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相親
藤井月表情一言難盡。
“裱起來?”
她不確定地復述了一遍。
隨即有些困惑地問他:“手套還能裱起來嗎?”
又不是字畫。
說到字畫,藤井月忽然想起,萩原研二那本漫畫還在松田陣平手上,她一直忘了取走。
她頓了片刻,覺得這事不能再拖。
“川谷教練,”藤井月決定拜托眼前這位看起來更好說話的教練,“能告訴我松田家的地址嗎?我有點事想去
拜訪他。”
頓了頓,她又補充了一句:“當然,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這種事當然……”川谷教練激動起來。
“沒問題啦!”
他笑得眉不見眼:“藤井小姐,你人真好。”-
松田陣平一身凜冽地從拳館出來,連前臺給他打招呼都沒聽見。
直到坐進車里。
他降下車窗,抽出根煙點燃。裊裊煙霧升起,模糊了視線,帶著能安撫人心的魔力。
他盯著煙霧出神。
一根煙抽完,松田陣平的臉色平靜了少許。把煙盒揣回兜里時,忽然發現自己剛剛走得太急,家門鑰匙落在了單位辦公桌上。
現在剛好臨近下班時間,路上行人多,車流也密集,這個時間回去可能會撞上下班的同事們。
松田陣平只能啟動車子,回到警視廳。
距離下班時間已經過去半小時,辦公室里靜悄悄的,除了值班人員以外,一個人都沒有。
松田陣平回到自己辦公桌前,拿起桌上的鑰匙,準備離開,忽然聽到斜對面的辦公室傳來說話的聲音。
門開了一條小縫,有燈光透出來。
是森田警官的辦公室。
“唉,我知道,但是這事我做不了主,得問當事人的意見,嗨,現在年輕人都這樣,什么事都得自己拿主意,這樣吧,明天我問問他……”
松田陣平把鑰匙揣進兜里,瞄了一眼松田警官的辦公室,目不斜視的從他門前經過。
寂靜的走廊里只回蕩著森田警官說話的聲音,和他輕微的腳步聲。
“哎,你等等,我好像看見他了,松田——”
松田陣平腳步一頓,無奈地停下。
老頭子耳力還挺好。
森田警官:“松田——外面是不是你?你進來,我正好要找你。”
松田陣平推門進去時,森田警官剛好掛斷電話。
沒等松田陣平開口問他有什么事,森田警官就先一步問他:“你不是跟一位藤井小姐去約會了嗎?怎么回來了?”
松田陣平一抬下巴,看起來十分混不吝:“我什么時候說我是去約會的?”
森田警官愣了:“那你……”
“以前一個案件當事人,有點事找我。”松田陣平抬起手,手指勾著鑰匙圈轉了兩圈,“我鑰匙落下了,回來拿鑰匙的。”
森田警官:“……”
松田陣平吊兒郎當地說:“您沒事我就先走了,不打擾您加班……”
“你等會——”森田警官突然開口。
“既然你現在沒發展對象,那正好——”他低頭在手機上點了兩下,遞到松田陣平面前,“看看。”
屏幕上是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穿著裙子,坐在工位上,面對鏡頭笑得靦腆。
看上去就像是臨時照的。
松田陣平垂眼看了兩秒,清晰地說:“照片是在電視臺拍的,背景能模糊看到電視臺的標志,這位女士應該是在那里工作,怎么了?那邊發現炸彈了嗎?”
森田警官:“……你腦子里除了工作,就沒點風花雪月的事嗎?”
“這是我給你介紹的相親對象!”森田警官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松田陣平:“……”
森田警官瞥了他一眼,緩和了語氣,開始介紹照片上的女孩:“這是八目警官的小女兒,比你小兩歲,在日賣電視臺上班,各方面條件都很不錯,最重要的是——”
“八目警官說,她聽說了你的事跡,非常仰慕你,想要跟你見一面。”
森田警官幽幽地看著他。
“本來我以為你現在有發展對象,就幫你拒絕了,但既然那位藤井小姐不是你的發展對象,那這一面還是有必要見見的,你說呢,松田?”
松田陣平想也沒想:“不太合適……”
“合不合適,也得見一面才知道。”森田警官抬高聲調,打斷他的話。
“你也不用覺得自己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你一個單身漢回去又沒事做,一起吃個飯而已,又不是說立刻就談婚論嫁,對方也不是看上你了非你不可,說不定見了面之后,人家立刻就對你下頭了,都不用你拒絕,先把你拉進黑名單。”森田警官悠悠地說。
松田陣平:“……”
“我看擇日不如撞日,正好你今天也沒事,我幫你問問人家今晚有沒有空,你去接人家女孩下班,一起吃個晚飯。”
松田陣平:“我不……”
森田警官沒給松田陣平拒絕的機會,立刻就拿起手機撥通了另一個電話。
“是八目警官嗎?我是森田,你剛剛跟我說的事情……”
這要是別人,松田陣平肯定抬腳就走。但森田警官算是他半個師傅。他無兒無女,把他當半個兒子看,自從他這次回來,就操心起他的終身大事來。
松田陣平沒法折他的面子。
還是得早點想辦法,打消他的熱情才行,松田陣平心想。
說話間,森田警官已經放下電話,十分滿意地看著他:“已經約好了,八目小姐半小時后下班,你現在去接她時間剛好來得及,我把她的電話給你。”
松田陣平扯了下嘴角:“先說好,這次我去了,就沒下次了,隊里多的是單身的,您把您的熱情也向他們揮灑揮灑,別總盯著我一個。”
森田警官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放心,等你到四十歲的時候還單身,來找我哭我都不會搭理你的。”-
趕上下班晚高峰,藤井月一路堵車,盡管緊趕慢趕,到達聚會地點時已經遲了。
跟服務員問清具體位置后,她步履匆匆朝那邊走去。
站在包房門口,就能聽見里面傳來的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話聲,時不時伴隨著一陣笑聲。
她靜了幾秒,一路趕來急促的呼吸平復下來后,才抬手敲了兩下門,聲音不輕不重,剛好能讓里面的人聽見,不至于被嘈雜的背景音掩蓋。
里面安靜下來。
她又等了一秒,才推門進入。
室內明亮的燈光打在她臉上的同時,她已經調整好了表情。以前做主播的經驗讓她能隨時隨地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
除非測謊大師前來,沒人能看出她掩蓋在笑意下的厭倦情緒。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桌子是個大圓桌,十幾個人圍坐一圈,在她進來前,目光就已經落在門口,現在就落在她身上。
表情各異,似回憶似打量。
藤井月的目光從離她最近的幾個人順時針看過去,在正對著門口的主位上的人身上停頓了一秒。
對方也含笑看著她。
藤井月表情不變,繼續把這一圈看完。
仿佛那一秒的停頓只是時間開了個小差。
“是藤井同學啊,好久沒見你了,大家剛剛還說起你,我們還以為你不來了。”
主位上的西谷圭佑笑著起身,朝僅剩的一個空位示意了下。
“快坐吧,就差你了。”
態度正常,沒有絲毫不對勁。
藤井月微笑頷首,落座。
大家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梭巡,彼此心照不宣。見兩人的互動毫無異狀,一點可以引人遐想的空間都沒有,才懨懨地收回視線。
藤井月抿了一口茶水,不動聲色地把周圍人的反應看在眼里,毫不意外會面臨這種狀況。
西谷圭佑高中時追過她的事,整個班級沒人不知道,但兩人后來關系極速惡化的原因,卻很少人知道,因此看他們倆時,才覺得有瓜可吃。
西谷杏不在,也不知是跟西谷圭佑吵架了還是被他出軌的事氣病了。
席間正好有人提起:“真可惜,小杏沒來,我記得藤井你當初跟小杏關系最好的是吧?”
藤井月順著這聲音看去,說話的女生坐在她斜對面,藤井月對她的臉沒什么印象,但對這個聲音卻很熟悉。
永遠上翹的尾音,像是不把事
挑起來就不舒服,每次都能精準挑起山田杏的火氣,再順理成章把氣撒到藤井月身上。
她頓了幾秒,從記憶中精準找到這個名字。
“今井同學。”
藤井月盯著她看了兩秒,隨即勾起唇角,柔柔地笑了。
“多年不見,你還是跟原來一樣。”
今井佳子愣了下。
“從高中開始就是這樣吧,你一向關注我跟山田同學的關系。”藤井月悠悠地說,“我以前還以為你暗戀她呢。”
空氣靜默一瞬,隨即爆發出熱烈的笑聲。
不明真相的眾人哄堂大笑,只當藤井月在跟跟今井佳子開玩笑。
“今井,我記得你那時候跟山田才走得最近吧?怎么還把事情往藤井身上扯呢?”
“可惜了,你要真有這個心思,山田同學已經跟西谷同學結婚了,你沒機會了。”
“說起來今天山田同學怎么沒來啊?難得大家聚一次。”
提到西谷杏,西谷圭佑開口解釋“小杏身體不太舒服,吃了藥就睡下了,她還叮囑我多拍幾張照片給她看呢。”
……
在眾人的打趣聲中,今井佳子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別人不知道藤井月在說什么,她卻是知道的。
高中時期的今井佳子跟班里的很多女生一樣,暗戀班長西谷圭佑。但不同的是,山田杏自認各方面條件是最匹配西谷圭佑的,因此追得很高調,被西谷圭佑拒絕后,便把矛頭全部對準了藤井月。
而今井佳子雖然暗戀西谷圭佑,卻只敢放在心里,借著跟山田杏交好,默默接近西谷圭佑。
她不干確定藤井月知不知道這件事,但每次她挑事時,藤井月看向她的眼神,都讓她覺得自己仿佛被看穿了心思。
在眾人的哄笑聲中,她對上藤井月似笑非笑的眼神,第一次確定了這件事。
她確實知道。
只是她沒說而已。
隨著今井佳子啞火,藤井月收回視線,余光注意到西谷圭佑似乎一直在看她。她垂下眼皮,假裝什么都沒發現一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整個聚會的后半程,她都沒再出聲,只是默默地聽著同學們聊天,安靜地仿佛一個旁觀者。
今井佳子自從剛才那茬過去后就一直蔫蔫的不說話。
讓藤井月意外的是,聚會的組織者——西谷圭佑居然也出乎意料地沉默。
雖然他沒像她這樣一句話不說,除非提到他的話題,否則一直沒主動參與其中。
相比起他高中時的外露,低調得有些過分了。
藤井月坐了一會,起身離席。
順著指示牌走到廁所。
藤井月洗了個手,拿出口紅對著鏡子補妝。
她的長相是那種很有親和力的漂亮,可一旦化妝,就露出些不同于本人的氣質的鋒利來,顯出一種鋒芒畢露的美貌來。
她做過的兩個職業,一個新聞主播,一個偵探助理,都需要她展現更加溫和的形象,因此她平時很少化妝。
也只有在這種場合,她才會將自己包裝的一丁點縫隙都不留。
算算時間差不多了,藤井月收起粉餅,走出洗手間。
剛出大門,她意料之中地看到旁邊站得筆直的人,看起來已經等她很久了。
第32章 第32章撞見
聽到聲音,西谷圭佑從手機中抬起頭,露出一個堪稱溫和笑容出來。
“藤井同學。”他轉身面向她,眼神中一絲攻擊性都沒有流露出,像是多年老友未見那樣跟她打了個招呼。
“好久不見。”
藤井月靜了一秒,也露出個同樣的笑容來。
“西谷同學,這句話剛剛在包廂時,你已經說過了。”
“那不一樣。”西谷圭佑笑容未變,語氣多了些親昵,“剛才是作為老同學對你說的。”
“現在是作為我本人——西谷圭佑跟你說的。”
西谷圭佑上前一步,又在恰到好處的距離停下,既不顯得逾矩,又打破了生疏客套的社交距離,顯露出兩人不同尋常的關系來。
藤井月笑了下:“西谷同學真會開玩笑,說得好像我們倆有什么超過老同學之外的關系一樣。”
“沒有嗎?”西谷圭佑盯著她,語氣帶了些別的意味,“我以為應該是有的。”
藤井月眼皮未動,笑意未達眼底:“西谷同學特意在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嗎?”
西谷圭佑頓了下。
“有的。”他說。
他注視著藤井月,表情充滿歉意:“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道歉?”這話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你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地方嗎?”
