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瑤臺闕(四) 寒玉哥哥,你,你想要摸……
那一天算得上是百重泉的噩夢。
江潮把蓋頭遞給溫滿杏的一瞬間, 白光乍現,他聽到外面廝打的聲音,刀劍碰撞在一起, 咣當作響。
今天不是成親的日子嗎?
江潮還沒反應過來, 他就已經被一陣風帶到了百重泉外面的山路上,一階一階的青石板被白雪覆蓋, 上面鋪著平整嶄新的紅色綢緞,是他前幾天和于天青一起去洪城選的。
他身邊站著幾個帶了面具的黑衣人,紛紛拿著長劍, 最中間的穿著一身湖水藍的衣裳, 那個腰間掛著一段紅綢。
這里只剩下江潮一個百重泉的人, 而今天是喜事, 江潮沒有佩劍, 對面的人似乎很熟悉他的招數, 江潮被他直接握住了手腕,穿著長靴的腿突然向后踹去, 江潮瞬間倒在雪地里。
他們都拿了劍, 江潮腰部發力, 從地上起來, 轉身幾下把身旁那個人手里的劍奪過來。
“不自量力——”
最中間的男人輕蔑一笑, 手腕處的鐲子晃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音,江潮感覺到一股眩暈感, 他揮劍砍去, 誰料那聲音還在響著。
“咣當——”
“咣當——”
江潮努力保持清醒,可這聲音就像是給自己下了催眠咒術一樣,不僅眼前發黑, 而且頭腦也是疼的厲害。
這是百重泉的山道,今天幾乎所有的人都去了里面,這里根本沒有其他人,江潮就算是大聲呼救,也不可能有人來。男人想到這里,唇角微微勾起,他隨手扯下樹梢上掛著的紅綢,抬手,行云流水般向江潮拋去。
江潮一個閃躲,抬手砍去,紅綢碎作幾段,散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這是師姐成親用的,江潮心生怒火,手腕處的青筋暴起,他轉身抓住另一個人的手腕,一手用力掰住他的脖頸,男人雙腿掙扎,靈光乍現,江潮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將人掀翻在地,奪過他手里的劍,默念口訣,劍身化作幾個虛影,對準剩下的人直接刺過去。
地面被血染紅,男人一把扯下腰間的紅綢,丟在一旁,打鬧間,綢緞上多了好些腳印,他隨手拿了一把劍,劍招利落有勁,偏偏每一招都能對上江潮。
江潮覺得奇怪,男人看了眼天,索性不再慢慢吞吞,直接從袖口里拿出來一把粉末,灑在空中,江潮連忙捂住了口鼻,可還是吸進去一些,神志都變得不清了。
男人趁江潮昏昏沉沉的時候,抬腳挑起地面上的劍,一劍刺向江潮的胸口,緊接著,他就失去了意識。
他對江潮的招式和修為一清二楚,身旁的幾個人微微點頭轉身離去,只剩下面前的男人抬手探上江潮的手腕,逆鱗已經開始為他修復靈力了。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取逆鱗最好是在龍清醒的時候,否則逆鱗的靈力很快就會消失,而且最好是心甘情愿,男人拿了一枚丹藥塞到江潮嘴里,一個穿著銀白色盔甲的男人突然過來。
“動作還挺快!”
來人正是流泉,他盯著男人看了一會兒,開口道,“想不到你真的能下得了手,我還以為你顧及情誼舍不得呢。百重泉里的其他人已經弄完了,咱們說過了的,逆鱗歸你,龍骨歸我。”
“騙你的,你也信?”
男人冷笑一聲,流泉一聽怒火中燒,和他打起來,兩手握劍,卻絲毫不落下風,他本就是靠武力飛升的,雖說在瑤臺銀闕比不過謝寒玉,可對其他人還是綽綽有余。
“你居然敢騙我,找死!”
流泉眼睛都紅了,劍身的血還溫熱,男人被他刺了一劍,胸口處的疼痛讓他一時半刻靈力渙散,他必須盡快拿到逆鱗。
流泉卻看出了他的想法,偏偏用劍擋著他,兩人僵持不下,突然從旁邊傳來一陣腳步聲,流泉向那邊看了一眼,發覺是謝寒玉,瞪了一眼男人,轉身離去。
男人也只能匆匆離去。
“謝謝你救了我。”江潮看著謝寒玉,再次真誠道,“不過你也不用為了我,和那些人鬧起來,百重泉的事情我自己會調查清楚的。”
謝寒玉看著面前的少年,自己當初也是這個倔強的模樣,他能理解,只是點了點頭,不過幫不幫全看自己。
“你的傷……怎么樣了?”
謝寒玉緩慢道,少年當初胸口和腰部的地方都被劍刺到了,云外雪太冷,他一個初來乍到的人可能會適應不了。
江潮愣了一下,結巴道,“沒,沒事。”
謝寒玉摸了摸他的額頭,果然滾燙,他淡淡道,“發熱了,要是不注意,以后這根骨可能就廢了。”
“我可是真龍,”江潮反駁道,“逆鱗會幫我修復的,而且龍骨很硬,我好著呢!”
“是嗎?我抱著你的時候,感覺很軟。”
謝寒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說出口,江潮詫異的臉都紅了,“真,真的嗎?”
“你還想試試嗎?”
“不不,不用了。”江潮磕磕盼盼道,把貓抱過來擋住自己的臉,“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玉團,過來。”
謝寒玉低聲道,貓叫了一聲,江潮覺得自己有些尷尬,手足無措,偏偏玉團似乎對他有一種天生的好感,只是賴在江潮身邊,不肯動一下。
“我抱著它,挺好的。”江潮解釋道,自己的臉太燙了,他心道,難道這發熱真的這般嚴重,他感覺自己要燙迷糊了,怎么莫名其妙感覺這屋里氣氛怪怪的呢?
而且面前的人長的也太好看了!
江潮第一次覺得這人是真生得好看,簡直是比自己還要好看。而且看上去清冷俊秀又仙風道骨,師父他們見了一定會很喜歡。
“玉團壓到你衣裳了。”
謝寒玉輕笑道,走過去,替他理了一下衣領。
玉團的尾巴剛好放在江潮的領口處,他本就為了避免壓到傷口,換了件略寬大的白色里衣,外面也只是散散的披著一件絳紫色的外袍,領口處開的極大,露出來精致的鎖骨。
江潮看著謝寒玉修長靈活的手指探在自己的脖頸處,感覺自己整個人向外面冒著熱氣,幾乎要把他給蒸熟了。
謝寒玉有些疑惑他的臉又紅又燙,把衣領給江潮理好,就抱著貓坐在一旁,江潮被迫躺在床上,能擋著自己臉的貓也被抱走了,他只能暗戳戳的把頭伸到被子里面,結果又被謝寒玉拉開,“你不熱嗎?”
江潮感覺自己要死了。
天上的人都這么會蠱惑人心嗎?還是天上太熱了,他滿身是汗,甚至心跳的那么快,“咚咚咚”的自己都能聽清楚。
“熱——”
江潮把被子拉到脖頸處,只露出來一個頭在外面,這張床似乎有些太軟了,而且沾染著謝寒玉的氣味,江潮感覺自己都被他包裹起來,心神蕩漾不穩,尾巴就露出來了。
冰藍色的尾巴一下從被角里面鉆出來,還不由得晃了好幾下,謝寒玉眼神看過去,只覺得可愛極了,江潮注意到他的目光,慢吞吞的又把尾巴收回去。
“很可愛。”
江潮被他哄的簡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腦子里一團亂麻,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些什么,只是聲音壓的很低,道,“你,你想摸嗎?”
謝寒玉疑惑的看向江潮,仿佛沒聽到這句話一樣,只是眉目間多了一絲淡淡的興奮,江潮只認識了他一天,自然看不出來,在他眼中,面前的這個人還是清冷高深莫測的瓊玉仙君,對任何事物都提不起興趣的那種。
而他自己的這句話應該是給人造成了極大的困擾。
江潮感覺自己要蠢死了,腦子似乎出了什么問題,謝寒玉按住他的手,低聲問,“你剛才說什么?”
“寒玉哥哥,你,你想要摸我嗎?”
“不……不是,你想要摸……摸我的尾巴嗎?”江潮難為情道,貓善解人意的“喵”了幾聲,讓這個本就寂靜空曠的屋子顯得更尷尬了。
“我胡說的,你不摸就算了。”
江潮感覺自己越描越黑,這話聽起來真的太怪了,好像自己在向他求歡一樣,可事實不是這樣啊!
可是,龍的尾巴怎么能隨意給人摸呢?
師父告訴過他,只有自己的道侶才能摸他的尾巴,寒玉哥哥應該不是他的道侶吧,畢竟他們兩個也沒有成親。
或許人家有喜歡的人呢?
對啊,他是一條龍,可謝寒玉是天上的神仙,百重泉還不在了,天青師兄看的話本里面似乎說這門不當戶不對。
對,江潮和謝寒玉之間就是門不當戶不對,而且他還要替百重泉報仇,江潮突然傷感起來,躲在被窩里,把尾巴也蜷縮在里面。
他喜歡貓,可以摸貓的尾巴。
江潮郁悶的轉過身。
“很好摸。”謝寒玉看出來他的心思,笑道,“之前你纏在我的手腕上,就摸過了。”
江潮血氣翻涌,一直從耳后蔓延到胸口,他不知道自己昏迷的時候做了什么,又怎么會纏到謝寒玉手腕上呢?
可是他又不可能騙自己,江潮輕聲道,“那你還要摸嗎?”
他怎么會問出這樣的話?
這和當著面問謝寒玉要不要親他有什么區別?江潮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為什么已經想到讓謝寒玉親他這種驚世駭俗的事情。
“等你養好傷。”謝寒玉摸了摸他發燙的額頭,低聲道,“天帝喚我過去有些事情,你先在這里待著。”
江潮還沉浸在謝寒玉的溫聲軟語種,連玉團趁著謝寒玉一走就直接跳到他懷里這事都沒注意,直到貓尾巴又伸到衣裳里面,他“阿嚏”一聲,才意識到這屋里就剩下自己一個人和一只貓了。
謝寒玉平日也是這樣嗎?
百重泉里有幾個師兄師姐,還有師父,山下還有好些小攤,江潮最是閑不住,一有時間就溜下山,可是這里未免也太冷清了吧。
一點人煙氣都沒有,冷冰冰的,只有謝寒玉溫潤如玉,江潮慶幸是他救了自己,而不是其他人。
謝寒玉到了金殿,里面已經烏烏泱泱得站滿了人,漆丹水朝著他擠眉弄眼,雙手放在胸前朝上面拜了拜。
謝寒玉遞過去一個安心的眼神,走上前,他的位置在最前面,這已經是不成文的規矩了。謝寒玉簡單行了個禮,面色平靜的站在那里。
“瓊玉啊,那條龍現在養在你的云外雪,怎么樣了?”天帝清了清嗓子,問道。
“傷勢較重,還躺著休息。”
天帝看向他,聽到這個回答,倒是愣了一下,瓊玉這個語氣他能明顯的感覺到是已經把那條龍當做自己人了。
“謝寒玉,你不要添油加醋,”流泉站在他斜后方的位置,道,“既然百重泉危害了世間安穩,那他就要付出代價。瓊玉仙君一直把人藏在自己殿內是什么意思?難道是想包庇這群窮兇極惡的人嗎?”
“還請細說。”
謝寒玉淡淡道,他一個人站在那里,卻比身后站了好些人的流泉還要穩若泰山。
“百重泉的存在就是錯,奈清閑帶著他那一群徒弟,尤其是那條龍,為非作歹,這是所有人都看到了的。”流泉開口道,“洪城那里的百姓可以作證。”
漆丹水看不下去了,洪城他經常去,倒也見過奈清閑幾次,都是帶著他的幾個徒弟在那里斬妖除魔做善事,說他們為非作歹,漆丹水第一個不同意。
天帝輕咳了一聲,拿出來一面鏡子,他手輕輕一揮,“瓊玉,你自己看吧。”
鏡中顯示的正是洪城。
奈清閑穿了一身白藍色的衣裳,他身后跟著幾個弟子,江潮那身紅色的外袍格外顯眼,鬢邊還插著一朵開的正艷的水芙蓉。
簡直像是擲果盈車一般,幾個人所到之地到處都是少男少女們的身影,直到奈清閑看到街邊倒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婆,梨花木做成的拐杖被丟在一旁,周圍是散落一地的筍干。
那天的陽光正盛,奈清閑給人把了脈,發現是過熱導致的,把人背到樹蔭下,幾個人就一齊兒的坐在石頭上歇息。
直到那老婆婆一直昏迷不醒,奈清閑覺得不對,從袋中拿出來一個玉色的小瓶子,給她喂了一顆丹藥,這是用來解熱益氣的,沒什么過強的反應。
只是又過了半個時辰,老婆婆還是躺在那里,雙目緊閉,旁邊的幾個人也覺得不對,忙拉了一個臨街的大夫過來。
“看不出什么問題。”
大夫搖了搖頭,說不出緣由來,奈清閑只能暫時把人帶回了百重泉,他一貫樂善好施,遇上一些無家可歸或者是窮困潦倒的人,經常會把人帶回來。
他這幾個弟子也都是在街上撿回來的。
百重泉甚至有一個專供兒童念書的學堂,平日里他和易逢春還有幾個請來的老先生會去教書。
像往常一樣,奈清閑把人帶到了百重泉,有幾個侍女照看著,他也就沒放在心上,可沒想到的是,到了半夜,那天的月亮分外的圓,又很亮堂,甚至能瞧清楚泉水里的魚。
江潮正睡不著,避開所有人,一個人來到后山的泉水里泡著,謝寒玉沒想到這面鏡子居然還能看見這一幕,少年長長的尾巴在水面里晃蕩,濺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他有一瞬間的不舒服。
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江潮的尾巴,謝寒玉垂下眸子,手心處似乎傳來滾燙的感覺,那被少年纏過的指尖還殘留著之前的溫度。
謝寒玉強迫自己繼續看下去,夜半三更,百重泉里面的人除了江潮,都已經睡下了,可突然他看見奈清閑居然也從屋子里走出來,他換了一身黑色的衣裳,一直走到老婆婆住的屋子。
奈清閑走到屋前,抬手設下了結界,鏡中便顯現不出來任何畫面了,只有那半扇被打開的門在晚風中搖晃著,像是在宣泄著什么,又像是在掩飾著一切不堪的事實。
謝寒玉的心被提起來,他想起來那個少年澄澈干凈的眼眸,他滿心的相信著自己的師父,如果下面的一切真的像流泉說的那樣,謝寒玉也開始思考自己會怎么做?
奈清閑沒在里面待太久,他很快就從屋里面出來,隨后又去了其他幾間屋子,漆丹水的心越來越沉,他是去過百重泉的,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里面住的都是一些被奈清閑帶回去的人。
他小心的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謝寒玉,當初就應該阻止謝寒玉撿那個男人,漆丹水承認自己不是個善良的人,可要是為了一條龍,再給自己惹上事,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一直到四更天,奈清閑這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雞鳴聲過了一會兒從外面的村落里響起,可百重泉里面卻是一片寂靜。
一直到今天講學的老先生過來,學堂里面還是空空如也,他氣的拍了一下桌面,喊了幾個小廝去喚人起來。
“啊——”
只聽見一聲尖叫,喚醒了沉寂的百重泉,兩個小廝從屋子里面跑出來,滿手沾的都是血,驚慌失措的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死人了——”
老先生顫顫巍巍的走到外面,原本干凈的青石板面上整齊的躺著一排排的死人,這里面居然都是往日的那些學生和一些行動不便的老人。
“快去通知掌門,死人了。”
百重泉里面一片混亂,流泉看到這里,突然笑道,“瓊玉仙君,你現在還有什么好說的?奈清閑對一群無辜百姓動手,簡直是喪心病狂,還要裝出來一副濟世救人的善良模樣,真是虛偽至極。”
“他那個徒弟估計也不簡單吧,是不是把瓊玉仙君你給迷住了,才認識半天就肯為他說話。”
謝寒玉靜靜的看向他,聲音沉穩有力,道,“是,我是被他迷住了。”
第92章 瑤臺闕(五) 謝寒玉會把江潮鎖起來。……
“瓊玉仙君, 你——”
“你聽到他剛才說什么了嗎?”“那條龍長什么樣啊?瓊玉仙君要是有喜歡的人了,其他人怎么辦?”
漆丹水也是一臉詫異,雖然他早就知道自己的這個好友或許是真的喜歡上那條龍了, 可他一直以為謝寒玉只是隨口一聲, 著實沒有猜到這居然是真的。
漆丹水偷摸著溜到前面,小聲道, “謝寒玉,你不要命了!說什么呢?流泉就等著你這句話呢!”
流泉果真笑了一下,當即跪下來, 看向天帝, 道, “臣請天帝命令瓊玉仙君交出那妖孽, 否則就是擾亂世間安穩。”
“這鏡中已經顯示的很清楚了, ”流泉繼續道, “不知道瓊玉仙君還有什么話可說?”
江潮在床上躺了許久,只覺得整個人都要悶出蘑菇了, 貓一直在叫, 他便找了個借口順理成章的帶著貓, 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坐著。
這樣就算謝寒玉回來了, 應該也不會說自己, 要罰的話就連坐吧,反正還有貓陪著他呢。
小時候于天青做了什么錯事,就經常把他和關正陽帶上, 這樣就能避免一頓挨罵。
江潮仰頭看上面那一棵繁茂的桂花樹, 或許這就是瑤臺銀闕的不同之處吧,明明下著雪,還能香氣四溢。
“江潮——”
院外突然傳來聲音, 像是那個經常和謝寒玉待在一起的人,叫什么水的。
江潮便走出去,貓跟著他,看見漆丹水,“喵”了一聲,探頭探腦的看著,卻沒看見自己的主人,又連著叫了好幾聲。
“江潮,我是謝寒玉的朋友,當初是他在百重泉救了你,但現在天帝和流泉不依不饒,寒玉始終相信你是清白的,甚至看了證據還是堅持如此。”
漆丹水恨鐵不成鋼,道,“現在好了,他要是堅持和你站在一起,估計就完了。流泉那個人最是瑕疵必報,而且天帝這次也是鐵了心的站在他那邊。謝寒玉他本來就總是自己一個人,和天上的其他人既沒有拉幫結派,也沒有多少交情。”
江潮靜靜的站在那里,從這個陌生人口中聽著謝寒玉的一切,他始終是這天上的一個過客,無論謝寒玉把他藏的怎么深,也掩蓋不了終有一日他們或許會站在對立的局面上。
“除了你——”
漆丹水嘆了口氣,他面容上看起來有些憔悴,“他說相信你,流泉卻要他給出證據。”
漆丹水也沒想到,一貫冷靜的瓊玉仙君居然能說出,“如果他犯了錯,我會親手了結了人,再自廢仙骨下凡。”
“謝寒玉他跟你們這些仙門弟子不一樣,他是靠自己修煉出來的,你知道的,飛升不只是看修為,重要的是機緣和命格。”
漆丹水想起那個第一天來到瑤臺銀闕的少年,所有人都不肯相信這樣的一個人,命途多舛,甚至無父無母,才年僅十七就已經靠自己飛升成了神仙。
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甚至算得上是一個神秘的人,漆丹水是和謝寒玉來往比較多的人,可他自始至終也沒真的和謝寒玉交心,他這個人太孤僻了,連帶著那只貓也是一樣。
“他在下面過的是什么日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很苦。”漆丹水道,那只貓見他一直說個不停,蹭過去抓了他衣裳一爪子,留下幾道深深的痕跡。
“百重泉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別人為我承擔。”江潮緩慢道,“師父他有沒有做過錯事,我自己清楚。天帝又如何,難道就可以隨意定下罪名嗎?”
漆丹水看了面前的少年幾眼,那股替謝寒玉覺得不值的心情消減了不少,他道,“那你現在準備怎么辦?”
“可以帶我過去嗎?”
江潮禮貌問,彎下腰摸了摸貓的毛,那雙漂亮純凈的眼眸看著漆丹水,他忍不住點了點頭,“走吧,他們現在還都在金殿,不過你要是去了,可能就回不來了。”
“百重泉的人都走了,我回來又有什么意思?”
漆丹水倒是對他高看了幾眼,畢竟百重泉的人都是被流泉殺死的,雖然他覺得天帝這件事是做的太狠了些,可到底是沒有辦法去安慰。
“你,師父做了什么,你清楚嗎?”
