,慕秋筠道:“……沒有。”

    被子里伸出修長的手指,握住林宥辰手腕。

    目光沒有一點預兆地相撞,呼吸停滯,慕秋筠匆忙松開,閉上眼。

    林宥辰緩緩落手,試探又大膽地,把手掌放到慕秋筠身上。

    然后又像顯示存在感般,漸漸加重力道。

    有人睡著,夢里光怪陸離,卻又無端覺得像被什么籠罩保護著,于是放下心,漸漸睡沉。

    徐楓一進門,就見慕秋筠側躺在林宥辰床上,睡得正熟。林宥辰半側坐著,將人攏在懷里,哄小孩似的輕輕拍打被面。

    徐楓滿眼驚愕,扶著門框,后退三步。

    林宥辰:“他發燒了。你進來,敢說一個字我不喜歡聽,咱倆就商量一下你年底獎金。”

    徐楓扶了下眼鏡,笑:“發燒了啊?怎么發燒了?”

    “年底那輛車沒了。”林宥辰宣布。

    “別別別。”徐楓一掃桌上的藥,關切問,“嚴重嗎?需要我幫什么忙嗎?”

    “你幫忙出去,把門帶上。”林宥辰壓著聲音說。

    徐楓:“……”

    慕秋筠歇了大半天,晚上回去繼續訓練。隊友對此表達了強烈的不歡迎,幾人都覺得以他的實力,差一兩天訓練完全沒什么。

    可決賽舞臺也是團隊演出,慕秋筠可以不考慮自己,但不能不考慮他缺席對團隊的影響。

    周六,眾人一道前往決賽舞臺。

    “決賽”,這個代表著句號與終點的詞,在眾人心里還沒有什么實感。

    然而,到達舞臺后場的瞬間,心底油然升起的戰栗,讓他們真切意識到:這就是最后一場比賽了。

    人來人往,不住有人關心慕秋筠的身體狀態,他一一回答。

    問話的人不約而同叮囑:“慕哥你快別說話了,注意嗓子。”

    慕秋筠自己含了一片潤喉糖,等待程顥抽簽回來。

    簽號拿回來了,3號,最后一組。

    楊鈞則笑:“注定我們畫句號。”

    慕秋筠也淺笑:“最后一次,加油。”

    “加油!”大家合掌打氣。

    章學擔憂地看著慕秋筠:“你還好吧?”

    “沒問題。”慕秋筠說。

    一時無話。

    幾人都清楚,雖然同在一個團隊,但慕秋筠負責的工作量,比他們要多得多。從整體的方案策劃,具體到每個人的分工配合,都是他在一手監督。

    然后,決賽了。

    慕秋筠生著病,即將登上決賽舞臺。

    程顥垂眼,伸出手臂,攬住慕秋筠。

    制片叢立不放心他們,特意過來看看。預想的群情振奮,沒有;猜測的狀態低迷,也沒有。

    和每場舞臺一樣,他們還在做著賽前最后的準備,神情平靜,動作穩重。

    只不過,在平和的表面下,似乎藏著一股勁兒,即將破土而出。

    叢立放心地笑起來,沒有打擾,很快離開。

    前面兩組的音樂結束,幾人已經站到了舞臺旁側,準備登臺。

    主持人在說過場詞,燈光變幻,驟然熄滅。

    慕秋筠擎著半人高的毛筆,走到舞臺中央。

    袁直、文野、欒桂、柳合小跑上臺,至后場。

    燈光亮起。

    舞臺嘩一聲,展開水墨長卷。慕秋筠毛筆蘸墨,身形乍起,甩出墨點。

    水墨屏上,筆走龍蛇,鐵畫銀鉤,觀眾全副心思都被吸引了去。

    及至最后一筆揮落,這句話才完整地出現在大屏幕中——

    “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音樂驟響,整座舞臺光影明滅,屏幕上墨黑的字跡碎為光點,如星辰般簌簌落下,流進慕秋筠腳下的舞臺。

    流光溢彩,星河搖曳。

    慕秋筠就站在舞臺中央,身后星光流淌,腳下步步生光。

    林宥辰坐在舞臺正前方,神態自若,心臟卻早已被完全攫住。

    他不敢大幅眨眼,生怕錯過哪一秒閃動的星光。

    第136章 決賽 慕秋筠非典型壓軸

    舞臺上繁星閃爍, 匯聚成為浩瀚星河,每一顆星星都傾力綻放著光輝。

    星河又緩緩流淌,流光曳金, 星辰間,音樂漸起。

    厚重的音樂隨星河并流,楊鈞則低沉的哼唱托起整個舞臺。

    舞臺上,慕秋筠手執毛筆,揮毫潑墨。

    干凈利落的單人獨舞, 墨點甩下,他身后的幾名伴舞才上前來,續上慕秋筠未了的舞蹈。

    章學在此時上臺,手持長劍, 與慕秋筠一進一退, 成攻守之勢。

    毛筆與銀劍相接,章學壓著書生打扮的慕秋筠, 逼得他后退半步。

    “你周游列國, 耗費半生, 可有成就?”

    二人僵持, 章學質問, 慕秋筠揮筆擋掉攻擊,兩人在舞臺上周旋對峙。

    “若無這些身后路, 丘更不敢妄談成就。”

    慕秋筠話音落,章學提劍攻上,劍與筆交叉, 發出清脆聲響。

    “那你可曾實現心中愿景?”

    “尚且,不曾。”慕秋筠用力,揮退章學。

    二人在舞臺正中央, 燈光打在兩人之間,他們彼此互視,各不相讓。

    “既然這樣,你還堅持向前做什么?!須及此,且回吧!”章學格劍一甩,劍尖破空,風聲呼嘯。

    慕秋筠的視線掠過他,看向舞臺下方。

    “倘若,再前一步,就……成了呢。”手臂一落,筆尖戳在舞臺中央,狼毫四散。

    以此為點,層層墨色漣漪蕩開。音樂越發沉厚,蒼渾悠揚的歌聲漸高,轉低,如同厚重的史書翻開薄薄一頁。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蒹葭》在楊鈞則渾厚的唱腔里,并沒有婉轉纏綿的愛情憂愁,反倒添了幾分寂寥惆悵。

    慕秋筠廣袖高抬,向觀眾席深施一禮,小步后退離場。

    舞臺徹底交給章學,劍光橫過,似勇士一往無前,卻又在寒芒中尋尋覓覓。

    整個舞臺做出白露蒹葭的特效,章學就在這白霧茫茫的江水里,苦苦追尋,直至離場。

    音樂轉柔,楊鈞則的哼唱漸淡漸弱,另一人清亮的嗓音接過,同樣的歌詞,曲調卻清和婉轉。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

    趙懷笛清越的低吟中,荀鄂登場。

    “喂?柳柳柳、柳哥……我到了,你放心,我一定抓住你給我爭取的機會,拿下這個角色!”

    “啊?走個過場就行?”荀鄂面朝觀眾,做驚喜狀,“終于也有一天,輪到我被內定啦?!”

    柳合的聲音從音響傳出:“是早有別人被內定了,你去走個過場!”

    啪——

    電話忙音。

    荀鄂端著手機,一臉呆滯。

    觀眾席笑開。他抹把臉,收起手機,轉身往門里走。

    就這剎那,門被人從里面推開,荀鄂躲閃不及,被門板撞得倒退幾步,摔倒在地。

    “嗯?”程顥一手還握著門把,開合門板,疑惑,“怎么還碰瓷兒呢?”

    霎時全場笑翻,他關上門,向前走,荀鄂正好起身,兩人相撞,荀鄂啪嘰,又摔了。

    “什么人品。”程顥上下打量他,嗤之以鼻,隨手把一頁紙扔進垃圾桶,雙手揣兜,準備離開。

    “前輩……前輩前輩前輩!”荀鄂忙不迭起身,拽住他,憨笑,“我不是來碰瓷兒的,我是來面試的。”

    他一指垃圾桶:“那什么,那個不是你簡歷嗎?怎么扔了?”

    “沒過,還留著干嘛?”程顥不耐煩地看著他,向一邊前進。

    荀鄂平移,擋住出路,討好笑道:“為什么沒過?你看你長這么帥……有沒有點經驗傳授一下?”

    程顥住腳,瞥他:“你真是來面試的?”