西谷圭佑沉默了兩秒,聲音低沉地說:“之前……我誤會你的事,還有那些傳言,沒聽你的解釋,就默認了你是那樣的人。”
“在你被全班人誤解孤立的時候,也沒有幫助你,這些年,我一直感到很抱歉。”
藤井月“哦”了聲,漫不經心地說:“原來是這事啊,不用放在心上,我也沒因為這些事怪過你,你雖然是班長,但也沒有那個義務一定要相信我或是為我解釋些什么……”
“不是!”西谷圭佑急急地打斷她,“我們當時那樣的關系……我卻沒能為你做什么,我知道你肯定心里對我有怨言,我也覺得自己當時做的不對,你要是有什么怨氣,現在大可以對我發泄出來……”
藤井月奇異地看著他:“等一下,我怎么覺得我們的信息好像有點誤差,我們當時什么關系?不是普通的同學關系嗎?”
“普通同學?”西谷圭佑苦笑,“你就算再怎么怨我,也不能說這么傷人的話吧,我們怎么會是普通同學。”
藤井月:“哦,不好意思,我表述有點問題。”她調整了一下措辭,“是你作為班長幫助過我的關系,我是被你關心過的同學。”
憑心而論,在那件關于她的傳言沒有爆發之前,西谷圭佑對她還是很不錯的。課后幫她講過題,排值日的時候也會把她跟班上脾氣較好的幾個人安排在一起,偶爾有人議論她還會站出來主持正義。
雖然這份特別也讓她覺得十分困擾就是了。
西谷圭佑靜靜地看著她:“你是因為生我的氣才這么說,還是真心這么認為?”
他單手撩了下劉海,神色冷傲:“我聽說,被校園霸凌過的人,心思都會有點敏感。我想藤井同學既然遭遇過這種事,別人對你的好和壞都會區分的比較清楚吧,你是真的不知道我當時什么意思嗎?”
“大概知道。”藤井月覺得這樣兜圈子太沒意思,干脆直說,“那我什么意思,你又知道嗎?”
西谷圭佑冷下臉:“你想說什么?”
“西谷同學大概是沒被人拒絕過吧,”藤井月淡淡地說,“我覺得我當時拒絕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一直以為你是裝傻,沒想過你是壓根沒看出來。”
西谷圭佑的臉色冷得仿佛凍了一層冰碴:“你說這些話,是真心的的嗎?”
“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我沒能在那個時候幫你,所以才會轉而投向萩原研二的懷抱,你現在告訴我,是我會錯意了。”西谷圭佑的表情似笑非笑,“也就是說,你一直都在吊著我,根本沒想過要跟我在一起。”
藤井月一怔。
山田杏是知道她喜歡松田陣平的事的,她竟然沒給西谷圭佑說過嗎?
“糾正你一個措辭,西谷同學。”藤井月說,“不是我吊著你,是我單方面、被你糾纏。”
西谷圭佑臉色沉了下來。
空氣靜默半晌。
西谷圭佑雙手插兜,看上去已經重新冷靜下來。
他帶著些優越感,神色倨傲地說:“那不知道十年過去了,藤井同學現在想法有沒有改變。”
“我知道你幾年前被電視臺辭退了,現在跟在一個偵探身邊做助理,你這么高傲的性格,淪落至此,我不相信你內心沒什么想法。”
他意有所指:“我恰好跟幾家電視臺都有生意上的往來,投個廣告,安排個主持人,對我來說不是什么難事。”
藤井月瞅了他一眼。
看上去,他以為跟她談感情沒用了,所以干脆直白地用利益誘之了。
或許是回到自己占
據優勢的領域,西谷圭佑重新變得自信起來,也恢復了幾分笑容,雖然這份笑容怎么看怎么礙眼就是了。
“你說你當初對我沒有別的意思,”西谷圭佑湊近她一步,表情游刃有余,“那今天又為什么到這里來?”
“來敘舊的?可是除了我以外,這里根本沒有你相熟的人,跟誰敘舊?”西谷圭佑曖昧地笑了聲,“承認吧,你來參加同學聚會,是為了我。”
藤井月靜靜地站著,沒說話,似是默認了西谷圭佑的說法。
西谷圭佑又往前走了一步,徹底打破社交距離,讓兩人的距離變得曖昧異常。
從這個角度,西谷圭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沒抬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不笑的時候,有種不近人情的高冷,卻在時隔多年后,再次激起了西谷圭佑的征服欲。
對于漂亮的女孩子,西谷圭佑一向容忍度很高,更別說藤井月還是他高中時代念而不得的白月光,雖然她剛剛犯了一點錯誤,但也是可以原諒的。
西谷圭佑靠在她耳邊,輕聲說:“別掙扎了,我知道的,你也喜歡我對不對?要是沒有萩原研二,我們早就在一起了。”
耳邊傳來男人沉重的呼吸聲,藤井月忍著惡心,不動聲色地抬手撩了下頭發,避開了他的親昵,重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西谷圭佑——”她神色冷淡下來,眼線勾勒出的鋒利眉眼讓她看起來距離感十足。
她抱著手臂,撕破了兩人之間最后一層偽裝的和睦:“我本來以為這么多年過去了,你的妄想癥差不多也該好了,但似乎看起來比之前更嚴重了。”
西谷圭佑瞇起眼:“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這次來并不是來找你的,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藤井月無視他危險的眼神:“如果說以前的你對我來說還算是個癩蛤蟆,那你現在連蒼蠅都算不上……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你該不會以為這副樣子還能嚇到誰吧?”
她余光看到今井佳子的衣角在墻角一閃而過,心里有點懊惱。
要不是西谷圭佑突然冒出來糾纏,她本來在這里等到今井佳子的,也因此看他更不順眼了些,不留情面的話一句接一句蹦出。
“哦,你可能已經知道了,山田杏發現你出軌的事了,你不會覺得自己這種行為很深情吧?別逗了,看到照片的時候,我只覺得惡心……”
西谷圭佑的臉色越來越差,他本就不是什么脾氣好的人,彬彬有禮的表象都是裝出來的。
長期的順風順水讓他容忍不了被人當面貼臉開大,他惱羞成怒,抬起手想阻止藤井月繼續說下去。
手即將挨上她肩膀時,藤井月目光落在前方不遠處天花板上監控的紅點,硬生生忍住了想掰斷他手指頭的沖動。
那一秒鐘,她腦中甚至還閃過了。將來拿這段監控去起訴他人身傷害,要求他賠償精神損失的念頭。
這個賠償金好像還不少,起碼能幫她度過即將迎來的經濟危機。
思及此,藤井月再看西谷圭佑也沒那么面目可憎了。
她正暢想著即將到手的一大筆賠償,她斜后方驀地伸出一只手,牢牢握住了西谷圭佑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藤井月一怔,還沒反應過來時,西谷圭佑已經痛得面目扭曲,嘶哈叫出了聲。
藤井月鼻尖被大片冷松香氣覆蓋,夾雜著一點淡淡的煙草味。
她下意識扭過頭,視線被松田陣平冷硬的側臉占據。
他沒戴墨鏡,瞳仁是純粹的黑,在昏沉的光線下顯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目光冰冷,落在叫得毫無形象的西谷圭佑身上。
第33章 第33章事故
藤井月的心神還沒從“煮熟的鴨子飛了”挪出來,就又被“松田陣平為什么會在這里”“他什么時候在這里的”“他聽見了多少”塞滿了。
他不是剛跟她在拳館分開嗎?
似乎注意到她的視線,松田陣平稍稍側頭,向她看過來。
藤井月連忙收回視線,心神不寧地把目光重新放在落水狗西谷圭佑身上。
西谷圭佑痛得大喊:“快放開我!我要告你人身傷害!”
藤井月:“……”
這人渣居然跟她抱著同樣的想法。
“人身傷害?”松田陣平冷笑一聲,單手從外套口袋里掏出警官證:“警察!我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你騷擾女性,跟我走一趟吧。”
聽見他是警察,西谷圭佑沉默了一瞬。
松田陣平放開他,憑借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配合他駭人的眼神,顯得壓迫感十足。
“說真的,”西谷圭佑有些迷惑地看著松田陣平,“我從剛剛開始就覺得你很像一個人……”
再加上同樣是警察這個職業就更像了。
“我有個朋友也是警察,他很有名,三年前已經殉職了,你可能聽說過他。”西谷圭佑試探性地說。
“松田陣平,你認識嗎?”
藤井月:“……”
松田陣平:“。”
松田陣平一挑眉:“認識,怎么了?”
西谷圭佑松了口氣:“那就是誤會一場了,我們很早就認識了,我跟他、還有這位藤井小姐都是同學,剛才只是發生了一點小爭執,并不是什么性騷擾,警察先生可能是誤會了。”
松田陣平看向藤井月:“是他說的這樣嗎?”
“啊?嗯……”藤井月回過神來,“是吧……”
她倒沒有真的要把西谷圭佑送去警察局的打算,這種程度的性騷擾根本不能從傷到他一點皮毛,還要浪費時間跑一趟警察局,太不劃算。
聽見藤井月這么說,西谷圭佑神色一松:“你看,警察先生,她都這樣說了……”
“松田警官?”
身后忽然傳來的女聲讓幾人都愣了下。
藤井月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走廊盡頭連接著就餐區的轉角處出現一個女孩子,剛才的聲音就是她發出的。
她穿著白色的職業裝,留著剛過肩膀的中長發,看起來有點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是誰。
西谷圭佑也怔住了,但他跟另外兩人的畫風完全不同。
“松田警官?”他長大嘴巴,愣愣地看著松田陣平,機械地說,“你也姓松田啊,這么巧……”
松田陣平瞥了他一眼。
“是啊,還有更巧的。”
“我的名字就叫松田陣平。”
西谷圭佑:“……”
說話間,那個女孩已經來到了幾人面前。
松田陣平先開了口:“八目小姐。”
八目薰本來腹稿都打好了,在座位上等了好一會,也沒見他回來,只能出來找他。
八目薰面帶微笑:“你一直不回來,我怕有什么事,就出來看看。”她的目光掃過藤井月和西谷圭佑,十分善解人意地說,“是遇到熟人了嗎,那你們先聊,我回去等你。”
為了防止被拒絕,她又補充了一句:“或者你要是臨時有事,我們下次再約也是一樣的。”
藤井月看看松田陣平,又看看八目薰,忽然明白過來,松田陣平會出現在這里,確實只是巧合。
他約了人在這里相親。
這種時候她再不出聲就不禮貌了。
“松田警官,”藤井月忽然出聲,真誠地看著他,“剛才的事確實是個誤會,我剛剛跟西谷同學有點爭執,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不用鬧到要去警察局的地步,你既然有事就先走吧……”
“欸?等下!”八目薰忽然開口。
她湊近了藤井月一步,盯著她看了幾秒 ,表情忽然變得驚喜:“是藤井前輩嗎?我是八目,我以前跟您一起做過一段時間現場直播,您還記得嗎?”
藤井月愣了下,后知后覺回憶起來:“是……小薰嗎?”
她對這個后輩有點印象,話不多,很文靜,但工作很認真負責,跟她一起工作那段時間兩人配合得不錯,但也沒有太多交集了。
八目薰點頭如搗蒜:“是我!藤井前輩,你離職以后我就再也沒見過你了,沒想到今天在這里碰見了,我們交換聯系方式吧!”
藤井月有些錯愕:“啊?好……”
她不太擅長應對這種突如其來的熱情,也不好當面拒絕她,只得拿出手機,跟她交換了line。
八目薰拿到她的聯系方式后,興致勃勃地說:“藤井前輩,你下周末有時間嗎?我們一起吃頓飯怎么樣?”
藤井月尷尬地笑了笑:“還不知道,如果有時間我再聯系你好吧?”
八目薰:“好!”