江潮緩緩垂下眸子,盯著地面,這條路謝寒玉應該也走過,就在兩個時辰之前,他還想著等人回來,他就告訴謝寒玉龍的尾巴不能亂摸,可是他愿意讓謝寒玉摸。
現在看來,還是不說的好。
“知道,但師父他肯定不會做錯事的。”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的走了一路,江潮的相貌太過出眾,路上遇上好些仙娥,都朝著他看過來。
一直到了金殿,那些大臣紛紛朝著門外看過來,江潮對上那些人的眼光,謝寒玉看到他過來,心提了起來,少年單薄的身體一個人站在那里,謝寒玉瞬間變得心疼。
“江潮,你終于肯出來了,”流泉冷笑一聲,“一直躲在瓊玉仙君身后當個縮頭烏龜,都不肯去看你的那些師父師兄們一眼,真是好笑。”
“虧你師姐死的時候,還在求我放過你,你們百重泉的人果然惡心。”流泉一把走到江潮身側,大聲道,“害死了那么多人,還想著成親歡歡喜喜的過日子,難道不會為了那些人而心虛嗎?要是我,恐怕半夜都睡不了覺,你們還能心安理得,光明正大的邀請那么多人去百重泉觀禮,也是厚顏無恥。”
“流泉,你說話不要太難聽。”
江潮是漆丹水帶過來的,他站在江潮身后,看著少年形單影只,也有一瞬間的難受,仿佛這一大群人在欺負一個無家可歸又沒人撐腰的孩子。
“漆丹水,你難道也像謝寒玉一樣被他蠱惑了嗎?怎么,這張臉張的太好看,還是性子太溫順,像條狗一樣,你喜歡這樣的啊?”流泉轉頭盯著漆丹水,他說話一貫粗鄙,天上的人是知道的,可像今天這樣,漆丹水是忍不了了。
他剛想要動手,卻聽見天帝輕咳了一聲,謝寒玉卻沒理會這一切,他的眼睛一直緊緊盯著江潮,看到他對自己輕輕的搖了搖頭。
可謝寒玉還是朝江潮走去,天帝的聲音沉穩有力,像是放下來無盡的威壓,緩慢道,“瓊玉,你這是要做什么?”
“瓊玉仙君真是被迷的神魂顛倒了,明知道這個畜生和百重泉都不是什么好東西,還是為了他公然違抗天帝的命令,看來是想要和他們同流合污了。”
流泉大聲道,他站的離江潮很近,剛想要說話,卻突然覺得胸口傳來一絲涼氣,猛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往后看,江潮手里握著一把匕首,而匕首的尖端正在自己的體內放著。
“你……你,畜——”
江潮的手快速動著,把匕首抽出來,又迅速插進去,接連好幾下,他有一瞬對上謝寒玉的眼神,又垂下眸,直到流泉在他面前徹底咽了氣。
江潮這才停手,大殿內的神仙都一臉恐慌,天帝也是被嚇到了,定定的看著中間那個手上染血的少年,他朝著大殿內看了一圈,手指突然動了幾下,角落和中間的幾個神仙也倒下了。
漆丹水看出來,那些都是去過百重泉的人。
那現在,就只剩下……
天帝!
江潮一個剎那,快到殿內的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的動作,人已經到了天帝身旁,江潮手里還握著那柄匕首,狠狠的往天帝胸口處刺去。
天帝一個揮手,江潮墜落在地上,吐出來一口鮮血,他面色慘白,謝寒玉已經走到他身側,江潮看了他一眼,被寬大衣袖遮住了手搭上謝寒玉的指端,他突然暈倒在地。
漆丹水也慌忙跑過來,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江潮已經傷到了極致,估計是沒救了,而且他還想要殺了天帝。
“瓊玉,這件事你怎么看?”
天帝面色陰沉,他的脖頸處還被匕首劃出來一道痕跡,可他也知道百重泉的事情,要是真的仔細去查,自己估計也不占理,現在只有速戰速決,把這件事盡快了結,才是正舉。
“還請天帝饒江潮一命,臣請愿去往涼州,平定鬼族禍亂。”
“謝寒玉,你——”漆丹水第一次看到謝寒玉對著天帝跪下,可他也知道,這是唯一能保住那條龍性命的辦法了。天帝修為莫測,而且江潮在這件事情上也魯莽了些。
可漆丹水就是不愿,謝寒玉這個一向不參與任何事情和黨派糾紛的人,現在也要為了江潮而改變自己的原則。
“好,只是他不能再留在這里,更不能再去危害人間。”
天帝丟下一個字,轉身離去。
“瓊玉仙君,你說你,這都是孽緣啊!”司命星君也沒想到,“你說,你要是想要一段姻緣,你跟我說啊!你,這,這惹的都是什么事啊?”
“瓊玉仙君,這龍當真就如此好,值得你付出這么多去對他嗎?可他不見得會這么對你,他是百重泉的人,就注定了你們兩個是不能在一起的。”
“瓊玉仙君——”“謝寒玉——”
謝寒玉抱起江潮離開,一直回到云外雪,貓就站在桂花樹下等著他們,見人回來,一下子撲過去。
江潮傷的很重,謝寒玉只能給他輸了些靈力,等著人醒來。漆丹水不放心過來看,道,“謝寒玉,你準備怎么辦啊?天帝那邊肯定不好糊弄,而且涼城也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玩,你確定要為了他過去嗎?”
“我已經想好了。”
謝寒玉看著床上還在昏迷的人,“洪城是離百重泉最近的地方,我會把江潮送到那里。”
“可是,他……”漆丹水的后半句話沒說出來,但謝寒玉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鎖起來。”
他淡淡道。
謝寒玉會把江潮鎖起來,設下結界,和自己的性命連在一起,任何人都傷不了他。
漆丹水現在是越發看不懂自己的這個好友了,他低聲問,“你真的決定了嗎?那你拼了命的把人保下來,難道真的只是為了救他的命?你難道以后不想和他見面了嗎?”
“等我查清了所有的真相,讓他們都無話可說的時候。”
謝寒玉把手擱在江潮的額頭上,溫聲道,“鏡子里面的那件事情,丹水,我希望你能下界幫我問清楚。明日我就會把江潮送到洪城,然后趕去涼城,可能要許久才能回來。”
“也可能回不來……”
貓感受到主人言語中的淡然,似乎察覺出什么,乖巧的待在謝寒玉身邊,腦袋蹭了蹭他的腰。
“好,其實我也不信,我去過百重泉好幾次,他是個什么人,我還是知道的。你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
漆丹水拍了拍胸口,“只是,寒玉,你一定要小心。”
“多謝。”謝寒玉走到角落的屏風處,從那里拿出來一個小瓶子,他放在手心打量了許久,一直到漆丹水都好奇問,“這是什么?”
“忘憂丹。”
謝寒玉早在把江潮送去洪城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哪怕他安排好一切,可那個地方只剩下江潮一個人,他熱鬧慣了,必然會不習慣,而且,天上的事情或許會影響他。
忘憂丹讓江潮忘了這天上的事情,等到他解決了一切,再把人放出來,江潮就還是那個單純善良的少年,謝寒玉不想要他的少年整日困在這些不堪而骯臟的記憶里。
他要江潮永遠安穩無虞。
“你不跟他好好告別一下嗎?”漆丹水突然握住了謝寒玉拿藥的手,“他醒了,說清楚了也不遲。”
漆丹水識相的走出去了。
江潮看見謝寒玉手里的那枚丹藥,道,“對不起,其實你不用救我的,反而會連累你。”
“可我喜歡你,能怎么辦?”
第93章 瑤臺闕(六) 你要穿著喜服來接我。……
江潮愣在床上, 背后墊著一個厚厚的枕頭,貓蹲在他身旁,靜靜的看著自己的兩個主人在旁邊說話。
謝寒玉的手撫上江潮的臉, 低聲道, “我喜歡你,看不出來嗎?”
他在說什么?
他喜歡我?真的嗎?
我好像聽錯了。
這貓怎么摸起來這么軟啊?他怎么在摸我!他在摸我!好, 好摸嗎?
江潮感覺自己腦中一片混亂,像是有無數個聲音在他耳邊回響,他沒想到有一天會有人對他說出來這樣的話。
他的手伸到我的脖頸處, 很涼!
江潮看著謝寒玉, 那雙眼睛里面透著難以置信, 他甚至懷疑自己還在做夢, 畢竟剛才的夢里也是謝寒玉, 同樣的人, 同樣的場景,只是夢中的他似乎親了自己。
那他會親我嗎?
江潮年齡尚輕, 根本藏不住任何事, 表情一覽無遺, 把心里的想法完完全全地展現出來, 略顯蒼白的臉上終于泛上來一抹血色, 眼睛微微垂下來。
謝寒玉坐下來,手指抬起江潮的下頜,“江潮, 能看出來嗎?”
“不……不——”
謝寒玉眉毛上挑了一下, 親了他一下,溫熱的唇很軟,和那些江潮看過的話本子里面描寫的似乎有些不一樣。
不知道, 江潮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謝寒玉按住了手腕,嘴唇一觸即離,江潮的臉紅的發燙,謝寒玉繼續道,“那現在看出來了嗎?”
江潮默默低下頭,可又看到自己的手被謝寒玉握住,他漂亮的手指和自己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下面是杏色的錦被。
看出來了!
什么都看出來了!
江潮心道,要是能早點遇見謝寒玉就好了,他就不需要在這個充斥著仇恨的瑤臺銀闕,把自己的心思藏的死死的,不敢讓那個人發現。
可是這太難了!
少年第一次心動,卻是在如此蒼白無力的時刻。
“我聽到了你和漆丹水說話。”江潮側過臉,強忍著在眼眶里面打轉的水漬,他不敢去看謝寒玉,不然就要露餡了。
“涼城會很危險嗎?”江潮低聲問。
“會。”謝寒玉不愿意瞞著他,這是他們兩個的路,不管如何,江潮有必要更有資格知道。
“忘憂丹會讓我忘了你嗎?”
“是。”謝寒玉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他見過那些在下面經歷了情劫的神仙回到天上,總會去吃一顆忘憂丹,再見面時,就都笑盈盈的和人打招呼。
“你舍得嗎?”
淚水“吧嗒”一聲掉在被褥上,暈開一片,江潮伸手想要把眼淚抹干凈,卻突然被謝寒玉抓住手,他無措的看著那個始作俑者。
謝寒玉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湊過去親上他的臉,江潮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那些戲文里面也沒說下一步他要怎么辦?
每次謝寒玉親他的時候,江潮就感覺他仿佛一下子進了另一個空間,在這里,他沒學過任何東西,就像是一張任由謝寒玉涂抹翻折的白紙。
那一大串折磨著他的問題也像泡泡一樣被拋之腦后,這種感覺太神奇了,江潮甚至覺得有些食髓知味。
“舍不得。”
謝寒玉在回答他剛才的問題,江潮感覺他的吻似乎更重了,他眼角的淚早已經被謝寒玉親干凈了。
但是他還在親。
江潮的手動了一下,把他和謝寒玉之間隔開一段距離,輕咳了一聲,眼眸里盡是認真。
“我不要忘憂丹。”江潮低聲道,“我會在洪城等你,直到你來接我的那一日,記得給我帶上喜服,你也要穿喜服,這是你欠我的。”
“我們會在百重泉成親,你只要親我一下,我就跟著你一輩子。龍與天地同壽,這么長的一輩子,我就只喜歡你一個人。你死了,我就一直守著你,我死了,你也不能另尋他人。”
江潮放狠話,他紅了眼,緊緊的盯著謝寒玉,問,“你還要親我嗎?”
“要,矢志不渝。”
謝寒玉把人摟緊了,一手攬著江潮的腰,一手蓋在貓的眼睛上,他這一輩子,前面似乎都太安分守己了,也就今日,放肆一回。
貓蒙住了雙眼,什么也看不清,只聽見黏膩的水聲,自己的主人手心滾燙,貓受不住,一下子跑到外面。
“寒玉哥哥,這個你收著。”
江潮低聲道,他硬生生扯下自己的逆鱗,疼痛在那一刻讓他忍不住皺起了眉毛,整個人都蜷縮成一團,“這是……逆鱗,我知道,他們都想要這個,你,你收著。”
冰藍色的逆鱗在他手里泛著光,江潮默念了句什么,把逆鱗送到謝寒玉體內,“有了這個,你在涼城,就可以保住性命,我等著你來接我成親。”
謝寒玉沒注意,逆鱗已經進入到他體內,他看著少年熾熱的眼神,心里酸的厲害,他摟緊了江潮,在他耳邊低聲道,“我一定會穿著喜服去接你。”
“好。”
江潮聲音中帶著哽咽,其實有一件事情他沒有告訴謝寒玉,龍的逆鱗,無堅不摧,而且若是被人拿到了,便可以把這具身體也搶過去,他便全無反抗之力。
逆鱗便是龍的命,而謝寒玉也是他的命。
到了晚上,江潮的傷還沒好完全,又把逆鱗給了謝寒玉,靈力波動讓傷口恢復的極慢,他渾身都疼,疼的哪怕只是安靜的躺在床上,疼痛也會泛上來,讓江潮不得安眠。
江潮滿頭大汗,卻仍是乖巧的待在一旁,他咬緊了牙,不愿意透出一聲,對上謝寒玉看過來的目光,也只是笑著迎上去。謝寒玉當然看得出來,他在人間的時候,忍痛是家常便飯,江潮的表情根本瞞不過他。
“疼了為什么不和我說?”
謝寒玉一邊給江潮輸送著靈力,一邊拿起帕子給江潮擦汗,“不要瞞我。”
“以后,我一定和你說。”江潮勉強露出來一個笑,他不想讓謝寒玉擔心,明天他們就要分開,再見面,江潮沒有把握也沒有信心,他想要在記憶里給謝寒玉留下來一個好印象。
“去了涼城,你會遇到更多漂亮的人,可不能負了我。”江潮抬起頭,狠狠的咬在謝寒玉的脖頸處,留下來一個牙印,“旁人問起來,你就說這是家里人留下的。”
“我都把逆鱗給了你,你要是騙了我,喜歡上別人,我一定會殺了你的。”
江潮瞪著眼睛,面色因為疼痛而顯得猙獰,一字一句道。
“這么兇?”
謝寒玉笑了一聲,看著少年略氣憤的面容,認真道,“我的少年,把逆鱗都給我了。家中已有賢妻,又怎么會出墻呢?”
“這還差不多。”
洪城,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江潮看著面前的屋子,謝寒玉特意尋了一處依山傍水的院落,里面種了許多水芙蓉,像極了百重泉。
“你快點去吧,我就在這里等著你,而且還有漆丹水呢,你不是說了會讓他幫忙照看著的嗎?”江潮揮了揮手,看著謝寒玉特意設下的結界,又叮囑了幾句,轉過身去,他不敢去看謝寒玉離開的背影。
“記得穿喜服來接我。”
他在心里默念道,謝寒玉走了兩天,江潮就在院子里面坐了兩天,他還是太沒用了些,連師父的仇都報不了。
總有一日,他會讓天帝付出代價的。只是江潮也覺得奇怪,那天跟著師父他們回去的老婆婆,身體明明康健,可是第二天為什么就突然死了?
還有那些在百重泉住下的人,奈清閑去看過,也診過他們的脈,沒有發現任何問題。就連江潮也偷偷去看過好幾次,他甚至拉著于天青和關正陽,都沒有查出來什么問題。
“啊——”
江潮順著聲音看過去,一個三四歲的女孩倒在地上,她身后站著漆丹水,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外袍,手里握著一把刀,上面還掛著溫熱的血。
漆丹水瞧了江潮一眼,繼續朝著女孩走去,女孩渾身發軟,倒在地上,翻騰了好幾下還是站不起來,只能一步一步的往院子里面爬。
只是結界擋住了她的路。
漆丹水一手握住女孩的脖頸,把人提起來,他的眼睛充紅,像是受人蠱惑一樣,江潮想起來自己小時候,也是被人追著,最后是師父救了自己。
他站起來,往結界外面走過去。漆丹水沖著他笑了一下,江潮身后憑空出現幾個黑衣人,把人按住了。
漆丹水的手一松,走到江潮身邊,握住他的手腕,“逆鱗呢?怎么不見了?”
女孩在地上哇哇大哭個不停,江潮抬手掙脫幾個人,想要把人抱起來,他被關在洪城,沒有任何武器在身旁,身上的傷還沒有好,根本不是幾個人的對手。
他抬手把女孩送走,隨手撿起來一根樹枝,和幾個人打起來,看著漆丹水,道,“我以為你是真心對謝寒玉的,可沒想到你居然也是為了逆鱗。”
漆丹水眼神一暗,他的手輕輕一抬,圍著江潮的幾個人一齊兒的涌上來。
“我當然是真心把瓊玉仙君當朋友的,只可惜他為了你,做了太多錯事。”漆丹水從袖口中拿出來一個鐵環,上面還泛著紅光,血氣沖天。
江潮一只手被鐵環穿透,血一點一點的滲到里面,疼的他滿地打滾。
“看到那個井了嗎?把人扔進去。”
漆丹水淡淡道,“這可是我精心為你挑選的地方,昏暗不見天日,省得你看見了什么人都要去救,多不好啊。不過,你要是肯告訴我,逆鱗在何處,我也是可以放你出來的。”
江潮沉默不語,漆丹水見狀,也不再裝了,拿出來一顆丹藥塞進江潮嘴里,緩慢道,“這可不是忘憂丹,這是忘情丹。不過嘛,效果和忘憂丹差不多,只是會讓你每天忘記那么一丁點兒,你和謝寒玉的那點記憶,會反反復復的出現在你面前,直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了。”
“要是他還記得你,來找你了,你覺得你們兩個見面第一句話會是什么?”
漆丹水冷笑一聲,“你是誰?”
“這話好聽嗎?不過啊,我覺得你是沒機會了,我聽說瓊玉仙君在那邊英姿颯爽,很招人喜歡呢!鬼族的兩個女君都想要嫁給他,愿意就此停戰,你覺得,天帝會答應嗎?”
江潮冷冷的看著他,漆丹水覺得有意思極了,他拍了拍江潮的肩膀,腳狠狠的踩上江潮因為靈力渙散露出來的尾巴。
“真臟,也真惡心。謝寒玉喜歡你,真是被蒙住了雙眼,我可以和你說實話,你對他來說,就是個累贅,百重泉的事情,瑤臺的神仙都知道是天帝下的令,哪怕你師父他不是故意的,他沒犯錯,他甚至是行了善事,也無濟于事。除了謝寒玉,沒有人愿意會為了一個小小的百重泉,和天帝翻臉。”
“這就是命,你好好受著吧!”
漆丹水轉身離開,拿出天帝給的法器在這里設下了鎖鏈,讓江潮只能困在這小小的四方天地,動彈不得,昏暗而狹小,除了冷風和寒雪,再無其他生機。
鎖龍井三個大字被刻在石頭上,自那天起,洪城的人便生了一場大病,總是遇見一些駭人的鬼魂和精怪,死的死,傷的傷,很快,人就減少了一大半。
直到有人看見了那口井,大著膽子,伏在井口去看,只見一道道紅色的血痕黏在井壁的鐵鏈上,里面傳出來一陣陣的嘶吼,一條巨大而粗壯的尾巴猛的拍在井壁上,嚇的人落荒而逃。
“要不還是請個和尚或者道士來看看吧!這妖怪,一直危害人間,總要想個法子啊!”
南暝寺的和尚剛好路過此地,看了情況,道,“這里的妖怪戾氣太重,恐怕傷人害己,各位還是盡早搬離洪城的好。”
“可,可這是我們的家啊!待了這么久,師父,難道就沒有什么辦法把這妖怪除掉嗎?”
“這里的結界未除,任何人都進不去啊!”
和尚嘆了口氣,這里面血氣太重,他只是看了幾眼,便受不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方妖怪被關在里面。這陣法他看過,只覺得精妙無比,卻又沒有生門,只怕是真的想要人死啊!
他只能在外面待了一會兒,默默念了幾句經文,希望能給他添一份善緣吧!
背后傳來幾不可聞的聲音,和尚卻沒有再回頭,這件事不是他這個普通人能管得了的。
要是再待下去,只怕會惹禍上身。
鎖龍井內,江潮只能拼了命的不讓自己忘記謝寒玉,可就像漆丹水說的那樣,他越努力,頭反而會越疼,疼的他受不了。
“謝寒玉……我好……疼。”
你不是說讓我疼了就告訴你嗎?