    荀鄂連連點頭。

    程顥伸手,一拉他襯衫衣領,態度強橫:“成熟中帶著點活潑,冷靜里透著些陽光。記住了。”

    說完離場。

    荀鄂默默嘀咕一遍,對著墻上鏡子端詳一番,樂了:“那不就是我嗎。”

    觀眾大笑,荀鄂在走廊繞了兩圈,聽到里面喊自己名字,忙不迭跑進去。

    房間內,楊鈞則和趙懷笛坐在桌后,上下打量著他。

    “荀鄂?”

    “對,是我。”荀鄂咧嘴一笑,清澈中透著愚蠢。

    兩人互視,同時抿嘴。

    楊鈞則問:“簡歷帶了嗎?”

    “帶了帶了。”荀鄂把懷里保護好的簡歷遞上。

    “科班的,還是學生呢?”趙懷笛說。

    “大三了。”荀鄂笑容羞澀。

    “嗯,行,回去吧。”楊鈞則接過簡歷,扔到桌上。

    “啊?”荀鄂愣,“我過了?”

    “等通知。”楊鈞則手背沖外,揮了揮手,明顯的趕人。

    荀鄂不明就里,對著二人長鞠一躬,連連道謝,退出房間。

    下至臺階外,剛巧遇到一人席地而坐,后背佝僂,正是程顥。

    他小跑過去,坐到程顥身邊,手肘懟兩下:“前輩,你面試的時候怎么樣?也是進去見一面,就出來了嗎?”

    程顥乜他:“你沒試鏡?”

    “什么試鏡?”荀鄂不解。

    程顥微微一笑,伸手,荀鄂愣怔著與他握手,聽他道:“恭喜你,涼了。”

    荀鄂的笑容垮下。

    正這時,背景響起汽車停靠聲,慕秋筠一身休閑襯衫,緩緩上臺。

    場館沸騰。

    荀鄂與程顥一臉呆滯,目視慕秋筠走上臺階。

    正這時,大門被撞開,楊鈞則和趙懷笛一臉諂媚,迎上前來:“慕少爺來啦?沒想到您來這么早,怠慢了,怠慢了。”

    “早安。”慕秋筠彬彬有禮,向二人點頭示意。

    荀鄂和程顥張開嘴巴,看著這一幕。

    慕秋筠在二人的恭敬歡迎中進門,衣不染塵。

    兩人看看自己滿身塵土,對視,沉默。

    片刻,程顥說:“來轉一圈,足夠了。那位才是定下來的人。走吧。”

    荀鄂:“啊?我們一點機會都沒啊?”

    “你覺得呢?”程顥低頭看他。

    荀鄂伸出手,比劃一個手勢:“一點點都沒?”

    突然地,場下有人高喊一聲:“荀鄂痛失H國市場!”

    四下笑翻。

    荀鄂差點噴笑出聲,用盡全身力氣,才維持了動作不變。

    導師席季梵拍桌而笑,林宥辰也忍俊不禁,呵出氣音。

    程顥本來能忍住,被荀鄂眼里的掙扎逗得嘴角上揚,連忙轉頭,用頭發擋住。

    現場演出就是容易狀況頻發,他們排練那么多次,沒有一個人想到這個梗,荀鄂這輩子的力氣用完了,笑憋住了,起身拍拍屁股。

    這時楊鈞則跑出來,對二人道:“你們倆,進來。”

    “還有我們事兒呢?”荀鄂說著,看一眼程顥,做“請”狀,落后半步,回到試鏡辦公室。

    慕秋筠袖手站在里面,長身玉立,溫潤含光。

    楊鈞則輕咳,介紹:“是這樣,慕少今天來試鏡,想跟你們同臺競爭一下。你們倆呢,拿出看家本領,和慕少比試比試。最合適的人,會拿到咱們這個角色。”

    “誒?我們還有機會?!”荀鄂驚喜。

    程顥卻是一臉陰沉,強擠出一個笑:“好的好的。”

    慕秋筠目視二人,微微一笑:“剛聽導演說,角色給我留著。我不想勝之不武,所以我們公平競爭。”

    荀鄂一臉憨笑:“好說好說。”

    程顥挑了下唇角,向慕秋筠伸手。

    慕秋筠笑容不變,與他對視,握手,一觸即分。

    程顥還沒來得及客套,慕秋筠便從口袋掏出一方手帕,慢條斯理擦了擦手。

    程顥最后一點笑意了無蹤跡,冷冷看著慕秋筠。

    荀鄂察覺到氣氛不對,輕拉他一下。

    導演楊鈞則輕咳圓場:“行,那現在就開始吧。”

    趙懷笛道:“這個角色,是初戀型霸總。要求:成熟中帶著點活潑,冷靜里透著些陽光。你們誰先來?”

    沒人動。

    楊鈞則便對慕秋筠笑道:“要不,慕少先?”

    “他們先吧。”慕秋筠淺笑。

    “那我先來。”程顥上前一步,開始了他的表演。

    鏡頭對準他,他即刻進入狀態,像每個人都會有的初戀男神,一顰一笑溫柔明媚。

    趙懷笛客觀點評:“少了點活潑。”

    楊鈞則點頭:“而且娃娃臉,長相不夠棱角分明。”

    程顥臉色一黯,退后。

    荀鄂緊張期待:“那我來?”

    導演二人眼神都未分給他,只鼻腔哼聲。

    他上前,整了整衣領。

    大屏幕在這時給到特寫,荀鄂整個人的感覺已然變了。笑容里的憨氣褪去,目光深沉含情,抬眼一笑,眼里盛著光。

    全場驚呼。

    趙懷笛露出驚艷神色,楊鈞則卻沒有看他,兀自對慕秋筠微笑:“慕少,咱們也做下準備。”

    慕秋筠微微一笑,如同成竹在胸。

    他走到鏡頭前,仿若閑庭信步。

    楊鈞則也諂笑著等他表演。

    一秒過去,表情沒變。

    兩秒過去,還是沒變。

    ……

    幾秒鐘后,趙懷笛目露茫然。

    楊鈞則鼓掌:“好!本色出演!”

    慕秋筠笑容不減,淡淡點頭示意。

    荀鄂一臉呆滯,程顥冷哼一聲。

    “那咱們這個角色就定下慕少啦?”楊鈞則笑容滿面,詢問慕秋筠道。

    “啊?這就結束啦?這么倉促?”荀鄂震驚。

    慕秋筠這才注意到他般,看向他:“那你說,還要怎么比?”

    一時眾人目光聚焦,荀鄂惶恐,瑟瑟發抖:“我……我就隨口一說,結束挺好,結束挺好。”

    他做了讓步,慕秋筠卻目露不悅,看著導演,輕輕挑眉。

    楊鈞則會意:“當然不能就這么結束。我們這個角色,還擅長籃球。就再考驗一下,你們的投籃技術。”

    荀鄂:“哎,我最擅長三分了。”

    趙懷笛從桌上隨手撕三張紙,團成團,交給三人。

    墻邊立著垃圾桶,楊鈞則示意他們開始,程顥便隨手一扔,紙團準確掉進桶里。

    荀鄂緊隨其后,手腕一揚,投籃成功。

    慕秋筠雙腿分開,身體站直,手臂高舉過頭頂,深吸口氣。

    楊鈞則贊道:“還得是慕少這氣質。”

    慕秋筠自信一笑,手指輕彈。

    紙團砸到墻上,被反彈到幾人面前。

    全場爆笑。

    程顥荀鄂一臉無語。

    慕秋筠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整整衣襟,看向導演。

    楊鈞則立刻:“這才是霸總應該有的反差萌、少年氣,他們倆扔個垃圾這么認真,讓觀眾一看就覺得幼稚,一點都不霸總。”

    慕秋筠眼底的悻悻褪去,很滿意地點頭,端的是清風霽月般溫和有禮。

    “這也行。”荀鄂嘟囔。

    “你不服?”慕秋筠含笑睇他。

    荀鄂驚慌,還沒開口,慕秋筠便又對導演道:“再比一次。”

    楊鈞則吸了口氣,笑容稍減,幾秒沒出聲,看向趙懷笛。

    趙懷笛急中生智:“那什么,總裁愛女主愛得很卑微。有場高光,雨里,總裁蹲下給女主擦鞋。要不再試一下……”

    “我蹲下,給女主擦鞋?”慕秋筠確認般,一字一頓、慢條斯理地問。

    不辨喜怒的目光掃過二人,楊鈞則一抻趙懷笛,改口道:“沒有沒有,沒有這場。”

    “有。第三十幕,第六場。大雨,兩人吵架,過水坑,男主半蹲,擦女主腳踝的水。”程顥面無表情道。

    荀鄂在他身后點頭:“是有。”

    “有什么有!”楊鈞則聲音抬高,一拍桌子,“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氣氛陡僵。

    程顥看著他,一點頭,飛速轉身,離開。

    “哎,程哥……顥哥!哥!”荀鄂追他,兩人在走廊僵持。

    “你怎么走了?”荀鄂抓住程顥袖子,“試鏡還沒結束呢……”

    “已經定好了,你看不出來嗎?!”程顥拂開他的手,怒道,“什么‘勝之不武’,拿咱倆給大少爺尋開心呢!你還要繼續試鏡?真把自己當小丑,給人取笑了是吧?!”