從八目薰認出藤井月開始就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松田陣平咳了一聲,面向八目薰:目光帶了些歉意:“不好意思,八目小姐,我一會還有點事,今天就……”
八目薰的職業是記者,非常善于聽別人的畫外音,一聽這話立馬知道了他什么意思,連忙說:“沒關系沒關系,那你先忙,有機會再約。”
她欠了下身;“那我先走了。”
松田陣平沉吟一秒:“太晚了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隨后,他轉向藤井月:“我先送她回去,你在這里等我,有事給我打電話。”
話雖然是對著藤井月說的,但他的眼睛看向的卻是西谷圭佑,帶了些威脅的神色。
藤井月剛想說不用,松田陣平已經轉身離開了。
八目薰連忙跟她道別,小跑跟上松田陣平的步伐。
來到餐廳外。
“咔——”車門解鎖。
松田陣平輕抬下巴示意她:“你先上車,我在外面抽根煙。”
……
夜色已經很深,浸染了整座城市。周末的晚上,時間接近九點,街上仍是人來人往,三兩結伴,說說笑笑看上去熱鬧又歡快。
八目薰透過車窗看松田陣平。
他好像在出神,煙咬在嘴里,半天都沒有撣一下,煙灰已經燒出長長一截。
頭頂的霓虹燈落下幾道痕跡在他臉上,變換不同的顏色,讓他的臉看上去像是透明的。一身黑西裝,跟夜色融為一體,渾身被一種孤寂的氛圍籠罩。
八目薰想,這大概就是她想象中的那個,坦然奔赴死亡的孤膽英雄了吧。
看上去可真寂寥啊。
她沒帶記錄本,只能將這片刻的想法記在手機備忘錄里。想了想,又在最后加上了一句——希望流浪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家-
“松田警官……”
回去的路上,八目薰想了想,還是決定跟他坦誠。
“對不起,我騙了你,今天約你出來,其實不是為了相親。”
“嗯,我知道。”
松田陣平看上去毫不意外,單手熟練地打舵,拐過一個街口。
八目薰詫異:“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從你一上來就先問我那場爆炸的事開始。”松田陣平瞥了她一眼,“還問我的感想,我就知道,你今天是來采訪的。”
八目薰羞愧地低下頭。
因為自己的私利,借著相親的名義把人約出來,這怎么說也是她的不對。
“抱歉,我實在是想不到什么方法能接近你了。”她說,“浪費你的時間不好意思,如果你不愿意的話,我會對我們今晚的談話內容保密,不會發出去的。”
“我不想要過分渲染這件事。”松田陣平直白地說,“這是我的工作職責,如果八目小姐把它當做新聞發出去,我會很困擾。”
八目薰苦笑:“果然……我猜到了你會這么說。”
她將手機里的記錄調出來,當著他的面刪掉。
松田陣平目視前方,沒看她的手機:“不好意思,讓你今晚白跑一趟了。”
八目薰搖頭:“應該說不好意思的人是我,沒經過你允許就擅自進行采訪,而且,今晚對我來說也不算白跑一趟。”
她想起剛剛遇見的藤井月,眼里露出幾分笑意:“如果沒來跟你見面,就錯過了偶遇藤井前輩的機會,所以這一趟對我來說還是十分值得的。”
松田陣平頓了下,瞥了她一眼。
“你喜歡她?”
八目薰大驚:“是純粹的對前輩的敬仰之情,我不是拉拉啊!”
松田陣平:“……”
“我剛入職的時候,前輩幫了我很多,所以我一直對前輩很感激。”八目薰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雖然她可能不記得了,但對我來說,那是很寶貴的人生經歷,前輩離職的時候,我恰好在休假,也沒能去送送她。”
松田陣平漫不經心地附和了一聲:“嗯,聽起來是很好的人。”
“對了,”八目薰想起了什么,笑著看向松田陣平,“說起來,我對松田警官這樁案子感興趣,還是因為藤井前輩呢。”
松田陣平一怔。
八目薰沒注意到他的神色,繼續說著:“事情發生得突然,我記得那天剛好在進行新聞直播,這條新聞被送到演播室,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藤井前輩在直播的時候那么失態。”
八目薰想了想:“其實發生這類新聞的時候,也不是不允許主播有個人感情,對著鏡頭哽咽的、控制不住眼淚的,都很正常,但藤井前輩當時……有點超出這個范疇了。”
“事情發生以后,臺里高層很生氣,這是我們近十年來最重大的一次直播事故了,藤井前輩還因為這件事被停職了。”八目薰說,“再后來,她就主動離職了。”
松田陣平眼神有些失焦,握著方向盤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今天見到你們兩個才知道,原來你們認識啊。”八目薰回過神,笑著說,“那就難怪當時藤井前輩那種反應了,你們是朋友嗎?”
松田陣平動了動眼皮。
“不算吧……”他慢慢地說,似乎一邊說還在一邊想,“只是高中同學。”
“咦?”八目薰有些詫異,“不會吧?只是普通同學關系的話,藤井前輩不會露出那種表情的。”
松田陣平胡亂嗯了聲,側頭問她:“直播在網上還能找到嗎?”
八目薰想了想:“應該能,節目是現場直播的,已經播出的畫面沒法刪除,我一會把節目名字發給你,你出事那天的午間新聞回放應該會有。”
“或者你直接搜【日賣電視臺】放送事故,也許能更快找到。”八目薰開了個玩笑,緩和氣氛。
松田陣平沒笑。
他緊緊抿著唇,神色收斂,看不出心情如何。
儀表盤上,代表車速的數字持續飆升。
第34章 第34章大火
松田陣平和八目薰離開后,西谷圭佑不管有什么心思,此刻也都歇了。
他沒說什么,眉目郁結地往包廂走。
藤井月還站在原地,垂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西谷圭佑回過頭,不忿地喊了她一聲:“你不回去嗎?這樣不告而別,大家就都知道你出來跟我見面了。”
藤井月回過神,眉眼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原來你還知道要避嫌。”
她現在心情不太好,神色也帶了些不耐煩:“從你跟我一起出來的那一刻開始,你以為大家不知道你出來干嘛嗎?現在擔心這個問題是不是太晚了點。”
西谷圭佑怪笑起來:“我不擔心,我是男人,這事說破天對我來說也就是個桃色瓜,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哦,你提醒得很對。”藤井月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我是得做點什么來給自己澄清一下。”
說完,在西谷圭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藤井月已經抬步走到他面前。
她身量不算高,體型纖細,看上去小小一只,就算表情有點嚇人,對西谷圭佑來說也沒什么威懾力。
西谷圭佑垂下眼看她,見她抬起手,不由得嘲笑道:“怎么 ?你還想打我嗎?小心別閃了……“手
沒說完的話被“嘎嘣”一聲清脆的聲響打斷。
西谷圭佑瞪大眼睛,先是看到自己的手腕仿佛脫離了皮肉,軟綿綿耷拉下來。隨后才感受到骨折般的巨大痛楚。
他嗷地一聲叫了起來。
“藤井月!你——”
他驚怒交加地看著藤井月,不敢相信她剛剛對自己做了什么,更沒想到她看上去只是輕輕一掰,自己的手就像個棉絮娃娃一樣不禁折騰。
“我覺得你說的對。”藤井月慢條斯理地說,“這種事想要澄清的確不容易,畢竟我又不能跟每個人解釋一遍我跟你沒有關系,他們也不會信。”
“我得讓他們知道我的態度,雖然你心思不純,但我反抗了。打臉的話,看起來沒什么殺傷力,要再重一點才好。”
“把你的手掰斷就是不錯的選擇,傷處明顯,他們很容易就能注意到,又能展現我的實力,不會被你占便宜。”
隨著痛感神經反應過來,一陣比剛折斷時更加劇烈的疼痛襲來,西谷圭佑疼得彎下腰,蜷縮在地上。
這會輪到藤井月居高臨下地看他了。
她微微垂著眼,目光冰冷不帶一絲感情,看著地上因為疼痛而面目扭曲毫無形象的男人,眉頭厭惡地皺了下。
“出來這么久,我就先回去了。”她彎下腰靠近他,慢悠悠地說,“你需要打報警電話或是叫救護車嗎?我可以幫忙代勞。”
西谷圭佑抬起頭,眼睛被怒火燒得通紅,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不、用、了!”
要是讓大家知道他被一個看起來這么弱的女人傷到了,他的臉還往哪擱。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藤井月直起身,隨意地擺了擺手,“你慢慢養傷吧,回見。”
藤井月回到包廂,這里的氣氛并沒有因為兩個人的離席而冷淡下來,大家熱火朝天地聊著,反倒是在她進來的那一瞬,氣氛凝滯了一瞬。
好像在談論什么不能讓她聽見的話題。
藤井月不感興趣,便假裝不知道,神色如常地坐下。
大家齊齊沉默了一秒,又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開啟了新的話題。
過了幾分鐘,終于有人忍不住問:“哎?西谷怎么還沒回來?”
藤井月輕輕撩了一下眼皮,用喝水掩飾過去,假裝沒聽出來這話是在問她。
大家面面相覷,雖然知道剛剛西谷圭佑是跟著藤井月出去的,但這畢竟不是能公開拿出來說的事,西谷圭佑已經結婚了,結婚對象還是同班同學山田杏,再怎么心照不宣,也沒有哪個傻子真的會拿這事去問藤井月。
于是,沉默中,誰都沒有主動提起。
不多時,有個服務員進來,跟大家說西谷圭佑先生因為身體不適,已經先行離開了,賬已經結過,請大家慢慢享用,不要因為他的離席而破壞興致云云。
雖然錯愕西谷圭佑的突然離開,但大家也都欣然接受了這個說法。
藤井月垂下眼,心里對西谷圭佑的選擇毫不意外。
或者說,她打傷西谷圭佑時,就已經抱著這樣的想法了。
她今晚確實是有目的而來,錯過這次機會,下次不知道什么時候還能再見到那個人。
藤井月接著端起茶杯的動作,不動聲色地朝那個人的方向看了眼,對方不知為何,自從西谷圭佑宣布離開后,也跟她一樣安靜了下來,看上去有幾分失魂落魄的意味在。
聚會沒了主心骨,很快,大家也就散了。
雖然離別時說著親熱的話,彼此約定著下次再見面的時間,但每個人都心知肚明,不過是騙騙自己也騙騙對方而已。下次再見面,也許就又一個十年過去了。
那時候還能來參加的聚會的,不知比這次又要少幾個人。
藤井月跟大家一樣,面帶微笑跟同學們道別,但卻沒立刻離開,安安靜靜站在一旁,看著大家一個一個坐上車離開。
人數所剩不多時,她終于等到了想見的人落單。
她停頓了一秒,走上前去。
“今井同學。”
仿若幽靈的聲音在背后響起,今井佳子嚇了一個趔趄,猛地回過頭來。
她柳眉倒豎,臉色因驚嚇而微微發紅:“你不是走了嗎?怎么還在這?”
藤井月微笑:“我今天來這里,就是為了今井同學,沒跟你單獨談過,我怎么會走呢?”
今井佳子蹙著眉看了她一會,或許是因為西谷圭佑不在,她沒那么多顧忌。
今井佳子沒好氣地說:“單獨見我?我們又沒什么交情,你不要告訴我你還對以前的事耿耿于懷?”
見藤井月沉默,她頓了一秒:“老天,你還真記仇啊!那時候我們才多大啊,就是小女生間的玩鬧,你不至于為了這么點小事十年后還要罵我一頓吧?”
藤井月歪了下頭:“小事?”
“看來今井同學跟我對【小事】的定義不太一樣啊。”藤井月淡淡地說,“如果糾集全班女同學一起孤立我,給我課桌里塞垃圾,故意潑我一身水……這些也算【小事】的話,那確實也沒什么大事。”
今井佳子一哽。
“不過說起來,我還真有一件【大事】想問問你。”藤井月面無表情地盯住她,“不知道德育樓那場大火,對你來說算不算【大事】呢?”
今井佳子呆了。
她完全沒想過藤井月想問的居然是這件事。
“你還記得的對吧?”藤井月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也對,對十幾歲的高中女生來說,縱火傷人的確比什么孤立霸凌要來得深刻,更別說那場大火還差點燒死人。”
“你、你在胡說些什么!”今井佳子肉眼可見地慌亂了起來,“德育樓的大火跟我有什么關系,火又不是我放的!”
藤井月迅速接上,語氣凌厲:“但你知道是誰放的不是嗎?”
今井佳子:“我怎么可能知道……”
藤井月:“你看見了。”
“……”
藤井月盯著她的眼睛,又重復了一遍:“我知道你看見了,你知道是誰放的火,但警方調查的時候,你沒有說實話。”
“我沒看見!真的沒看見!”今井佳子語無倫次地說著,“我那天只是路過那里,根本沒進去過!德育樓一直有鬧鬼的傳說,我沒事干嘛要過去那里……”
“既然你沒看見,這么緊張干什么。”藤井月瞥了她一眼,語氣淡然,“那我換個問法好了,你【路過】那里時,遇見了誰?”
今井佳子想也沒想:“沒遇見誰……”
“這不對吧?德育樓對面就是圖書館,那個時間又正好是午休快要結束的時候,圖書館里的學生應該正在往外走,其中通往體育館的路必定要經過德育樓,你不可能一個人也沒遇到吧?”
今井佳子咬住唇:“十幾年前的事了,我早就記不清了。”
“你確定要在這個時候跟我打啞謎嗎?”藤井月說,“雖然是十幾年前的事,但現在還沒過追訴期,發現新的線索,受害人要求重啟調查也不是什么難事,你自以為保守得很好的秘密也沒有那么牢靠。”
“你是聰明人,如果你只是偶然路過,又怎么會被有心人記住這么久,并在十幾年過去后的今天捅到我這里來?”