江潮日復一日的等著那個說好了會穿著喜服來接他的人,他一想起謝寒玉,就會高興一陣子。
可丹藥的效果讓他和謝寒玉之間的記憶變得越來越少,他只記得他要等一個人。
雪落在井里,堆積成厚厚的一片,江潮也不知道究竟下了多久的雪,他的記憶里,似乎也有一個地方無時無刻都在下著雪,那里也很冷,可是冥冥中好像有一個人抱著他,會摸他的尾巴。
他要在這里等誰?
江潮不記得了,百重泉的人都沒了,他還等誰呢?
血跡慢慢的被落雪蓋住,那一片紅被清洗掉,江潮只記得他昏迷前的一天,是溫滿杏和易逢春成親的日子。
喜服像極了地面上的血,紅的驚人。他卻喜歡這樣的紅色,江潮也不知道為什么,只是覺得有人穿起紅色來應該會很好看。
他開始等,等一個機會,自己能破了這結界出去,出去給百重泉的人報仇,報了仇,江潮就回到百重泉,躲在后山的泉水里面,一輩子守著百重泉。
鎖龍井里的那些鐵鏈被他試了個遍,可是仍然出不去,江潮整日懨懨得待在井底,時不時井壁上的那一條縫隙會刮進來一片新綠的枝葉,像是遠處的歸人傳來的消息。
江潮也不記得自己的逆鱗是怎么丟了的,只知道他的身體沒了逆鱗,傷口痊愈的很慢。
哪個王八蛋拿了他的逆鱗?
江潮心道,等到他出去了,肯定要把人碎尸萬段。師父告訴過他,逆鱗是龍的命,不能隨便示人,居然會丟了,他的臉還要不要?
那天早上,江潮醒過來,發現結界變弱了許多,難道是設下結界的人突然出了什么事?
江潮暗自催動著靈力,手上的鐵環被彈開,那幾條鎖鏈也成功被他解下來,江潮試了一下,沒想到這結界居然輕而易舉的被他破了。
看來這次那人傷的應該很重,不然他也出不來。
江潮看著外面濃綠的新芽,樹上的幾只鳥雀也在嘰嘰喳喳的叫著,他回到百重泉換了身期待已久的紅色衣裳,白皙的臉龐上,那雙眼睛微微上揚,濃密烏黑的發被他隨手一扎,和以前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像卻又不像。
他要去找他的逆鱗。
直到那一個雨天,江潮沒拿傘,街上的人很多,擁擁嚷嚷的他也不能化成原形,便只能找了個屋檐先躲著。
江潮百無聊賴的盯著外面去,遠遠的便瞧見一個穿著玄色道袍的男人帶著一個道童,身上還掛著一個大大的包袱,這是解袱鬼,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誰被解袱鬼纏上,怕是要倒大霉了。江潮看著他們上了船,剛想要去拯救那些被選中的幸運少年,就瞧見一個穿了素色衣裳,手里握著一柄油紙傘的男子,出劍凌厲而干脆。
“懷仙門謝寒玉。”
江潮的心猛的一顫,只覺得三魂少了七魄,他好像喜歡上這個人了。
第94章 故人歸(一) 阿玉,我好想你。……
江潮總覺得這人自己似乎見過, ,可他又想不起來,只是呆呆的望著, 他的手下意識的就伸出去, 想要去扯某人的衣角,可面前空空如也, 一直到人沒了蹤影,才想起來他要去追。
江潮加快了步子,雨水打在身上, 紅色的衣裳濕了一大半, 他也沒注意, 跟著人進了客棧, 這是葉潭鎮唯一的一間客棧, 他打聽過了, 謝寒玉只能來這里。
果不其然,江潮看到了那個站在樓梯上的人, 瞧清楚了臉, 他的心跳得更快, 像極了小時候和于天青一起躲在樹上偷看話本子時讀到的那句“一見鐘情。”
或許兩個人以前真的認識, 江潮心道, 反正他既然喜歡上了這個人,就要纏著他一輩子。
……
謝寒玉又想起那個躺在雪里的少年,可是后來呢, 他們就沒有聯系了嗎?
“丹水, 當初我是不是在這里救了一個人?”謝寒玉看到熟悉的青石板路,心生疑惑,轉頭去看一旁拿著扇子使勁兒晃蕩的漆丹水, 對方尷尬的笑了一聲,“呃,好像,好像……沒救。”
“為什么?”
謝寒玉覺得奇怪,他腦海中反復出現那個雪地里的少年,血流了一地,艷的刺目,他要是見了,怎么會不救呢?
“因為……他當時已經沒救了,已經死了。”漆丹水訕訕道,“而且那時候涼城戰亂緊張,天帝派你過去,時間緊迫,當然就沒救了。”
“我……在涼城,是不是忘記了什么人?”
謝寒玉問他。
“呃,這,你當時不是想著早點結束回來,一時著急頭就受傷了,可能忘了點什么。不過能忘的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了。”
漆丹水抹了一把汗,他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知道事情真相的人,謝寒玉盯著他,讓漆丹水不免心虛,“行了,這百重泉的人死了幾百年了,也沒什么好看的,咱們要不回去吧。”
“我想再看看。”
謝寒玉淡淡道,“丹水,我想在下面待幾天,貓還在云外雪,你幫我照顧好它。”
漆丹水點點頭,心道,謝寒玉應該是想不起來的,其實他也不知道謝寒玉為什么去了一趟涼城就什么都不記得了,不過肯定是比天帝讓他動手要好。
“那我先走了。寒玉,你早些回去,天帝這幾天不知道會不會找你。”
“嗯。”
謝寒玉徑直往里面走,百重泉里面仍然是一片狼藉,自從幾百年前天帝下令以后,這里幾乎血流成河,紅色的綢緞早已經腐化,到處是殘垣斷壁,只有泉水中那大片大片妖冶的水芙蓉,仿佛還存著百重泉之前的風光。
“嘩啦——”
遠處傳來一聲響,謝寒玉定定的看過去,只見一個穿著杏紅色衣裳的女子,手里握著一柄刀,小心翼翼的往里面走,一不小心被樹枝絆倒,這才弄出來聲響。
對方注意到他的目光,慌張的理了一下衣擺,小步跑過來,“瓊玉仙君,您,您怎么下來了?”
“你認得我?”
女子唇角微微勾起,含蓄道,“自然認得,這鬼界和妖界還有天上的神仙,大抵都認識您。”
女子正是山鬼,她謹慎的打量了周圍幾眼,確定謝寒玉身邊沒有其他人跟著,這才大著膽子,低聲道,“瓊玉仙君,您那個……”她思索了好一會兒才確定了一個恰當的稱呼,“那個……心上人,那個經常纏著你的,那條龍,他好像還,還不知道你活著。”
謝寒玉的目光太凌厲,山鬼也不敢多言,可她偏偏就是喜歡摻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便頂著被風破竹知道弄死她的風險,繼續道,“他,天天在陰嶺那里站著,快成石頭了。”
“頭發都白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山鬼說完抿緊了嘴唇,沒聽見謝寒玉說話,便著急忙慌的離開了,她甚至不敢去看謝寒玉是什么表情。
一直到了陰嶺,江潮手里正握著那柄斷了的霜寒,面無表情,銀白的發絲襯得整張臉更加冷峻,沒有半點兒先前的朝氣。
“江……江公子。”
山鬼很是識時務的換了稱呼,“你……,最近要不要去百重泉看看?”
“可能有你想見的人。”
江潮抬眸,山鬼小心的指了指百重泉的方向,“真的,我保證。”
江潮百無聊賴的轉過身,全當沒聽見,山鬼狠狠的跺了跺腳,大喊道,“你這跟守寡有什么區別?一天天的待在這兒,都說了有人在百重泉,傻子,蠢貨,也不知道謝寒玉——瓊玉仙君是怎么看上你的?”
“你再不去,說不定人家一會兒回天上了?”
山鬼一轉身,就看見江潮站在自己面前,道,“你說的是誰?”
“是誰你猜不到嗎?”
江潮轉身離開,只片刻,山鬼就看不見他的蹤影了,希望瓊玉仙君以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能饒過她。
謝寒玉剛走到百重泉前面的那一處山路,山鬼的話讓他似乎有了一些印象,不過自己的心上人,是一條龍,謝寒玉沒有懷疑就相信了她的話,那個倒在雪地里面的少年,似乎就是一條龍。
謝寒玉緩緩走下臺階,百重泉自然是住不成了,他只能就近在洪城附近找了家客棧,“一間上房,謝謝。”
“好嘞,客官,里面請。我們這客棧啊,你別看人不多,但是干凈,而且這窗戶大,看風景啊,是最好的。”
小二引著謝寒玉到了二樓,果真像他說的一樣,里面是一張木床,屏風隔著外面的木桌和凳子。大概是初春,房間里的青色瓷瓶中擱著一枝新開的杏花,倒是顯得房間多了幾分雅致。
小二看謝寒玉的目光落在上面,笑了一下,道,“客官,這幾天夜里總是下雨,后院里的那棵杏樹上的花都被打落了不少。看著實在是可惜,就折了幾枝放在這里了,您要是不喜歡,我這就把它給拿下去丟了。”
“不用,就擱這里吧!”
謝寒玉的手搭在杏花枝上,察覺到上面還掛著水露,順著手指滑下來,“沒事了,再過一個時辰送些飯菜來,清淡一點的。”
“好嘞,那客官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出去了。”小二笑著離開,屋里面只剩下謝寒玉一個人,杏花開的極好,嬌俏而艷麗,謝寒玉不由想起來什么。
似乎有那么一個人,也曾抱著一大簇的杏花,說著要送給他,謝寒玉總覺得自己忘掉的東西著實有點多。
外面果不其然又下起了雨,謝寒玉走到窗邊,去看外面淅淅瀝瀝的雨,到處都是迷蒙的一片,街上晃動著各色的油紙傘,原本大聲的吆喝也漸漸歇了,只剩下密集的腳步聲。
所有人都在冒著雨回家。
遠遠的,謝寒玉看見一道冰藍色的身影從天上一閃而過,這樣的天氣竟然還有人御劍,謝寒玉沒多想,只是繼續站在窗邊。
“燒餅哎——,春日的韭菜,新做的哩——”
謝寒玉的目光被墻角處那個一邊撐著傘,一邊趕路的男人吸引,他身上掛著一個半身高的背簍,上面用厚厚的白色棉布蓋住,向外面冒著熱氣。
吆喝聲就是他喊的。
謝寒玉走下樓,小二正拿著毛巾擦桌子,見人出來,湊上去熱情道,“公子怎么又出來了,可是餓了?飯菜馬上就給您端上去。”
“無事。”
謝寒玉淡淡道,轉身出了大門,走到那個賣燒餅的男人身前,道,“十個燒餅。”
“好嘞。”
男人喜笑顏開,也是沒想到這么晚了下著雨還能碰上來買燒餅的人,手腳利索的裝好,遞給謝寒玉,好奇的問了一句,“公子怎么買這么多,這是新做的,要是吃不完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謝寒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下來,只是冥冥中覺得自己之前就錯過了這個,他笑了笑,道,“沒事。”
男人自然不會說什么,看著那位年輕的公子離開的背影,形單影只,瞧著異常孤單。
“哎,公子,我明天還在這里,你要是覺得好吃就再來啊?”男人下意識的喊了一句,只見那位公子輕點了一下頭,他又拿起那背簍,加快了腳步,不然這雨下大了,家里夫人又該著急了。
小二見謝寒玉回來,剛開口,就見人已經上了樓梯,拿起毛巾繼續擦桌子,聽見一聲,“一間上房。”
小二回頭,只見一個穿著黑色衣裳的男人,銀色的頭發濕了水披在身后,他以為是個四五十歲的男人,可抬頭時,那張臉卻顯得異常清俊,微微上揚的眼尾還掛著雨水,“啪”的一聲落在地面,暈開一片。
那雙有力而修長的手伸到他面前,一錠銀子被放在桌面上,“客官,里面請,小店啊,剛好還剩下最后一間上房。我們這客棧小,就安排了兩間上房,你和剛才的那位公子一人一間,真是有緣。”
小二笑著帶人進去,指了指樓梯的方向,卻發現那人早已經進去了,他拍了一下腦袋,“哎,那位公子走的還挺快。公子,請,這雨太大了,染上風寒可不好,我一會兒讓人給您送點姜湯,再端些飯菜過去。”
“多謝,不用了,拿些酒來。”
江潮低聲道,推開門走進去,小二見他不想多言,便自己退了出去。
江潮想起來和謝寒玉的第一次相見,也是在這樣的雨天,只不過那時候的自己還沒錢住上房,他伏在窗邊,心里郁悶到了極致。
百重泉里面沒人,江潮白跑了一趟,那股子絕望就更強了,他真的把謝寒玉弄丟了。
雨越下越大,甚至能聽見風聲,江潮喝了一口酒,這里孤僻,沒什么拿得出手的好酒,味道很苦,渾濁的酒水順著他的下頜滑落到衣領處。
自從七年前,謝寒玉死后,江潮的衣裳便都成了黑色,他以前總覺得這個顏色沉悶,沒有生氣,現在反而盡是穿的這個色。
黑色顯得他更瘦了,冷白的脖頸處青筋一覽無遺,江潮把手伸到窗外,雨水打在上面,冰涼不帶一絲溫度。
江潮在雨里跑了一遭,衣裳早就濕透了,身體發了熱,一個不注意就倒在地上。
“公子,你又點的酒來了——”
小二抱著兩壇酒走上來,不一會兒,他就已經上來三趟了,熟練的拍了拍江潮的房門,見沒人答應,小二輕推門進去,卻見人面色潮紅,空瓶散落一地。
“公子,公子——”
小二跑過去,手擱在江潮額頭處,只覺得滾燙,他沖樓下大喊一聲,“掌柜的,客人暈倒了。”
謝寒玉坐在桌前,盯著那幾個燒餅,突然一陣敲門聲,“公子,公子,您會把脈嗎?這旁邊的客人暈倒了,找不到大夫啊,下著大雨,萬一出了事我們也擔待不起。”
小二死馬當活馬醫,見謝寒玉一表人才,干脆把他給喊了出來。
謝寒玉推開門,就見小二一臉緊張,推著他就往旁邊的屋子走,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謝寒玉微微皺眉,往前走了幾步,就看見一個穿著黑色衣裳的男子,銀發散落在地,眼尾泛紅,還掛著豆大的水珠。
不知道是淚,還是雨水。
這張臉,他好像在哪里見過。
謝寒玉的心的跳得極快,他蹲下來,手腕就被人抓住了,男人無意識的呢喃道,“阿玉……我好疼。”
“公子,您會診脈嗎?我,”小二撓了撓頭,“我也擔不起這責啊!”
“熬完姜湯來。”謝寒玉道。
“我這就去。”
小二剛離開,男人臉上的潮紅就更甚了,謝寒玉被抓住的手指也變得滾燙,一條冰藍色的尾巴從黑色的衣擺下面滑出來,纏住了謝寒玉的腰。
“阿玉,阿玉,”江潮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只當是自己的幻覺,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掉,把謝寒玉摟的很緊,“我好想你。”
“只有在夢里,我才能看見你嗎?”
江潮無意識的在謝寒玉脖頸處蹭了蹭,“你,你不是說好了要陪我一輩子的嗎?阿玉,你好狠心。”
謝寒玉正要推開他,卻被江潮按住脖頸,親了上去,男人滾燙的唇又軟又滑,那股苦澀的酒氣就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
謝寒玉聽著外面落在屋檐上的雨聲,想起來了什么,只不過那時候他們是在床上,柔軟的枕頭被墊在他腰間,自己的身體便只能使勁兒的貼住那個人,昏暗中寂靜的房間里面只剩下唇齒交纏的聲音。
“親我。”
謝寒玉讓人繼續親,不愿停下,哪怕是一下也不行。
第95章 故人歸(二) 謝寒玉,你混蛋。(我哭……
“親我, 繼續。”
謝寒玉的聲音在自己腦海中回響,他似乎說過這句話,脖頸處變得滾燙, 泛出大片血色, 雨點冰涼,透過窗子飄進來, 緩解了身上的燥熱,卻讓兩人之間的肌膚相貼變得更加黏稠。
“阿玉……你親親我。”
江潮的聲音斷斷續續,他的尾巴也不安分, 只是一個勁兒的往謝寒玉身上纏。
確實是發熱了。
謝寒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居然沒把人推開, 小二把姜湯端上來又下去了, 謝寒玉喂了他幾勺姜湯, 江潮只是搖搖頭, 神志不清,道, “太辣了——”
謝寒玉有些手足無措, 他沒哄過人, 至少現在殘存的記憶中沒有, 只能吹了吹, 繼續一勺接著一勺喂給江潮。
對方皺著眉頭,銀白色的發蹭到謝寒玉手腕上,讓人有一瞬間的恍惚, 和謝寒玉記憶中唯一不同的便是發色。
謝寒玉第一次察覺到了心疼, 他又給江潮喂了幾勺姜湯,對方似乎在做夢,一直在翻動, 額頭上也冒出來一層薄汗,眼尾泛紅。
他哭了。
謝寒玉抿著唇角,那個讓他夢中仍然念念不忘的人是誰?
“阿玉,阿玉,別走。”
這個稱呼,喊的當真是親昵。
謝寒玉面上帶著冷意,但還是替江潮蓋上被褥,走到窗邊,盯著那將亮未亮的天,已經過了大半夜,他口中的人還沒來接嗎?
謝寒玉瞧見地上的一朵素白的發帶,江潮的發散落了一床,那這發帶……只能是他的。
黑衣素服,他,這是在服喪?
難道江潮口中的那個人已經死了嗎?
謝寒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正人君子當慣了,隱藏在內心深處的一絲慶幸卻又讓人羞愧,可如果那個人真的死了,面前的少年豈不是一腔衷情埋在心底?
謝寒玉看著那枝杏花,又看著躺在床上的人,“阿玉”,這個稱呼倒是和他的名字有幾分相關。
“阿玉,我的發情期到了。”
男人滾燙的手臂攬上他的腰,單薄的衣裳被褪去,原本擺在床上的枕頭一下子掉在地上,他心里有些慌,去看外面的紙鶴。
“阿玉,我喜歡你,想親你。”
雨聲穿過屋檐,他被人抱在懷里,打濕衣領的不知道是水還是淚,謝寒玉卻只記得男人的唇吻上自己,身后還傳來幾聲“寒玉師兄。”
“阿玉,謝寒玉,我不要你死。”
“寒玉師兄,我想讓你穿這身衣裳。”
“謝師兄,我不會御劍,你帶我好嗎?”
謝寒玉不動聲色的去看那還在昏迷著的人,心里卻生出一個疑惑,那個“阿玉”難道是他?山鬼也說了,他有個心上人,是一條固執又愛哭的龍,他等著自己,頭發都白了。
謝寒玉現在無比確定他口中的“阿玉”就是自己,當年那個躺在雪地里,尾巴纏上自己的少年也是他,緣分果然很神奇,讓他兩次都能再次遇到江潮。
江潮,謝寒玉第一次知道這個名字還是在漆丹水口中,他經常跑去百重泉,知道那老頭收了個新弟子,喜歡的不得了,天資聰穎,而且根骨極好。
“謝寒玉,你是不知道,那老頭天天把他那個新徒弟,叫江潮的,抱在懷里。”
原來他們那么早就認識了。
謝寒玉轉過身,走到床邊,盯著上面的人,替他把壓在身下的發絲捋好。
江潮頭還是很暈,只是發熱已經退了,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就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魂牽夢縈的那個人。
謝寒玉一身紅色的衣裳,青絲如墨,腰間處掛著一個白色的玉佩,風吹過玉佩輕輕晃動,發出聲響。
“阿玉,”江潮聲音沙啞,“我,是死了嗎?所以才又看見你?”
小二剛好走上來,聽見聲音很是激動,大叫道,“掌柜的,客人醒了。”他一把握住謝寒玉的手,“謝公子,真是多謝你了,簡直是妙手回春啊!”
“無事,只是他身體虛弱,送些清淡的粥來,這是銀子。”謝寒玉又拿出來一錠銀子遞給小二,對方卻推辭道,“這,用不了那么多。而且公子你上次給的銀子還沒用完呢。”
“就當謝禮了。”
謝寒玉輕笑道,小二只能收下,轉身離開。
謝寒玉這才轉過身來去看江潮,只見人一下子從床上跑下來,一身素白的里衣松松垮垮的掛在身上,幸好這房內沒有其他人,不然什么都看清楚了。
“阿玉,真的是你嗎?”