    音量極高,擲地有聲。

    滿場隨他的怒吼驟然沉寂。

    荀鄂訕然,后退一步,低聲辯解:“還沒到最后拍板,再試一試,萬一……成了呢。”

    程顥目光沉沉,有如千鈞。

    一聲哼笑。

    “你進圈多久?拍過幾部戲?”

    “剛進,這是……第一部。”荀鄂訥道。

    程顥拍他肩膀:“以后總會習慣的。”

    他頭也不回,大步離開。

    觀眾獻上掌聲,荀鄂立在原地,難受地看著他背影。半晌,轉身去垃圾桶,抽出被程顥扔掉的那張簡歷,卷到袖子里。

    他回到試鏡辦公室,慕秋筠三人仍在,見他去而復返,慕秋筠眉梢一抬,淡聲:“回來了?另一個呢?”

    荀鄂扯開唇角,訕笑:“顥哥有點事,可能先走了,也可能回來,我也不清楚。”

    慕秋筠揚眉,楊鈞則目露苦色:“還比嗎?”

    慕秋筠淡淡:“聽導演的。”

    楊鈞則覷他,抬手,掩住一聲嘆息。

    “這樣吧,總裁有場彈吉他告白的名場面,二位彈個吉他,試個高下。”

    他示意,場邊欒桂小跑著送吉他上來,乖巧候在一邊。

    “這次我先。”慕秋筠橫挎吉他在胸前,信手彈了兩個音。

    他看楊鈞則,楊鈞則也看他,四目相對,無言半晌,楊鈞則恍然拊掌:“哦,樂譜。”

    樂譜交給他,木質吉他在指下流出清音。

    旋律流淌,觀眾跟著輕輕和。慕秋筠這場吉他倒是沒有故意扮丑,技法高超,聽的人不住鼓掌。

    一曲終了,吉他交給荀鄂。

    荀鄂抿唇,看一眼慕秋筠,再看一眼導演,低頭彈奏。

    邊彈邊哼唱。

    “是不是所有星星都經過黑夜

    才能夠發光

    是不是一定要踩過荊棘沾了血

    才算是成長……”

    和慕秋筠一樣的旋律,只是,多了歌詞,多了哼唱。

    淺吟低唱,又多了幾分感情。

    吉他在顫音中停止,觀眾鼓起掌來。

    楊鈞則流露驚訝:“你把劇本里的歌詞背下來了?”

    “我已經把大部分臺詞都背下來了,”荀鄂放下吉他,笑笑,“這是我第一次試鏡,我想……盡力多準備。”

    楊鈞則沉默。

    荀鄂看著他,又看趙懷笛,說:“我還準備了一段很長的自我介紹,怕被你們問,背得滾瓜亂熟。”

    趙懷笛露出猶豫的神色,瞥楊鈞則,楊鈞則又看慕秋筠。

    慕秋筠不咸不淡地看一眼腕上手表:“你背。”

    “導演好,制片人好,我是X大的大三在讀學生荀鄂……”

    “我真的很喜歡演戲,夢想是做一名優秀的演員。”

    自我介紹的部分結束,他開始陳述他對這個角色的理解。

    “我認為這個角色可以打上三個標簽。首先是……”

    簡略的人物分析說完,荀鄂不好意思地補了句:“剛才,老師說總裁愛得很卑微,我其實不這么認為。他有自己的原則,每次跟女主吵架,好像是退讓,其實退讓之后都在無形中前進了一點。女主有心結,不想接受他。他就在無聲中,進一點,又進一點,最終兩個人才成了。”

    趙懷笛偷瞟楊鈞則,屏幕特寫,是楊鈞則幾不可察的一點頭。

    荀鄂捕捉到這個細微的表情,得了肯定,立時雙眼發亮,整個人洋溢著青春的光彩。

    “我知道了,回去等通知吧。”楊鈞則拍拍荀鄂肩膀,荀鄂對他深鞠一躬,又轉頭沖慕秋筠傻笑兩聲,跑下場。

    慕秋筠似笑非笑,看著楊鈞則。

    楊鈞則賠笑:“這小荀,說了一長串,一個字不在點上。這角色就是為慕少量身定制的,還是得慕少來演。”

    慕秋筠倨傲地抬起下巴,聲音聽起來倒是溫和:“我也回去等通知?”

    “不不不,您還等什么通知,合同已經擬好了,您看看,差不多咱現在就把合同簽了。”

    “不著急。”慕秋筠道。

    楊鈞則“嗐”一聲:“慕總那邊的項目款還壓著呢……”

    三人慢條斯理下臺,程顥回到臺上,拿起放在桌上的吉他。

    一樣的旋律,在他指尖又是另一種感情。

    慕秋筠的旋律技巧精湛,卻沒多少情緒;

    荀鄂技巧稍遜,年輕的聲音在叩問音符;

    程顥指尖流出的,則透著無奈與慨嘆。

    “……抬頭看星空閃爍

    我踩著 一路星河

    就這么悶頭闖過

    能不能

    唱出馴服黑夜的歌……”

    音樂極淡,他一個人在臺上清唱。

    漸漸地,音樂變重,另外兩道聲音插-進來。

    細碎光點如瀑布落下,楊鈞則和趙懷笛從舞臺左右,邁著相同的步伐,走回場上。

    音樂回到起點。

    在他們身后,章學、荀鄂、文野、袁直登場。

    程顥走到楊鈞則身側,楊鈞則與趙懷笛之間,仍舊空著很大一塊位置。

    觀眾們都預料到接下來的發展,全場尖叫。

    “慕秋筠!”

    “慕秋筠!”

    “慕秋筠!”

    八千人的場館座無虛席,燈光織就夢幻的海洋。

    這樣齊聲的呼喚,誰能想到期待的卻是一名還沒出道的練習生。

    聲勢浩蕩如同迎接巨星。

    坐在VIP位置的慕家父母滿臉緊張,握緊了彼此的手,慕秋笙和韓含都在向出場區張望,卻沒見到慕秋筠的身影。

    導師席上,季梵哈哈一笑:“這就有譜了!”

    無人回應,斜眼看林宥辰,卻見對方不動聲色扣住桌面,目露緊張。

    季梵微愕,轉眼遮掩住那抹異色。

    按理說,還沒到正式出道,學員間不該有這種仿佛定下地位的出場順序。

    可現在……

    臺上幾人開始和觀眾互動,一個兩個都看不出異樣。

    季梵卻忍不住想看向出場口的位置,確認慕秋筠真的在候場。

    而就在他轉頭的一瞬,震天的尖叫淹沒場館,甚至有掀翻房頂的架勢。

    慕秋筠換了一身衣服,銀灰色亮片禮服波光粼粼,精致的皮鞋纖塵不染。

    他難得笑得這么張揚,在一聲聲“慕秋筠”的高聲呼喊里,站到楊鈞則與趙懷笛之間,抬眼,笑容明麗,滿目星光。

    第137章 結束 慕秋筠也想知道

    “是不是, 所有星星都經過黑夜,才能夠發光。”

    慕秋筠溫潤略帶低啞的聲音一響,剎那間全場只聽尖叫。

    趙懷笛接:“是不是, 一定要踩過荊棘沾了血,才算是成長。”

    “他們說,你要努力向前奔跑,夢想在彼方。”

    程顥之后,楊鈞則低唱:“可是黑夜實在漫長, 月色難免薄涼。”

    “這一路跌跌撞撞,哪里有星光。”

    四人合唱,曲調拔高,嗓音各具特色, 偏又融合得十分奇妙。

    到了副歌部分, 節奏轉急,音樂激昂。

    楊鈞則把音拉高:“抬頭看, 星空閃爍。”

    “我踩著, 一路星河。”慕秋筠托著他的聲音, 與趙懷笛對視。

    趙懷笛:“就這么悶頭闖過。”

    程顥:“能不能……”

    四人合:“唱出馴服黑夜的歌。”

    舞臺變幻成立體的星空特效, 四人身后, 舞蹈與特效完美融合,每一次舞蹈動作都踩著光影交換, 無一偏差。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舞蹈也畫上句點。

    汗水從每個人的脖頸流下,章學、荀鄂、袁直和文野都是一樣的空白表情。

    結束了?