深秋的晚上,涼意入骨,今井佳子額頭上卻冒出一層冷汗。
“你當然可以選擇繼續緘默,可一旦被當成犯人的同伙,或是包庇犯罪,后果你自己承擔。”
藤井月說完,也沒給她思考的時間,轉身就走。
沒走出幾步,身后傳來今井佳子急迫的聲音:“你等等!”
藤井月停住腳步。
身后卻遲遲沒有人說話。
今井佳子只是覺得,不能讓
她這么離開,但喊住她之后,大腦又一片空白,她根本沒想好要不要把真相說出來。
“你……”似乎是覺得沉默時間過長也不好,今井佳子只能硬擠出一句,“你跟這件事又有什么關系?德育樓的火又沒燒到你身上,你為什么對這件事這么在意?”
藤井月轉過身,目光平靜,靜靜地看著她。
“你不用套我的話,也不用故意拖延時間,就算沒有你的證詞,我心里也有了猜測,你回答與否,也不是很重要。”
自從一年前得知了這個線索后,藤井月就一直在想這件事。
能讓今井佳子這么忌憚、對著警方也要隱瞞的人,無非也就是那兩個——她追隨的山田杏,還有暗戀對象西谷圭佑。
如果再結合她現在的反應,那還可以再排除掉一個,最終人選已經呼之欲出。
“我想,能讓你在十年前刻意隱瞞,十年后也不敢說出真相,如此忌憚的人也只有西谷圭佑了吧。”
“你當年親眼看見他從德育樓里出來,不久后德育樓就發生了大火,沒錯吧?”
第35章 第35章你相親對象人不錯
今井佳子至今記得那天發生的事。
她本來是要去德育樓后面的體育館找山田杏的,路過德育樓時,卻意外碰上了個不速之客。
“西谷同學?”她驚訝地叫了他一聲,心里還沒對他為什么會從人煙荒涼的德育樓出來這件事產生疑惑,就已經被偶遇心上人的欣喜淹沒了。
也因此,她沒注意到西谷圭佑被她叫住時臉上一閃而過的慌亂。
“你怎么在這里啊,真是太巧了。”今井佳子矜持地攏了下耳邊的碎發,心里暗自懊惱午休后沒好好洗把臉,就以這種形象碰上西谷同學。
“是佳子啊。”西谷圭佑臉上擠出一抹笑意,“今天怎么這么漂亮?剛剛差點沒認出你來。”
今井佳子先是被他一聲“佳子”叫沒了魂,又被他突然發出的稱贊說得臉紅耳熱。
“真、真的嗎?”她羞澀地低下頭,心里徹底把剛剛問的事拋在了腦后。
“當然是真的。”西谷圭佑上前一步,抬手幫她把碎發挽到耳后,“佳子要干什么去?”
“要……要去體育館。”心上人近在咫尺,今井佳子頭都不敢抬,結結巴巴地說,“下午不是排球課嗎,快要到上課時間了。”
“正好,我也要去體育館。”西谷圭佑微笑,“剛剛在想事情,不小心走錯了,那我們一起去吧。”
“不過——”他舉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這么丟臉的事,還請佳子幫我保密哦~”
……
如果是現在的今井佳子,一定能一眼就發現不對勁,但當時她滿心沉浸在羞澀和喜悅中,什么都注意不到。
甚至不久后聽到德育樓發生大火時,她也沒往西谷圭佑身上聯想過。
后來警方開始介入調查,把班里好多人都叫去詢問,她才知道德育樓火災時,她們班里正好有一個女生在里面,雖然人沒死,但受傷嚴重。
最先被詢問的就是班長西谷圭佑,他回來后,班里好奇的同學們一窩蜂圍上去,嘰嘰喳喳問他問題。
這個年紀的孩子們,對配合警方查案還很新鮮,他們不覺得是發生在自己周圍的事,也不害怕,比起被燒傷的同學狀況如何,他們更關心能不能因此而放假。
今井佳子也在好奇的這撥人里,但遲鈍如她,也感覺到西谷圭佑有意無意往她身上瞟的眼神。
“今井同學,到你了。”
她應了一聲,有些摸不著頭腦地又看了一眼西谷圭佑,沒想到正好跟他對上視線。
然后,他悄無聲息地將手指舉到唇邊,做出一個“噓”的手勢。
西谷圭佑:“大家安靜一點,不要影響警方查案。”
話是對大家說的,身為班長,組織紀律確實是他的職責。
但今井佳子那一刻忽然像是開了竅,她意識到那個手勢其實是做給她看的。
他在提醒她別忘了替他保守秘密。
今井佳子打了個冷戰。
炎炎夏日,她卻忽然覺得渾身發冷,像是不小心誤入了什么黑暗叢林中,許多平時看上去溫順和善的動物都。
西谷同學為什么要特意提醒她保密呢?他那天真的只是不小心走錯了教學樓嗎?德育樓的大火跟他有關系嗎?
她渾渾噩噩地接受了警方的盤問,他們問了什么,她又怎么回答的,一律記不清了。
但唯一記得的,就是不要出賣西谷同學的秘密。
不僅僅是因為西谷圭佑是她喜歡的人,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她覺得西谷圭佑最后看她的那一眼,讓她有種被野獸盯上的感覺。
于是下意識的避險,想要假裝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想要將那天的事徹底拋諸腦后,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過。
從此以后,西谷圭佑還是她暗戀的對象,她會把那天中午發生的事當成是一場噩夢忘掉。
……
時隔十幾年,這段被她刻意遺忘的記憶、這塊長在她身體里的腐肉,終于還是被人挖了出來,今井佳子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被巨大的恐懼攫住的夏天。
她呆滯地看著藤井月,甚至忘記了第一時間否認。
“看來我猜對了。”藤井月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今井佳子下意識否認:“不是……”
“你的表情已經告訴我答案了。”藤井月笑了笑,“謝謝你的回答,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信息了。”
她的表情那樣輕松,像是卸下了一個重擔,卻又帶著今井佳子看不懂的高深莫測,讓她膽戰心驚,仿佛即將要發生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藤井月——”
不遠處忽然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也打破了此時詭異的氣氛。
聽到松田陣平聲音的同時,藤井月下意識低頭看了眼手機——聚會上為了不打斷聊天,她把手機靜音了。
四條未讀消息,三個未接來電,都來自松田陣平。
她懊惱地皺了下鼻子,怎么把他給忘了,早知道就應該換個地方跟今井佳子聊的。
再抬頭時,已經換上了一副知錯的表情。
“不好意思,我手機靜音了,沒聽見你的電話。”
在松田陣平走到她面前,皺著眉剛想要開口時,藤井月先一步承認了錯誤。
松田陣平挑了下眉:“誰問你這個了?”
他頓了下,又開口道:“我不是讓你在里面等我嗎,這么早出來干什么?”
瞥了眼她被凍得通紅的鼻子和泛白的臉蛋,松田陣平皺起眉:“這么冷也不知道找個暖和的地方待著,你二十九年的人生經驗到底用在哪里了?”
藤井月:“……”
今井佳子忽然遲疑著出聲:“松田同學?”
松田陣平把目光移向她。
今井佳子怕自己認錯,但又覺得不可能認錯。
“是……松田同學嗎?”她遲疑著,“我看新聞報道,你不是已經……”
“嗯。”松田陣平淡淡地應了聲,但也沒多解釋。他對面前這個女同學沒什么印象,也不記得藤井月在班里有什么關系好的同學。
他轉向藤井月,言簡意賅:“你跟她還有事?”
藤井月搖頭:“沒事,我們走吧。”
松田陣平嗯了聲,將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遞給她:“穿上,晚上涼。”
藤井月接過,虛虛披在身上。
兩人沒走出幾步遠,今井佳子忽然從剛剛的愣神中反應過來,望著兩人離開的方向。
她咬了咬唇,噔噔噔追了上去。
“等一下!藤井月——”
聽到聲音,兩人停下腳步。藤井月轉過身,神色淡淡地看向她:“你還有事?”
今井佳子飛快地瞄了她一眼,然后迅速垂下眼,囁喏著說:“那個……你能不能……”
藤井月皺眉:“你大點聲。”
今井佳子稍微放大了音量 :“我是說,你能不能……把今晚的事當做沒發生過?”她抬起頭,嘴唇顫動,“就當做是從別處知道的,我求你了,不然讓他知道,我就完了……”
她眼里含著乞求和希冀:“拜托你了!”
藤井月抿唇。
松田陣平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
“可以。”藤井月沉默一會,終于開口,“你不用擔心,你本來也沒跟我說什么,是我自己的推測。”
今井佳子悄然松了口氣。
藤井月:“不過——”
今井佳子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不過什么?”
“不過,如果將來警方為此事找到你,希望你能如實把當年發生的事情跟警方說一遍。”藤井月淡淡地說,“不要第二次選擇包庇兇手,否則,我也不敢保證會發生什么。”
說完,她回過身對松田陣平:“我們走吧。”-
舒緩的音樂從車載音響中緩緩流出,窗外夜色如稠,兩邊的景物勻速倒退,路燈連成一道筆直的光線。
藤井月拄著下巴,安靜地看著外面的景色,身上還披著他的外套。
松田陣平瞥了她一眼,伸手將空調溫度調高了些。暖風烘烘吹著,這個氣氛,就讓人很想睡覺。
但車上的兩人各懷心事,沒一個人能睡著。
藤井月被空調聲響驚醒回過神來,將外套脫掉折好放在腿上,輕輕開口。
“我以為,你會想問我些什么。”
松田陣平透過后視鏡看了她一眼,平靜道:“是有點事想問你。”
他停頓片刻,斟酌了一下語言才開口:“剛剛送八目小姐回去的時候,她跟我說了一些……關于你的事情。”
“嗯?”
藤井月愣了下,失笑道:“我還以為你更關心剛剛今井佳子的事。”
松田陣平沒接話。
她想了想,說:“八目是我曾經一起共事過的同事,如果你想問我對她的評價,那我覺得她是個不錯的人,工作認真,待人熱情,性格活潑友善,作為結婚對象來說的話,是非常不錯的人選……”
松田陣平本來安靜聽著,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聽到那句“結婚對象”時才明白過來她在說什么,皺眉打斷她的話:“停——”
“我問你這個了嗎?”他沒好氣地說。
藤井月頓了下,若無其事地說:“那你突然提到八目,我當然以為你想打聽相親對象的事……怎么了?相親不順利嗎?”
綠燈變紅。
車子吱嘎一聲在停止線前停住。
藤井月的身體由于慣性往前傾了下,下意識抓緊安全帶。
她腦袋稍側,看向松田陣平。
他臉上依然沒什么表情,看上去跟平時沒什么不同。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隨著某種規律輕輕敲擊著。
他沒說話,藤井月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心想難道自己不小心猜中了正確答案,那這問題問得就太沒情商了,或者應該說點什么補救一下……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松田陣平悠悠開口。
“順不順利,你很在意嗎?”
第36章 第36章一直沒問過,你是不是喜……
空氣一時靜默。
藤井月目視前方,兩只手緊緊抓著安全帶,手心冒出些汗意。
她不自覺吞咽一口唾液,心里暗自想著——
這個紅燈的時間是不是太長了一點。
藤井月微微側頭,用余光去瞄松田陣平,不期然撞進一雙帶著戲謔的眼,又連忙收回目光,假裝剛剛什么都沒有發生。
但松田陣平顯然不會這么輕易放過她。
他斜睨著她,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哼,聲音不大,但在此時過分寂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明顯。
藤井月的心顫了一下。
此時恰好紅燈變綠,她定了定神,提醒他:“綠燈了。”
松田陣平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松開剎車,車子啟動,平穩地行駛在馬路上。
話題仿佛就要這樣過去,藤井月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聽他在旁邊不陰不陽地說了句:“你什么時候退化到只有眼睛能看了?耳朵是為了美觀的裝飾品嗎?”
藤井月被噎了一下。
“沒有。”她假裝淡定地說,“我以為你剛剛在開玩笑,才沒認真回答……”
“哦?”
他尾音上翹,連帶著藤井月的心也被提了起來。
“我的問題聽起來像笑話嗎?”松田陣平悠悠地說,“那你怎么沒笑?”
藤井月:“……”
“松田,我覺得……”她斟酌著措辭,“你以前說話沒有這么——”
松田陣平:“嗯哼?”