江潮把人抱在懷里,眼淚很快打濕了謝寒玉的衣裳,他現在就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卻突然被人拉進屋里,溫暖又心酸,悶在心里七年的思念從罐子里面倒出來,毫無保留的展現在謝寒玉面前。
江潮的身子還發軟,幾乎站不住,半邊身子都掛在謝寒玉肩膀上,他像是背起了大山,把畢生的歡喜和情感都牢牢地系在自己身上。
“哪怕是騙我的,我也認了。”
謝寒玉嘆了一口氣,把江潮扶正,規矩的站在自己面前,可他看著那滿臉的淚痕,終究是不忍,把人抱起來放在床上,俯身親了他一下,見人有些愣神,才緩緩道,“我可能……不記得你了。”
江潮原本還沉浸在謝寒玉失而復返的欣喜中無法自拔,一聽到這句瞬間心沉到底部,盯著謝寒玉的那雙眼睛水汪汪的,眼淚“啪”的一聲就掉在被褥上。
這七年間,他很少甚至沒有做出這樣稚氣的動作,江潮把頭埋在被褥里,使勁兒的搖搖頭,不愿去聽謝寒玉的言語,他為什么會忘了自己?
阿玉已經不愛自己了!
江潮偷偷的把手伸出來去拉謝寒玉的手腕,好一會兒,他也沒聽到什么動靜,當是謝寒玉厭了自己,更是委屈,誰料頭頂的被褥被人拿開,謝寒玉擦了擦他額頭的汗。
“是忘了,不是厭了。”
謝寒玉低聲安慰道,把眼淚汪汪的人抱在懷里,一下又一下的拍著背,“江潮,在人間發生了什么,我不記得了。但是,我想哄你,想親你,這是下意識的。所以,我覺得,我還是喜歡你,很喜歡的那種。”
“你……你本來就只能喜歡我一個,”江潮聲音中還帶著哭腔,“我,我們成了親的,你說過,要永遠哄我的。”
“我們……我們在滄溟山入了洞房,你要是這樣不要我,我會殺了你的,你不能喜歡別人。”江潮已經聽不清謝寒玉在說什么,他看著太過激動,甚至手還在發抖,“山行怪我沒有保護好你,我也想著去找你。”
“謝寒玉,你混蛋。”
江潮一口咬在謝寒玉的肩膀上,眼角的淚止不住的往下掉,見對方仍是不說話,委屈又無助。
他頭發都白了,肯定沒有以前漂亮,謝寒玉估計是嫌棄他了,畢竟在天上,什么樣的美人都能看見,謝寒玉一定是另有新歡了。
“寒玉,你那貓——”
漆丹水順著謝寒玉的氣息找到這里,卻見到他那不近人情的好友緊緊的把人抱在懷里,衣領處散亂著,白皙的肌膚上面有一個很深的牙印,他瞬間愣住了,話說到一半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丹水,怎么了?”
江潮見人進來,寶藍色的衣裳顯得人年輕而朝氣,五官俊朗,手里的折扇上面畫的是一副雪景圖,他又稱呼的“如此親昵”,而謝寒玉還是一副熟悉的模樣,瞬間感覺天塌了。
本來就沒止住的眼淚現在更是大顆大顆的打在謝寒玉的身上,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誤入歧途的少年,看著謝寒玉和這個人交談的模樣,心像是被刀割了。
謝寒玉說過要和自己長長久久的。
現在他不僅忘了自己,還又找了新歡,兩人都是天上的神仙,跟他一條龍本就相差甚遠,江潮把謝寒玉拽的更緊,尾巴剛想要甩上去,卻被謝寒玉給拉住了。
“他是我的朋友,漆丹水,你們之前應該認識。”謝寒玉的手抓住江潮的尾巴,對上漆丹水略顯尷尬的眼神,氣定神閑道,“這是江潮。”
漆丹水自然認得這是誰,只是他也沒想到江潮怎么會這么快就又到了謝寒玉身邊,他淺笑了一下,走到江潮身邊,伸出手,道,“江公子,我是漆丹水。”
都是情敵了,他居然還來挑釁自己!
江潮不理他,只是暗自把頭轉過去,漆丹水繼續道,“寒玉,你那貓不肯吃東西,要是有時間,你回去看看。”
他們居然還一起養了貓,紙鶴都沒了,江潮和謝寒玉之間的聯系也沒了。可他們的貓還在。
江潮委屈極了,聽見謝寒玉溫柔道,“多謝。”
“寒玉,你,怎么又和他,我以為你會聽天帝的,可沒想到,最終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漆丹水面露擔憂,謝寒玉卻只是笑著說,“我自有分寸,丹水,這段時間估計要麻煩你了,我——”
“我頭疼。”
江潮突然道,聲音聽著有些僵硬,漆丹水見狀,只能識趣道,“那我先走了。”
“好。”謝寒玉見人離開,去看背對著自己的江潮,細聲安慰道,“我看看,要不要再吃點藥?”
“你,真的喜歡他嗎?”
江潮覺得自己卑微到了骨子里,他不敢去看謝寒玉,生怕得到一個自己不愿聽的答案,“可是你說過,喜歡我的,你自己說的。”
“我只喜歡你一個。”
謝寒玉把臉對著江潮,“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雖然忘了,但是我還是愛你。”
江潮感覺自己瞬間被哄好了,可心里還是別扭,“那我以后要叫你什么?瓊玉仙君嗎?”
“你之前叫什么,現在就叫什么。”謝寒玉知道他的心思,只能盡力彌補,“江潮,我會恢復記憶的,別怕。”
懷仙門。
卻山行帶著燕鶴練劍,他小時候是謝寒玉撿回來的,看到這個同樣被江潮撿回來的孩子,自然就生出一股同情來,一有時間就會過來。
“山行師叔,師父他還不回來嗎?”
燕鶴滿頭大汗,坐在旁邊的石頭上,手里還握著一柄木劍,他想問這個問題很久了,可是每次看見奈清閑,他都心生畏懼,也只有卻山行看著和善,還總是帶著他下山,才敢在他這里說會兒閑話。
“你就當他死了。”
卻山行惡狠狠道,“本來就不是什么好東西我,那么關心他做什么?”
“山行——”
應忔身后跟著溪枕走過來,卻山行只能收了自己的脾氣,低聲道,“應忔師兄,溪枕,你們怎么來了?”
“風陵城那邊出了點事情,我這幾天正忙,你帶著沈南,還有姜樸他們幾個過去看看,剛好也算是歷練。”
“應忔師叔,我也要去。”燕鶴一身懷仙門的弟子服,十二三歲的少年面如冠玉,雖然還有些稚氣,可出劍凌厲,極具天賦。
“行,山行,要護好他們。”應忔笑著道,“跟著你山行師叔,不要亂跑。”
“知道了。”
燕鶴一聽能出去激動的不得了,他自從來到懷仙門,除了偶爾下山,便再也沒有去過其他的地方。
這幾年,世間極其不太平,懷仙門的護宗陣法破了,與其相連接的鬼城里那些魂魄也經常跑過來,為了弟子安危,玉溪真人便下令他們不得隨意出去。
“應忔師兄,你還不相信我嗎?”
卻山行拍了拍胸口,“雖然我沒有……寒玉師兄那么優秀,可也是這一代的天之驕子!”
“路上注意安全。”應忔交代完就離開了,卻山行大聲道,“燕鶴,去喊上沈南還有你姜樸師叔他們,我們走。”
風陵城在鬼城的西邊,是除了懷仙門之外距離鬼城最近的一個地方,偏偏那里沒有什么仙門世家,平時出了事也是向懷仙門求救。
卻山行換了身便裝,一直到了城門口,就瞧見幾名女子手臂上纏著金手環,胸口的衣裳半露,朝他們揮著手帕。
一股濃重的香氣撲鼻而來,卻山行覺得鼻子癢癢的,直接打了個噴嚏。
一個穿著鵝黃色衣裙的女子直接走到他身旁,擠開了目瞪口呆,雙頰泛紅的燕鶴,一下摟住卻山行的胳膊,溫聲道,“公子,來風陵城是為了哪位佳人啊?”
文姜樸直接捂住了燕鶴的眼睛,低聲道,“小孩子,什么都別看。”
“哦。”燕鶴聽話的閉上了眼睛,只是那股劣質的香粉味一直往他身上躥,沈南已經自覺的在一旁念起了清心咒。
“哎哎哎,別這樣,”卻山行拿袖口遮住自己的臉,大聲道,“我,我可沒錢去你們那些地方。”
“我呸,沒錢,沒錢你來什么風陵城啊!”女人一聽這話,臉色瞬間變了,一把抽出自己的手,“瞧著就是個廢物。”
旁邊的一位桃紅色衣裙的女子見狀攀上文姜樸的手臂,低聲細語道,“妹妹,你要來試試嗎?我們這里,可不止有女人?像你這樣細皮嫩肉的,真是極好。”
“你個不要臉的,趕緊放開我師妹。”卻山行怒罵道,“什么害臊的地方,也好意思當眾說出來。”
“姐姐,你看看,這人還臉紅了呢?”女人眉目彎彎,只是對著一旁鎮定自若的文姜樸拋了個媚眼兒,接著扭著腰就離開了,“妹妹我,可別忘了來我們心月樓啊?”
“文師妹,你可不能出了懷仙門就學壞啊!”卻山行苦口婆心道,“要是寒玉師兄在,她們肯定不敢放肆。”
文姜樸翻了個白眼,道,“風陵城里多是妖艷女鬼和男鬼們,倒是卻師兄,還是注意一下自己吧!衣領都被人扒爛了。燕鶴,走了。”
卻山行低頭去看,尖叫一聲,沈南噗嗤一聲笑了,細心道,“師兄,扣子在地上。”
卻山行臉紅的像是抹了胭脂,趕忙拿手攏住了衣領,快步低頭跟在幾人身后,風陵城中人很多,街上擁擁嚷嚷的看不清,他一下子就撞到一把劍上,“撕拉”一聲,衣擺被劍刃勾住劃開一個口子。
“這大街上成何體統,你看看,真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旁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卻山行恨不得找個洞直接鉆進去,他看著面前那雙黑色長靴,紅色的衣擺垂在上面,不見臉,也知道是個美人。
“妖艷女鬼和男鬼們——”
文姜樸的話在卻山行腦海里回蕩,他瞬間提了精神,握緊了腰間的長劍,努力穩住心神,道,“在下懷仙門卻山行。”
來人沒說話,卻山行只能緩慢抬頭往上看,那人的手被另外一人牽著,再往上,入目便是一張熟悉到極致的臉。
卻山行當即把劍丟到一旁,抱住了男人的腿,哭喊道,“寒玉師兄,你終于回來了。”
第96章 配冥婚(一) 謝寒玉的糟糠之妻
“寒玉師兄, 我就說你沒有死,你那么厲害,肯定不會死的。”
卻山行一把鼻涕一把淚, 死死的拽著謝寒玉的衣擺, 半伏在地上,哭腔明顯, 把街上一群人都吸引來了,“寒玉師兄,你, 終于回來了。我要去告訴師父, 寒玉師兄, 我好想你。”
“我之前認識他?”
江潮抿著嘴, 謝寒玉捏了一下他的手, 這才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 “認識,但是你和他沒有和我熟, 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師弟。”
是江潮的聲音!
卻山行一臉震驚, 憤怒的向上看, 想要把兩人相牽的手分開, “江潮, 你,你居然還跟寒玉師兄在一起,你害死他一次還不夠, 現在還要繼續纏著他。”
“寒玉師兄, 你怎么可以跟著他待在這種……”卻山行有些難以啟齒,結結巴巴道,“這種下流又無恥的地方。”
“寒玉師兄,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山行啊!”
謝寒玉下意識的摸了摸卻山行的頭,對方瞬間來了精神,仰起頭眼睛里含著淚花,懨懨道,“寒玉師兄,你怎么不回懷仙門了?我們都在等著你呢!還有沈南,應忔師兄。”
“山行?”
謝寒玉試探著喊了一句,面前的男子眼睛都瞪大了,大聲哭起來,江潮忍受不了,猛的拍在他腦袋上,“有什么好哭的,丟人。”
謝寒玉木然的盯著江潮看了一會兒,見人仍然不覺得羞愧,默默在心里嘆了口氣,“起來吧,地上涼。”
卻山行一聽慌里慌張的就站起來,擠到謝寒玉左側,道,“寒玉師兄,我們一起回懷仙門吧,師父他們都在等著你呢。”
“不行,我要先給他們傳信說一聲。”
卻山行從袖口里拿出來一只紙鶴,拍了一下紙鶴的翅膀,低聲道,“快去,快點,跟師父說,寒玉師兄要回來了。”
文姜樸帶著燕鶴和沈南走了好一會兒,這才意識到卻山行不見了蹤影,她扭臉看了看四周,“卻山行不會表面裝的很好,其實跟著跑到心月樓了吧?”
“師叔,這樣說是不是不太好。”
燕鶴義正言辭,“我覺得,山行師叔可能是迷路了,所以沒跟上我們。”
“走吧,回去找人。”
文姜樸猛的一甩手中的鞭子,地面上的石塊碎成粉末,這才轉身大步向前走,遠遠的看見一群人圍成個圈,心想著卻山行一向喜歡湊熱鬧,就打算擠進去看看。
還沒走到前面,就聽見一聲熟悉而響亮的哀嚎,“寒玉師兄,嗚嗚嗚——”
卻山行那家伙被人給坑了,居然還能喊出來寒玉師兄,文姜樸心道糟糕,直接推開人,擠進去,果真看見卻山行可憐巴巴的拉著一個男人的衣袖。
文姜樸,“……?”
難道真的被妖艷男鬼還是男妖精給迷住了?連路都不走了?到底長成什么模樣才能把卻山行給迷住?
文姜樸滿臉疑惑的抬頭看,這人還挺高,不對啊,這張臉,怎么這么眼熟呢?
“謝……謝師兄?”
她看到男人微微頷首,只是眼神中帶著陌生,卻山行聽見她的聲音,激動道,“文師妹,是寒玉師兄,寒玉師兄他還活著。”
“你確定風陵城里面的是人而不是鬼?”
文姜樸的手伸出去,想要去碰一下謝寒玉的臉,結果旁邊那個面色冰冷的男人拉著謝寒玉往后直接退了一步,瞪了文姜樸一眼,道,“男女授受不親,你也是。”
江潮一把甩開卻山行的手,把謝寒玉往自己這邊又拉了點,謝寒玉無奈只能任由他和自己幾乎密不透風的貼在一起,忽視身旁那些亂七八糟的議論,道,“山行,你去解釋。”
兩人嘀咕了好一會兒,燕鶴不敢置信的看著江潮,他只見過這個不靠譜的師父兩面,幾年過去了,竟然有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默默的盯著腳底不說話。
江潮心懷愧疚,求助的去看謝寒玉,可對方就更不會哄人了,甚至連哄面前的人也都是按照話本子上寫的,一點一點來,自己被占了便宜也還是覺得正常。
面對現在的情景,他也只能給江潮一個自己保重的眼神。
靠不了別人,只能自己上了。
他這張臉,能迷惑瓊玉仙君,肯定對別人也有用。
江潮咬咬牙,擠出來一個和善的笑,他微微俯下身子,看著已經長到自己肩頭的燕鶴,壓低了聲音,道,“燕鶴,我是你師父?”
后兩個字說出來的時候,江潮有一瞬間的心虛。生怕對方一個怨氣把自己推開,這個距離,如果他被推開,還是能被謝寒玉接住的吧。
可不能倒在地上把臉弄花了就糟糕了。
江潮心驚膽戰了好一會兒,從小到大,他還沒這么心虛過,訕訕的摸了一下耳朵,眼神有些飄忽,燕鶴眼神亮亮的,直接大聲喊道,“師父。”
江潮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膨脹的湯包,再聽幾聲就要當場裂開,化成一灘水的那種,他沖謝寒玉眨了眨眼睛,得到些安慰,道,“長這么高了。”
這話從江潮嘴里面說出來他只覺得別扭,畢竟他以前都是聽的,現在倒是反過來了。
“師父都老了,頭發白了。”
燕鶴滿眼認真,義正言辭道。
江潮,“……”
江潮半是怨懟半是調情的瞪了一眼謝寒玉,要不是他,自己現在也是青絲如墨,他輕咳了一聲,抓住燕鶴的衣領,道,“這樣才更好看,你還是個小孩,不懂。”
“確實好看,師父什么樣子都好看。”
江潮被哄的嘴巴都抿緊了,生怕一不小心大笑出聲,破壞了他這幾天在謝寒玉心中脆弱,傷感的形象。
剛好文姜樸和卻山行幾個人回來,燕鶴也就沒再多說話,只是乖巧的站在一旁,盯著面前雖然銀發但面容俊美的男人。
文姜樸別扭的走到謝寒玉身邊,小聲道,“寒玉師兄,原來真的是你啊!都怪卻山行,天天在懷仙門嚎叫,我還以為,還以為你真的死了。”
“不過,寒玉師兄,你們怎么來這里了?風陵城里面半人半鬼的,你來這里有什么事嗎?”
“山鬼約我們過來的。”
江潮搶著說道,他和謝寒玉本來一直在百重泉附近待著,山鬼有一天送了封信過來。
“阿玉,山鬼給我們寫信做什么?”江潮不解,但是看在她給了自己謝寒玉的線索,江潮還是拆開看了。
“瓊玉仙君,江公子,三日后還請風陵城一見。”江潮瞅著還在門口站著的瘦小鬼魂,不免好奇,問,“原來山鬼還有這么多下屬呢!風陵城是她的地盤嗎?”
“算不上,我家主人的屬地在連山一帶,風陵城離懷仙門很近,目前是人界在管。”那小鬼低眉順目道,不敢抬頭看一眼,這里靈力太盛,他一身的鬼氣,被壓制的跟個木偶也沒什么區別了。
“回去就跟你家主人說,瓊玉仙君會去的。”江潮只身靠在門上,露出來一個小縫,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見里面是什么情景,只是嗅到一股暖香的味道,極盡曖昧甜膩。
“是。”小鬼眼睛溜溜的轉,瞥見江潮露出來的腳踝上還掛著一條銀色的鏈子,隱約能看出一些抓痕,他立刻不敢再看了,恨不得把眼睛閉緊。
男人站在他面前顯得格外高大,雖然慵懶的靠在門上,可濃郁的靈力對他這個修行尚未滿百年的小鬼來說,簡直是天雷。
“江公子,您繼續,我就先走了。”
他說完就快速跑出來,只一溜煙兒就不見了蹤影,江潮嗤笑一聲,把門關緊,這才去看里屋。
屋內彌漫著一股熱潮,龍涎香的氣息濃郁不散,汗珠掛在江潮的額頭上,也流到謝寒玉的頸窩。
地面上散亂堆著海棠紅的外袍和素白的里衣,江潮身上那件松垮垮披著的鳶尾藍色外袍后面被浸濕了一大片,剛才那鬼敲門的時候,他只能隨意地撿了一件地上的衣裳搭著,現在才意識到已經臟了。
江潮把衣裳丟在地上,銀白色的發絲散落在他耳畔,弄的謝寒玉癢癢的,兩人貼的很近,發絲自然就沾到他身上。謝寒玉推了推江潮,聲音中有明顯的啞意,“明朝,怎么了?”
“山鬼說想見瓊玉仙君一面。”
謝寒玉聽到這個詞,就有些不自覺的發顫,昏天暗地了好幾日,江潮總是喜歡趴在他耳邊低聲喊“瓊玉仙君。”
每到這個時候,謝寒玉總是格外緊張,雖然在瑤臺銀闕的時候,那些神仙也是這樣稱呼他,可到底沒在這個時候……
被人用手握住。
然后壓低了聲音,像是潮濕的雨水將人打濕一樣,渾身黏膩。
“風陵城的男男女女可多著呢,像瓊玉仙君這樣的,更是他們眼中的貴客,到時候,我不就成糟糠之妻了?”
“瓊玉仙君,你說是不是?”
謝寒玉仰著頭,像是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給面前的人,他在江潮面前,沒有一絲一毫的隱藏。
江潮愛慘了他這般模樣,一只手和謝寒玉的手緊握,撐在脖頸處,這個姿勢極其方便他去親謝寒玉,哽咽而斷續的聲音被覆蓋。
謝寒玉也不知道說了什么,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著著江潮的名字。
直到天色又變得暗沉。
“寒玉師兄,寒玉師兄,你在想什么呢?”
