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二,金吉麗趕到別院。
和弗里達說了幾句閑話后,金吉麗示意弗里達暫時避一避,她有話要和趙延年說。
弗里達雖然不解,卻也沒多想,出去練劍了。
趙延年靜靜地看著金吉麗,覺得很陌生。
短短幾個月,金吉麗已經不再是那個草原上的少女,看起來和漢家權貴的女主人沒什么區(qū)別。看到她,趙延年甚至想到了劉陵,讓他隱隱有些不安。
“妾今日趕來,是有要事向夫君稟報。”
趙延年擺擺手,示意金吉麗坐下說話,不要搞得太拘謹。“什么事,這么重要?”
“我聽阿嫂說,你上書天子,不打算回長安參加朝請?”
趙延年點點頭,表示認可。
“妾以為不然,從長遠計,夫君還是回長安侍駕為好。再不濟,也要與封君、權貴們有些往來,以求天子錄用,或做官一方,或隨軍征伐。”
趙延年看著金吉麗,一言不發(fā),只是臉色有些不好看了。
金吉麗不是不知道他為什么隱居于此,卻還特地趕來,讓他找些事做,這是故意的嗎?
是我不想做事嗎?是天子不想讓我做事。
“夫君可能還不太清楚,宮里傳出一個消息,說是明年朝請,獻與天子的玉璧之下要墊一塊白鹿皮幣。”金吉麗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一尺見方的白鹿皮,要價四十萬。”
“多少?”趙延年吃了一驚,幾乎跳了起來。
“四十萬。夫君是不是也覺得太多?”
趙延年眼角抽了抽,不自覺的捏緊了拳頭。
按照禮儀,新年時,封君要獻給天子一塊玉璧,玉璧值不了太多錢,也就一兩萬,原本也就是個禮儀。可是現(xiàn)在要在玉璧下面墊一塊白鹿皮,這塊白鹿皮卻要四十萬,這就不對勁了。
這是搶錢!
他知道漢武帝后來為了搞錢,出臺了一系列政策,其中就包括這白鹿幣,卻沒想到白鹿幣這么快就出現(xiàn)了,而且直接落在了自己頭上。
那二百戶的食邑一年才幾個錢?也就四五萬。
拿了四五萬的食邑收入,送一塊一兩萬的玉璧也就罷了,加上四十萬的白鹿幣,不僅沒落著好處,還倒貼一大筆,這封爵還有什么意思?
如果是真的,那金吉麗讓他想辦法做事也是應該的。
就算家里有點存款,也擋不住這么花啊。
天子是真缺錢了,還要逼著封君們都上戰(zhàn)場砍人頭。只有斬首的賞錢才能支撐這樣的開銷,僅靠食邑收入,是付不起這塊白鹿幣的。
四十萬,相當兩千戶食邑的全部收入,沒幾個封君承受得起。
尤其是他這種以戰(zhàn)功封侯的,除了為數(shù)有限的幾個人,絕大部分封君都必須上戰(zhàn)場,誰也別想躺平。
為了這一張白鹿皮幣,至少要砍十顆首級。
老劉家的飯果然沒有一口是好吃的。
開國功臣們被收拾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輪到他們這些新貴了。
他么的,這爵位還沒焐熱呢。
趙延年的道心有些不穩(wěn),越想越覺得可笑。
自己這么拼命,換來的就是這個?
早知如此,就應該留在浚稽山,不回中原。
“我想去北海放羊。”趙延年嘆了口氣。
金吉麗愣了一下,隨即忍俊不禁,掩著嘴笑了。“現(xiàn)在想,還來得及。”
趙延年白了她一眼。“怎么去?叛逃嗎?”
金吉麗低下了頭。“倒也不至于。我想過了,漢匈實力懸殊,北海最后也會是漢朝的北海,只是太遠,難免會安排一些既忠于朝廷,又熟悉匈奴風土的人去鎮(zhèn)守。夫君就是一個不錯的人選。眼下天子不用你,無非是擔心你這個天武士蓋過了天將軍的名頭。如果你愿意為霍將軍押后,想必天子不會反對。趁著勝負未分,立些功勞,將來請求鎮(zhèn)守北海,也不是不可能。”
“為霍將軍押后?”
“大軍出征,總要有人殿后的。”
“誰說霍將軍要出征了?”