她憋了一會,憋出兩個字:“幽默……”
松田陣平:“……”
藤井月:“但我個人覺得,我們說話其實可以再客氣一點的,這樣顯得比較友好,剛才其實火藥味就很濃,要是不認識你的人在場,一定會覺得你在陰陽怪氣……”
她努力擺出一副“兩人其實在友好交流,只是他表達方式容易讓人誤解”的樣子,讓兩人回到安全的社交距離。
松田陣平發出意味不明的一聲笑:“是嗎?”
他慢條斯理地說:“原來你能聽出來啊,那最好了,我還怕你聽不出來。”
藤井月:“……”
松田陣平一揚下巴:“剛剛的問題你還沒回答,說說吧。”
他的語氣十分自然,仿佛就是在讓她說說今晚菜色如何月亮圓不圓天氣冷不冷一樣。
他這樣子,讓藤井月也被莫名激起了些氣惱。
她盯著前方的車尾燈,直到那亮光在她視線里模糊成一片白色光帶,緩緩開口。
“是有點在意的,我們畢竟是老同學,你還幫過我那么多,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希望你能幸福的。”
這番話說完,兩人之間的空氣又沉悶下來。
藤井月自覺這番話說得很是得體,既表明了她對松田同學的關心,又停留在一個十分禮貌的社交距離。
進可攻退可守,她又沒什么好心虛的。
但松田同學一句話就把她自以為堅固的堡壘打得稀碎。
“你會在得知老同學死訊的時候,心悸驚厥到差點暈倒嗎?”他淡淡地說。
藤井月大腦轟地一聲炸開了花。
“如果這是你對老同學關系的定義,那我是不是也應該調整一下我的觀念。”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正在發愣中的她一眼,“一個名詞解釋而已,我不介意你用什么詞定義這種狀態。”
“行勝于言,比起這些,我還是覺得你下意識的反應比說出來的話更可信一些。”
藤井月呼吸開始變得困難,她下意識想要逃離這個場景。
但這方寸大小的地方,車又在行駛中,她被安全帶緊緊扣在座位上,避無可避。
松田陣平既然主動挑起了這個話題,也不會允許她一而再再而三裝死。
“你……你是聽八目說的啊?”她干笑了一聲,“我那個時候確實……聽聞噩耗,覺得很震驚,也替你難過,所以一時情緒有些激動,但沒到八目說的那種程度啦……”
“誰告訴你是八目小姐告訴我的?”松田陣平悠悠地說。
藤井月:“……”
松田陣平:“我親眼看完了新聞回放,這只是我基于你反應的客觀描述,你覺得不夠準確嗎?”
“那一會我們可以一起再看一遍。”
藤井月:“……”
她大腦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個想法——“他看到了”
三年前的那一天,她剛剛結束一段新聞的播報切入廣告。
一邊摘下胸前的麥克,一邊接過助理遞來的水。一口還沒咽下去,就見導播急匆匆給她打手勢,舉起幾張紙沖她示意。
藤井月了然地給他比了個ok的手勢,讓助理出去給自己把那份緊急追加的新聞稿拿進來。
新聞直播偶爾會有這樣的事,新聞最重要的特點之一就是時效性,突發性重大事件必須要立刻播出,雖然一會她前方會有提詞器,但也需要提前熟悉稿件。
廣告倒計時只剩半分鐘,藤井月接過助理遞來的稿子。
只朝那上面掃了一眼,她的靈魂仿佛就被那輕飄飄的幾個字生生扯碎了。
薄薄的一張紙,承載了一個生命的逝去,此時重若千鈞。
她攥著紙張邊緣的手開始顫抖,指節泛白,青色的血管仿若要沖破薄薄一層皮膚,猙獰著張牙舞爪。黑白字塊也活了過來,長出手腳飛撲過來掐住她的脖子。
“藤井小姐,直播要開始了。”
藤井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直播間的,等她回過神來,鏡頭已經對準了她,兩側的聚光燈打在她身上,仿佛兩個黑洞洞的槍口。
三秒過后,見她依然傻站著沒有說話,導播皺起眉頭,在她正對面揮舞著手臂,用口型向她大喊:“開始了!”
她聽見自己嘴唇跟牙齒黏連又分離的聲音,靈魂像是漂浮在半空中,沒有感情地俯視著這片小小的區域。
“現在緊急插播一條新聞,今日中午12時,杯戶……發生一起爆炸事件……”
聲音機械,沒有絲毫感情起伏,配上她空洞的表情,像是仿生機器人在說話。
周圍人已經覺察出她狀態不對勁,但苦于是直播,無法中途喊咔。
導播皺著眉盯著她看了一會,跟助播打手勢,示意他這段結束后就找個合適的機會進廣告。
但她連這一段都沒撐過去。
“爆炸致使一名警察……”
她停頓了一瞬,嘴唇翕動著,繼續往下播報。
她覺得自己已經做到一名專業主持人的素養,但余光卻看到,導播、助播、燈光師……他們看著她的目光越來越驚恐。
導播更是直接示意她“現在就進廣告”。
她不知道,在其他人看來,在她停頓那一秒過后,他們就再也沒有聽到聲音。
她只是動著嘴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像是在演一出無聲的默劇。臉色也越來越蒼白,漏出來的手臂皮膚也泛著死氣沉沉的青,好像隨時能倒下。
接收到導播的信號,她像是突然從夢中驚醒,漂浮著的靈魂回歸**,她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了從心臟中傳來的刺骨疼痛。
也是在這一刻,她清晰意識到。
松田陣平,死了。
死的人是松田陣平。
她踉蹌了一下,耳邊傳來嗡鳴聲,世界在她眼前開始褪色,變成一片閃爍的雪花點。
她面對著攝像機,直挺挺地向地面栽倒。
……
只要稍微回憶一下自己在那場直播中仿佛苦情劇女主角一樣的表現,藤井月就感覺腳趾摳出了一座芭比樂園。
這是她人生中難得的情緒外露的時刻,偏偏又是在直播中,當著所有人的面,現在甚至還被松田陣平本尊看到了那段視頻。
就是羞恥,非常羞恥。
松田陣平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眼,像是不知道自己的話會火上澆油一般:“看到你對我的死那么傷心,我還挺感動的。”
藤井月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皮笑肉不笑地說:“不客氣,應該的。”
松田陣平沉默一會,忽然道。
“對不起。”
藤井月一愣:“什么對不起?”
“我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會有人為我的死亡而這么傷心,也沒想過那個人會是你。”松田陣平緩緩說。
“我曾經罵過研二,那個混蛋啊,自己去當英雄,把我扔下了,還要我背上承諾,替他報仇……”
松田陣平語氣輕快了些,藤井月不由得側目去看他的表情,但他把自己情緒隱藏得很好,一絲一毫的破綻都沒有留給她。
“當我坐在那架摩天輪上時,我心里想的是,可惜最后還是沒能幫他找出犯人。”松田陣平笑了笑,“但好在我身后沒有人了,雖然沒人會為我倆報仇了,但好在也沒人會為我傷心了。”
“那個時候我不知道,原來就在那之后不久,就有一個姑娘因為傷心過度差點倒下,甚至還為我辭了工作去做偵探,想要替我報仇。”
“讓你難過了這么久,對不起。”他說。
松田陣平在送八目薰回到家之后,一個人坐在車里,用手機搜索了八目薰提供的詞條。
果然,跳出來的第一條視頻合集封面就是穿著白色西裝裙的藤井月栽倒前的畫面。
他默默把那段剪輯看完,又沉默著抽了好久的煙。
現場畫面總是比語言更有震撼力,他甚至能從她蒼白的臉色中觸碰到三年前那一天她破碎的靈魂。
她一向善于掩飾自己的情緒,大喜和大悲在她身上都被嚴格杜絕,禁止出現。
因為難得,所以更加可貴。
但比起確認自己在她心中分量后的欣喜,先涌上心頭的情緒卻是心疼。
如果她真的喜歡自己,那段時間她該如何度過并說服自己接受他的死訊。
想到這些時,他倒寧愿她其實不喜歡他。
藤井月眼皮顫了顫,垂下眼:“不是你的錯,你沒有必要去照顧所有人的心情,而且也并不止我一個人會為此難過,你的同僚們還有……”
“可是你的難過,會讓我后悔當初的決定。”
松田陣平踩下剎車。
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藤井月熟悉的巷子口。
黑漆漆的巷子里,周圍一個人都沒有,萬籟俱靜,只余晚風呼嘯的聲音。
藤井月坐在暖洋洋的車里,耳邊還回蕩著剛剛松田陣平那句話,伴隨著空調和發動機的轟鳴聲,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松田陣平轉過頭去看她,只能看到她沉靜而出神的側臉,看起來格外脆弱。
雖然剛剛是故意引導她想起當年的事情,趁她防守薄弱的時候進攻有點趁人之危,但他覺得自己本來也不算什么正人君子,更何況,這是他喜歡了好多年的姑娘,他已經沒有耐心再等下一個十年了。
“我一直沒問過你,藤井月,”松田陣平盯著她的眼睛,“你是不是喜歡過我?”
第37章 第37章情書和告白
藤井月震驚了。
不是因為松田陣平問的這句話本身,而是因為……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嗎?”藤井月驚訝中帶著不解。
她那個時候明明有給他表白過的吧?他不是還親口拒絕了嗎?
松田陣平也驚了。
他想過藤井月可能會不承認,可能會轉移話題,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直接否認,但他從來沒想過會是這個答案。
“我怎么會知道?”松田陣平反問,“那時候我跟你……告白,你明明拒絕了吧?”
“你跟我告白過?!什么時候?”
見他臉色不太好看,藤井月后知后覺回想起,試探著問:“告白……你是指萩原同學組織的那次活動嗎?ktv那次?”
松田陣平黑著臉:“不然還會有什么?”
“可是那明明是游戲吧!”她忍不住反駁,“你是因為游戲輸了才說的,而且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隨口就選了一個人,后面你又沒其他表示,我當然會以為那只是隨口說說啊!”
松田陣平皺起眉:“我后來不是出去找你了?”
藤井月面無表情:“哦,你是說我問你在等誰,你讓我買點補腦片吃吃的事嗎?”
松田陣平:“……”
藤井月:“還是在說你跟我說【我想選你就選你了】這句話啊?”她癱著臉,“你不會把這句話當成是對告白的解釋吧?”
松田陣平:“……”
兩人對視片刻。
松田陣平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你那時候說你明白了,我就以為你真明白了,沒想到……”
“松田同學,”藤井月幽幽道,“我覺得你對告白的定義可能跟我不太一樣,在我這里,起碼要對對方說過【我喜歡你】這類的話,才能叫做告白。”
松田陣平忍不住笑了:“我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記仇啊,我說過你的話,立刻就要還給我。”
他看起來心情
好的不得了,一向冷淡的臉上此時洋溢著喜色,連眼睛都在笑。
松田陣平清了清嗓子:“那你為什么會覺得,我知道你……喜歡我這件事?”
說到這個……
藤井月有些不自在起來,但要是松田陣平當年也喜歡她的話,那為什么收到她的告白卻沒有任何反應呢?
“因為我給你告白過。”
松田陣平一怔。
“不是你那種開玩笑似的告白,是非常明確又正式的告白”藤井月說。
松田陣平明顯不相信:“你說的不會是什么——今晚的月色真美——之類的暗示吧?這種話就算我聽到了也不會以為是告白的。”
“我當年給你送過一封情書。”
松田陣平:“……”
藤井月:“但是你收了之后,沒有給我答復,所以我自然以為,那是一種無聲的拒絕。”
松田陣平覺得這就更扯了,別說情書,他連疑似情書的小紙條都沒收到過。
“不可能,我要是收到你的情書,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想了想,又提出另一種可能。
“你該不會是把情書隨手塞到我抽屜里,等著我自己發現的那種吧?我書桌里塞的都是草稿紙,就算多出來一封信也根本不會發現的……”
“當然不是!”藤井月否認,“我是親手交給你的,而且確認你看到了才走的。”
他收到了?
松田陣平蹙起眉,思索了好半天,才終于在記憶中找到一個類似的片段。
好像是在他們同桌期即將結束的時候,某天放學,藤井月突然給他遞了一本書,里面夾著個信封模樣的東西。
但他明明記得……
松田陣平不敢相信地確認了一遍:“你給我送過幾次信?”
“當然只有那一次。”藤井月說,“知道被拒絕了肯定不會再送啊。”
松田陣平又問:“那你送情書是什么時候?”
藤井月想了想:“是在我們同桌很久以后的事。”
松田陣平:“不會是在我們同桌快要結束的那時候吧?”他回想了一下,“夾在一本散文小說里遞給我的?”