卻山行把手在他面前揮了揮,“師父說,最近風陵城里面冥婚很多,死了不少人,就讓我們來看看情況,你要跟我們一起嗎?”
謝寒玉輕輕“嗯”了一聲,他覺得自己的耳后在發燙,只是被衣領擋住,只有他知道,其他人看不出來。
“風陵城太危險了,你們先找個地方住下,我一會兒就回來。”謝寒玉仔細交代過,才和江潮一起往山鬼約定的地方走。
山鬼早早站在茶樓前面等他們,見人過來,揮了揮手中的扇子,她帶著一個面紗,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眉心處點了一個紅痣。
“瓊玉仙君,江公子,你們終于來了。”
江潮眉毛上挑,說了句,“多謝了,我才能找到阿玉。”
山鬼笑了笑,催促著兩人上去,倒了茶水,她才道,“瓊玉仙君,這次緊急找你,實在是有個事情,不說不行,可是風破竹一直待在連山,我,怕被他知道,所以就偷偷派人送了信。”
“是這樣的,連山本來就只有我一只鬼,后來,附近來了幾只孤魂野鬼,我見他們可憐,就讓他們在這里待著,其中一個就是給仙君和江公子送信的。”
山鬼到了屋內才敢摘下面紗,妖艷的一張臉上透露出一絲慌張,“可是這兩個月來,風破竹他居然帶了好些新鬼魂來,其中有些鬼氣沖天,各個滿臉都是血痕,我猜可能是喊冤而死的,可是又問不出來,他們的嘴都被縫上了。”
“各個還穿著嫁衣,瓊玉仙君,他不會是準備干什么壞事吧!”山鬼驚慌失措,低聲道,“瓊玉仙君,江公子,你們可一定要救救我啊,我在連山可是什么壞事兒都沒做過。萬一他干了啥,惹怒了天帝,連累我,那就完了。”
“我一直安分守己,約束下屬,我還想著哪一天飛升呢!”山鬼的手玩弄著自己的辮子,自從連山里面莫名多了好些鬼,她睡覺的地方都變臭了,熏的她這幾天都沒睡好,看著憔悴了不少。
“穿著嫁衣的鬼?”
謝寒玉突然想起來卻山行說的冥婚,“你先在風陵城待著,要是出什么事,我自會瑤臺銀闕替你解釋。”
“瓊玉仙君,荔蘿在此謝過了。”山鬼微微俯身,這個名字她自己都許久沒喊過了,自死在連山,她的魂魄不知怎么了,不得出去,后來慢慢的就成了山鬼,一直到風破竹給自己解了禁制,這才能到外面去。
“荔蘿姑娘,這名字還挺好聽的。”江潮難得給了她好臉色,“不過,這次我和阿玉身邊還有幾個懷仙門的弟子,都還不知道你的身份,人多口雜,要不還是換個身份?”
尤其是卻山行,江潮只擔心他知道了身旁的女子是山鬼,估計沒半個時辰,滿風陵城的人和鬼就都知道了。
話音剛落,窗子突然被一個彩色的繡球擊碎,江潮連忙拉著謝寒玉往后退,寬大的袖口擋了一下,煙塵彌漫,江潮瞧了一眼,只見一個穿著玄色衣裳的男子,腰間掛了一個紅繩,一雙吊梢眼,膚色略顯黝黑,正巧站在對面的吊樓處,得意洋洋的朝著他們看過來。
“這繡球既然砸中了姑娘,就是姑娘的福分。”男人笑著道,“在下黃茂才,今日在此拋繡球娶妻,看姑娘許久了,著實心動,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江潮被震驚到了,去看謝寒玉,對方也是覺得荒謬,江潮低聲道,“阿玉,這人好像有些不要臉了。”
山鬼撿起繡球朝那邊砸去,“你是什么貨色,真是可惜了,我不喜歡你。”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在這風陵城,你得罪了我,可是要付出代價的。”男人見狀氣急,他拍了拍手,幾個侍衛立馬跑到屋內,腰間掛著長劍,把荔蘿圍起來。
“就憑你們幾個也想困住本姑娘?可笑,一起上吧。”山鬼冷笑一聲,拔下頭上的發簪,只聽幾下,身邊的幾個侍衛就已經倒地,“沒殺你們已經是我網開一面了,別激怒了本姑娘,到時候一個活口都不留。”
“瓊玉仙君,江公子,我們走吧。”
男人從對面走過來,見自己的人都倒在地上,當即變了臉色,又瞧見荔蘿身后的謝寒玉與江潮,道,“你不嫁我,莫非是看上了身后的兩個文弱書生?風陵城中可是危險的很,只有嫁給我,才能保住你性命,他們兩個可護不住你。”
“你去打聽打聽,風陵城中哪家姑娘不是求著進我家門的,你可別給臉不要臉。”他說著,用腳狠狠踢向身邊倒地的侍衛,“連個女人都擒不住,要你們有何用?等回府,自去領三十大板。”
山鬼翻了個白眼,不想跟他糾纏,對上那人直勾勾的眼神,她只覺得一陣惡心,“死了就死了,嫁給你,還不如死了。長的跟個癩蛤蟆似的,你從哪里來的信心,學人家拋繡球娶親,你這是明搶。”
“口舌伶俐啊!”江潮在后面稱贊道,“不過荔蘿姑娘,對這樣的人,不用這么多廢話,直接打死算了,也算是積福了,禍害那么多良家女子,死了也勉強是做了件善事。”
“江公子,你們先走吧,也省的臟了瓊玉仙君的眼。”山鬼冷冷道,手里的那把簪子被她握在手里,一步一步向黃茂才走過去。
“你要做什么,”黃茂才這才開始害怕,大叫道,“告訴你們,我府上可是有懷仙門的幾位弟子在,要是殺了我,你們可就慘了。”
“哦?”
江潮聽著覺得好笑,看了看謝寒玉,嘴角動了動,“懷仙門的人啊,那是真厲害,荔蘿姑娘,這可怎么辦,我們好像惹不起呢?”
黃茂才聽著他們說話,拍了拍胸口,“本少爺給你一個機會,乖乖的跟我回去做我的第十房小妾,說不定我就饒了你這條命。”
山鬼笑了一聲,溫柔道,“黃公子,我還沒見過懷仙門的人長什么樣子呢?要不你把他們叫過來讓小女子看看,接著咱們再一起回府?”
黃茂才被這一笑迷得神魂顛倒,骨子都酥了,忙吩咐一旁的侍衛道,“快去,去把懷仙門的那幾位公子喊來,就說本少爺遇到了危險,速速請他們過來。”
“是。”
卻山行左等右等也沒見謝寒玉回來,擔心他又突然消失不見,叫嚷著要出去找人,文姜樸待在客棧里面也覺得無聊,風陵城這么大,她也想出看看,就隨著卻山行一起出去了。
留下沈南和燕鶴在客棧里面待著。
“寒玉師兄,你怎么在這里,這位是?”卻山行走了一路,聽見前面的動靜,才跑過去,就看見江潮跟沒有骨頭一樣靠在謝寒玉身上,兩人坐在凳子上,前面放著兩盞茶。
還冒著熱氣,江潮拿起一杯吹了吹,又給謝寒玉遞過去,卻山行鄙視的撇了撇嘴,江潮卻絲毫不關心他,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玩弄著謝寒玉沒有握杯的手指。
“山行,懷仙門還有人在風陵城嗎?”
“沒有吧,師父現在不讓懷仙門的人隨意出去,所以這次就只有我和姜樸幾個人過來,而且風陵城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來這里干嘛?”卻山行不解,他轉過身,這才看見面前還站著一個女子,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涂著大紅色蔻丹的指甲。
被那幾位妖冶女妖調戲的記憶瞬間涌上心頭。
卻山行的眼神瞬間垂下來,使勁兒的盯著地面不敢抬頭,“江潮,是不是你又欺負寒玉師兄,這女子是不是你找來的?”
“山行,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山鬼見人的耳后已經徹底紅了,覺得有趣,湊到卻山行身邊,向他吹了一口氣,結果卻山行驚恐的直接從凳子上摔下來,拿袖子捂住自己的臉,哭道,“你別過來啊!”
“真沒勁兒。”
山鬼轉身去看那個穿著綠色衣裙的女子,問,“你也是懷仙門的嗎?”
文姜樸點點頭,“剛才那個是我師兄,我叫文姜樸。”
“文姑娘,在下黃茂才,是這風陵城城主的兒子。”黃茂才一看見文姜樸的臉,瞬間又來了興致,今天可真是收獲頗豐,一下來了兩個漂亮女人。
文姜樸直接拔出身后的刀,刀刃泛著銀光,她的手在上面輕輕拍了拍,乖巧的面容看著單純無害,緩聲道,“你剛才說什么,我沒聽清。”
刀刃清亮,映出來黃茂才的臉,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道,“咱們……咱們一會兒聊啊,一會兒聊。”
“懷仙門的人怎么還沒來,干什么吃的?”黃茂才一腳踢在身旁侍衛的身上,“想要急死本少爺嗎?一會兒美人都該餓了。”
“公子息怒,小的這就去看看。”
“黃公子,”門外傳來聲音,聽起來很是沉穩,兩個穿著青白色衣裳的男子走過來,抱拳行了禮,“黃公子可有受傷?”
“免禮免禮,”黃茂才見人過來,瞬間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看著他們,道,“兩位既是懷仙門的人,那必然是……”
“你們兩個是懷仙門的,抬起頭來,讓我看看。”文姜樸拔劍指著黃茂才,淡淡道,“什么時候兩只鬼也能冒充懷仙門的人了,真是長本事了。”
見被拆穿,而且對面幾個人身上靈力充沛,兩人也不裝了,化成原形。一瞬間,天地之間都變得昏暗,鬼氣森森,黃茂才被人用手握住脖頸直接提起來,從兩層樓上丟了下去。
第97章 配冥婚(二) 江潮的手還在“為非作歹……
“啊——”
茶樓下面傳來一聲尖叫, 文姜樸倒吸了一口氣,湊到欄桿邊看了一眼,只瞧見一片血肉模糊, 山鬼悠悠的走過來, 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妹妹, 這可太丑了,還是別看的好。”
文姜樸看了她一眼,別扭道, “謝謝。”
卻山行聽見動靜, 去看那兩個假冒的懷仙門弟子, 只見兩人已經化成一陣濃煙, 消失在視線中。
天邊傳來幾聲響雷, 轟隆隆的劈下來, 一陣整齊而倉促的腳步聲傳過來,只見一個穿著深綠色寬袍, 帶著一頂黑色繡金印官帽的男人走過來, 身后跟著一群侍衛。
“城主。”
“恭迎城主。”
男人積威很重, 微微下撇的兩簇胡子, 他看到地上的一團, 身體開始顫抖,一旁的侍衛連忙撫住人的胳膊,道, “城主息怒, 便是這些人害死了少主。”
“我兒看上的女子是誰?”黃臺寬順著侍衛的目光抬頭去看,“文茂死了,在下面孤苦無依, 總是要有人去陪他的,去把那群人都給我壓下來。”
“是。”
山鬼眼眸中閃過一絲異色,想起來剛才謝寒玉說的冥婚,伏在文姜樸耳邊地低聲道,“文小師妹,要不要陪姐姐演出戲?”
對方杏眸中透出來一絲興奮,“好呀。”
卻山行不知道她們在商量什么,只是盯著走上來的一群人,正要主動迎上去,卻突然被山鬼一根手指按住了肩膀。
“你做什么?”
“別說話。”山鬼笑道,只是從袖口里面拿出來一條帕子,捂在嘴邊,哭了起來。
那幾名侍衛一上來便瞧見一個鵝黃色衣裙的女子梨花帶雨的看著他們,“黃公子就是被他們幾個給害死了,”她假意抹了一把眼淚,“你們可知道,黃公子都答應了要娶我的,現在好了,人都沒了,要我怎么辦啊?”
侍衛首領和幾個下屬對視了一眼,完全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這和剛才回去報信的幾個人說的也不一樣啊!
“去和城主說一聲。”侍衛首領歪頭道,“姑娘當真如此喜歡我們少主,城主說了請姑娘下去詳談。”
“好呀,你們少主可說了,娶了我,要把府上的銀子都交給我來管的,要不是這一群人,你現在就要聽我的了。”山鬼指著卻山行他們,“你們可要好好收拾這幾個人,一定要他們付出代價才行。”
卻山行默默站在一旁,他是看不懂這姑娘想要做什么,江潮卻來了興致,和山鬼對上眼神,“唰”的一下,把卻山行手中的折扇搶過來,“荔蘿姑娘,這話可不能亂說啊,我們懷仙門可是正兒八經的大門派,被你這么污蔑一番,以后可怎么辦?”
侍衛首領來回看了他們幾眼,也不敢輕易下結論,只能道,“你們都別說了,既然是在風陵城,一切事宜都交給城主處理,都下去,城主還在等著呢!”
“快點,下去。”
侍衛首領拔出刀,江潮裝模作樣的躲到謝寒玉身后,“謝師兄,你可要保護好我這個小師弟,畢竟這刀看著好鋒利啊!你也要小心點。”
卻山行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來一個笑容,一甩袖子就走了下去,山鬼走到文姜樸身旁,摟緊了她的肩膀,聲音溫柔,道,“這位妹妹也是黃少主的心上人呢,我就帶著她先下去了。”
侍衛首領狐疑的看了兩人一眼,最后還是點了下頭,畢竟自家少主平日是什么模樣,他心里清楚的很,凡是稍微有點姿色的女子,都能被他以各種方法弄進府,更不用說這兩個女子當真是絕色。
侍衛首領默默嘆了口氣,下去的后果是什么,他心里很清楚,城主看著和善,可折磨人的手段數不勝數,在這個鬼比人還要多的風陵城,把一個人悄無聲息的變成鬼太正常了,甚至比捏死一只螻蟻還要簡單。
“兩位,你們也請下去吧!”
他看了看正晃著折扇的人,他右邊的手自然而然的搭上旁邊紅色衣裳男子的肩膀,略高的身體微微彎曲,他拿扇面遮住了自己和旁邊人的臉,侍衛首領也看不到兩人在做什么,只是看見交纏在一起的衣擺。
謝寒玉聽著外面的動靜,和江潮躲在這個逼仄狹小的角落,后面是幾根欄桿,下面傳來人群的熙攘聲,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見江潮的手搭在自己腰間,他的腿有一瞬間的發軟,幾乎支撐不住,只能靠在江潮的胸膛上。
他能聽見自己急促而慌亂的呼吸聲,從來沒有這樣過,哪怕是那天山鬼派人來送信敲門的時候。
江潮的手還在“為非作歹”。
他整個人撐的難受,然后敲門聲就響了,謝寒玉明明知道自己在屋子外面設了結界,只要他們不開門,外面的人根本不可能進來,就像當初云外雪一樣,可是他還是在那一瞬間顫抖起來。
江潮感受到動靜,笑了一聲,變本加厲,低頭去親他的唇角,白皙的脖頸處汗液緩慢滑下來,里衣早就濕透了,謝寒玉咬緊了牙齒,艱難擠出來兩個字,“有人。”
“外面有人——”
“江潮……你……嗯,嗯……”罪魁禍首面上沒有半分愧疚之色,見謝寒玉那雙被水浸濕地眼眸瞪著自己,這才停下來,慢條斯理的把垂在耳邊的碎發捋到后面,語調不快不慢,閑庭信步般道,“瓊玉仙君不喜歡嗎?”
“你——混蛋……”
謝寒玉軟綿綿的腔調讓他看上去自然沒平時有氣勢,江潮握住他的手又親了一口,這才下床隨意撿起件外袍裹在身上去開門。
“穿好。”
身后傳來謝寒玉平淡的聲音,江潮回頭看,瓊玉仙君半撐起身,那半條銀色的鏈子纏在他手腕上,隨著手上的動作發出聲響。
這聲響,江潮已經聽了好幾日。
瓊玉仙君都這樣說了,江潮專門跑過去,對著謝寒玉,握住他的手拿起一旁屏風上搭著的玉帶,按住腰間,“謝哥哥替我穿。”
“別亂叫。”
謝寒玉瞪了他一眼,只是到底是譴責還是撒嬌,江潮才不在乎,只是一股腦兒的全都收了。
現在的場景好像比那個時候還要讓他緊張,謝寒玉在瑤臺銀闕的時候,端的是規矩清冷,經常一個人待在云外雪,連金殿都很少去。可是現在好像把他前面那些年所有的羞恥之心都拿走了,他居然和江潮在大庭廣眾之下親。
雖然那副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臉,下面的人也只能看見自己和江潮的背影,謝寒玉耳后還是泛上來一抹深深的胭脂,使勁兒擦也擦不掉的那種,他推了一把江潮,半嗔道,“別鬧了。”
“回去補償我,謝師兄。”
江潮低聲道,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謝寒玉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把扇柄拿在自己手里,手指抵在江潮腰間戳了一下,“出去。”
侍衛首領等的不耐煩了,才見男人對他笑了笑,銀色的頭發順滑的披在身后,他竟然也有一瞬間的恍惚,這才道,“你們兩個做什么呢?還不趕快下去。”
“謝師兄,走吧。”
江潮看都沒看他,只是拉著謝寒玉的袖口,首領不明白師兄弟之間會這么親密嗎?還是說他被自己嚇到了,才牽著自己師兄衣裳的。
侍衛首領看不慣,也猜不透,只能上下打量著自己的下屬,見對方一臉害怕的把手里的刀收到身后,盯著自己,一腳踢過去,“劍拿好。”
江潮和謝寒玉下來的時候,卻山行幽怨的看了兩人一眼,突然發現自己的扇子居然跑到了謝寒玉手里,不免疑惑,在江潮和謝寒玉之間看了好幾眼,問道,“寒玉師兄,你是不是很熱啊?肯定是江潮,給你穿這么厚,我給你扇扇。”
“滾一邊去,一點兒眼力見都沒有。”
江潮把手搭在謝寒玉肩上,那是一個強勢占有的動作,像是在向所有人宣布這是他的人,這是屬于龍的私有物。
城主見人過來,盯著謝寒玉和江潮看了幾眼,才道,“聽說幾位才是懷仙門的弟子,不知可有什么信物,我兒的死,還是要仔細探查一番的。”
卻山行拿出令牌,道,“剛才令公子的死,發生的太快了,我們也沒有意識到,還請節哀。”
城主眼睛瞇著,盯著卻山行,也不知道是否相信了他的話,只是道,“幾位這幾日恐怕是要受些委屈了,畢竟我就這么一個兒子,平白慘死,肯定是要找到兇手讓他付出代價的。”
“還有這位姑娘,我聽他們說,你愿意嫁給茂才,我聽了甚是感動,不知道姑娘現在是怎么想的?”城主轉身去看山鬼,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怪異,“我此生就希望茂才能成親生子,可沒想到,他居然這般命薄。”
侍衛首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就黃茂才那樣的品行,還命薄呢,能活到現在已經算是上天網開一面了。糟蹋了那么多良家女子,這么隨便就死了還真是便宜他了。
山鬼注意到他的眼神,覺得有趣極了,故意往地上的尸體旁邊湊近了一些,委屈道,“我,我心悅黃公子許久了,只是沒想到會遇到今天這樣的事情,城主希望妾身怎么做,妾身就怎么做。只是這位妹妹尚無辜,還望城主能放過她。”
文姜樸站在她身旁,淺綠色的衣裙讓她看起來清麗脫俗,城主眼睛轉了轉,道,“先回府上吧!這位姑娘,按照我們風陵城的規矩,我兒死了,但是你們既然私下定了終身,自會想法子為你們結親的。”
“人都死了還有什么法子?”
“結冥婚。”城主緩緩道,“今天晚上就是個月圓的好日子,我會請人過來為姑娘梳妝打扮,讓你和茂才在今夜成親。”
“冥婚這是什么時候立下的規矩,我怎么不知道?”江潮笑著問,“原來風陵城主本事這么大,居然能違背天地倫常,做出這種沒心肝的事情來,我還是第一次見。”
“不過這事兒,折壽吧!”
