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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21章刻意的相遇,沒有意義。

    后來的一個月,裴知憫照舊是補(bǔ)習(xí)班家里兩點一線,生活平靜如水。

    八月末的一天,蘇英和裴振在單位加班,裴知憫一下午都在畫稿子,勾完線稿,天早就黑了,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肚子忽地叫了兩聲。

    從中午到現(xiàn)在,她就只吃了個面包,現(xiàn)在胃里空空蕩蕩的。

    裴知憫套了件薄的針織外套,穿上鞋出門覓食,這邊吃的不少,她隨便挑了家飯館,進(jìn)去墊了墊肚子。

    吃飽后,裴知憫買了一罐旺仔牛奶喝,在街上閑逛消食,自從上了補(bǔ)習(xí)班,這樣的清閑時光是少之又少。

    夏天的夜晚總是熱鬧的,燈紅酒綠,行人如織,賣小吃的商販吆喝著,聲調(diào)熱情豪爽。

    這晚的風(fēng)不涼不熱,剛剛好的溫度吹得人很舒服,裴知憫慢悠悠地走著,經(jīng)過轉(zhuǎn)角,是一家燒烤店,店里生意很好,桌子都擺到門口了,她就望過去一眼,就和一個人的目光凌空聚上。

    兩人都有點驚訝。

    裴知憫看著喻臣走近,訝然道:“喻臣哥,你怎么在這兒?”

    “在附近玩,”喻臣簡言說,隨后又問,“你呢?”

    裴知憫舉了下手里的旺仔牛奶,笑說:“散步。”

    喻臣笑了下。

    “吃飯沒?沒吃就一起吧,”他沖著燒烤店店牌門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我們吃燒烤呢。”

    裴知憫疑惑:“你們?”

    “對啊,”喻臣指了指店里,“還有祁硯寒和我一個同學(xué)。”

    裴知憫望著那個高高瘦瘦的身影,遲疑了片刻。

    鼓脹的肚皮提醒她此時不應(yīng)該在此停留,可心頭的沖動卻與它背道而馳。

    “來吧,”喻臣熱情邀請道,“遇見即是緣。”

    裴知憫輕呼了一口氣,同意說:“行。”

    燒烤店里,祁硯寒和秦京寧正在挑串,喻臣帶著裴知憫過去,又介紹她和秦京寧認(rèn)識。

    裴知憫認(rèn)得這個女生,之前她單方面見過她兩次。

    秦京寧略微打量了下這個女孩子,淡黃色的長裙配一雙小白鞋,黑發(fā)用抓夾盤在了頭上,耳邊落下兩縷,安靜乖巧。

    她笑得友善,問她想吃什么。

    喻臣緊跟著遞來個盤子。

    裴知憫胃里沒剩多少空間,就象征性地拿了兩三串素菜。

    點好后,幾個人去了門外的桌子坐,有服務(wù)員過來問他們要喝什么酒水。

    “兩瓶啤酒,”喻臣回完,看向兩個女生,“你們喝什么?”

    裴知憫擺擺手示意不用。

    秦京寧:“要一瓶奶啤。”

    “好的,請稍等。”

    服務(wù)生接完就打算離開,祁硯寒出聲攔住他的腳步:“給她換成豆奶。”

    秦京寧看著他,抬眉道:“奶啤也不行?”

    “不行,”祁硯寒回得迅速,態(tài)度是聽得出的強(qiáng)硬。

    秦京寧酒量一般,三杯倒不至于,但八杯九杯倒差不多,高一他就見識過了,現(xiàn)在不能再冒險讓她喝。

    祁硯寒繃緊唇,眼神緊盯著她:“你忘了你之前……”

    他就說了這幾個字,秦京寧就制止道:“好好好,換。”

    服務(wù)生應(yīng)下來。

    祁硯寒哼笑了聲,淡聲道:“總算有點良心。”

    秦京寧手肘抵在桌子上擋著額頭,也擋住了他銳利的眼神。

    天知道那是一段怎么樣的黑歷史,那天他們幾個老同學(xué)出去玩,秦京寧當(dāng)時并不知道自己酒量差,喝完幾杯酒,腦袋暈乎乎的,路都不認(rèn)識,后來祁硯寒送她回家,秦父秦母以為是他帶著她去喝酒的,秦京寧還說胡話火上澆油,讓事態(tài)更嚴(yán)峻了,連累他挨了好大一通罵。

    那晚祁硯寒是真的體會到了什么叫“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隔天秦京寧酒醒了,和他們說明真相,秦父秦母再三叮囑他道以后他們出去玩,絕對不能再讓她喝酒了。