藤井月目光悠悠:“對,就是那次。”
“那是我親手交給你的,而且信封比書大一圈,你肯定也注意到了吧。”
她用譴責的目光看著松田陣平,仿佛在說,我看你還有什么解釋。
“你管那叫情書啊?”
確認是那封信以后,松田陣平感到非常無語,“你不說那是情書,我還以為那是寫給我的控訴信或是宣戰書呢。”
藤井月:“……”
時隔多年,雖然松田陣平只看過一次,但還是回憶起了信上的某些細節。
“你自己說,你給我寫了什么?”
“同桌的這段時間,我感受到你是個有點傲慢的人,脾氣也不好,上課不聽講,下課愛睡覺,看人的時候總是一副別人欠你八百萬的模樣,朋友也不多……”
松田陣平念著念著就被氣笑了:“你跟我說,這就是你寫給我的情書?”
“藤井同學,我雖然國文課成績一般,但這怎么看都不像是情書的樣子吧?”
那個時候恰好是他跟藤井月關系邁入新一輪冰點的時候,松田陣平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對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樣,但心思卻很細膩,輕易便察覺到女孩這段時間來的冷淡和躲閃。
他想當然地以為,自己大概是被她給討厭上了,于是也和自覺地不再主動往她跟前湊,沒想到在那天放學的時候接到了她遞過來的書,里面夾著封信。
他一頭霧水地接過來,沒等他問清楚這是什么意思,女孩一句話沒說,轉身就走,表情甚至比平時還要冷淡上幾分,連背影都透著一股“別來沾邊”的氣勢。
他甚至忍不到回家,在路上就迫不及待打開了那封信。
然后就被迎面而來的一句句冷箭扎穿了心。
事故就是這時候發生的。
還沒等他看完,耳邊突然傳來尖銳的鳴笛聲,聲調尖銳頻率急促,連響了好幾聲,緊接著是男孩的呼救聲。
松田陣平沒多想,把信囫圇往校服外套里一塞,扔下書包就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遇險的是一個小男孩,因為撿球差點被汽車撞上,又怕被車里的大人罵,倉促之下轉頭就跑,又惹得其他汽車不得不緊急剎車。男孩慌不擇路,一腳跌進了旁邊的小河里。
這些都是后來獲救后,松田陣平從警方那里聽來的細節。
松田陣平過去時,男孩正在水里撲騰,岸邊圍了幾個大人,正躊躇著要不要下水,眼看著男孩就要被水流越沖越遠。
松田陣平來不及多想,立刻就跳下了河,托著男孩的頭,帶他一起游上了岸。
等他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時候,已經是回到家以后很晚的時候了。
本來放在外套口袋里的信不見了。
他原路回去找過,但一無所獲,想來大概是在他下水的時候,被水流沖走了。
松田陣平本想第二天去學校的時候再問問她信里寫了什么,但第二天毫不意外地又遭到了她的冷遇,而且比以往更甚,連看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胳膊不小心碰到一起,都像碰到了什么臟東西一般立刻縮回去。
再回憶起信里前半段的內容,松田陣平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沒問。
想也知道不會是什么好話,那封信他幾乎已經看完大半,字字句句都在控訴他“惡行”,松田陣平不打算去自討沒趣。
……
聽完這番前因后果,藤井月幾乎要跳起來。
“你沒有看完我的信,你怎么知道我后面寫了什么!”她的臉色因激動而泛著紅,“你國文再差也應該知道有個詞叫【轉折】吧?你不是很會推理嗎?怎么不推理看看我為什么要專門寫一封通篇都在罵你的信啊?這合理嗎!”
松田陣平好氣又好笑:“你前面幾乎都快把我踩到地底下去了,結果你現在告訴我,那是一封告白信,后面還有轉折?”
“藤井月,你的告白水平好像也沒資格說我吧?”
想到自己那封信上的內容,她心虛地閉上嘴。
她那個時候確實不怎么會寫情書,也不知道該用什么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感情。
恰好當時有部大熱的偶像劇,女主角對男主角深情告白時說了這樣一段話——“雖然你又毒舌、又傲嬌、又龜毛、又自以為是,你有一大堆的缺點,但是我喜歡你。”
藤井月覺得這段話不錯,想想她對松田陣平的初始印象也確實不怎么好,也是在后來的相處中,才感受到他粗礦外表下藏著的細膩又善良的心。
她決定以這段告白的方式來寫自己的情書。
但情書嘛,篇幅總不能太短,不然顯得她很沒誠意。于是藤井月絞盡腦汁,把前面那段“貶損”的話給擴寫了八百字,在最后二百字時,才堪堪收尾,來了個轉折——
“雖然你看起來有這么多這么多的不好,但我知道,那都是你展現給外界的表面,如果有機會,我想要更深刻去認識你的靈魂。松田同學,我喜歡你。”
她寫完之后還反復修改了好幾遍,自覺沒有什么語病和邏輯錯誤,十分滿意了才交給松田陣平。
送出去的時候她甚至連手都在抖,用盡了全部的勇氣才讓自己看起來十分體面的離開,而不是嬌羞的落荒而逃。
雖然當時不覺得有什么,但以她現在的眼光看來,那確實是一封很糟糕的情書,幾乎80%的篇幅都在說他不好,看起來就像在PUA他。
藤井月坦率地承認了錯誤:“好吧,我知道我那封情書寫得確實不怎么樣,不比你的告白強多少,但當時不是太年輕嗎,沒什么經驗,我也不知道你只看了一半就發生這樣的事故。”
像一個盤桓在心頭多年的心結忽然解開了,她終于覺得釋懷了。
原來當年并不是她自作多情,松田也喜歡過她,只是陰差陽錯之下,兩人自以為的告白都演變成了一場烏龍,更直接點說就是,沒
有那個緣分。
發生了這種事,松田陣平也覺得十分牙疼,他沉默片刻,抬眼看向藤井月。
“你說的對,當年確實太年輕了,要是換成現在……”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一寸寸掃過,像是野獸正在巡視自己即將吞吃入腹的獵物。
“就算是罵我的話,我也得讓你當著我的面,一句一句念給我聽。”
第38章 第38章我從來都只喜歡你一個人……
對視半響。
車內空氣寂靜落針可聞。
藤井月不是十幾歲的純情小女生,自然聽得懂他話里的意思。
在松田陣平越來越有侵略性的目光中,她敗下陣來,率先移開視線。
她清了清嗓子,欲打破這奇怪的氛圍,用玩笑似的口吻說了句:“我們倆還真是兩個傻瓜,這么小幾率的事情居然會發生在我們倆身上,早知道應該去買張彩票來刮的,說不定現在早就走上人生巔峰了。”
松田陣平被她這并不高明的轉移話題手段逗笑了,眼神在她泛著可疑紅色的耳垂上掃過:“你臉紅了。”
過分直白又平鋪直敘的話語讓她渾身一激,下意識用手去摸自己的臉,果不其然感受到手心下滾燙的溫度,像發燒了一樣。
她有些窘迫,但面上還是八方不動,假裝沒聽出他話語中的調侃意味:“哦,大概是你空調打的太高了。”
“哦,是嗎?”他側頭掃了眼,“是有點高。”
他伸手把溫度調低幾格,看上去不打算再追著這個話題不放。
藤井月松了口氣,不自在地解開安全帶說:“今晚謝謝你送我回來,那我先回去了,你開車回去小心……”
“嗯?”松田陣平挑眉,“你這就打算走了?”
藤井月回他一個疑問的眼神:“那不然?”
松田陣平解開安全帶,身體朝她的方向前傾,手指輕輕敲擊幾下中央扶手箱:“藤井同學,話說到一半就跑,這不對吧?”
鋪天蓋地的侵略氣息將她包圍,藤井月身體不自覺往后靠了靠,直到后背挨上車門。
“松田,”她用手悄悄撐在座椅上,鎮定自若道,“你現在是個成熟的成年人了,不是十幾歲的小男孩了。”
松田陣平抬起眼皮:“所以?”
“所以你應該充分理解我現在的心情。”藤井月咽了下口水,狀似平靜的跟他對視,“突然接受這個消息,你總得給我點時間消化。”
松田陣平饒有興致的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直把她耳根的溫度又撩上了些許。
“行啊。”他點點頭,看起來非常好說話,“作為一個成熟的成年人,我現在充分理解藤井小姐現在……”他頓了下,“……害羞的心情,所以愿意給你點時間去接受這種關系上的轉變,但是……”
他話鋒一轉:“錯失這十幾年對我來說,讓我更加珍惜接下來的時光,希望藤井同學不要讓我等太久,不然……”
藤井月:“不然?”
松田陣平微笑:“不然,我就只能親自去你家堵門,讓你給我個名分了。”
他收回身體坐直,拉開車門:“走吧,送你回家,先帶我去認個門。”
藤井月:“……”-
兩人第二次走在這條小巷上,心境卻跟上次截然不同。
上一次,兩人一前一后,還帶著些重逢后的疏離和戒備,彼此各懷心事。
這一次,兩人并排而行,也不知是故意還是不小心,兩人的手臂時不時會撞到一起。
她的手指第三次擦過他手背時,藤井月悄悄用余光看他。
松田陣平端的是一臉風光霽月,目光清明,臉上看不出一點旖旎的心思,好像這些粉紅泡泡都只圍著她一個人轉。
藤井月頓了頓:“松田——”
“嗯?”
她不想顯得自己好像特別在意,用閑聊般的口吻說:“說起來,你好像對這件事接受度特別良好。”
松田陣平一時沒反應過來她什么意思,扭頭看她。
“你看起來完全不需要時間消化,”藤井月語氣中帶著些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怨怪,“好像只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松田陣平恍然大悟。
“你是覺得我太過游刃有余了?”
“也沒有,只是隨口一提,我知道你的性格就是如此嘛。”
藤井月說著對他笑了下,向他展示自己非常大氣不拘小節,殊不知這個舉動落在松田陣平眼里,顯得異常可愛。
明明在意的不行卻還要裝作無事發生,完全不知道自己躲閃的眼神和緊緊攥在一起的手指,已經充分暴露了自己的心情。
像一只被惹生氣,卻還要假裝自己大度的小貓。
松田陣平喉結滾了滾。
“藤井月。”他嗓音啞了幾分,聽起來有種低沉的曖昧,“你考慮的時間能不能再短一點?”
藤井月:“?”
這話題轉移的生硬程度,還好意思說她?
松田陣平:“我突然覺得,我的耐心好像也沒有那么好。”
藤井月反應了兩秒:“意思是……如果我慢太慢,你就等不及要去找下一春了?”
松田陣平:“……”
他忽然有種媚眼拋給瞎子看的無力感。
“不是……”他嘆了口氣,決定把話說的更直白一些,“你看到了我并不等同于全部的我,只是我更會隱藏而已。”
他伸手輕輕揉了下她的頭發,目光輕柔,流連在她臉上:“我沒有你想的那么淡定,這種時候,就算是我,也會覺得不好意思的。”
藤井月臉色一紅,被他眼神掃過的地方都像是過了電一般,酥酥麻麻。
她僵硬著身體,機械地笑了兩聲:“哈哈是嗎,看不出來你還挺純情的,沒關系,我不會笑話你的。”
松田陣平笑著搖了搖頭,破天荒的沒有揶揄回來。
上一次,她只覺得這條小巷很長很長,他們倆走了很久才看到家門。但這一次也許是泡在甜蜜的粉紅泡泡中,不知不覺兩人就要分開了。
藤井月轉過身,沖他露出一個無比端莊的笑臉:“我到家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松田陣平朝她家門看了兩眼,輕輕嗯了聲:“行,我記住了。”
他的手隨意插在外套口袋里,眼尾上挑,又恢復成了那副帶點痞勁的氣質。
“要是你太慢的話,我就只能直接上門搶人了。”
“松田警官,”藤井月提醒他,“入室搶劫是犯法的。”
松田陣平:“……”
“所以——”藤井月頓了下,端的是一本正經,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想入非非。
“你要是敢來,就別怪我正當防衛了。”
松田陣平眉心一跳,看她的眼神都變了。
“很晚了,早點回去休息吧,晚安。”
藤井月十分淡定地轉身,假裝沒看到他灼灼的目光,釘在她身上,有如實質。
她把鑰匙插進鎖孔里,就聽到后面傳來松田陣平的聲音。
“藤井月,”松田陣平忽然叫住她,“我是不是還沒有對你說過那句話。”
她一怔,還沒反應過來時,他已經順著說下去了。
“我已經知道,你高中的時候給我送過情書,在三年前得知我出事,辭了工作一心要為我報仇。所以你的心意,不需要聽你說,我就已經感受到了。”
“但我的心意,我怕你還不知道,為了避免重現年少時的錯誤,所以決定親口告訴你。”
他看著藤井月一動不動仿佛僵住的背影,輕輕淺淺地笑了一聲,常年皺著的眉目舒展開,眼中盛滿了星光。
像是回到了十幾年前那個聚會上,也許是那晚的可樂太過上頭,他看著喜歡的女孩,看著他小小一個窩在角落里吃零食,心里忽然溢滿了歡喜。
所以才回答那個真心話懲罰任務時,少年沒忍住,以一種高調又隱晦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了自己的隱秘的心思。
只是他那時太過驕傲,害怕自
己的一腔熱情錯付,怕這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所以他沒有把話說得更明白,也因此錯過了十幾年的時間。
但她說的對,他現在已經是個成熟的成年人,不再畏懼捧出一顆真心,即便被拒絕也沒有關系。
“這句話本應該在重逢的時候就應該告訴你的,但好在現在也不晚。”
他看著她,表情認真而又鄭重地說。
“藤井月,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我從來都,只喜歡你一個人。”-
接到松田陣平的電話時,川谷亮剛打算要睡下。
剛接起來,就聽那邊沒頭沒腦來了一句:“沒事就出來陪我練拳。”
川谷亮看了眼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點半。
他沒好氣的說:“你要不要看看現在是幾點,這個時間哪有拳館會開門!”