城主臉色立馬沉了下去,盯著江潮,好一會兒才繼續道,“這位公子還年輕,自然不懂這陰陽結合乃是正道,而且俗話說得好,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既然人家姑娘都愿意,咱們還是不多摻合的好。”
山鬼低聲道,“我自然愿意,只要能做黃公子的妻,讓我做什么都好。”
“那就走吧。你,帶上他們幾個去后院。”城主看了看侍衛首領,“派人把文婆叫來。”
到了晚上,山鬼坐在鏡前,看著里面的自己,臉上被抹了厚重的粉,白的驚人,不像是新嫁娘,倒像是死人,旁邊的幾個侍女攙著她換了嫁衣,只是時間太趕,這嫁衣是從一個即將出嫁卻意外去世的女子人家借的,穿上去有些寬松,一直垂到了地面,蓋住了繡花鞋的緞面。
外面傳來嗩吶的聲音,不像是往常婚嫁時的歡喜聲,反而顯得格外凄涼,除了她,另外的幾個侍女都穿著素白的喪服,場面瞧著很是詭異,幾個人不理解為什么一個芳齡女子居然會答應冥婚。
“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拿著蓋頭的侍女不忍問道,山鬼笑著搖了搖頭,她本來就是鬼,只是那幾個凡人太過廢物,看不出來罷了,她倒是很期待黃茂才的魂魄看到她的場面呢。
說不定會嚇得癱軟在地,屁滾尿流。
山鬼眉毛上挑,她打算趁著這個時間打聽些其他的消息,“你們風陵城結冥婚的還少嗎?這不是再正常不過了,難道之前你沒見過?”
“見過,”侍女小聲道,“不過這配了冥婚,姑娘你也要陪著少主一起葬于這棺中,你……不怕嗎?”
“到時候怕的人是誰還不一定呢?”
山鬼看著自己艷紅的指甲,很是滿意,她繼續道,“你們城主本事挺大嘛,風陵城因為冥婚死了那么多人,難道就沒人反抗嗎?這些仙門世家也沒見來人管一管啊!”
“姑娘不知道,之前不是沒人來,懷仙門倒是派了幾個人,不知道城主怎么說的,他們居然沒做什么,接著就不了了之。風陵城中鬼比人都多,誰能分得清呢?”
侍女仔細把蓋頭給人蓋上,細聲道,“姑娘,小心腳下,文婆已經過來了,該上轎了。”
文婆是他們這里有名的專管冥婚嫁娶的人,一頭花白的頭發,眼睛里面盡是白,黑色的部分極少,脖頸處的皺紋很是明顯,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裳,手腕處帶著一串紅色的鐲子,遠遠就聞見一股血腥氣。
原來是鬼娘,山鬼只是聞到她身上的味道就知道她是什么東西了,連山也有,專門替那些情緣未了的新鬼們抹去記憶用的,省得他們做了鬼還要去糾纏人間。
沒想到風陵城居然把鬼娘當成了這樣的人,山鬼特意斂了氣息,文婆走到她身邊嗅了好一會兒,沙啞的聲音緩緩道,“抬走吧。”
上了花轎,山鬼聽著兩邊敲鑼打鼓的聲音越來越低,估計著是已經到了郊外,她掀起一個縫隙,果真天上的月亮很圓,甚至泛紅,這樣的夜晚,正是煉鬼的好時候。
沒想到那個城主還挺會挑時間。
江潮坐在樹枝上,謝寒玉不動聲色的在他旁邊看著,淡淡道,“算算時間,花轎應該快過來了。”
“人就在那里等著呢!阿玉,你說,是何方神圣這么大費周章,把一個個鮮活的男子和女子煉成鬼,又是想要做什么?”
“續命。”謝寒玉在瑤臺銀闕的時候就看到過這樣的情況,“或者是想要尋找一個容器。他找的這些全部都是身體康健之人,要么是為沖喜,要么就是被逼著配了冥婚的人,沒被選中的人就會丟到連山,至于選中了的,就不知曉了。”
“還真是為了命不擇手段。”
江潮冷笑一聲,“花轎來了,現在是子時,夜深露重的,剛好瞞著所有人。不過我就是好奇,你說那位城主知道文婆的真實身份嗎?”
“未必。”
謝寒玉的身子往后側了一下,粗壯的樹干擋住了他的身影,只見前后一共八個人抬著轎子,文婆跟在花轎旁邊,那些敲打的樂器聲已經都消失了。
“下轎吧,荔蘿姑娘。”
文婆輕聲喊道,山鬼從轎中出來,旁邊的幾個男人已經開始挖土,“荔蘿姑娘,老身在這里做了多年,你還是第一個心甘情愿的女子,我會讓你少受些苦的。”
“那我是不是死了就能看見黃公子?”
“阿玉,你別說,山鬼裝的還挺像,要不是知道,我都要相信她這一腔情意了。”江潮真心道,“阿玉,你以后可不能被這些把戲給騙了,除了我。”
謝寒玉,“……”
這種事情也能拿來比較嗎?那床上亂七八糟的話他就更不能相信了,謝寒玉幽幽道,“那我要相信你的……快了嗎?”
“快了,每次都是騙我的。”
“啊,”江潮沒想到他居然能扯到這上面,那滿腔的理直氣壯也瞬間消失不見了,甚至帶上了些心虛,道,“這個不算,阿玉,你真的學壞了。”
“不是跟你學的嗎?”
謝寒玉反問道,江潮啞口無言,只能迅速親了他一口,“我錯了,下次注意。”
“荔蘿姑娘,你還真是天真。”文婆輕笑一聲,“挖好了嗎?把人帶進去,主人馬上就到了。別等人來了,還沒死透,到時候死的就是你們。”
山鬼看了眼旁邊的坑,主動道,“其實不用勞煩他們,我自己可以直接跳進去。”
第98章 配冥婚(三) 謝某只為悅己者容。……
文婆看著自己跳下去的新娘, 漆黑的棺木映襯著艷紅如血的喜服,風刮起地面的塵土,迷糊了雙眼, 她居然有一刻把人看成了嗜血的女鬼。
不過很快就是鬼了。
文婆安慰自己, 一個弱女子,能掀起什么興風大浪, 不過是叫幾聲罷了,她又去看天,原本的一輪圓月不知什么時候就已經被烏云遮住了。
怎么會這樣, 來之前她明明算過的, 今晚明明是月圓之夜, 怎么會突然變天了呢?文婆盯著棺里的女子, 微微勾起的唇角上涂抹了大紅色的口脂, 這一笑, 居然讓她后背出了一層冷汗。
“快些埋,快些。”
她看著塵土逐漸蓋住女人的腿部, 再向上一直到了腰肢, 棺木沒有蓋, 這是要把人活生生的埋在土里, 文婆感受著風聲一點點變大, 吹的發絲凌亂,空中多了一絲濃厚靈力的氣息。
文婆低下頭,低聲道, “主人。”
“找到人了嗎?”一個男人穿著白衣, 在漆黑的夜間很是清晰,嘴角勾起,可眼神中卻不見一絲溫度, 聲音淡漠,問道,“找了這么多容器,再沒有合適的,你也不必活了。”
“主人,這具身體絕對合適,屬下已經查看過了,保主人滿意。”
男人點了點頭,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山鬼的蓋頭還沒摘,她聽見熟悉的聲音,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這是風破竹的聲音。
果然風陵城莫名死了的這些人和連山新來的一批鬼是一伙兒的,那她該怎么辦,要是讓風破竹知道她在這兒,那自己豈不是要暴露了。
謝寒玉應該會救自己的吧!
山鬼后悔的心思達到了極點,恨不得直接換張臉,但現在風破竹在這里,她靈力卑微,絕對會被他識破,那一切就完蛋了。
風破竹隨意的遠遠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子,道,“還行,讓他們加快速度,死透了我就把人帶走。”
文婆小心道,“主人,屬下本來都算好了,只是不知道為何今晚這月亮被遮住了……還請主人恕罪。”
“廢物。”風破竹罵道,甩袖準備離開。
若是想要把人的魂魄完整的煉成鬼,身體還能據為己有,必須要是月圓之夜,靈力最充沛之時,否則,只要一點差錯,所有的努力都將毀于一旦。
山鬼聽見他們的交談,暫時放下心來,不管是因為什么今晚的月亮突然沒了,可像她這樣完美適合的軀體,找了這么久才遇到,風破竹絕對舍不得,所以今晚上她還能再躲過一劫。
文婆不敢說話,她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激動道,“主人,月亮出來了。”
果不其然,深色的夜空中雖然只露出來了半輪明月,可那團云已經漸漸退去,不出半個時辰,絕對能把剩下的半輪月亮也顯出來。
風破竹停住腳步,抬頭看去,道,“那便等等吧,讓他們加快動作,只要月亮全部出來,即刻開始下一步。”
“是。”
風慢慢刮起來,山鬼頭上的蓋頭從底下掀起來一小部分,一截白皙的下頜顯露出來。
“慢著,”風破竹覺得不對勁兒,往前面走了幾步,“把蓋頭掀起來。”
文婆慌忙走到風破竹身后,“是有什么問題嗎?”
“把蓋頭掀起來。”
山鬼不敢動作,她故意壓低了聲音道,“新娘子的蓋頭只有夫君掀的,你是什么人,來占我一個清白女子的便宜?我雖然是冥婚,可到底也不是隨便一個人能欺負得。”
“文婆,你是怎么回事!收了黃城主的銀子,居然不幫他辦事,還另效忠他人,要是讓他知道了,這是不是不太好。”
山鬼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只能拿出來黃城主來壓她,繼續道,“黃城主把我弄來是為了給少主娶親,你現在又是準備做什么!”
“主人,她說的……似乎也有幾分道理,這些人都是黃臺寬雇來的,要是被他知道了,以后再想要找人可不容易了。”文婆低眉順目道,面前的人會不會聽她的,完全是個謎。
“誰要是把這事說出去,我就親自殺了他。”風破竹拿出一把刀,在手里慢慢劃過,那八個抬轎的都噤若寒蟬,不敢言語,只是拼命的點頭。
“你去,把蓋頭掀開。”
文婆只能應下,走到新嫁娘身旁,手指剛撫上女人的蓋頭,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你在做什么。”
一股靈力過來,文婆支撐不住倒在地上,風破竹兩眼充滿寒意,往身后看去,見了人,冷笑道,“瓊玉仙君怎么來了?怎么,想要英雄救美嗎?”
謝寒玉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淡淡道,“只是剛好路過,看到這一幕罷了。”
“剛好路過?”風破竹語調抬高,“你覺得我會信嗎?”
“風君既然在此,謝某出現自然也不稀奇。”風破竹打量著謝寒玉,一身紅色的衣裳,一時間覺得稀奇,“瓊玉仙君甚少穿的這般艷麗,在瑤臺銀闕的時候,連仙君的身影都很少見到,怎么這一下凡,反而跟平時不一樣了呢?”
“謝某為悅己者容。”
謝寒玉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四周,語氣平靜,道,“風君恐怕沒有什么喜歡的人吧,不懂這些也是正常的。只不過,風君大晚上的帶著鬼娘,出現在這荒郊野外是想要做什么?”
“所以瓊玉仙君是有悅己者了?”風破竹心里升起一股異樣的想法,語氣也有些陰陽怪氣,道,“我聽說瓊玉仙君下凡歷劫一趟,為了一個人要死要活,當時鬧的可是沸沸揚揚。仙君飛升的時候把這忘了,不過短短的時間,難道就又喜歡上別人了?”
“這要是被下界的那位癡情人知道了,傳出去對瓊玉仙君的名聲可不好啊!”風破竹想起來當初他和江潮站在一起的模樣,雖然現在謝寒玉忘記了,可是他記得還很清楚,說起話來總覺得自己像個把人家小夫妻拆散以后還來落井下石的長舌婦。
風破竹搖搖頭,把這股亂七八糟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來的想法壓下去,對上謝寒玉,他怎么能心虛呢?
“這是我的私事,不勞風君費心了。”
謝寒玉往前走了幾步,文婆被他的靈氣壓制住,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把新娘牽出來,“你是自愿的嗎?”
風破竹咬緊牙關,偏偏現在的他還不能直接和失了記憶的謝寒玉明擺著撕破臉,否則這一切都前功盡棄了,他也走過去,道,“瓊玉仙君到底想做什么?要是偶然路過,可以走了吧。”
謝寒玉沒看他,只是繼續去看面前穿著嫁衣的人,女人點了點頭,低聲道,“是,冥婚是妾身自愿的,可文婆受了這個人的命令,要來掀妾身的蓋頭,這怎么能行?”
女人看著有些害怕,風破竹盯著謝寒玉,道,“瓊玉仙君是打算自己動手嗎?不肯離開,不妨待著這里和我一起看看這新婦是什么模樣?”
風破竹沒想到謝寒玉居然還真的點了點頭,答應了。
他剛想要動手,卻聽見那女人說,“我要他掀。否則,我寧愿直接撞死在這樹上。”
謝寒玉低聲道,“冒犯了。”
蓋頭底下是一張明艷至極的臉,泛紅的眼角旁有一顆黑色的痣,黑白分明的眼珠盯著謝寒玉,過了好一會兒,才去看旁邊的文婆。
這張臉風破竹總覺得在哪里見過,可是又不一樣,哪里怪怪的,可是又看不出來,只能去問文婆,“是這張臉嗎?”
文婆來的晚,只見到了已經蓋上蓋頭的新婦,摸了她的手腕,卻沒瞧見真容,可她不敢和風破竹說實話。
文婆雖然覺得新娘似乎高了一絲,估計是鞋底上沾了些泥巴的緣故,只能訕訕道,“是。”
謝寒玉看著“新娘”的手在衣袖的遮擋下碰了自己一下,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瓊玉仙君還有什么要看的?你說出來,我也一并滿足。這人都說了是她自己要嫁給死人的,咱們天上的就別管這么多了吧。”
謝寒玉對上風破竹的目光,道,“天帝這些天似乎在找你,派我來傳個話,風君要是有空,還是回瑤臺銀闕一趟。”
風破竹看著謝寒玉說完便離去的背影,著實想不明白他這一趟是為了什么,天帝就算是要找他,大可以直接下詔令,不可能派謝寒玉這樣一個冷冰冰的人來吧。
他說這番話來騙自己究竟是為什么。
難道真是為了這個女人,風破竹捏起她的下巴,仔細看了幾遍,語氣聽著怪異,道,“長的確實好看,跟那條龍好像有點相像,難怪他會想要過來救你。”
云徹底散去,一輪滿月出現在天邊,風破竹把人推給文婆,“快點行動,我還要帶人回連山。”
文婆把人用繩捆好,推到坑里,吩咐道,“快點埋起來。”
月亮升到高空,銀白的光照亮這片林子,八個男人拿了銀子離開,地面處鼓起一個墳包,而旁邊一個穿著嫁衣的女子飄在半空,一直披到腰間的黑發遮住了她半張臉,安靜的站著。
“走吧。”
風破竹念道,女人便乖巧的跟在他身后,文婆見狀心才放下來,這次很成功,估計能歇好一陣子了,不然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要取魂煉鬼,她的精氣怕是也要沒了。
風破竹離開了,文婆也準備離開,突然一把利劍抵在她胸口,劍刃冰涼,哪怕她是鬼娘,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豆大的汗珠從文婆額頭上掉下來。
“你,是誰?”
文婆聲音中帶著顫,可風破竹已經走了,沒人會來救自己。
來人轉身走到她面前,文婆才看清了他的臉,“瓊,瓊玉仙君,您怎么,怎么還沒離開?”
“風破竹要這么多魂魄究竟想做什么?”謝寒玉收起劍,問道,山鬼也出現在他身后,沖著文婆笑了笑,她才認出來這才應該是真正的新娘。
“剛才的新娘被你們換了。”
文婆這才意識到,山鬼挑了挑眉毛,道,“現在知道也不晚,希望你是個聰明人。”
在謝寒玉從樹干后面走出來的時候,文婆剛好受到禁錮動不得,江潮就是那個時候替她扮作了新娘,否則,一條小心眼到了極點的龍,怎么可能會同意謝寒玉去掀自己的蓋頭?
山鬼撇撇嘴,真是受夠了。
“瓊玉仙君,這,風君他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啊!只是聽說似乎是身體出了問題,就需要新的身體來用,不過到底用來做什么,怎么做,我是真的不知道。而那些合格的鬼魂,也是交給他親自管理。”
山鬼瞪了文婆一眼,對方收到眼神連忙低下頭,“除了今晚的一個,還有多少合格的魂魄?”
“四個。”文婆記得很清楚,這鬼魂可不好找,而且還不能走漏了風聲,她也是廢了好大功夫也找了這么點人。
“風陵城的城主知道嗎?”謝寒玉問。
“應該是不知道的,他只覺得人死了變成鬼,交給我就能讓鬼魂重返人間,他在風陵城待的久了,對這些深信不疑,所以黃公子死了也不慌。”
文婆小心答道,謝寒玉的手指動了一下,她便覺得自己渾身都動彈不得,甚至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山鬼得到指令,拍了拍她的肩膀,“跟著我走吧。”
“我去找江潮,你去風陵城看住城主,囑咐山行他們不要輕舉妄動,等我回來。”謝寒玉低聲道,然后轉身離開,連山陰嶺,他總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風破竹把新的鬼魂帶到連山,關在一個山洞里面,陰冷異常,他拿出來一把刀,劃破自己的手腕,把血喂給鬼喝下去。
腥臭無比,江潮強忍著要嘔吐的欲望,裝作木偶的模樣,要死不活的咽下去,趁著風破竹轉身不注意,連忙吐出來。
他看著旁邊同樣穿著喜服的兩女一男,他們都被風破竹喂了血,嘴邊還掛著干了的血跡,脖頸和臉上已經浮現了一道道紅色的痕跡,像是樹杈一般,密密麻麻的。
他剛才好像咽了一點點,不會也變成那個樣子吧!江潮開始擔心,畢竟這張臉是自己勾引謝寒玉答應自己做些見不得人事情的底牌,要是被毀了,他可能真的會殺了風破竹。
七年前的仇還沒有報,現在又讓自己遇上他,江潮心里很是別扭,他盯著風破竹看,對方沒注意到身后的動靜,只是在紙上寫著什么東西,又把紙疊整齊,江潮沒看清他寫的什么,人就突然出去了。
緊接著江潮就聽到一個聲音,“天帝,您怎么親自來了。”
第99章 配冥婚(四) 阿玉,我想要你穿喜服來……
連山高大的樹木遮天蔽日 , 是個隱蔽的好地方,風破竹整個人看著有些慌亂,他也沒想到天帝會突然來此, 難道謝寒玉通風報信就那么快?
風破竹暗自平定著心緒, 天帝應該真的只是來尋他,而不是發現了什么?
“那條龍還沒找到嗎?”天帝語氣平靜, 可風破竹卻從里面聽出來一股威脅的意味。風破竹瞬間慌了神,其實他這段日子也覺得奇怪,只能如實道, “稟天帝, 江潮前段時間一直在連山待著, 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 屬下已經派人去找了, 卻還是不見其蹤影, 可能是隱藏了氣息導致的,天帝息怒, 屬下一定加快動作, 不影響天帝的計劃。”
“哼——”
風破竹立馬跪下來, 天帝對外是一副公允寬厚的模樣, 可他們都知道其實私下里面睚眥必報, 陰狠毒辣是他的本性,他是怎么飛升的始終讓人費解,“天帝恕罪, 屬下一定加派人手。”
“愚蠢, 人就在連山都找不到,要你有何用?”天帝怒極,風破竹忙為自己開脫道, “屬下今天本是得到了一些江潮的消息,正派人去找的時候,偏偏遇上了瓊玉仙君,他正巧兒待在屬下去的地方,或許江潮不見這回事正與瓊玉仙君有關。”
天帝顯露出懷疑,風破竹連忙補充道,聲音都壓低了許多。
“天帝,還請聽屬下一言,這瓊玉仙君雖然沒了記憶,可那條龍確生的好看,萬一又像當年一樣,他把這龍私自帶上瑤臺,甚至藏在云外雪里面,為了一條龍,不惜當場下了天帝的面子,弄得所有人下不來臺,這可如何是好。”
“而且當年瓊玉仙君為了江潮,心甘情愿的去了涼城平息戰火,我們趁機消除了他的記憶,這件事情雖然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可是懷仙門結界破裂,鬼界便與這里來往頻繁,若是一不小心透露了什么消息,您覺得謝寒玉會怎么做?”