    他們做到最好了嗎?

    幾人不敢動, 視線都不敢有稍微的偏差。因而他們也沒看到,臺下導師席,王堪兩只手臂高舉過頭頂, 十分用力地為他們鼓掌。

    宋凌一臉淡漠,視線穿過紛繁繚亂的舞臺燈光,投向慕秋筠。

    大屏幕也剛好給到慕秋筠鏡頭,白玉般的面容比平時更溫潤透明,汗珠自他眉角滑下,在眼角稍稍轉了個旋,再潤濕線條流暢的臉頰。

    那雙墨色眼珠注視臺下,分不清是觀眾席還是導師席,也不知道是一覽所有人,還是在凝視某個人。

    全場的歡呼震動耳膜,林宥辰隔著燈海人聲,與慕秋筠對視。

    他知道這些呼聲絕大部分都是為了慕秋筠,也知道還有不到半小時,他就可以親口宣布這人C位出道。

    但他心里發澀。

    他看得出慕秋筠眼底的遺憾。今天不是他最好的狀態,就算成績不受影響,他們也一樣覺得不盡完美。

    再有一點他自己的私心。他希望這場舞臺能夠承載慕秋筠四個月來的最佳高光,對方合該出演荀鄂的角色,做那個一腔熱忱劃破黑夜的人。

    所有人都在爭主角爭C位,生怕在觀眾那里落下印象分。

    唯獨慕秋筠在最后一場舞臺上扮丑,默不作聲的,把最后也是最好的機會推給荀鄂。

    舞蹈組下臺,場上表演的幾人卻還沒走。

    觀眾這才意識到,歌舞并非結束,他們竟然還有后續。

    慕秋筠一身亮閃閃的西服,慢條斯理整理著裝。楊鈞則和趙懷笛賠笑立在一邊,舉手示意:“好,殺青了!”

    “慕少辛苦!”

    “慕少辛苦。”

    慕秋筠淡淡和兩人致意,接過工作人員欒桂送來的鮮花,輕飄飄下臺。

    這時,文野跑上場,跟楊鈞則說:“楊導,出事了,咱們男三犯事兒了,拍不了了!”

    “早不犯事兒,晚不犯事兒,偏偏這時候犯事兒!”楊鈞則一臉晦氣,“他犯什么事兒了?”

    “他他……他賭,被抓了。”

    楊鈞則:“……點兒背就別沾這個!這不給咱們找事兒嗎?”

    趙懷笛勸道:“好歹現在就進去了,總比全拍完再犯事兒強。”

    全場哄笑。

    楊鈞則一拍大腿:“都愣著干什么?!快趕緊找個人救場!”

    趙懷笛一臉苦色:“這么急,上哪兒去找人啊?”

    文野也道:“還要進來就了解劇本的,這人真不好找。”

    三人正面面相覷,楊鈞則眼睛一亮:“之前那個試戲的……”

    文野:“哪個?”

    趙懷笛:“哦哦,你是說,和慕少一起來試戲的那個……”

    “對對,還有他聯系方式沒有?問問。一個學生,不至于無縫進組。”楊鈞則說。

    趙懷笛作勢打電話離開,文野下場,楊鈞則在場上背手轉了兩圈,荀鄂跑上來:“導演,又用我了嗎?”

    楊鈞則喜笑顏開:“來來,給你換了一個角色。你看演男三能行嗎?”

    “行,我都行!謝謝導演給我機會!”荀鄂鞠躬。

    荀鄂走程序做了男三的試戲,楊鈞則給他豎拇指。

    荀鄂嘿嘿傻笑:“謝謝導演。”

    楊鈞則鼓搗著儀器,說:“那天聽你分析得不錯,對你印象挺深。加油吧新人。”

    “好的導演!”荀鄂喜道。

    鏡頭轉,右側副舞臺上,是程顥在專心研讀劇本,做著獨角戲的訓練。

    主舞臺,楊鈞則和荀鄂沉默著上演拍戲經過。

    燈光暗下來,唯一一束光打在程顥身上。他正接電話:“喂,媽。”

    “我都挺好的,不用擔心……熬了骨頭湯等我回去喝啊?”程顥仰頭,看著前方,笑著,眼圈不知不覺變紅,“行,我也快回去了。”

    “沒有,這邊沒什么事,我心情挺好的,都挺好的。”他望向墻上掛著的,某個劇組的合照,沉默片刻,說,“這不是想你做的湯了嗎。”

    電話掛斷,手臂緩緩垂落,程顥低著頭,身上的光芒越發黯淡。

    轉回主舞臺,演員已經全部下場,大屏幕還在滾動播放某平臺的畫面。

    “哎不是我說,那姓慕的演的都什么啊,怎么這么能裝呢。”

    “還是新人演得好,自然生動,看好小荀。”

    “現在拍戲的選角標準也不知道是什么,還有貼合角色這一說嗎?”

    畫面一閃,變成現場舞臺。

    以舞臺中軸線為分界,慕秋筠與荀鄂隔開幾米,各站在舞臺兩側。

    慕秋筠西裝革履,單手插兜,態度倨傲:“我早就說了,你們不合適。放棄吧,你追不到她。”

    荀鄂也套了件西裝,轉頭,看著定格在自己社交主頁的大屏幕,七位數的粉絲量證明著他現在的人氣。

    “我再試著走幾步,萬一夠到她了呢。”荀鄂不卑不亢道。

    燈光陡暗,全員上臺,謝幕。

    慕秋筠被幾人擁到最中間,眉目化開一般柔和。幾人不約而同都在笑,誠摯地回應觀眾掌聲。

    “感謝你們的精彩表演。接下來,是觀眾評級環節,請站好,背對屏幕,稍后,領取你們的觀眾評級。”

    主持人有條不紊地推進流程,臺下,議論聲不絕于耳,嘈雜喧囂。

    慕秋筠目光垂落,正正好落進林宥辰眼中。

    心照不宣,同時揚起一個笑。

    觀眾評級結束,六人轉身,全部都在A級之列。

    但沒人放松,因為他們都清楚,決賽的所有人,基本都在A級的范疇里。

    最終結果,還要看導師組的裁決。

    “接下來,請導師組為選手們核定最終等級。大家稍候。”主持人說著,臺下有人示意他們下場。

    幾人依次走下舞臺,離開攝像機的拍攝范圍,章學才毫不掩飾地咧開嘴,抓著慕秋筠和楊鈞則激動:“從頭到尾零失誤!全員零失誤!”

    慕秋筠額頭覆著薄汗,臉色發白,卻難掩喜色。

    楊鈞則忙找了地方讓他坐下休息,周圍人來人往,成績還沒出,就已經不少人來道恭喜。

    另外幾名決賽選手也湊過來,十幾人圍成一圈,有人夸贊演出,有人談論以后。

    不高不低的聲音縈繞耳畔,慕秋筠半閉上眼,壓住翻涌而上的暈眩感。

    所有人都在好奇最終結果,有些擺在明面上說了,有些暗在心中琢磨。繞來繞去,幾個男生開始旁敲側擊,問慕秋筠的想法。

    慕秋筠淡聲:“馬上就有結果,等等吧。”

    抬眼,見幾人目露猶豫,欲言又止的樣子。

    慕秋筠輕輕一笑,知道他們不是在問自己對結果的預測,而是在試探,他會不會有什么“特殊名額”,這樣就能省出一個出道位。

    大概其他人都以為,憑借他和林宥辰的關系,已經早知道答案。

    但慕秋筠的確也不清楚。

    第138章 出道 林宥辰暗戳戳

    十三名選手依次走上舞臺。

    全場屏息。就連觀眾, 也為即將到來的結果感到緊張不安。

    決賽一共十三人留下,但出道位只有七個。

    一半的人都會在無言中,結束自己這四個月的拼搏與奮斗。

    “接下來, 導師組會宣布每個人的最終評級。拿到A+的選手,就是我們這次舞臺的最終勝利者,能夠拿到出道的資格。他們,會是誰呢?”