“長安都在說,天子制白鹿幣,就是為霍將軍出征籌集錢糧,同時逼迫封君們出戰(zhàn)。”
趙延年沉默了片刻。“你就住在這兒吧,陪陪弗里達。”
金吉麗驚訝地抬起頭。“那城里的事怎么辦?”
“暫時由阿嫂管著。”
“你不回去?”
趙延年站了起來。“我已經上書請示,等天子的旨意下來再說。”他擺擺手,示意金吉麗不要再說了,這件事就這么定了。
他懷疑金吉麗在刺探軍情,再不管,說不定哪天就會鬧出滅族的事來。
金吉麗見狀,沒有再說什么,默默地應了。
趙延年隨即找來韓氏,讓她為金吉麗準備住處,又讓鮮于士則派人去城里,通知王君曼接管他的家務,并將金吉麗所有的侍從都帶到別院來,一個也不能少。
即日起,沒有他的同意,任何人不得離開別院。
——
鮮于士則很快就完成了任務,將金吉麗的侍從全部帶到了別院。
別院一下子變得擁擠起來,房間根本不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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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吉麗作為匈奴公主,排場還是很大的,僅是侍女就有十幾個,再加上衛(wèi)士、奴婢,將近五十口人。
無奈之下,趙延年只是讓人在院子里搭起了匈奴式的帳篷。
大帳篷給金吉麗和侍女住,小帳篷給衛(wèi)士和奴婢住。
金吉麗知道后,也沒說什么,只提了一個要求。
你是漢家天子安排與我和親的,既然讓我住帳篷,你也要住帳篷,不能和別的女人睡在屋子里。
趙延年看著那些像狼一樣的匈奴女人,有點怕。
就算他修行再好,被這十幾個匈奴女人輪著侍候,也支撐不了多久。
更重要的是,這嚴重影響他習武修道。
但他沒有直說,一口答應了。
他和金吉麗住一個帳篷,讓侍女們住另外的帳篷,不準圍觀,更不準打群架。在金吉麗懷孕之前,他不會和其他人同房。
畢竟和親的是金吉麗,又不是其他人。他有需要,那些侍女們有義務陪他,他卻沒有義務滿足那些侍女。
看著似笑非笑的趙延年,金吉麗后悔了,主動要求和弗里達同住。
至于趙延年,他愛住哪兒住哪兒,她不管了。
盡管完美的解決了問題,趙延年還是有些頭疼。
雖然按照這個時代的習慣,他可以將金吉麗的侍女配給衛(wèi)士或者其他人,但他畢竟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不習慣將與自己有肌膚之親的女人送人。
所以,哪怕這是個沉重的負擔,他也只能咬著牙承受。
他可以避免被群毆,卻不能不考慮將來的生活。
就算這些侍女一個給他生一個,那也是十幾個娃。這些年輕的匈奴女人個個像雌豹一樣,充滿活力,自然不可能只生一個。
不出意外的話,自己將有一大堆娃,堪和曹丞相、康熙大帝相比。
怎么養(yǎng)活這些娃,是他必須要面對的問題。
和親就是個坑,早知道這個結果,他寧愿叛逃也不答應。
——
又過了兩天,張騫趕到了別院。
除了帶來天子的手詔之外,他還帶來一個消息。
他奉詔負責與伊稚邪談判,新年之后就要趕往雁門。雙方的談判將在諸聞澤畔展開,具體內容很多,估計要談一陣子。
他這次來,就是想問問金吉麗,有沒有什么話,要帶給單于伊稚邪。
金吉麗很開心,問了一下談判的內容后,起身去為張騫安排晚宴。至于要帶給單于的話,她會認真準備一下,寫一封長信,到時候由張騫帶去。
金吉麗離開后,堂上只剩下趙延年與張騫兩人。
張騫臉上的笑容不見了,還沒說話,先嘆了一口氣,拿出天子手詔,遞給趙延年。
趙延年看了一眼,臉上沒什么表情,心里卻想罵娘。
天子同意他不參加朝會,但相關的儀式不能省,玉璧、白鹿幣,一件也不能少。
“天子這是做什么?”趙延年將手詔收起,淡淡地說道。
“這不是擺在明處的么。”張騫輕聲笑道:“一鼓作氣,拿下河西,成就霍去病天將軍的威名。至于談判,不過是敷衍而已。能成更好,不能成也罷。霍去病大勝之后,揮師北上,斬單于頭,豈不更直接。”
“這么狠?”