江潮在山洞里面聽得清楚,可他什么時候去過云外雪,在自己的記憶里面,自從百重泉被滅門以后,他就直接被關在鎖龍井,謝寒玉又是什么出現的,他為什么又把自己帶上瑤臺,這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
“當年瓊玉仙君從涼城回來,受了那么重的傷,本想著歡天喜地去接自己的心上人回來,可是沒想到,要是被他發現了真相,瑤臺銀闕可就不得安寧了。天帝,屬下疑惑為何不直接殺人滅口,也省的我們再費功夫。”
風破竹看謝寒玉不滿已經很久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好不容易等到他下凡歷劫的時候,自己能動手了,偏偏他和江潮遇到了,天天賠著笑臉去看自己討厭的人,風破竹覺得自己的脾氣已經夠收斂了。可是今天晚上謝寒玉居然又出現來阻止他,不殺了他,自己就永遠不可能在瑤臺銀闕得到重用。
“謝寒玉怎么會出現在那里?難道漆丹水也不知情?”天帝沉思了一會兒,“他不能隨便動,把你的心思都收起來,若是讓謝寒玉恢復了記憶,第一個死的人就是你。”
“他,我還有別的用處。”
天帝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過他為何對謝寒玉如此寬容,明明他只是個普普通通從人間飛升的神仙,命格極苦,可是卻讓他忌憚許久,“迅速找到江潮,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把謝寒玉先引到別處,總之不能讓他再遇到江潮。”
風破竹看著天帝遠去的背影,低聲應是,江潮看著身旁的三個人,突然心生一計,手指動了一下,緊接著洞里面就發出幾聲怒吼,三個人就跑了出去。
天帝還未走遠,聽見動靜猛地回頭,風破竹臉色大變,那三個他準備用來當軀殼的尸體居然全部失去了控制。
天帝臉色冰冷,袖口一揮,瞬間那些人就都化成灰燼,風破竹瑟瑟發抖,這本是他用來逃命特意備下的軀體,卻不想被天帝識破,自己這幾個月的努力就全部白費了。
他本想找個借口讓風破竹這具身體意外死亡,還能嫁禍在謝寒玉身上,然后躲在其他的軀體里面帶著江潮的逆鱗躲在鬼界,只等他用逆鱗占據了龍的身體,屆時這世間就再沒有人能與他匹敵。
天帝的位子就會由他來坐,到時候無論是謝寒玉還是其他看不起他的人,統統都會跪在他的膝下。
天帝自然能看出來他在想什么,冷笑一聲,“風君的野心還不小。”
風破竹從他的眼中看出來殺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身后的刀蠢蠢欲動。
他跪下來,手卻伸到了背后,反手握住了刀柄,這是和他一起飛升的武器,一人一刀之間的聯系很是深厚,風破竹低聲道,“天帝恕罪,屬下沒有管好這些尸體,讓天帝受驚了。”
風破竹突然拔刀向天帝沖了過去,江潮的手指又動了一下,用來控制那三具尸體的靈力轉頭向天帝襲去,林中瞬間一片狼藉,塵土飛揚,只有刀影的光亮飛速轉換著位置。
風破竹低吼一聲,連山的地勢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可還沒有近天帝的身,人已經被彈了出去,一口血吐出來,他只聽見一聲輕笑,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是我平時高看你了。”
風破竹只覺得自己的靈力在飛速渙散,他眼前一黑,腦海中浮現出那些關于天帝的傳言來,自己早就該想到的,居然還抱了一絲幻想,果真是不自量力。
他咬緊了牙關,血還是順著嘴角流出來,天帝早就料到他這一擊絕對會要了自己的命,絲毫不擔心他會活著,已經轉身離去。
他這爭強好勝的一生,最終還是以失敗而結束。
風破竹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倒在地上,突然一股靈力跑到他體內,“誰?”
“你想要找的人。”
江潮從山洞里面走出來,把遮面的靈力抹去,風破竹這才認出來他,原來自己居然是敗在了江潮手上。
“所以,你是如何猜到幕后主使是我的?早在風陵城的時候,你就和謝寒玉謀劃好了一切,對不對,你們兩個故意的,假扮新娘,把我引過去,還真是一出妙計。”
江潮定定地看著他不說話,可風破竹早就從他的面容中看出了真相,“是我輕敵了,不過你當真以為自己能瞞得過天帝嗎?他可不是好對付的。”
江潮笑了笑,“那就不是你要擔心的事了。我有一個事想問你。”
他的語氣突然鄭重起來,盯著風破竹的眼睛,手一揮設下結界,這才繼續道,“你剛才說阿玉在涼城受了重傷,他去涼城做什么?”
“原來你真的不知道,哈哈哈,”風破竹大笑起來,傷口開始抽痛,他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撐在地上,道,“有情人終成眷屬,看來你們兩個真是有緣,都這樣了還能遇到。”
江潮面色難看,風破竹看了他一眼,道,“當年百重泉被滅,誰知道大名鼎鼎的瓊玉仙君哪根筋搭錯了,那天居然下凡,而且無意間救了一個人,私自把他帶上瑤臺銀闕,在云外雪待著。”
漫無止境的寒冷中夾雜著一股幽幽的桂花香,江潮記憶里面無意識的浮現這一幕,他似乎聽到了貓叫,還有一聲低低的“寒玉哥哥。”
風破竹看到他的表情,道,“怎么了?是不是想起點什么?當年你只在天上待了短短兩日,鬧出來的事情可是讓人難以忘懷。瓊玉仙君那天在金殿,為了你當眾跪下,去求天帝饒你一命,所有仙君都在看著呢。”
江潮眼神冰冷,手腕上的青筋暴起,聽著風破竹的言語,心里痛的厲害,他勉強支撐著自己站立,繼續去聽那些被自己忘了的事情。
風吹過泛動的湖面,江潮的心一點一點沉到了谷底。
“在涼城的時候,瓊玉仙君為了早日結束那場戰亂,去見他被鎖起來的愛人,做的可不止這些呢。”
風破竹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想看著江潮痛,他想讓所有人都痛,所有人都必須為了這件事付出一個代價。
“要不要去涼城看看,說不定你還能聽到些什么,機會可遇不可求啊。”
風破竹一味的說著,看著江潮的表情變得更糟,他簡直爽到了極點,正要說著,江潮一把提起他的領子,“你在這里面做了什么?我不信你什么都沒做,阿玉在里面受傷是不是也有你的手筆。”
“當然。”
江潮一拳打在風破竹胸口,一口血吐出來,風破竹嗤笑一聲,“做了就是做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樣?你就是現在殺了我,也救不了那個時候的謝寒玉。”
涼城里面全都是鬼,永遠都是昏暗一片,見不到一點日光,街道上的鬼背對背,面對面,胳膊碰上另外一個鬼的手肘,擁擠到了極點,甚至走動不了,只能被迫擠著挪動。
江潮費了很大勁兒,才找到一個茶棚,破舊不堪的黑灰色麻布擋在幾根樹枝上,就搭成了一個棚子,里面坐著幾十只野鬼,一只吊死鬼脖子上還留著一根長長的麻繩,手里托著一個盤子,端上來一些灰綠色渾濁的湯。
不知道是用什么做成的杯盞,江潮握在手中,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像是人骨,他換了副面容,混跡在那一群鬼中,聽著他們嘰嘰喳喳的吵鬧。
江潮狀似不經意的問道,“我聽說,幾百年前,好像有一位仙君來過這兒,原來涼城還有這樣輝煌的時刻呢。”
旁邊一只滿臉是血的鬼拍了拍他的肩膀,江潮強忍著身體上傳來的不適,往旁邊靠了靠,那鬼也沒在意,畢竟在這涼城里,大家都各混各的,誰也不會去主動招惹誰,又不會和誰過分親密。
“兄弟,你是新來的吧,仙君來涼城,這可不是什么光輝時刻,想當年,涼城里面有幾百萬的鬼軍,再看看現在,都只剩下我們這一群老弱病殘了,還不是因為那個仙君搞的鬼。”
“我確實是剛來的,不知道舊情,”江潮故意壓低了聲音問,主動把手里那盞茶遞給旁邊的鬼,“那位仙君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大家義憤填膺?”
那鬼也不客氣,端過來一飲而盡,濃稠的綠色液體從他嘴邊流下來。
“想當年,涼城有兩位鬼君,都是萬里挑一的角色,漂亮,修為又高,涼城地方狹小天氣又潮濕,鬼君心善,不忍心她的子民一直待在這個破地方,平時就想著去瑤臺居住。”
“瑤臺銀闕,可是那不是神仙的地方嗎?”
“自然,所以才爆發的這場大戰。”
鬼笑著說,直接一抿嘴巴,拉起江潮的衣袖,擠到擁擠的鬼潮中,“走,兄弟,我帶你去看看,那時候可是血腥的很。”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一名穿著黑色衣裳的女子走了過來,五官艷麗,很有攻擊性,見她過來,那些鬼紛紛俯身,跪在地上,“恭迎鬼君。”
“起來吧。”
女人的聲音很輕,卻能讓每只鬼都聽得清楚,她手里握著一根血紅色的長鞭,輕輕一甩,便把跪在里面的兩只鬼卷了出來,道,“昨天晚上,你們兩個去做了什么?”
其他的鬼聽到女君的話,抬起頭,死死盯著中間那兩個疑似叛徒的鬼。
“女君,難道是這兩個背叛了我們?”“女君,真是他們兩個嗎,我有一計,把他們碎尸萬段了才解恨。”
“女君,女君饒命啊。屬下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沒做,昨天晚上出去,只是,只是聽說了一個消息。”
那只率先開口的鬼,肥頭大耳,偏偏身子瘦的像是一根木棍,他拼命道,“全符真的只是聽說,天上派來了一位仙君,修為很是高深,屬下一時好奇,就想著去看看。”
“那你看清楚什么了嗎?”
鬼見女君感興趣,瞬間語氣都興奮了幾分。
全符躲在草叢里面,這里正是白天交戰的地方,由于死了太多的人,血腥氣久久不散,就連他也聞得難受,干脆捂住了口鼻。
他剛想要換個姿勢坐下來,就看見一位穿了藍色衣裳的男子從天而降,身后背著一把泛著銀光的長劍。
天界的那些士兵見了人,也都恍惚了一下,雖然他們早就聽說瓊玉仙君生的漂亮,可沒想到居然是這種程度,看上去更像個文人,而不是來領兵的武將。
這樣的身板,真的能抵得過那些鬼兵嗎?陳介是曾經和漆丹水一起飛升上來的武神,在謝寒玉來之前,他就收到了漆丹水的信,上面寫著讓他平日里多照看著謝寒玉。
陳介不免對謝寒玉心懷鄙夷,說話的態度自然也不好,“瓊玉仙君之前沒來過涼城吧,這可比不過仙君您之前住的地方,條件不好,只能先住在帳篷里,恐怕要委屈仙君一段時間了。”
這細皮嫩肉的必然受不了,估計待不上兩天就要回瑤臺了,這種人他見的可多了。
陳介隨意指了個帳篷,“大家都累了,仙君自己過去就行,這里沒人照顧,招待不周的地方,仙君多擔待著點,天帝可管不了這些。”
陳介說完就轉身離開,也沒去看謝寒玉是什么臉色,他可沒有閑工夫陪這人敘舊,可沒想到,謝寒玉卻突然叫住了他,“陳將軍,還請帳中一聊。”
全符扒拉在草里面,黃綠色的草屑沾了一身,他也沒在意,只是繼續盯著那個藍色衣裳的仙君。
在涼城,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身姿筆挺,他是個早死鬼,生前的時候家里就窮,也沒讀過什么書,更不識得幾個字,他只覺得這人就像是天上的月亮,離他們這些人都遠遠的,根本不是一路人。
陳介面色一僵,他本來想拒絕,可是卻瞥見謝寒玉手中的劍,只能勉強點了點頭,“瓊玉仙君想聊什么,這是涼城,不是你的云外雪,我可沒有漆丹水那么好的性子,能陪著你說東說西的。”
“你是漆丹水的舊識,他給你寫了信,讓你特意照顧我,所以,陳將軍才會是現在這個不屑的態度,對嗎?認為我只是繡花枕頭,天帝派我來,也只是一時興起。”
謝寒玉語氣平靜,他毫不留情的點出這一切,陳介無話可說,他也沒想到,自己所有的想法都被謝寒玉給看出來了,只能硬著頭皮,道,“對,我就是這樣想的。瓊玉仙君要是接受不了,還是早點離開的好。”
“陳將軍,我來這里,確實想要早點離開,但我離開,你們也會離開。”謝寒玉冷靜道,“我不管你現在是什么想法,但明天我希望你能盡力配合。”
陳介盯著謝寒玉,可對方卻沒有任何的慌亂,就像是在云外雪閑庭信步一般,他從謝寒玉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緒。
“我來之前在金殿立了誓,這與我未來道侶的性命息息相關,所以,這一戰,我不會敗。”
謝寒玉把劍放在桌面上,簡陋的帳篷里只有一張狹小的木床,一張桌子,甚至沒有凳子。
謝寒玉靜靜的打量了四周,道,“我來的時候,對面草叢里藏著一只鬼,陳將軍大意了,下次還是謹慎為好。”
陳介咬了咬牙,他都沒有注意到那鬼的蹤跡,只能低聲下氣道,“好。”
一直到了第二天,卯時初,謝寒玉已經穿著一身銀白的盔甲站在外面,額頭上掛著一層薄汗,一夜的時間,謝寒玉都沒有睡,腦海里反反復復的浮現少年的身影。
他要穿著喜服去接他,他答應了的。
從瑤臺銀闕過來,謝寒玉的心便一直提著,未曾放下來片刻,這里鬼氣濃郁,對神仙來說,很是不利,甚至靈氣都受到了壓制。
謝寒玉一來就發現了,而且涼城一天到晚都是暗的,天上的神仙靈力波動會泛出亮光,可鬼不會,這樣一來,他們在明鬼在暗,加上對地勢的不熟悉,又增添了一絲風險。
陳介沒想到他居然會起這么早,心里的偏見消除了一些,他走到謝寒玉身邊,道,“瓊玉仙君看來是認真的,昨晚上,是陳某冒犯了。”
“無事,陳將軍,你與他們交手過幾次,對他們的招數應該會比較熟悉,若是我有思慮不周的地方,你可以只管提。”謝寒玉已經把握了他的心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有自己的判斷。
“好。”
一直到了正午,陳介坐在馬上,手里的長劍染上了鮮血,他身上的衣服浸透著濃重的血腥味,輕輕一擰,就像淋了雨一般。
鬼兵數量太多,陳介被困在中間,他轉身握住長劍向身旁揮去,一劍砍掉了幾只鬼的頭顱。
謝寒玉在他的前面,身邊圍著的是兩名鬼君,陳介之前和她們打過,那兩只鬼是雙生姐妹,心有靈犀,配合默契,甚至連他,都敗了好幾次。
陳介開始擔心謝寒玉,可沒想到,他揮劍的時候隨意往那邊看了一眼,這才發現,鬼君已經纏到了謝寒玉身后,柔弱無骨的手臂搭在謝寒玉的肩膀上,猩紅的指甲抵著脆弱的脖頸。
“小心——”
陳介下意識的喊道,謝寒玉反手握住了鬼君手里的長鞭,狠狠一甩,靈力瞬間泛及了一大片,鬼君受了重傷逃離,謝寒玉的胸口處也被剜下來一大塊肉,瞧著便滲人。
謝寒玉疼的額頭上盡是汗,他勉強握劍撐著地上,走回營中,陳介自然不放心,跟著人進去,道,“瓊玉仙君,我已經派人去喚醫師了,只不過傷勢較重,你要忍忍了。”
“多謝。”
當天晚上,謝寒玉便發起了高燒,涼城鬼氣眾多,而鬼君留下來的傷口更是難以治愈,鬼氣入侵到他的體內,靈力也受到波及,四處亂竄。
謝寒玉臉色蒼白,陳介在自己的帳篷中待了片刻,還是放心不下,可走到謝寒玉那里的時候,才發現已經設下了結界。
他被擋在外面。
逆鱗感受到了他的靈力泛動,開始在謝寒玉的體內游走,江潮身上的氣息與瓊玉仙君相交融,他又一次無法避免的夢到了那個少年。
一聲又一聲的“寒玉哥哥”侵占了他的腦海,謝寒玉的疼痛被逆鱗緩解,滾燙的靈力也變得平息,鬼氣漸漸被驅逐出去。
在涼城的每一次交戰,謝寒玉的身體上就會出現一道甚至幾道新的傷痕,逆鱗的力量也被漸漸削弱,直到那次他和鬼君兩敗俱傷,最終雙方決意休戰,陳介簡直心花怒放,轉眼卻看見謝寒玉已經暈倒在地。
他的頭上被鬼君重重的砍了一刀,血流不止,甚至連醫師過來都只是一句,“瓊玉仙君傷的太重,現下估計是難保這一命啊!如果天帝在此,傾以靈力相助,或許能求得一線生機。”
“那后來呢?”
江潮的眼角濕潤,他突然就想起來在云外雪的那段日子,是他要求謝寒玉穿著喜服來接自己的,他一切都想起來了,完完全全的想起來了。
“再后來,我就不知道了,你說他一個仙君,我們鬼君都重傷閉關這么多年,他最多比鬼君好一點點吧。”
那鬼屬實是個熱心腸,講完了這些,不忘又交代一句,“兄弟,你是個新鬼,這些陳年舊事,還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來找我啊。”
一直到他離開,江潮都沒有反應過來,原來,他和謝寒玉這么早就認識了,早在他救自己的那一刻,江潮就喜歡上了這個人。
喜歡到愿意扯下自己的逆鱗送給謝寒玉,只為了他能平安。他無比慶幸自己的逆鱗能夠代替他,守護并陪伴了謝寒玉七百年。
江潮化作原型,騰空而起,幾下就到了連山,遠遠的看見謝寒玉來尋他的身影,翻身落下地面,跑過去緊緊的把謝寒玉摟住了,聲音有些哽咽,“阿玉。”
“怎么了?”謝寒玉感受到懷中人的不安情緒,細心問道,“我在這里,風破竹欺負你了嗎?”
江潮不說話,只是把頭埋在謝寒玉的頸窩,謝寒玉感受到滾燙的眼淚,很快就打濕了自己的衣裳,心里也有些慌,溫柔道,“江潮,怎么了?”
見人仍然不說話,謝寒玉干脆捧起江潮的臉,用指腹擦干了眼淚,輕柔的吻在懷里人泛紅的眼角處,一觸即離,他又去親江潮的唇。
江潮反客為主,親吻變得更重,一直到謝寒玉幾乎喘不過來,才停下來,江潮輕輕在謝寒玉身上蹭了蹭,滿臉的委屈與不安。
“阿玉——”
“我在這兒呢。”謝寒玉抱緊了面前的人,聽到他低聲說,“我想要你穿喜服來接我。”
第100章 祭神式(一) 寒玉哥哥——,我們注定……
連山陰嶺的風在這一瞬似乎都停滯了。
謝寒玉只聽見懷里人那一聲似撒嬌卻又讓他覺得悲痛的話, 在剛才他沒來的時候,風破竹和江潮說了什么,才讓他的情緒起伏這么大。
江潮默不作聲的埋在他頸窩, 那身艷麗的喜服也顯得單薄, 漸漸褪去了顏色般,謝寒玉只能低聲道, “風陵城的店鋪現在還沒關。”
如果現在趕回去,或許還來得及。
謝寒玉感覺有點羞恥,便沒有把后面的一句說出來, 江潮卻只是搖了搖頭, “不要, 我才不要你穿別人的衣裳。我是不是很無理取鬧?”
謝寒玉在心里面默默嘆了口氣, 雖然他是覺得江潮有些時候是有這么一點點的情緒在, 可是自己終究比他年長了一些, 包容一下也是理所應當的,而且他也樂在其中, 比如在床上的時候。
“下次, 我一定穿著喜服來接你, 好嗎?”謝寒玉寬慰道, 說完又親了江潮一口, “風破竹呢?”
“我當真了,”江潮認真道,“我不喜歡這個地方, 阿玉, 我們先回去好不好?”
