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覺得趙延年是在敷衍自己,李廣還是和趙延年聊得很開心。
兒子李椒、李敢先后封侯,孫子李陵又拜在趙延年門下,有機會學習高深的武藝,將來拜將封侯不在話下,隴右李氏后繼有人,李廣最大的心愿其實已經實現了。
至于自己能不能封侯,他有執念,但不那么深。
對趙延年,他心懷感激,只是礙于面子,不好說得那么直白。在眾目睽睽之下,與趙延年閑聊,表示他對趙延年的喜愛,已經是極限了。
趙延年也知道老人家的心理,畢竟前世他接觸過很多身懷絕技卻晚景落寞的老人家,大致了解李廣的心情。可是他除了安慰之外,也沒什么別的辦法。
這次出使草原,他親身體驗了什么叫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你武藝好又怎么樣?不給你出征的機會,你就無法出頭。
不僅可以讓你無法出頭,還可以借匈奴人的刀砍你。
如果不是金吉麗發瘋,在千騎面前上演了一場春天的躁動,伊稚邪真有可能殺了他。
每次想到這一點,趙延年心里就不是滋味。
自己是這個時代的第一高手,最后卻要出賣身體保命。
再想到天子剛才那眼神,他控制不住自己,一陣陣惡寒。
去他媽的甘泉宮,老子打死也不去。
等到金吉麗后,兩人一起出了未央宮,一路走,一路閑聊。
新家就在未央宮北門對面,沒說幾句就到家了。仆朋、王君曼在門口迎接,弗里曼也在,挺著個大肚子,車還沒停穩,她就快步奔了過來,一把將金吉麗拽了下去,抱在一起,又笑又跳。
“姐姐,還不見過夫君?”金吉麗提醒道。
“我才懶得理他。”弗里達頭一扭,拉著金吉麗就走。“我帶你看看新屋子,好大好大,我一個住都有些害怕。好在你來了,以后就不寂寞了。”
金吉麗很無語,被弗里達拽著跑了,能做的只是回頭看一眼趙延年。
趙延年擺擺手,示意她聽弗里達的。
弗里達力氣很大,金吉麗根本抵抗不了。萬一再動了胎氣,更不合算。
金吉麗被弗里達拽著跑了,她的侍女們也跟著跑了過去,門前很快就安靜下來,只剩下趙延年和仆朋夫妻,和雷電、小鹿兄妹。
“這下好了,這座宅子終于有了主人。”仆朋挺著胸,笑嘻嘻地說道:“我這個關內侯天天替你看門,算是給你面子了吧?”
“受寵若驚。”趙延年哈哈一笑,伸手抱起小鹿,一起進門。“阿嫂,我可有話在先。天子將我們三家安排在一起,自有道理。以后這三家的事,還是由你做主,你可不能推辭。”
“阿弟,我看不必了。”王君曼笑道:“依我看,匈奴公主雖然年輕,卻有章法,比我強太多了。至于破奴那邊,在右賢王的妹妹進駐之前,我自會幫襯著。右賢王的妹妹嫁進來了,我再脫身不遲。”
“你怕是脫不了身。且不說破奴什么時候才能娶右賢王的妹妹,我在這兒就住不了幾天。”
“你又要去哪兒?”仆朋不禁問道。
“天子不說是賞我一座別院么?我想去那兒住。”
“這么急?這么好的宅子,不住幾天再走?”
“不了,我想明天就去。”
王君曼看了趙延年一眼,沒吭聲,又扯了扯仆朋,示意他別再說了。
院子里已經安排了不少奴仆,見趙延年進來,列在兩旁,上前行禮。趙延年雖然嫌煩,卻還是耐著性子,聽王君曼介紹了家丞。
封侯就等于封國,國有相,家有丞。趙延年眼下只是關內侯,沒有明確的封地,家丞也只是家里的管家。
家丞復姓鮮于,雙名士則,是一個中年人,中等身材,皮膚白皙。他的夫人姓韓,和他差不多高,算得上高挑,皮膚白得發亮,與眾不同。
趙延年有些意外,問了一下才知道,這夫妻倆都來自朝鮮。如果按家譜,算是箕子的后人。不過從他們的父輩開始就遷居中原,成了漢人。
因為通曉匈奴語,他們被王君曼選中,成了趙延年的家丞。
趙延年很滿意,讓他們去準備晚餐。
韓氏問了一句。“公主初到,是按匈奴風俗準備飲食,還是按漢人風俗?”