    主持人刻意放慢語速,更讓本就緊張的氛圍, 變得更為焦灼。

    不斷有觀眾喊出選手的名字,“慕秋筠”、“章學”兩人的名字最為突出。

    其中,“慕秋筠”這三個字更加出眾,全場各處都能聽到高喊聲。

    燈光從高處垂落, 十三人站成一排, 直觀的對比,更顯得慕秋筠那張臉格外俊秀。

    林宥辰坐在導師席的正中央, 結合幾位導師的見解, 挨個對選手們做出評價。

    輪到慕秋筠時, 他有意地停頓一瞬, 臺上眾人不由得流露幾分緊張, 注視著他。

    在這些壓抑掩藏不住的緊張中,慕秋筠的平靜, 讓他看起來與另外幾人隔了層壁。

    “你今天沒有發揮到最好,我很遺憾。”林宥辰看著慕秋筠,實事求是道。

    慕秋筠點頭, 沒有反駁,也沒有特意補充什么,就這樣認可了林宥辰的評價。

    二人一個比一個冷靜客觀, 場館內卻因為這句話燃起把火。

    “沒發揮好”、“我很遺憾”……這是什么意思?

    慕秋筠的成績有目共睹,沒人懷疑他會掉出出道位。但林宥辰此時的簡短評語,卻讓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臺上的選手們也是神色各異,兩邊的人都悄眼觀察慕秋筠的反應。

    奈何慕秋筠表情如常,眾人一時都摸不準這到底是節目效果,還是林宥辰自己的心里話。

    更要命的是,林宥辰說完這句,就把話題轉向了下一個人。程顥聽到自己名字時,還是一臉懵的狀態。

    不止他懵,眾人都懵——決賽賽場,只有一句話點評?

    林宥辰點評其他人時,也沒有這么惜字如金,幾乎把眾人的優缺點都詳細地陳述了一遍。

    到底是覺得慕秋筠太過優秀,沒什么可說的;還是慕秋筠這次真的沒發揮好,林宥辰都不忍多說?

    局勢一下子變得不那么明朗,現場彌漫著焦躁的氛圍。

    十三人都點評結束后,林宥辰總結:

    “客觀地講,你們所有人中,進步最大的,我們一致認為是荀鄂。”

    他看向荀鄂:“你在表演上的天賦,讓我與季導師非常期待你日后的發展。”

    荀鄂忙鞠躬道謝。

    “最有創作靈氣的,是楊鈞則。你的歌始終充滿感情,希望你珍惜這份天賦,祝愿你將更美的歌曲,帶給更多的人。”

    楊鈞則彎腰:“謝謝林導師。”

    “最讓我們驚喜的人,是章學。你大膽轉換跑道,并且,找到了新的目標與方向。作為導師,我們由衷為你高興。”

    章學咧嘴一笑,臺下的粉絲為他驚喜助勢。

    “還有……”林宥辰眼神一轉,目光鎖定慕秋筠,“最令我們敬佩的人,慕秋筠。”

    終于話題回到了慕秋筠身上,全場掀起驚呼。

    “天賦、努力、熱愛與不間斷的自我完善,”林宥辰微微一笑,“你的身上,能夠看到真正的明星應該具有的所有品質。”

    “真正的明星”!

    這個詞一出口,場館陷入一瞬間的安靜,隨即,更加沸騰。

    林宥辰毫不在意,就在洋洋而起的議論聲中,繼續道:“并且,最讓我們為之慨嘆的,是你始終懷有一份責任感。”

    “我沒什么建議,因為我也在不知不覺中向你學習。”林宥辰眉目化開,難得一見的溫暖柔和。

    “唯一需要我來說的是——”他拉長語調,停頓兩秒,“好風憑借力,送你上青云。學員慕秋筠,請來領取你的等級銘牌。恭喜你,以第一名的成績,C位出道!”

    燈光劇烈閃爍,林宥辰難掩激動,上揚的語調帶起全場熱情。

    尖叫、高喊、祝賀,洋溢著喜悅的聲音充斥整座場館。

    慕秋筠微笑鞠躬,旁邊的隊友們喜不自勝,程顥和章學同時紅了眼眶。

    幾人分別和慕秋筠擁抱,耽誤了小半分鐘,他才走到林宥辰面前。

    林宥辰早在他擁抱時,就已經站起身,手中拿著最后一張等級銘牌。

    星星形狀,表面貼著光膜。

    碩大的彩色“A”字分外招人眼球。

    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張導師臺,林宥辰極其認真細致地,把銘牌貼到慕秋筠胸前。

    動作間,手指拂過慕秋筠下頜,感受到對方滾燙的呼吸。

    林宥辰心里一窒,卻不可避免地想到第一次舞臺錄制,兩人也是這樣面對面站立,慕秋筠的呼吸擦過他脖頸,他心里泛起冷意,需要刻意壓制住心中的不悅。

    及到此時,心底只有酥麻的酸癢,想握一握這人的手,告訴他錄制很快結束,可以好好放松休息。

    抬眼,看到慕秋筠眼中的感激與謝意,林宥辰心尖一顫。

    慕秋筠一本正經向他長鞠一躬,轉身回到舞臺。隊友們的高興都寫在臉上,迎接他的是又一輪友善的擁抱。

    “第二名……”林宥辰的聲音壓制住了這一陣熱情,讓忐忑的情緒重回眾人心頭。

    選手們或繃緊下頜線,或抿起唇,一眨不眨地看著林宥辰。

    “章學。請來領取你的等級銘牌。”林宥辰揚眉而笑,場上,章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帶著幾分慌亂奔到林宥辰面前。

    然后。

    第三名,趙懷笛。

    第五名,程顥。

    第七名,楊鈞則。

    第八名,荀鄂。

    十三名選手的排名宣布完畢,大屏幕同時放出所有人的決賽成績。

    從導師評分、觀眾評分到四個月間每一次等級核定,各項成績加權匯總,得到了各人的最終排名。

    有哭有笑,幾人同時轉身,看向大屏。

    碩大的“1”刺激著所有人的目光,慕秋筠的序號上,還做了金色小王冠的特效,喜人眼球又閃閃發亮。

    而彩色的數字截止到楊鈞則的“7”結束,從荀鄂開始,名字前面的數字變成簡單的黑色。

    也在無形中,為選手劃出一道溝壑。

    卡位了。

    荀鄂一眨不眨看著那個刺眼的“8”,很想揚唇向隊友笑笑,但臉上肌肉冰涼得可怕,這么簡單的動作都無法成功。

    他知道慕秋筠看向自己,卻不敢轉頭和對方對視。

    他知道自己一路走來,承了大家許多提攜幫助。

    他更清楚這場決賽舞臺,慕秋筠自己放棄了飾演正面角色的機會,只為能更多地推他一把,費盡心思只為給他機會。

    荀鄂眨著眼,努力不讓眼里的淚珠落下。

    沒什么好遺憾的。就像章學說的,完美舞臺,全員零失誤。

    除了慕秋筠今天狀態不佳,其余所有人都已經盡力做到了最好。

    他也一樣。

    拼盡全力,仍舊差了一點,造化弄人也好,實力不濟也罷,結果已經定下來了。

    眼淚到底還是從眼眶掉了下來,與此同時荀鄂也露出微笑,看向慕秋筠。

    章學轉身抱住他,幾人聚在一處,荀鄂沖慕秋筠舉起一個大拇指。

    慕秋筠轉頭,看了屏幕,黑色的“8”號與彩色的“1”號截然不同。

    什么都沒說,他握住荀鄂的手,緊緊包住。

    觀眾席在這時響起一聲:“鵝子,你一定會火的!”