他就是這樣一個會使小性子的人,江潮才不在乎別人會怎么說他,他的這些情緒大多只會在自己最親近的人面前表現出來, 小時候溫滿杏就說過,他這樣的性子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能受得了。
江潮只要謝寒玉喜歡他就夠了 ,就像當初在懷仙門,他可以一直待在滄溟山。
哪怕非常冷清,謝寒玉被玉溪真人或者應忔他們叫走的時候,他可以靜靜地躺在床上等一整天。
而這種情緒在七年后更重了,他變得患得患失,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謝寒玉會不會消失不見,就像他這七年間做過的夢一樣,每當他歡喜的時候,夢就戛然而止,生生的把他和謝寒玉之間的聯系截斷。
他怕哪一天自己的心思會被謝寒玉察覺,更怕他有一天會不要自己。
江潮總是一邊插科打諢的不讓旁人接觸謝寒玉,哪怕是卻山行,他也不想讓兩人之間有聯系,所以他在遇見謝寒玉之后,一直帶著他在百重泉附近待著,那是江潮熟悉而依賴的地方,不會有其他人來打擾他和謝寒玉。
風陵城也是這樣,這是一個他們兩個都不熟悉的地方。
他就能在這個地方,裝作無知而懵懂,去依賴謝寒玉,在謝寒玉心里打下自己需要被他照顧的烙印。
可江潮又變得矛盾而糾結,他知道謝寒玉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也知道懷仙門和謝寒玉之間的深厚情誼,所以在遇見卻山行他們以后,江潮就變得有些沉默。
假扮新娘是他離開謝寒玉最久的一次,江潮在賭,賭謝寒玉在這半天內的情緒。
甚至在風破竹說出他和謝寒玉早在幾百年前就認識的時候,江潮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燒,他恨不得把謝寒玉關起來,用鐵鏈把他和謝寒玉兩個人都捆起來,永遠也分不開的那種。
他的情緒不對,江潮早就發現了,他內心殘存的理智讓江潮把這個想法藏在心底,面上繼續保持著淺笑,只是皮下撕扯的血肉,翻滾的疼痛只有江潮一個人清楚。
謝寒玉似乎看出來什么,溫聲道,“好。”
他手指滑動了幾下,給卻山行他們傳了信,緊接著就帶著江潮往相反的方向去,江潮微微睜大的眼睛看著眼前熟悉的地方,嘴唇動了動,訕訕道,“不去找山行他們了嗎?”
“先把人哄好了再去。”
謝寒玉和小二對視了一眼,對方瞬間笑道,“謝公子,上房一直為你們留著呢,今兒早上才打掃過,您只管住,熱水什么的都給您備著,什么時候需要只管喚我就行。”
“多謝。”
一袋銀子被放在桌面上,江潮一直到了屋內,還是迷糊的狀態,這是他和謝寒玉遇見的客棧,可,可他帶自己來這里做什么,甚至墻角的青花瓷瓶里面還插著幾枝開得正艷的杏花。
“江潮,”謝寒玉喊他的名字,語氣聽起來很是鄭重,像是把易碎珍寶呵護在手心一般,“我喜歡你,是想要和你成為道侶的喜歡。”
屋內沉默了片刻。
“在瑤臺銀闕的時候,漆丹水經常問我,喜歡什么樣的人,他說自己想象不到我未來的道侶的會是什么模樣。但是以后,你會和我一起住在云外雪,旁人提起我的時候,總是會帶上你的名字,你也一樣,所以,不要害怕我會拋棄你,也不要害怕我會不要你。”
“無論是七年前,還是現在,謝寒玉和瓊玉仙君喜歡的從始至終都只有江潮一個,不會變,也不可能變。”
謝寒玉的手撫上江潮順滑的發絲,一點點的給這條不安而慌亂的龍帶去溫柔和愛意,他把自己內心的想法完完全全的展現在江潮面前,也把自己全身上下的愛意全都給了江潮。
謝寒玉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說這么多,卻只是為了照顧一個人的情緒,要是被瑤臺的那些人知道了,恐怕會笑出聲。
雨不知道是什么下的。
江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安撫好的,可是謝寒玉坐在他身上,兩個人的發絲就交纏在一起,在顛簸起伏中晃動著,謝寒玉那雙眼睛就像江潮無數次夢到的一般,只裝著他一個人,在這個沒有熟人的鎮上,他們像是一對平常的夫妻,完全而絕對的依靠著彼此。
“我是你一個人的,永遠都是,不會改變。”
謝寒玉的聲音和剛才的沉穩端正不同,帶著疲乏過后的喘息,可他還是一字一句的說著這句讓江潮哭泣的話。
外面街道的叫賣聲和樓下小二招呼新來客人的聲音,搭配著一下又一下拍打著屋檐的雨聲,都讓周圍變得無比嘈雜。
他們沒有設結界,甚至門也只是輕輕的關上,沒有上鎖,只要輕輕一推,就能看見半敞著的床簾,明黃色的被褥不知什么時候掉到下面,偌大的床上只剩下兩個枕頭,凌亂不堪的堆積在床尾。
江潮寬闊的后背上掛著汗珠,里衣早就被揉成一團沾了東西,變得黏膩丟在地上,謝寒玉低頭去親他,緩緩道,“哄好了嗎?”
“下次換個衣裳再哄一次,”謝寒玉眼尾上揚,屋子里的悶熱讓他冷白的肌膚都泛上一層薄紅,“江潮,我會縱容你,無限度的,你感受到了嗎?”
動作猛烈,甚至越來越深。
“哄好了,”江潮壓低了聲音,“噼里啪啦”的雨聲中夾雜了一句很輕的,“寒玉哥哥,你喜歡我這樣喊你嗎?”
“寒玉哥哥——,我們注定是一對。”
卻山行在風陵城等著謝寒玉和江潮,百無聊賴的看著外面暗灰色的天,努力平息內心的怨氣,最終還是忍不住,道,“文師妹,你說寒玉師兄什么時候能回來?”
“信上不是說了嗎,他和江潮有點事要處理,估計晚上吧。”
文姜樸有些疑惑卻山行的堅持,他從收到這封信已經在窗邊坐了一日,她看著都覺得難受,坐在她對面的山鬼突然笑出聲,手里捏著的一顆棋子被她緩緩的放在棋盤上。
“人家夫夫之間的事情,你一個外人那么關心干什么?”
文姜樸一看棋盤,她毫無疑問的又輸了。
這位荔蘿姑娘未免也太厲害了些,她盯著山鬼大紅色的指甲看了一會兒,心里面不由感嘆,風陵城的姑娘果真都妖冶漂亮的不像話,而且很會說話,卻山行已經好幾次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了。
“什么外人?寒玉師兄是懷仙門的,又不是他江潮一個人的,”卻山行越說越沒有底氣,但還是覺得委屈,“而且,江潮他占著寒玉師兄那么久,不對,你胡說八道什么,什么夫夫,他們兩個明明沒有成親,反正我沒看見,不算。”
“可是你的寒玉師兄可是親自給江公子掀蓋頭了呢!這是我親眼看見的,說不定他們現在已經到床上了呢,你擔心那么多做什么?江潮那個小心眼的,這七年能讓你見一面謝寒玉,我覺得吧”
山鬼欲言又止,故意停了下來,伸手握住了文姜樸的手腕,感受到手中一僵,她笑了笑,帶著文姜樸把白子落在一個地方,“姜樸,下棋要專心,不然又輸了。”
文姜樸臉色漲紅,看著盤上的棋局瞬間已經變了,白子在絕境中又出現了一抹生機。
“你覺得什么?”卻山行等不到她后面的話,只能又氣又急的問。
“或許正在床上呢,淚水嘩啦啦的掉下來,梨花帶雨的,這誰能不動惻隱之心?你的寒玉師兄是徹底回不來了。”
反正山鬼是覺得江潮不愧是條龍,能把天上的瓊玉仙君都勾下來,也是很有本事,改天她應該去取取經,果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連謝寒玉這樣的都無法避免。
意識到她說了什么,卻山行一下子跳起來,手指著山鬼,臉發燙,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來話。
“你,你怎么……怎么這樣?”
卻山行拉著在一旁認真看書的燕鶴離開,剛出門,就碰到了謝寒玉和江潮,他剛想說話,就又想到剛才山鬼的話,他們,他們剛才可能在,在床上。
梨花帶雨的。
卻山行頭都要炸了,小心的瞄了一下眼謝寒玉,眼角處很紅,脖頸上似乎,似乎也有點紅。
江潮靠在謝寒玉身上,跟沒有骨頭一樣,他明明是條龍,不是蛇,為什么會這樣!
誰來救救他,卻山行內心很是捂無助,僵硬的開口,“寒,寒玉師兄,你們回來了。”
“嗯。”謝寒玉淡淡道,見他要出去,便問,“出什么事了嗎?”
“沒,沒有。”卻山行訕訕的轉身,瞪了一眼沖著他笑的山鬼,默默的找了個最角落的地方,拉著燕鶴和他一起坐下來,不敢去看任何人。
謝寒玉覺得屋里面的氛圍有些怪,但是又說不上來,也沒當回事,看著山鬼,道,“風破竹死了,連山里面的鬼還要你處理。”
“死了?”山鬼有些震驚,她著實沒想到,過了好一會兒,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驚喜才慢慢涌上來,她張大了嘴巴,“那,我以后,豈不是能在連山稱霸了?”
再也沒有人能管她了。
江潮輕飄飄的看了她一眼,山鬼瞬間慫了,慌張擺手,道,“不會不會,我肯定小心謹慎,明哲保身,不會做出來這種謀財害命的事情。”
山鬼喜出望外,下棋都緩和了不少,讓了文姜樸好幾招,最后輸了也不忘笑著道,“文師妹,有時間你來連山玩啊,我罩著你。”
“你是山鬼?”
“不像嗎?”山鬼在她面前轉了個圈,“連山可是個好地方,保你來幾天就水靈靈的。”說著說著,她放低了聲音,道,“不信你看江潮,他就在連山待了七年,結果呢,比以前還漂亮,那頭銀色的頭發,跟個小妖精似的,不然怎么能迷倒瓊玉仙君呢?”
文姜樸,“……”
她不敢再聽下去,生怕在后面虎視眈眈的江潮直接拔劍,到那時候,偏心到沒邊兒的寒玉師兄會救她嗎?
文姜樸不敢保證。
江潮聽著覺得兩個人的對話變得越來越奇怪,可是他又無法反駁,只能戳了一下謝寒玉的腰,用眼神示意他說話。
“咳——”
山鬼聽到一聲輕咳,意識到是誰之后,立馬閉嘴,楚楚可憐的看著文姜樸,示意她擋在自己面前,她真的很害怕瓊玉仙君啊!
文姜樸就這么直直的對上了謝寒玉毫無波瀾的眼神,勉為其難的擠出來一個微笑,絞盡腦汁想出來一個借口,尷尬道,“寒,寒玉師兄,你的袖口好像濕了,外面下雨了嗎?”
什么,卻山行聽到話下意識抬頭,果不其然,不僅是謝寒玉,江潮身上也有些濕潤。
山鬼捂住臉不說話!
“百重泉那里下雨了。”謝寒玉淡淡解釋道,他和江潮其實是換了一身衣裳的,可雨太大,最終還是打濕了一點。
“寒玉師兄,你,真的跟著江潮去百重泉了?”卻山行難以置信,他的寒玉師兄好像真的不屬于懷仙門了。
江潮覺得他這個問題很是奇怪,“這有什么稀奇的嗎?我不是也去過懷仙門,而且我們不是馬上就要回去了嗎?”
卻山行覺得他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接二連三的打擊讓他決定回到懷仙門之前都不說話了,干脆直接跑出去,“我去和那個城主說一聲,順便教訓一下,免得他繼續干這種勾當。”
“那我也先走了。”山鬼說完就化作一縷青煙離開了。
文姜樸左看看右看看,屋子里面除了謝寒玉和江潮,只剩下沈南和燕鶴,可是那兩個人又是個沉默寡言的,能說會道的卻山行跑了,她只能也擠到燕鶴身旁,不住的去瞥那已經看了好幾遍的書頁。
幸好江潮纏著謝寒玉出去了,文姜樸這才松了一口氣,否則她還真的要汗流浹背了,為什么七年后的寒玉師兄變得比以前還要冷冰冰,而且氣勢這么強,壓的她喘不過氣。
江潮真是個厲害人!
還不知道自己被狠狠供起來的江潮對風陵城的東西很是好奇,謝寒玉縱容著他,便放肆的在大街上拉著瓊玉仙君的手,大搖大擺的走著。
“對了,阿玉,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江潮手里拿著一串冰糖葫蘆,遞給謝寒玉,他咬了一口覺得太甜,便搖了搖頭,江潮只能自己繼續吃。
“什么?”
“就是你的那個朋友,漆丹水,他不是個好東西,你要小心點。”江潮想起來當時自己在謝寒玉給他布置的院子里面待的好好的,是漆丹水帶人來把他關在鎖龍井得,而且他甚至假傳消息說謝寒玉喜歡上了其他人。
江潮一想起來就覺得氣憤,“反正你不要相信他,表面上裝的可好了,實際上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家伙。”
“你什么時候見過他?”
“七百年前就見過,后來你去涼城的時候,他過來找我……再后來我就被關到鎖龍井里面了。”江潮趴在謝寒玉身上,“玉團不喜歡他真是明智之舉。”
原來自己還帶著他見過玉團,謝寒玉突然就覺得恢復記憶這件事迫在眉睫,他好像忘記了太多東西。
江潮把臉轉到謝寒玉的方向,一個沒注意,就撞到人身上。謝寒玉已經想要和他說這個問題很多次了,偏偏每次都被打斷,江潮還喜歡纏著他走路,雖然有失體統,可是瓊玉仙君又實在享受這種行為,久而久之也就慣著他不說了。
“關正陽,你快點掐我一下,我沒看錯吧,”于天青嘰嘰喳喳的聲音傳過來,讓江潮都愣了一下,他沖著謝寒玉眨了眨眼睛,“阿玉,我好像看見熟人了。”
“明朝,”于天青激動得手都在抖,狠狠的拍了江潮后背一巴掌,“江明朝,七年了,我和師父他們找了你七年,居然在這里躲著我們,你有沒有點良心?”
于天青轉眼就瞧見一個異常熟悉的人,難以置信,問道,“謝,謝公子,你沒死啊?”
話說出來,他才覺得不對勁兒,可是明明謝寒玉的魂燈都滅了,難道江潮為了謝寒玉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這事說來話長,反正阿玉是真的。天青師兄,好久不見,我和阿玉是想著回懷仙門的,沒想到在這里遇到你了?”江潮替謝寒玉回答道,“你和關正陽怎么在這里啊?”
于天青還是不相信,江潮是個多么偏執的人,他一清二楚,直接向前一步,看著謝寒玉,“謝公子?”
四人找了家飯館,一番交談,于天青才徹底解開心里的謎團,大口喝了半杯酒,語氣中帶著一絲怪異,道,“之前我和師姐還因為他眼高于頂,擔心沒人會喜歡他,沒想到還真……真遇上了。”
關正陽聽見他說話,不動聲色的看了于天青一眼,往他身邊挪了一段距離,“天青,我們是不是還有點事沒做?”
心知肚明他在想什么的江潮得意的笑了,靠在謝寒玉身上,原來都七年了,關正陽還沒點破這扇窗,也是夠能忍的。
“天青師兄,你們準備做什么?”
江潮伸手抓住謝寒玉的手,他就是故意的,甚至當著關正陽的面,用那雙楚楚可憐的眼睛看著謝寒玉,等他問自己“怎么了”的時候,再不說話,只是親謝寒玉一口。
“云平城那邊有家客棧,接二連三的死了許多人,聽說凡事住進去的都死了,附近還能聽見一些怪聲,我和關正陽閑來無事,就打算去看看。”
于天青把手腕支在桌面上,寬大的衣袖滑到手肘處,露出來那只青色的玉鐲,謝寒玉不免多看了幾眼。
于天青注意到他的目光,突然想起來什么,掏出來一只鐲子遞給江潮,“明朝,你的,師父說他早就補好了,只是你一直不見人影,讓我要是看見了就拿給你。”
原本冰藍色的鐲子上多了幾個灑金的紋路,更加明艷,江潮說了聲謝,把鐲子帶上去,“云平城好像就在回懷仙門的路上,阿玉,我們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好。”
謝寒玉道,雖然他感覺于天青旁邊的那個人似乎不是很滿意的樣子,眼神中透出來一股幽怨。
云平城地勢平坦,一路上到處都是長勢良好的麥苗,散發著一股潮濕的泥土味,只是瞧見的人很少,偌大的田里,江潮只看見一個男人,手里拿著一柄鋤頭。
江潮走過去,那人卻當即就跑,甚至連鋤頭都落在原地,江潮默默把鋤頭撿起來抗在肩上,問謝寒玉,“阿玉,我看起來很嚇人嗎?”
卻山行抿緊嘴巴,抬頭看天。
“沒有。”
謝寒玉也覺得奇怪,這城外太過空蕩,到處都透著一股詭異,江潮扛著鋤頭,幾下就到了那人前面,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的鋤頭。”
男人嚇得滿頭大汗,又要跑,江潮直接拽住了人的衣擺,道,“我又不會吃了你,有這么可怕嗎?”
“啊——”男人叫的太大聲,江潮只好松開他的手,走到謝寒玉身后,嘆了口氣,可男人看見其他幾個人,也是被嚇得不行,直接癱軟在地上。
謝寒玉走上前,探了探他的脈搏,“是失魂癥,應該是之前受到驚嚇所致。”
男人甩開他的手,又往城里面跑去,幾個人也只能跟在他后面,一直到了云平城中,迎面就是一條寬闊的街道,卻仍是沒有什么人,甚至連叫賣聲都沒有,簡直像是一個死城。
文姜樸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一進到這里面,她就渾身不舒服,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在吸她的精氣。
她抬起頭,右側便是那家來福客棧,只是緊閉著大門,擺在門口的兩座石獅子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似乎很久都沒有人擦過了。
“寒玉師兄,這城里面真的還有人嗎?”文姜樸話音剛落,就聽見碗掉在地上的清脆聲響,接著就是一句破口大罵,“誰啊,城里面沒人,難道有鬼啊?”
一個身材高瘦的中年女人推開門走了出來,往地上“呸”了一口,“會不會說話啊,盡說些喪氣話,哪天死了都不知道。”
文姜樸被嚇了一跳,卻山行忙擋在面前,“對不起,我,我們只是隨口一問,這街上實在是太安靜了,所以,就懷疑……對不起。”
女人見他們這么多人,個個穿的端正看上去絕不便宜,語氣也緩和了一些,“今天是祭神的日子,當然不敢高聲言語了。街上沒人也正常,你們來的不是時候,祭神要持續三日,這才是第一日,一般都不會有人出來做生意的。”
“祭神,哪個神?”
“愿君,他是我們這里的神仙,原名叫做應允,不管你向他許了什么愿,都能實現的。”女人很是虔誠的朝著天上拜了拜,剛才的脾氣全部消失不見,看起來很是溫和。
“你們是來做什么的?”女人拜完又去看他們,好奇的問。
“我們幾個是商人,來進貨的。”
云平城生產綢緞,顏色艷麗,種類繁多,女人見過很多商人來這里做生意,也沒懷疑,只是道,“那太可惜了,這幾天都忙著祭神,你們等等吧!旁邊就是客棧,不過估計要等到晚上才開門。”
“哎,”江潮喊住她,“姐姐,我們現在也沒地方去,客棧也住不得,你能讓我們進去暫時歇歇腳嗎?”
謝寒玉拿出一袋銀子遞給她,女人掂量了一下重量,喜笑顏開,“進來吧進來吧,老頭子,來客人了。”
卻山行看著他們配合默契的動作,把頭扭到一邊,沒想到過了七年,江潮還是沒錢,永遠都是蹭寒玉師兄的銀子,沒臉沒皮已經練到某種境界了。
進到屋里面,謝寒玉就看見一尊金像,大概有半條手臂大小,神像的面容看不清楚,只瞧見他手中握住一把刀,透出些血氣。
什么樣的神像會是這個樣子?
女人在神像前面上了幾柱香,濃重的氣味熏的幾個人睜不開眼,江潮眼淚都被熏出來了,看著謝寒玉,水汪汪的。
謝寒玉都看笑了,拿出帕子,給他擦了擦眼淚,江潮趁其他幾個人不注意,“吧唧”一口親到謝寒玉嘴上,“謝謝寒玉師兄。”
女人終于續好香火,這才轉過身招呼他們幾個坐下來,道,“愿君剛才和我說,他看到你們在這里,也同意你們許個愿望,他都會答應的。”
卻山行嗤笑一聲,“信這個,不妨信我是神仙。”
話音剛落,卻山行已經變成了一尊神像,一動不動的被擺在桌面上,沒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