    祁硯寒因此才會出言干涉。

    可裴知憫聽著他們打啞謎似的熟稔對話,有點后悔剛才的決定了。

    有些人,不是你刻意去制造相遇就能有意義的。

    她低下眼,無力地絞著手指,想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街邊那里,紅燈轉(zhuǎn)成了綠色,最前方的車輛卻一動不動,后車輕鳴了一聲汽笛,老板的喊號聲隨著這聲一同飄過來。

    他們點了不少,祁硯寒本來想讓喻臣跟著自己一起拿的,可這人要去洗手間,臨走前拜托道:“知憫,你去拿一下可以嗎?”

    裴知憫抬頭,說“好”。

    她和祁硯寒一同去了等餐點,烤爐冒著,的火氣,老板正在裝盤,裴知憫看著出爐前撒的火紅的辣椒粉,忍不住皺了皺眉。

    祁硯寒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小表情,覺得這女生還真有意思。

    “你不能吃辣?”他問。

    裴知憫說:“一般辣可以,太辣的就不行。”

    裴振患有慢性胃炎,蘇英做的菜都偏清淡,她對辣椒的接受度并不高。

    祁硯寒抱臂靠著門柱,饒有興致地追問:“那你怎么想來吃燒烤了?”

    說完,他察覺這問有歧義,又解釋道:“沒有趕你的意思,只是問問。”

    裴知憫望著他冷淡的眼,那一句“因為你啊”噎在喉嚨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想嘗一嘗。”她昧著良心說。

    祁硯寒嘴角微挑,不置可否。

    恰巧這時老板把他們的三盤烤串端了過來,結(jié)束了這個話題。

    裴知憫握住盤子邊緣,剛要端,腕上扣來了一只潔凈的手掌,干燥溫厚的觸感讓她一怔。

    祁硯寒搶先一步接過她面前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谋P子,聲音很低:“你拿輕的。”

    裴知憫愣了下,心頭像有小鹿跑過。

    天上懸著一鉤彎月,星子差不多有八。九來顆。

    燒烤端上桌,喻臣也回來了,幾個人在他的倡議下舉杯相碰。

    “來嘗嘗,這家店烤得可好了,”喻臣遞給她一串藕。

    裴知憫接過,試探性的咬上了沾滿辣椒的藕片,她嘗了,味道確實很好,但就是辣。

    喻臣喝了一口酒,感慨道:“高三有晚自習(xí)了,下一次再這樣吹著晚風(fēng)擼串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呢!”

    “你逃課出來吃唄。”秦京寧給他出主意。

    喻臣笑了聲:“我可是三好學(xué)生,你別帶壞我。”

    秦京寧放了串,漂亮的眸子瞇起:“咱們好歹也當(dāng)了一年同學(xué),你就這么評價我?”

    喻臣握拳虛咳了一聲,不再搭話。

    秦京寧覺得跟他聊天真沒勁,埋頭吃起了燒烤,她大吃特吃了好幾串,才發(fā)現(xiàn)身旁的女生停了手。

    “你怎么不吃啊?”秦京寧問完,就要給她拿串。

    裴知憫連連擺手道:“我飽了。”

    秦京寧放了串:“哦哦。”

    裴知憫喝著旺仔牛奶解辣,嗓子里那股灼熱感遲遲不減,她竭力忍著,微紅的臉卻已然出賣了她。

    祁硯寒默不作聲地去向店里,回來時給了她瓶旺仔牛奶。

    裴知憫驚喜地盯著手邊多出的牛奶罐,那時她心里,有一刻震耳欲聾的心動。

    她一抬眼,那人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似的,從容自在地喝酒。

    裴知憫慢慢喝著牛奶,晚上的蚊蟲很多,她穿外套就是為了防這個,但防住了手臂,忘了還有光溜溜的脖頸。

    她皮膚嫩,蚊子專挑那塊咬,裴知憫不受控制地抓了抓,力度是她沒有意識到的大。

    秦京寧坐在她旁邊,第一個瞧見了她脖子上的紅印,她皮膚白,一用力抓,留下的紅痕就會明顯。

    “你別撓了,再撓等會兒就要破皮了。”

    裴知憫不以為意地笑了一笑:“沒事沒事。”

    秦京寧眉心蹙了

    下,起身去了前臺。

    燒烤店里花露水是必備的,秦京寧借來一瓶,噴在了她紅腫的地方。

    冰冰涼涼的液體,抹在脖子上的確舒服很多,裴知憫低低道:“謝謝。”

    秦京寧笑著道:“不用客氣。”

    有了花露水,再沒蚊子近她的身了。

    秦京寧手撐著下巴,隨意和她聊:“你也是理科生嗎?”