趙延年想了想。“都準備吧,她喜歡吃什么就吃什么。”
韓氏答應,轉身去了。
屋里只剩下三人,王君曼才問道:“見過天子了?”
“見過了。”
“怎么說?”王君曼盯著趙延年的眼睛。“從現在起,你就賦閑了?”
趙延年嘆了一口氣,將見駕的經過說了一遍,就連天子眼神不對的事,他也說了。
他打算抗詔,避而不見,當然要將后果告訴仆朋、王君曼。
話音未落,仆朋就慌了。“這可如何使得?天子讓你隨駕甘泉宮,你去南山,這不是……”
王君曼抬手,按在仆朋手背上。“我覺得可行。”
趙延年、仆朋都愣住了,不約而同地看向趙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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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君曼不慌不忙。“依你說的,天子讓你隨駕甘泉宮只是一時見色起意,未必是本心。至于化胡為夏,他和大臣們商量就行,何必要你?自從韓嬰被王太后誅殺,天子身邊一直沒有合適的男子陪伴。有人說衛青、霍去病是,真假不可知,現在衛青、霍去病都有軍務在身,各有府第,也不可能一直在宮里陪他。他看你……”
王君曼打量了趙延年一眼,忍不住笑道:“不得不說,阿弟,你這胎息術是真好,這氣血膚色連我都有些羨慕,怪不得天子動心。”
趙延年連忙求饒。“阿嫂愿學,我自當相告。眼下卻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先幫我脫困吧。”
王君曼收起笑容。“天子雖好色,但他分得清輕重。你一介布衣,卻以武藝暴得大名,甚至被匈奴人稱為天武士,豈是他能接受的?他不惜犯險,也要成就霍去病天將軍的名聲,就是有意打壓你。”
趙延年點點頭,深表贊同。
他想了一路,最后得出的結果與王君曼的分析類似。
天子不希望他的影響力太大,所以要借刀殺人,要扶持霍去病,讓霍去病成為天將軍,成為匈奴人敬畏的對象,力壓他這個天武士一頭。
雖然他覺得很無聊,但這就是帝王心術。
身為臣子,他獲得天武士的大名,已經威脅到天子的影響力。
天子天子,上天之子,只有天子才能代天行道。
一個草民,何德何能,竟敢以天武士自號。
更何況這個天還是匈奴人的天。
如果他只在草原生活,也就罷了。如今他身在長安,天武士的名聲就不太合適了。
想通了這一點,他也理解了天子的所作所為,自然也就心灰意冷了。
反正已經是關內侯,不愁吃喝,何必再拼命?
娶匈奴公主,也不是不行。去南山修道,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做天子男寵,打死也不行。
真到那一步,他寧愿一拳打死天子,管他是不是千古一帝。
這也是他決意抗詔,不肯隨駕甘泉宮的原因。
唯一擔心的,就是天子遷怒于仆朋等人。
聽了王君曼的分析,他知道自己過慮了。天子雖然好色,卻也不至于因為好色影響了國政,繼續讓他這個天武士發揮影響力。
最后,王君曼提議,讓趙延年先去南山訪道,然后上書天子,就說遇到了神仙指點,要閉關修行,不能隨駕甘泉宮了。
不出意外的話,天子會順水推舟,接受你的請求。
趙延年挑起大拇指。“阿嫂是女軍師。”
王君曼卻搖搖頭。“你已經成了親,以后有事,還是先問公主為宜。妻者齊也,她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你要尊重她的意見。”
“我知道。”趙延年笑道:“她如果能像阿嫂這般持家有道,我求之不得。”
“她比我強上百倍。”王君曼笑著再次強調。
——
次日,趙延年收拾了一番,就起程趕往南山的別院。
家丞鮮于士則早早的準備了車馬,陪著趙延年一起。
金吉麗隨行,弗里達舍不得她,也跟上了。兩人擠在一個車里,嘀嘀咕咕的說個不停,倒讓趙延年難得的耳根清凈了。
趙延年騎著馬,與鮮于士則并肩而行,隨便閑聊一些朝鮮的情況。
鮮于士則說,他出生在漢地,對朝鮮沒有直接印象,大多來自于他的父親。而且眼下的朝鮮也不是商人的朝鮮,早在七十年前,朝鮮就被燕人衛滿篡奪,如今是衛氏的朝鮮,現在的國王叫衛右渠,是衛滿的孫子。
趙延年也不在意,本來就是隨便聽聽,何必較真。
換作出使匈奴之前,他可能還會認真一點,為以后征討朝鮮做準備。
現在么,關我屁事?