“反對談判的不少,反對再次出兵河西的更多。天子也是沒辦法,才想出這種釜底抽薪之計。”張騫將雙手攏在袖中,一聲嘆息。“不出意外的話,明年會有一大批人被奪爵。不管他們愿意與否,只能軍前效力。”
“他這么做,不擔心臣下心懷不滿?”
“擔心,但他沒有選擇。錯過了這個機會,讓匈奴人緩過勁來,再想奪取河西,至少要五萬騎兵。眼下的朝廷根本湊不齊五萬騎。只有速戰(zhàn)速決,拿下河西,懾服伊稚邪,讓匈奴人臣服,保持十年以上的太平。”
“十年之后呢?”
“十年之后,天子親政近三十年,誰敢不服?”
“現(xiàn)在還有人不服?”
“當然。”張騫無聲地笑了。“淮南王、趙王、江都王、膠西王,沒有一個是安分守已的。其中又為淮南王最甚。天子北伐匈奴,他反對。天子派東方曼倩出使南越,他也反對。天子派霍去病征討河西,他還是反對。為此,他還讓門客寫了一部書,獻給天子,鼓吹道家,提倡無為而治。”
“《淮南子》?”
張騫有些驚訝。“你也知道?”
“這是什么秘密嗎?”
“秘密倒也算不上,淮南王上《淮南子》是十多年前的事,但此書卷軼繁雜,有二十多萬言,看過的人并不多。你一介武夫,又一直在邊關作戰(zhàn),能知道此書,不容易。”
趙延年笑笑,沒有再說。
剛才一時嘴快,差點露餡。
不過,他大致明白了天子的處境。
眼下的大漢看起來風平浪靜,其實暗流涌動。推恩令已經推行三四年了,有了一些成效,但離最后成功還有相當大的距離,警覺的諸侯王卻已經行動起來。
淮南王劉安應該是最先跳出來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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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時間上估計,好像也就是這幾年間的事。
天子一方面要對外征伐,一方面要瓦解內部的反抗力量,內外交困,只能走鋼絲。
用對外的戰(zhàn)功來鎮(zhèn)壓內部的反抗力量,又汲取內部的財力來支撐對外的戰(zhàn)爭。
不管哪一方面崩了,另一方面也保不住。
趁著匈奴人沒反應過來,打崩右部,奪取河西,然后逼著伊稚邪談判,的確是一個相對不錯的辦法。
但即使如此,天子還是不希望他影響霍去病的威名。
只有他親自教導出來的將軍立下赫赫戰(zhàn)功,才有助于建立他的威信。
天子特意派張騫來傳詔,就是希望他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接受現(xiàn)實就行。如果他炸了毛,鬧出事來,就不好收拾了。不僅會影響到與伊稚邪的談判,還會讓天子面上無光。
不得不說,這個想法很帝王。
天子只關注自己的面子,并不在乎他趙延年會怎么想。
趙延年沉思良久。“預祝張兄一路順風,馬到功成。”
張騫松了一口氣,含笑還禮。他特意打量了趙延年兩眼,確認趙延年不是負氣,更不是嘴上一套,心里想著另一套。
趙延年的眼神清澈,也很堅定,沒有任何躲閃之意,應該沒有說謊。
他不禁有些懷疑,趙延年為什么如此有定力,居然能接受天子這么離譜的安排。
不得不說,他的境界與一般人不同,就算是很多成年人也未必能做到。
——
送走了張騫后,金吉麗與趙延年并肩站在山坡上,看著張騫的馬車漸漸遠去,消失在官道盡頭。
“夫君,我心里藏了一句話,一直想問你。”
“你說吧。”趙延年轉身,邁步往回走。“我看出來了,你忍了很久。”
金吉麗笑了兩聲。“就算你能忍,又能忍多久?算上我的嫁妝,我們最多只能撐兩年。兩年之后呢?”
趙延年回頭看了一眼金吉麗,牽起了她的手。“沖你這句話,我給你交個底。”
金吉麗面色一熱,卻沒有掙脫,反而握緊了趙延年手。“你說。”
“用不了兩年,就能見分曉。到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今天的忍耐都是值得的。”
“見什么分曉?”
“天子會讓我重新出山,我想去哪兒都可以。北海,浚稽山,或者更遠的大草原。”
金吉麗眨眨眼睛。“如果……不如你所愿呢?”
“那我就帶著你們,離開長安,離開大漢。你想去哪兒,我就陪你去哪兒。”
金吉麗大喜,一下子蹦到趙延年面前,伸出小手指。“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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