“我們開。”松田陣平沒給他拒絕的機會,直接道,“半小時之后拳館見,明天給你放一天假,這個月提成給你雙倍。”
“好嘞!給我二十分鐘,我馬上到!”川谷亮答應得十分爽快。
“不過,你怎么大半夜突然想要出來打拳?”川谷亮聽著他那邊的背景音,猶疑道,“你在外面啊?發生什么事了嗎?”
要是這個祖宗心情不好想發泄的話,那這個加班費就還得再往上提一提了,不然都不夠他的醫藥費。
“沒有,”松田陣平的聲音聽起來心情非常好,川谷亮甚至能想象出他現在臉上的笑容,“晚上睡不著,出來運動運動,消化一下。”
川谷亮迷惑:“你晚上吃多了?”
什么美食誘惑力這么大,讓松田陣平都吃撐了,甚至還要大半夜找他出來運動。
……
這個晚上,藤井月同樣失眠了。
廢話,誰聽了喜歡的人跟自己告白還能淡定睡覺啊!
她翻了個身,面對著墻壁,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炯炯有神。
掛鐘已經指向凌晨三點,她還是一點睡意都沒有。腦子里反反復復想著松田陣平今晚跟她說過的話。
松田陣平喜歡她這件事,她從高中時就在懷疑,經過了幾輪的否認再確認再否認,終于在十年后被證實,她心里說不上是開心多一些還是心酸多一些。
她跟松田陣平說要時間消化,其實也沒什么好消化的,兩個人兩情相悅,又沒什么阻礙,在一起當然是很順理成章的事,唯一需要考慮的地方在于小忍……
想到這個,藤井月一怔,忽然想起今晚另一件重要的事。
她騰地一下坐起身,扭開床頭的臺燈,隨意披了件衣服坐到書桌前。
寂靜的房間里響起書寫的唰唰聲。
藤井月一邊寫一邊想,等她合上筆蓋時,紙上出現了一個人物關系草圖,每個人底下都列著幾行字。
她看了眼時間,已經接近凌晨三點半,這個時間自然不好再打擾柯南。
她將草紙折起放進自己的隨身包里,打算明天去偵探事務所找柯南當面拜托他。
剛打算熄燈睡覺,放在床頭的手機突然“叮”了一聲,是短消息提示音。
她回到床邊,隨手拿起手機點開,是川谷教練發來的簡訊。
她有點意外,這個時間沒道理川谷教練會找她,該不會出了什么事吧?
她趕緊點開。
沒有任何語言文字,整張屏幕上,只有一個大大的emoji。
川谷教練:(大拇指)
第39章 第39章癡漢
“事情就是這樣,這是我目前調查掌握到的證據,接下來的事,我想要請你幫忙。”
柯南和藤井月坐在一家甜品店里,桌子上擺著一些照片和幾根老舊的錄音筆,零零碎碎擺了一桌子。
柯南一邊聽藤井月講,一邊挨個拿起照片看,眉頭不自覺皺起。
“小月姐姐,按你所說,這件案子過去了十多年了,當年警方在調查時也沒有發現什么疑點,這些證據能被采用的幾率并不大,重啟調查的話取證是個難題,你們學校這些年也翻新過好幾次了吧。”
藤井月嘆了口氣:“我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想要來拜托你,十幾年過去了,如果有證據,估計也都被兇手毀得不剩什么了。”
但是親眼見證柯南破獲了那么多起案子,她心里也不由得對他燃起期待。
萬一呢,萬一真的讓柯南找到了什么被遺漏的證據,真的能把那幾個人渣繩之以法呢?
“柯南,我知道這很難,但是我還是想拜托你試一下。”藤井月目光里帶著懇求,“要是連你都不行的話,我也不知道應該去拜托誰了。”
“我一定會竭盡全力,但是——”柯南眼鏡一閃,嚴肅地看著她,“小月姐姐,你得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知道兇手是誰,只是沒有證據?”
藤井月沉默一會。
“是。”
“我確實知道兇手是誰,很早以前就知道,但我沒有證據,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逍遙法外。”
聽到她這么說,柯南反而松了口氣:“那就好。”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柯南老成地拍了拍她的肩,語重心長地說:“你知道兇手是誰,卻還是想要用法律的手段來懲治他們,我覺得很欣慰。”
藤井月:“……”
“好了,我們走吧。”柯南撐著椅子兩腳一蹬,輕巧落到地上,“比起這些證據更重要的,是聽聽當年的受害人怎么說,他們的證詞,往往能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藤井月一頓。
柯南敏銳地發現她的猶豫:“怎么了?是受害人那邊不方便嗎?”
“我還沒有跟她說過這件事。”藤井月覺得有些頭疼,“就連這些證據,也是我瞞著她自己私下調查來的。”
她跟柯南商量:“找受害人問話的事能不能先往后拖一拖,等我想好怎么跟她說這件事再說?”
柯南立馬有了一個新的猜想:“小月姐姐,你這個受害人朋友……不會就是跟你一起同住的那個小忍姐姐吧?所以你才這么想要幫她抓住兇手?”
他以前去藤井月家時,偶然看到過她耳后的傷疤,看上去就像是燒傷。
藤井月點點頭:“是的。”
她想抓住兇手的確是因為小忍,但卻不僅僅因為她們是朋友。
“不僅是這樣,”她說,“小忍的遭遇……有一部分是因為我,總之……”
她的話沒說完,手機突然響起。
她拿起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
“你好?”
“是藤井小姐嗎?我是佐藤。”對面傳來佐藤美和子的聲音,語氣聽起來分外嚴肅,“你認識一位今井佳子小姐嗎?”
“認識,我們是高中同學。”藤井月心里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是她發生什么事了嗎?”
“今天早上,她的尸體被人發現丟在二丁目一家加油站旁邊的垃圾桶里。”佐藤美和子說,“我們調查了死者昨晚的行程,有人看見你們昨天晚上在同學聚會后還單獨見了面,麻煩你現在來警局配合調查。”
藤井月的心沉了下去。
今井佳子昨晚才剛剛跟她吐露了部分真相,今天早上就被發現了尸體,要說這其中沒有什么貓膩,她是不信的。
往更糟糕的地方想,也許今井佳子就是因為昨晚跟她接觸過,才被幕后黑手殺掉的。
“柯南……”她心里像壓了塊大石頭,墜得她喘不過氣來,“我好像做錯了一件事。”
“昨天晚上給我提供線索的一個證人,她遇害了。”-
柯南陪著藤井月一起去了警察局,到那兒時,搜查一課正忙得不可開交。
佐藤看到兩個一大一小的身影,連忙放下手里的事過來迎接她。
“藤井小姐,柯南,你們來了。”她指了指里面一個房門緊閉的
屋子,上面掛著【會客室】的門牌。
“目暮警官在里面,藤井小姐,你直接進去吧。”
藤井月點頭:“謝謝。”
“小月姐姐我跟你一起去!”
柯南緊跟在她身后一起朝會客室的方向走。她抬手輕敲兩下門,聽到里面傳來“請進”的聲音,又等了兩秒,才推門進去。
“打擾了目暮警……”話沒說完卡了一半在喉嚨里。
看到本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人,藤井月表情有一瞬間空白。
松田陣平原本背對著門,聽見聲音轉過半邊身子,跟她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看到女孩不自覺睜大眼睛的驚訝模樣,他臉上露出些笑意,沖她小幅度點了下頭。
柯南見她停住不動,從她身后擠進來:“咦?松田警官?你怎么在這里?”
松田陣平的目光從藤井月臉上移到柯南身上,微笑道:“是柯南啊,你怎么跟著一起來了?”
柯南頓了下,謹慎地盯著他看了兩秒,然后——
緩緩后退一大步。
“這么友善……你真的是松田警官沒錯吧?”柯南眼神里滿滿的懷疑,“你不是應該像這樣——”
他抬手虛空扶了下不存在的墨鏡,下巴微微抬起,眼神半瞇著,漫不經心地掃了對面的人一眼,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嗯”——
“不是應該這樣嗎?”
松田陣平:“……”
看到他滿臉黑線的樣子,藤井月沒忍住笑出來,本來陰郁的心情也有所好轉。
松田陣平本來黑著臉,但在看到藤井月強忍笑意忍到眼角泛起淚花,卻顧及著他沒有大笑出聲,也緩和了臉色,挑眉道:“想笑就笑,我又不會吃了你。”
怎么還要吃人,更可怕了。
柯南又后退了一步,抓著藤井月的衣角。
藤井月揉了揉泛酸的臉部肌肉,眼含笑意:“看來松田警官在小朋友那里人氣不高啊,你一和善起來,柯南都覺得害怕了。”
松田陣平盯了她半晌,也笑了起來:“好吧,在這點上,我自然是不如你,你說是吧,小月姐姐?”
說到最后幾個字時,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尾音輕微上揚,聽起來頗有幾分不正經的腔調。
藤井月被他叫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松田陣平大概是起床時剛洗完澡,頭發還帶著潮氣,黑如鴉羽的劉海細細碎碎散落在額間,遮住了大半的眉毛。再加上他今天穿的便服,看起來倒真像是剛打完球的男大學生。
確實有幾分資本叫她姐姐。
藤井月若有所思地想。
松田陣平一歪頭:“盯著我看做什么?”
“咳……沒什么。”藤井月收回思緒,在心里默念了幾句美色誤人美色誤事,轉頭叫身后的柯南一起進去。
直到進屋后把門關上,兩人才注意到這屋里不止目暮警官和松田陣平,還有一伙人被半開的門擋住以致于他們剛剛沒有看見,等他們進屋后一窩蜂都涌了上來。
“柯南!”
“小月姐姐!”
少偵團另外三個孩子沖上來,將她和柯南圍在中間,臉上都是見到伙伴的興奮。
柯南懵了:“你們幾個怎么會在這里?”
“他們是這起案件的第一發現人。”
剛剛一直沉默的目暮警官從桌子后走了出來,他的表情是這屋里最嚴肅的一個,大概是案件不順利,他摘下手套,揉了揉眉心,看起來很是頭疼。
“藤井小姐,今天找你來是想了解一下你跟被害人今井小姐昨晚同學聚會后發生的事,或者你有什么其他的跟被害人有關的線索,也請你盡量提供給我們。”
“是案件不順利嗎?”想到今井佳子的死,藤井月的心情也沉了下來,“我這里確實有些線索,但不能確定是不是跟案件有關……對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
“我昨天在同學會上跟她發生過一點小摩擦,昨天結束后也單獨聊過天,我這樣算不算嫌疑人啊?”
“本來應該是的,但是……”目暮警官朝松田陣平的方向看了眼,“根據法醫尸檢結果,死者死亡時間大概是在昨晚九點到十一點之間,也就是跟你分開后沒多久就被殺害了。根據松田警官的證詞,你這段時間一直跟他在一起,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柯南:“!”
藤井月一怔,下意識看向松田陣平。
怪不得他也在這里,原來是為了這個。
“但是……”藤井月有些猶豫要不要說出來,“昨晚九點鐘我跟松田警官離開那家飯店,他送我回家,十點鐘的時候……”朝松田陣平那邊飛快瞄了一眼,見他沒什么反應,才繼續說下去,“我到家了,我們就分開了。”
柯南:“!!”