我都要去南山隱居了。
兩人東拉西扯,說著說著,不知怎的,就說到了鮮于士則的夫人韓氏。
“你夫人會武藝么?”趙延年隨口問了一句。
鮮于士則大驚。“君侯如何得知?”
趙延年微怔,隨即想了想,意識到自己這看似隨口一問,其實并非全部來自隨意。
他雖然沒有刻意觀察,但一瞥之下,就能感覺到韓氏有武藝在身,而且武藝不低,足以引起他的警覺。
練過武的人,尤其是到了一定境界的人,和沒練過武的人,連走路姿勢都是不一樣的,只是一般人看不出來而已。
他偏偏是看得出來的那一個,因為他平時走路就是練武,力爭每一次邁步都符合要求,隨時可以出招應變。這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習慣,習慣到本人都未必能注意到,完全成了本能。
“她是馬韓人。馬韓女子因身材高挑,膚色白晳,常被人擄為歌妓,所以貴族女子常常習劍防身。拙荊天賦不錯,劍術可入二流,和君侯比就差遠了。”
趙延年笑笑,心道要么是鮮于士則謙虛,要么是他也不清楚韓氏的劍術究竟是什么境界,反正在他看來,韓氏的身法高妙,劍術應該不止二流,足以進入一流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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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朔大概也是這個境界,只是東方朔身高臂長,又比一般人更有優勢。
同境界的人和他比劍,占不了便宜。
只有他這種已經一只腳踏入了武道之門,速度和敏捷都已經超出常人一個等級的高手,才可以和東方朔一戰,并且戰而勝之。
“我劍術粗疏,不配論劍。不過若有機會,還是想看看尊夫人的劍藝。”
“那好說,到時候讓她向君侯請教一番就是了。”
——
走了大半天,來到南山別院。
別院已經在山里,四面皆山,門前有一條小河,河水清澈見底,隨時能看到小魚。
院子不大,大概只有長安的宅子一半大,但是很精致,還透著歷史的沉淀,不像是新建的。
趙延年隨口一問,鮮于士則說,據他所知, 這是漢初名臣陸賈的一個別院。
陸賈晚年,呂后當政,陸賈死之前,將房產分給五個兒子。據說陸賈的五個兒子都沒有做官,又不擅長經商,偏偏又習慣了錦衣玉食,只能出售陸賈當年所置的房產度日,家道很快就中落了。
這應該就是其中一處。
趙延年心中感慨,由鮮于士則陪著,四處轉了轉。
鮮于士則口才極好,東西南北,天文地理,古往今來,都能扯上幾句,是個見過世面的人。但他極有分寸,只說故事,不涉及時政,對當時的形勢更是閉口不談。
趙延年再一次感慨王君曼有眼光,挑了一個很不錯的家丞。
有他陪著,既不會寂寞,又不用擔心泄密。
相比之下,孫賈、阿虎夫妻遜色多了。
轉了一圈回來,韓氏已經準備好了晚餐,金吉麗、弗里達的住處也安排好了,只是有一個問題。
弗里達不肯住韓氏給她安排的房間,非要和金吉麗住一個屋。
金吉麗不發表意見,韓氏也不好勉強,只好等趙延年回來定奪。
看看一臉不忿的弗里達,又看看含笑不語的金吉麗,再看看一臉為難的韓氏,趙延年想了想,說道:“你們倆住一個屋吧,我自己一個人住。”
“可以,可以。”弗里達轉怒為喜,拍手笑道。
“不行。”金吉麗打斷了弗里達。“我身為新婦,豈能讓夫君獨睡。”她隨即又看向趙延年。“按漢朝的規矩,主婦能住在其他的屋子里嗎?”
趙延年無聲的笑了。“你是匈奴人,不用那么在乎漢朝的規矩。你想和弗里達多親近,就和她一起住。想和我親近,就來我的房里,我也不反對。不過……”
趙延年拖長了聲音,含笑看著金吉麗。
金吉麗打了一個寒戰,避開了趙延年的眼神,猶豫片刻,轉頭對弗里達苦笑道:“既然夫君不要我們陪,我們明天回長安吧。”
弗里達正中下懷,拍手稱快。“我們回長安,讓他一個人住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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