    以此為起點,慕秋筠和章學的粉絲也接連為他打氣。

    荀鄂有些高興,又有點羞愧,心里響起一聲嘆息,果然好運氣不會一直存在。他踩線進了三公,又進了決賽,他該知足了。

    短暫的傷懷結束,眾人各自擦掉眼淚,轉身面向導師與觀眾。

    五位導師卻是神情各不相同,在幾人安靜下來后,林宥辰再次舉起話筒。

    這個動作讓臺上所有人都下意識緊繃,林宥辰見狀,微微翹唇。

    “我想,大家應該還記得,我作為主導師,手中有著一項特權。”

    他聲音一落,全場無聲。林宥辰也就在這份安靜中,舉起手中的鐳射星卡。

    “逆轉卡!”觀眾間已經響起驚呼,霎時也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張小小的星卡上。

    “我手里還有兩張星牌,這上面的等級,會確定為學員的最終等級。現在,我已經在其中一張上,寫了一位學員的等級,以及排名。”

    “星牌成績經由導師組核定,已經受到幾位導師的共同認同。”

    刻意放慢的語速,壓低的眉骨與嚴肅的目光,都讓氣氛變得凝滯而焦灼。

    臺上已經有人無意識摳著手指,一道道緊張的目光落在林宥辰手上。

    高舉的星牌,被另一張空白卡蓋住,讓人看不清所寫內容。

    “接下來,我要將這張星牌送給一位學員。”

    林宥辰站起身,注視著舞臺上的選手們。

    沒人出聲,甚至有幾人都已經僵住身體,定定看著林宥辰。

    天堂還是地獄,或許只在導師一念之間。

    但他們又忍不住自問,難道導師真的會逆著觀眾的選擇,將出道位與后面的選手顛倒嗎?

    林宥辰便在眾人的目視里,一步一步,走上舞臺。

    接連走過幾名學員,在他們或釋然或失落的目光里,停下。

    停在了慕秋筠面前。

    “學員,慕秋筠,請接受你的最終等級。”林宥辰一板一眼的語氣后,緊接的是全場驚呼。

    慕秋筠!

    竟然是給慕秋筠!

    誰都想不到的反轉,發生在舞臺上。

    慕秋筠拿到第一名的成績,是眾所公認,但現在,林宥辰竟然要將他拉下C位嗎?!

    觀眾發出抗議,場面一時不太受控制,選手間也出現了喧嘩。

    慕秋筠從容自若,自林宥辰手中接過星牌,撕掉胸前的銘牌,將星牌翻轉,放到胸前。

    林宥辰低頭,為他別好新的等級星牌,讓開一步。

    鏡頭給到慕秋筠胸口特寫,大屏幕上展現出新的等級評定——

    S級!

    原本的“A”變成了“S”,獨樹一幟地立在選手之間。

    林宥辰摘下嚴肅的面具,流露幾分笑意,對眾人道:“導師組一致認可,給予慕秋筠學員高于決賽最高等級的評級:S級!”

    “慕秋筠牛批!!!”

    觀眾席爆發出呼喊,觀眾的熱情點燃場館,足足過了好一陣,林宥辰才找到講話的機會:

    “根據節目組的規則,S級的選手不受出道位限制,就此直接出道!”

    像是為給他證明一般,大屏幕開始回放公演前的規則宣布場景。

    仍舊是林宥辰在給眾人解說:拿到S級的選手,不受任何限制,直接獲得出道資格。

    燈光匯聚,盡數打在慕秋筠身上,映照著他胸前閃閃發亮的“S”字樣。

    本因其特殊性,最容易受到指責的情況,在此時卻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

    選手們真心地祝賀鼓掌,觀眾都在激動吶喊歡呼。

    滿座歡聲里,林宥辰向慕秋筠伸出手:“恭喜你,C位出道。”

    慕秋筠莞爾,在林宥辰帶著點得意的目光里,伸手,與他交握。

    卻不料林宥辰忽然用力,手臂一拽,另一手已然伸出,將慕秋筠擁住。

    熟悉的木質香氣將他整個籠罩,慕秋筠身形一滯,向來反應迅速的大腦,在此時卻有些遲鈍。

    他怔怔吸入一點香氣,聽到滿場幾乎壓制不住的歡呼,那呼聲有些為他,有些為他與林宥辰。

    “以后,繼續努力。”林宥辰在他耳邊平緩地說。

    作為主導師,四平八穩的叮囑。

    氣流卻惹得慕秋筠耳朵發癢。

    第139章 試探 林宥辰:現在呢現在呢現在呢……

    恭賀完慕秋筠的成績, 眾人突然意識到,S級不受出道位限制,也就是說, 慕秋筠現在已經是單獨的出道資格,七人的出道位,已然空出了一個位置。

    大家小聲談論,荀鄂聽在耳中,卻是完全的愣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周圍眾人, 直到林宥辰轉身,對他微笑,伸出手,他怔怔遞上自己的手掌時, 聽到全場歡呼。

    再一轉頭, 大屏幕上,屬于他的那個序號, 已經變成了彩色。

    一念天堂, 如在夢里。

    排在9號的白楊在他身邊, 眼眶微紅, 送上祝福。

    荀鄂如夢初醒, 第一反應是看向慕秋筠,露出震驚又喜悅的笑容。

    林宥辰搭住他肩膀, 面朝觀眾,說道:“荀鄂是令導師組感到驚喜的一位新人。說實話,一開始, 我們都沒有想到他會進入出道位。”

    “但他確實在沒人看好的情況下,成為了我們這個節目的一匹黑馬。”

    “借用他們這支隊伍今天的一句臺詞,我想說, 在那些沒人注視的時光里,再努力向前試試,沒準哪個拐角,就有禮物在等著呢。”

    林宥辰說完,也覺得這碗雞湯有點太露骨,掩唇咳了聲,向臺下的禮儀隊遞眼色。

    禮儀小姐依次走上舞臺,送來閃閃發亮的王冠和獎杯。

    幾位導師盡數起身,走上臺為他們頒獎。

    慕秋筠當之無愧拿到了象征著C位的金色王冠,林宥辰雙手捧起,為他戴上。

    位列第二的章學,卻在王堪準備給他送上獎杯時,猶豫了下,然后面向觀眾,開口:“我自愿放棄出道資格。”

    王堪手一抖,獎杯差點墜地。

    那一瞬間,這位舞臺王者幾乎表情失控,林宥辰唇角的笑意也倏然收起。

    叢立在舞臺下面手舞足蹈,急赤白臉,看樣子似乎在對章學喊“別搞我!”

    會場快要炸了,章學這句話無疑是一枚重磅炸-彈,但越是這樣吵鬧,章學的心里反而越冷靜。

    他目光堅定,重復了一遍:“我自愿放棄出道資格,這個……能順延嗎?”

    排在第九的白楊已然僵住,表情完全空白,全身僵硬如石雕。

    王堪強擠出一個笑,瞪著章學:你搞什么?

    章學轉頭,瞥一眼慕秋筠。

    慕秋筠也沒料到他會突然放棄資格,但與之對視,立刻便明白了章學的意思。

    沒有言語,他送去表示理解的目光。

    章學咧嘴一笑,主動退后半步,示意王堪,對白楊做了個“請”的手勢。

    一切都太魔幻了,這場頒獎典禮,結束得如在夢中。

    白楊完全沒有做好準備,突然手里就多了一個獎杯,身后的屏幕上,“9”號已然變為彩色。

    致謝環節受到這場突然變故的影響,大家都有點不在狀態。只有荀鄂,將那句“感謝慕哥”說得擲地有聲,情不自禁地轉身緊緊抱住慕秋筠。

    慕秋筠無奈一笑,王冠都因為荀鄂的力道歪了下。章學本已退到一邊,這時卻忽然跑回來,跟著給慕秋筠一個大大的擁抱。

    舞臺又變幻為星光特效,流曳的星光將每個人影子拖長,定格成極其璀璨的畫像。

    晚上還要在這邊的舞臺錄制結營曲,所有學員都要參加。節目組在附近訂了酒店,慕秋筠等人坐車過去,一路上,始終有沒離開的粉絲向他們招手,示意。

    這幾個月一直封在營里,慕秋筠對自己的熱度還只有數據上的理解,即使舞臺現場他的人氣都是最高,但限制在會場中,到底沒有路途上感受到的直觀。

    酒店外也有不少粉絲迎接,高高舉起橫幅和海報。下車前,章學特意給他們突擊了一下要怎么營業。

    原來這時也屬于工作狀態,慕秋筠有學有樣,一路和粉絲打著招呼,回應她們的喜愛,表示感謝,簽名。

    進到房間時,只覺一切都飄在云端。

    他清楚,從這個節目出去后,他的所有日常都會變得截然不同。

    以前和韓含肆意出門,游逛商場的經歷,應該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再有了。

    這倒是讓他回憶起幾分前世。

    但歸根結底還是不一樣的。慕秋筠望向窗外,陽光正好,潑灑下初秋的暖意。

    門外滴了兩聲,房門打開,比程顥高大許多的身影走進來。

    慕秋筠一怔:“你怎么……”

    “我讓助理幫忙帶了點吃的,先墊一口。”

    林宥辰顧自把食盒放到桌上,轉身坐到慕秋筠身邊,手掌覆上額頭,眉心微微蹙著:“剛才是不是吐了?”