“所以昨晚十點到十一點之間的這個時間,我應該是沒有不在場證明的。”藤井月認真地說,“我雖然住得比較遠,但從我家坐車趕到案發現場再動手殺人,理論上來說也來得及。”
“你說的是真的?”目暮警官訝然,望向松田陣平,“松田,你不是跟我說……”
“是。”松田陣平有些無奈地看了藤井月一眼,“確實如她所說,十點鐘我把她送到家以后,我們就分開了。”
目暮警官:“那十點到十一點期間……”
“可是我并沒有立刻離開。”松田陣平咬了咬牙,“她進屋以后,我在她家門口又待了半小時才走。”
目暮警官:“……”
藤井月:“……”
柯南:“!!!”
松田陣平假裝看不到大家射向他的目光,硬著頭皮繼續說:“所以說,我能證明她在十點到十點半之間,都待在家里沒有出門,十點半到十一點中間的半小時,從她家趕到案發現場都來不及,她沒有作案時間。”
“……松田,”目暮警官默默看著他,“問一個跟案件無關的問題,你大晚上不回家,在藤井小姐家門口做什么呢?”
要不是知道他的為人,這種行為幾乎可以定性為癡漢了。
松田陣平:“……”
偵探團幾人在一旁咬耳朵。
步美:“松田警官晚上為什么會跟小月姐姐在一起啊?”
光彥:“一般來說,年輕男女晚上單獨見面,只有那么幾種原因……”
元太:“他們倆不會是晚餐一起吃的鰻魚飯吧?”
步美:“元太你不要什么都聯想到鰻魚飯啦!說起來剛剛松田警官還問了我們很多關于小月姐姐的話題是不是?”
光彥:“我想起來了!剛剛松田警官追問我們的問題都是跟小月姐姐相關的!”
元太:“他聽到還笑得很開心,我還以為他早上吃了好吃的咖喱飯心情好才這樣。”
步美:“松田警官不會是在暗戀小月姐姐吧?”
柯南實在看不下去了:“你們幾個小聲一點啦!都被松田警官他們聽到了!”
松田陣平:“……”
藤井月:“……”
不止兩個當事人,這屋里所有人都聽到了。
松田陣平和藤井月僵直半晌,各自扭過頭,假裝無事發生。
第40章 第40章傳言
目暮警官咳了一聲,打斷了屋內幾人的思緒,把話題拉回正軌。
“好了,先不說這個,藤井小姐,你先說說昨晚的事吧。”
藤井月點點頭:“好的。”
她想了幾秒,覺得這事要講起來,就得從她跟今井佳子的關系講起,涉及到很多以前的事,最后還是要牽扯到小忍。
她跟柯南對視一眼,后者沖她點了點頭。
藤井月嘆了口氣,梳理了一遍思緒,從頭講起。
“我跟今井佳子是高中同學,這你們已經知道了。但關于我們倆之間關系好壞,可能你們還不是很清楚。”
“在上一個案子時我曾經告訴過佐藤警官,我在班級里人緣很一般,確切地來說,是處于一種被孤立的狀態,絕大部分的同學會選擇漠視我,但這其中也有例外,比如松田警官和萩原警官,再加上當時的班長西谷,對我還是不錯的。”
說到這里時,藤井月朝松田陣平看了眼,發現他也正用沉沉的目光看著她。
高中時她身上發生的這些事,松田陣平或許知道一點,但一定不多。他或許知道她身上圍繞著奇怪的傳言,或許他并不在意,或許根本不信,但他一定不知道這傳言從何而來,又為何興起。
她其實也不想讓他知道。
“另外兩個例外,是處于孤立的另一個極端。”藤井月收回視線,繼續自己的講述,“是明目張膽的
欺凌,這兩個人其中就包括今井佳子。”
“但我并沒有那么恨她,她在這場霸凌中其實是處于從屬地位的,占據主導的是另一個女孩,今井佳子依附于那個女同學,所以會跟著她一起欺負我。”
她說這些的時候,表情非常平靜,沒有因回憶起不堪回首的過去而痛苦的表情,淡定的像是在講述別人的事。
松田陣平在一旁安靜地聽著,目光落在她身上時,輕柔地像在撫摸一只剛出生的幼鳥。
藤井月跟他對視,露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表示自己沒事。
目暮警有些動容:“藤井小姐,需不需要我把佐藤叫進來,你可以單獨講給她聽。”
藤井月一怔,失笑拒絕了目暮警官的好意:“不用了,這對我來說不是什么難以啟齒的事,她們也沒做過什么很過分的事。”
柯南回過神來,想起身邊還有幾個不應該在場的,連忙推著他們出去。
“好了好了,我們幾個不要在這里耽誤目暮警官辦案了,快走吧,我們去玩別的。”
少偵團幾個孩子正聽到義憤填膺處,被柯南推著往外走。
“她們怎么這樣!”
“怎么能欺負同學呢?”
“小月姐姐好可憐啊……”
大門砰地一聲關上,屋里重新恢復安靜。
目暮警官收回視線,忽然意識到大家都還站著,咳了一聲叫松田陣平:“松田,你去搬把椅子來,讓藤井小姐坐下講。”
松田陣平嗯了聲,不發一言從角落的雜物堆里找了把干凈椅子出來,擺到目暮警官靠著的辦公桌對面,還順便給她倒了杯水。
“坐下說吧。”
藤井月接過水杯:“謝謝。”
目暮警官:“……”
你倒都倒了,就不能給我也倒一杯嗎?
他用眼神提示松田陣平,但后者根本沒看他,他的注意力一直聚焦在藤井月身上,壓根沒注意到他的眼色。
目暮警官嘆了口氣放棄了,在藤井月對面坐下。
熱水的溫度透過杯壁傳來,熨帖著她的掌心。藤井月低頭輕抿了一口水,潤了潤喉嚨,正要繼續說時,門又被從外面打開。
柯南重新出現在門口,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擔一樣,對眾人笑著:“已經把他們送走了,我沒錯過什么重要內容吧?”
目暮警官:“……”
松田陣平:“……”
你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是吧?閑雜人等難道不包括你嗎?
但當事人藤井月都沒提出異議,甚至還親切地招呼柯南“過來坐”,他們也不好說什么。
等柯南坐下后,藤井月才繼續講。
“再說昨晚的同學聚會,我跟今井佳子在飯局上發生了一點摩擦,其實也不能算摩擦,她單方面挑釁我,我反擊了回去,但其實連吵架都算不上,周圍人都沒看出來。”
或許有人看得出來,也就是了解她倆恩怨情仇的西谷圭佑,但藤井月略過他沒提。
目暮警官:“她是怎么挑釁你的?”
“她提起了山田杏,就是當年霸凌我的另一個女生,大概是想讓我回想起當年是如何被她倆欺負的時光,但被我拿話堵回去了。”藤井月說,“用她的秘密。”
目暮警官有點好奇:“什么秘密?”
“她高中時代暗戀過山田杏的丈夫,也是我剛剛提到的班長,西谷圭佑同學。”藤井月神色淡淡的,“山田杏不知道這件事,否則一定不會放過她,果然她聽了我的話之后就沒再說什么。”
“那你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
“我高中時就知道。”藤井月目光平靜,直視前方,“山田杏和今井佳子霸凌我有一個共同的原因,她們倆都喜歡西谷班長。”
接下來不用聽下去目暮警官也知道她要說什么了:“但這位西谷班長當時的心儀對象是藤井小姐你?”
“這件事班里所有人都知道,這也是我今天想說的重點。”
藤井月的神情嚴肅了幾分,目暮警官也坐直了身體,聚精會神地等著她接下來要講的內容。
“昨晚同學聚會結束后,我單獨留下來等今井佳子,其實是為了打聽當年在學校的一件事。”
藤井月將手包里給柯南看過的那些東西拿出來,鋪在桌面上。
“十二年前,我就讀的高中曾經發生過一場大火,火災導致一名女同學被燒成重傷。”
目暮警官拿起桌上的照片看,照片有老有新,足見拍攝時間跨度之長,有被燒毀的教學樓照片和現場遺跡,也有昏暗光線下寫了幾行字的筆記本照片,甚至還有一些看不出跟案件有什么關聯的照片。
“這起事故在當時被定性為由意外導致的火災,以校方辭退了看管失火大樓的保安和門衛而告終,但事實上——”藤井月蔥白的手指點上其中一張照片。
是那張寫有字的筆記本照片。
目暮警官拿起,瞇起眼睛仔細辨認上面的字跡。
這張照片就屬于老照片的范圍,雖然被主人保存得很好,但由于時間久遠再加上當時的拍照技術條件限制,照片微微泛黃,上面的字跡也只能看清個大概。
但這個大概已經足夠讓目暮警官感到震驚。
“這這這……”
“這是兇手當時寫下的殺人計劃書。”藤井月接上,“上面列明了兇手動手的時間和作案方式,甚至連如何騙受害人去那棟人跡罕至的德育樓的借口都列了好幾種。”
目暮警官辨認出上面磨損最嚴重的幾塊模糊字跡時,抬起頭震驚地看向藤井月。
藤井月平靜地跟他對視。
“沒錯,在兇手當時的計劃中,我才是那個應該被燒死在德育樓的人。”
“受害者那個女孩……其實是替我受過。”
松田陣平垂在身側的手忽然攥緊。
明明他們上同一所高中同一個班級,明明是他喜歡的女孩,可她說的這些事,他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目暮警官沉默下來。
半晌,他問道:“你知道這張計劃書是誰寫的嗎?”
藤井月沉默兩秒。
“不知道。”她說。
“我當時跟所有人一樣,都以為這是個意外,直到偶然間發現這張紙條,才知道這場火災其實是針對我設下的一個圈套,只是套住的不是我而已。”
一直沉默的松田陣平啞著嗓子開口:“你什么時候發現的?”
藤井月想了想:“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高中快要畢業的時候。”
目暮警官:“你看到了兇手的筆記本,然后趁機拍下了照片?”
藤井月搖頭:“不,我看到的時候,它就是照片的形式,被塞在我的柜子里。”
目暮警官愣了下,神情變得嚴肅:“也就是說,有另一個人看到了兇手的筆記,特意拍下了照片給你?”
藤井月點頭:“我想應該是的。”
柯南此時忽然插嘴:“小月姐姐,那你怎么能確定照片的真實性呢?這種照片和筆記,隨便什么人都能寫吧。”
目暮警官也反應過來:“對啊,你怎么確定照片上的計劃是真的呢?”
“跟這張照片一起的還有當時事故現場的照片——就是它旁邊那幾張,其中有些細節能印證,發生火災并不僅僅是意外,還有人為因素。”藤井月手指點上旁邊緊挨著的幾張照片。
“這些疑點其實當年警方在調查時也發現了,但由于沒有其他線索佐證,斷在了這里,所以最后只能當成是偶然。”
藤井月勾起嘴角,語帶嘲諷:“一個幾乎沒人會去的大樓,偶然路過的某個人,偶然把易燃物遺落在某間教室里,偶然的電路短路引發火災,偶然的那天恰好有人被約到那里,又恰好保安和門衛都不在。”
“目暮警官,如果你是我,有人把線索和疑點遞到你面前,你能相信這一切都只
是無數偶然拼合而成的意外嗎?”-
警視廳連接地下停車場的走廊里。
藤井月在自動販賣機前按了幾下,安靜的空間里回蕩著販售機電子音的聲音,幾下之后,接二連三的撲通幾聲。
她彎下腰將掉落的飲料拾起。
耳邊響起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還蹲在地上,沒轉頭,伸手將其中一罐黑咖啡遞過去,繼續拾起另外兩罐。
松田陣平接過,垂眸看著她露出的一段脖頸。
她皮膚很白,脖頸纖細到仿佛一折就斷,顯得十分脆弱。
而她本人給人的感覺也是這樣,眉眼總是斂著,脾氣溫和到仿佛能包容一切,從不跟別人起爭執,哪怕欺負到她頭上也只會一笑了之。
他實在想不通,這樣一個溫和到誰都能欺負她的女孩,怎么會有人恨她到想要害死她。
如果那天被困在德育樓的人是她,如果兇手的計劃真的成功了……
他抿緊唇,一股寒意順著脊背逐漸攀升,時隔十二年才后知后覺的涌上的恐懼凝實成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扼住他的喉嚨。
“我一直沒問過你……”
藤井月還蹲在販售機前,手里掂著兩瓶烏龍茶,一晃一晃在她掌心,正像她此刻起伏的心情。
“你其實聽說過吧,”她轉過頭,盯著他的褲子,“高中時關于我的那些傳言。”
“就……豪車接送、被有錢的老男人包養……這些傳言。”
她抬起眼,跟他垂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