    掌下的肌膚發著熱,慕秋筠濃密挺翹的睫毛垂下,低聲:“給工作人員添麻煩了。”

    林宥辰抿唇,他早猜到,這人耽誤半晌才上舞臺,還特意換了衣服,一定是出了意外。

    但錄制結束,所有人都沉浸在最后的變故和歡喜里,也沒人特意為此給他準備什么。

    那些恭賀、道喜流水一般過去,人人稱贊他能力出眾,祝賀他C位出道。

    卻幾乎沒人察覺,他正發著燒,在舞臺間場吐了一次,甚至弄臟了衣服,才不得不換上備用禮服。

    林宥辰握住慕秋筠的手,溫聲:“躺一會兒,吃點東西,然后再把藥吃了。”

    慕秋筠問:“他們呢?”

    “都在房間里,我和程顥換了,跟人說下午休息,別來打擾。”

    慕秋筠似是松了口氣,放松身體,靠到床上。

    陽光太過松軟,給他籠罩上一層溫暖的金邊。林宥辰心底微顫,握住他的手不由緊了緊,再緊了緊。

    慕秋筠沒有掙開,這讓林宥辰覺得欣喜,又有些難以言說。

    他這一路,提攜荀鄂,引導章學,鼓勵趙懷笛,支持楊鈞則與程顥。

    所有人都把他當做標桿榜樣,覺得他無往不勝、無堅不摧。

    但再厲害的人也需要在生病時喝一碗溫粥。

    林宥辰打開蓋子,慕秋筠當即伸手:“我自己來。”

    “舞臺表現很好,主導師給你獎勵。”林宥辰舀了一勺粥,挑眉,“機會難得,不容錯過。”

    慕秋筠失笑,繃在工作狀態中的眉眼,在這時全然舒展開,露出閑適安心的笑意。

    林宥辰只是看著,就覺得心臟蓬勃得快要跳出來。

    他吹了吹,將勺子遞到慕秋筠嘴邊。

    “……你是不是,沒照顧過人?”慕秋筠問。

    “第一次。”林宥辰腕骨蹭了下鼻尖,眼神游移,“很粗糙嗎?”

    “非常粗糙。”慕秋筠看著快要送到自己鼻尖的蔬菜粥,直白點評。

    “熟能生巧,給個機會。”

    林宥辰鐵了心拿他練手,慕秋筠無法,受了半分鐘活計粗糙的伺候,林大導師終于找對了路子,動作變得溫和輕柔。

    “章學……”慕秋筠猶豫片刻,還是主動提道。

    “我明白。”林宥辰淡聲,“他粉絲基數大,不退出也會被罵自帶流量。再加上,他上節目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出不出道,對他來說不重要。”

    [殿下不用多解釋,臣都明白。]

    慕秋筠腦海里,莫名響起稚嫩的童音。

    這聲音與林宥辰低沉好聽的嗓音重合,既迥異割裂,又奇怪荒謬。

    慕秋筠下意識按了按眉心,問:“你怎么看?”

    “頭疼?”回答他的卻是林宥辰關切的語氣。

    白粥送到嘴邊,慕秋筠擺手推拒了,林宥辰便移坐到床頭,手指極有技巧地按在他頭周穴位,輕輕揉搓。

    “我沒什么看法,每個人選擇不同,章學也算是上了一次節目,證明了自己,以后怎么發展,還看他自己。”林宥辰平靜說完,手上加了點力氣。

    “有人這也操心那也操心,不頭疼才怪呢。”他哼道。

    慕秋筠闔眸微笑,伸手握住他手腕,又覺不妥,立刻便放下。

    但那一瞬的熱度恍如煙花炸開,兩人的呼吸似乎都亂了一下。

    慕秋筠下意識轉移重心:“你怎么還會這個?”

    “我以前演過盲人按摩師,跟老師傅學的。”林宥辰別開頭,刻意遮掩住表情。

    慕秋筠身上真燙,熱量從指尖,一路順著神經游走,酥酥麻麻,又讓人跟著發起熱。

    他半真半假地開玩笑:“你之前還說喜歡我,怎么連我的作品都沒看過幾部?”

    說話間,眼神悄悄地瞟過去,又不敢暴露,瞥那么一秒,立刻移開視線。

    卻不想慕秋筠直白地看了過來,林宥辰胸腔一震,第一個念頭是這句話說過界了,他不該提的。

    可慕秋筠也只是這么看著,眼神清明,帶著點發熱的水光。

    林宥辰幾乎停住了動作,也不敢動作。

    “我也不清楚。”片刻,慕秋筠斂下眼睫,林宥辰如獲大赦,活動了一下手腕,隨即便聽對方輕輕一哂:“或許……還是不夠喜歡吧。”

    胸腔撞了下,他想問那現在呢?

    但不必問,也知道現在什么都沒有,就像慕秋筠的眼神一樣,清明透亮的很。

    林宥辰心底發澀,一面本能地將從前和現在當做兩個人來看,一面又想看現在這個癡迷著魔的模樣。

    兩個人……

    他忽然一凜,在心里想,怎么不知不覺,就下意識把此前和如今的慕秋筠當成兩個人了?

    慕秋筠見他神色有異,問了句:“怎么了?”

    “沒事,你躺我腿上,給你好好按按。”林宥辰回神。

    慕秋筠輕笑:“再按下去要睡著了。”

    “那就好好睡。”林宥辰把房間調成睡眠模式,窗簾自動關合,柔黃的光只照耀床頭一角。

    他倒出粒藥,擰開水,“先把藥吃了。”

    慕秋筠正要接,對方卻已經把藥遞到嘴邊,水就在面前備著。

    他沉默了下,既想說自己能行,又有些沉溺于林宥辰這無微不至的照顧中。

    一個猶豫間,藥送進口中,林宥辰手臂撐著他后腦,溫和地服侍他喝了水,再扶他躺下,手指熟練地在他頭頂按揉。

    慕秋筠感到有些異樣。

    他自小是不缺人服侍的,一句吩咐,自有人鞍前馬后替他辦妥。

    但下屬也好,侍從也好,哪怕是兄弟之間,都是因為他位高權重,身邊的人盡數有求于他。

    所以盡心盡力,體貼周到。

    哪怕其中有真情,也在權力地位的壓制下,表露不出什么了。

    可林宥辰不同。

    林宥辰與他,一沒有地位高低之別,二沒有事情有求于他。

    可林宥辰待他,卻比過往所有人,甚至于父母親人,都要細心周到。

    這樣無法把控的關系反倒令慕秋筠心里怪異。

    此前在訓練營中,他還能解釋,林宥辰作為導師,盡職盡責。

    可現在營已結束,更何況,林宥辰對他的好,早已不是導師應盡的范疇。

    林宥辰……到底求什么?

    第140章 知己 慕秋筠:心照不宣

    慕秋筠一覺醒來, 燒已經退了,一身輕松。

    或許他缺的也正是這樣安穩的一覺。

    林宥辰坐在沙發上,手里捧著手機, 耳朵上掛著藍牙耳機。

    慕秋筠一動,他立刻起身:“醒了?感覺怎么樣?”

    “好多了。”慕秋筠氣色肉眼可見地好了不少,自己掀開被子下床,在衣架上看到了懸掛著的演出服。

    黑色帶亮鉆的小西服,是學員統一配置的演出裝扮。

    “晚上繼續錄閉營舞臺。”林宥辰繞過來, 右手覆到他額上。

    林宥辰的手掌不算寬厚,但指節修長有力,掌心恰到好處的溫暖,虎口處有點薄繭。

    慕秋筠問:“你練過武?”

    “我?”林宥辰一怔, “以前拍武俠劇學過點, 也有兩年沒練過了。”

    慕秋筠想,他口中的“學過點”, 大概是苦練過很長一段時間, 即使現在也能擺個唬人的架勢。

    不禁莞爾一笑, 倒讓林宥辰有點奇怪:“怎么?”

    “沒什么, 以后有機會, 切磋一下。”慕秋筠道。

    他難得褪去那層端莊持重的外衣,眉梢眼角都躍動笑意。林宥辰心想, 這磨人的訓練營總算結束了。

    食指伸出,輕點慕秋筠眉心,林宥辰一口答應:“好啊。”

    轉而問:“結營之后, 你怎么安排?”

    “休息一陣,繼續《鏡中云》的工作。”

    “其他通告呢?”

    “什么?”慕秋筠目露疑惑。

    “代言,紅毯, 綜藝……以你現在的熱度,合作邀約已經排滿了吧。”

    “很多都推掉了。”慕秋筠低眉整理袖口,“我只想演戲。”

    “你真是……”林宥辰輕哂,卻沒什么好說的,同樣的話,少年版本的他也說過。

    只不過他失敗了,但慕秋筠比他更有資本。

    “為什么推荀鄂?”林宥辰垂眼看他,問得直白,那清亮的眼神更是一點不加遮掩。

    慕秋筠彎唇:“順手幫朋友一把,不是情理之中?”

    “敷衍我?”林宥辰挑眉。

    慕秋筠仰頭,這個角度剛好看到林宥辰線條凌厲的下頜,他問:“你覺得,我是因為什么?”

    “順手幫朋友,情理之中。”林宥辰涼涼,拿他的話堵他。

    慕秋筠笑而不語,林宥辰轉身挑起他今晚要穿的禮服,伸手拍開并不存在的褶皺。

    短暫的靜謐,他忽開口:“這個行業確實需要一些新鮮血液。”

    略微停頓,林宥辰更改:“許多新鮮血液。”

    慕秋筠有意揶揄:“林導師何嘗不是年少有為。”

    “我?老油條了。”林宥辰一笑,隨手將衣服扔到他身邊。

    慕秋筠抬手,剛好接住,平整地擺到床上。

    林宥辰走回來,坐他身側,聲音放低:“給這個圈子輸血,不那么容易。”

    他豎起拇指:“首先,血管要通。”

    再豎食指,“其次,要有新鮮血液可以輸送。”

    “最后,觀眾得買賬。”

    三根手指在半空晃了晃,化作手掌,輕拍在慕秋筠腿上。

    “你認為,現在的反響怎么樣?”慕秋筠平靜地問。

    林宥辰微怔,頓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你把這次訓練營做試點?!”

    壓低的驚呼拂過慕秋筠耳畔,熱度不算燙,但撩起一陣癢意。

    慕秋筠不自在地微微偏頭,沒有回答,但神情儼然已是默認。

    林宥辰恍然大悟。

    慕秋筠在試探他們所有人。

    學員中不乏有新鮮血液,以荀鄂為代表,都懷著對未來事業的一腔熱情。

    這一腔熱情便是活水,能沖破層層桎梏,源源不斷地傳遞信念感與生命力。

    其次是他們作為導師的態度。他、季梵、王堪,對于這些新人,都是盡力鼓勵引導,從未打壓。

    包括節目組,也在竭盡全力地給予新人更多機會。

    于是他們才能夠有契機進入大眾視野,得到觀眾的審視與評價。

    以荀鄂為例子,很顯然,觀眾也在不知不覺中,偏好著勤勉踏實、專心提升業務能力的年輕血液。

    一個小小的訓練營,卻融合了林宥辰所提各方,對于當下形勢的態度。

    心臟在胸膛里咚咚作響,林宥辰不清楚慕秋筠是從何時開始觀察的,這人在不聲不響間,已經摸透了行業的某些運行規律。

    他沉默,再開口時,嗓音微啞:“但你清楚,我們導師組也好,整個節目組也好,在圈里都不算主流。甚至可以說,小眾。”

    “再小的種子也有其力量,”慕秋筠轉頭看他,目光澄澈、平和,又帶著一往無前的堅定,“總有人摸索夜路,留下印記;也總有人于喧囂中奮力發聲。”

    “他們只是缺少契機,讓印記被看到,讓聲音廣而傳播。”

    平平淡淡的語氣,卻說著會讓圈里老人驚心動魄的話。

    林宥辰長舒一口氣,放松身體,手掌撐在床上。他像是在琢磨慕秋筠話語中的意思,又像什么都沒思考,就那么放空了一段時間。

    接著,他揚起笑容,屈指,敲敲慕秋筠額角。

    “真有你的。”

    慕秋筠淡然彎唇,林宥辰撐著身體,仰頭看著昏黃的燈:“我早感覺到,你根本沒有什么明星夢,打一開始,你就想干票大的。”

    慕秋筠淺笑:“一個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撼動一整個圈子,但……”

    “但,總有人出力。”林宥辰偏頭看他,笑得張揚,“總有人等了很久,就等著出這一份力。”

    咚——

    似乎有石塊砸進水中,慕秋筠清晰聽到水花的聲音。

    他垂眸,彎唇,一字不多言,他知道心照不宣。

    林宥辰也不再講話,手掌稍稍一移動,蓋在慕秋筠的手背上。

    “去做吧。”林宥辰說,“我支持你。”

    “你……就這么相信我?”慕秋筠遲疑半秒,問他。

    “我相信,而且我期待,”林宥辰抬手,手指撫過慕秋筠鬢邊的碎發,他聲音不高,卻莫名鄭重,“我想看你持續發光。”

    剎那間空氣涌流,仿佛帶動風聲。

    慕秋筠想起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他騎著白馬,奔向林宥辰。

    林宥辰就站在面前,不閃不避,眼含笑意,仰頭望著,等他。

    時光翻轉交錯,彼時此刻,林宥辰眼瞳中的笑鋪滿碎光。

    “好。”慕秋筠說。

    “搞不定就找我。”林宥辰得寸進尺,勾住他手指。

    “你就搞得定?”慕秋筠失笑。

    “我搬救兵。”林宥辰笑,“我是孫大圣,到處都有熟人。”

    慕秋筠忍俊不禁,低笑出聲。轉念又想,孫大圣在闖天宮鬧東海,又在山下壓了五百年,可謂嘗遍了世情冷暖。

    他不由想問,林宥辰是否也有過這樣的時間?

    嘴剛張開,輕吸口氣,忽然地,房門被人敲響。

    “慕老師,該做準備了。”有人在外面提醒。

    林宥辰心里的小泡泡咻——地被針戳破,臉上的笑意也冷幾分。

    他抬聲道:“知道了,謝謝提醒。”

    那人似乎還不放心,又補一句:“慕老師是C位,得提早去化妝呀。”

    慕秋筠應聲,外面的人才匆匆跑開。

    什么星光日光月光都不見了,房間里只有兩個要趕場的工作人。

    慕秋筠瞥林宥辰轉涼的神情,輕笑。在對方看過來時,他便伸手,拍拍林宥辰手臂,示意夢在前方,路在腳下。

    他拿起身側的禮服,服裝比較貼身,并且因為是最后一場了,節目組也放開了尺度,禮服里面不套內搭,完全中空。

    林宥辰立在床邊,忽然覺得自己有點不識眼色,摸了下鼻尖,身體后轉,對慕秋筠說:“我先出去,你換你的。”

    房門咔噠打開又關閉,慕秋筠手里抓著衣服,看向不由分說關緊的房門。

    本來沒什么,他原本也不是習慣在人眼下更衣的人。

    但林宥辰突如其來的回避,反倒讓他感覺有點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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