    裴知憫:“嗯。”

    “那你理綜好嗎?”

    “還行。”

    “你覺得哪科最難啊?”

    裴知憫思索片刻:“數(shù)理吧。”

    秦京寧拿起豆奶,碰了碰她的牛奶罐,同意得不能再同意了。

    “英雄所見略同。”

    裴知憫溫溫一笑,認(rèn)為這個女孩子挺大氣。

    后來秦京寧邊吃邊和她聊天,裴知憫幾乎沒怎么動手,就陪著她說話。

    中途,祁硯寒離開位置去接電話,秦京寧壓低聲量,直言問她:“你們學(xué)校喜歡他的人多嗎?”

    裴知憫那時有一秒鐘的停頓,她好像從這句話里聽出了一點別的意思。

    “不太清楚。”她說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好吧,”秦京寧輕嘆一聲,沒有再問,只是自言自語,“但應(yīng)該不少吧?”

    裴知憫咬唇:“你要不……問問他?”

    “問他?”秦京寧搖了搖頭。

    那人滿嘴跑火車,誰知道說的是不是真話。

    上次就是這樣。

    “你都不知道,”秦京寧說,“他脾氣大,又愛玩,抽煙喝酒,打牌泡吧樣樣不落,話說的也不好聽,還總是愛擺著一張冷臉。”

    秦京寧列出了祁硯寒一籮筐的缺點,卻又反應(yīng)過來,那她怎么就喜歡上了這么個人呢?

    裴知憫看上去還挺贊同,未曾出言反駁。

    “你也覺得我說的對?”秦京寧問。

    裴知憫點頭,輕聲道:“嗯。”

    秦京寧笑了。

    那時裴知憫并不知道,她倆談?wù)摰漠?dāng)事人就在她的身后,但秦京寧瞧見來了,立馬掐了話頭,祁硯寒隨即落座,裴知憫看見他回來了,有一點慌張。

    后來他們分別,裴知憫想起自己說的那個“嗯”,懊悔極了,她一個人走在安靜的夜晚里,總在猜測他到底聽沒聽見。

    十點的街上比之前靜了點,秦京寧問他:“剛才你是不是聽見我們說你了?”

    祁硯寒沒避諱:“嗯。”

    秦京寧交疊著手臂,摸了下鼻子,有點心虛:“我也沒說假話,你本來就那樣。”

    祁硯寒表情淡淡的,似笑非笑。

    深夜的風(fēng)溫涼清爽,風(fēng)里有清幽的桂花香。

    秦京寧撩了撩頭發(fā),忽地問:“你和那個女生關(guān)系好嗎?”

    祁硯寒稍加思考:“一般。”

    秦京寧嫣然笑了起來,說:“我覺得她很有趣。”

    祁硯寒垂眸看她。

    秦京寧注視著他的眼睛,音調(diào)帶笑:“敢這么說你的女生,除了我,她是第二個。”

    確實。

    第22章 第22章私奔的夜晚

    回到小區(qū),祁硯寒剛和秦京寧分別,聞瑾的車就從后邊駛來,停在了他身側(cè)。

    “捎你一段?”聞瑾降下車窗,笑著一問。

    祁硯寒失笑,朝前方抬了抬下巴:“媽,就這么兩步路,我自個兒回去就成。”

    “行,”聞瑾沒強(qiáng)求,發(fā)動車子走了。

    停好車,她拖著行李箱出來,一抬眼,瞧見家門口的人影,不由問:“怎么不進(jìn)去?”

    “等你一起,”祁硯寒接過她手邊的箱子,兩三步就走上臺階開了門。

    聞瑾望著他頂天立地的背影,愣了下,這小子。

    客廳里的燈全亮了,祁硯寒把她的箱子放上了二樓臥室又下來。

    聞瑾手撐在沙發(fā)扶手上,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連軸轉(zhuǎn)了半個月,今天又坐了四個多小時的飛機(jī)回來,此刻腦袋昏昏漲漲的。

    祁硯寒給她倒了杯水,遞過去。

    “這段時間我都在出差,”聞瑾喝了兩口,環(huán)看了眼家里布局,關(guān)心道,“你一個人在家沒事吧?”

    祁硯寒散漫地在她旁邊一坐:“我能有什么事兒。”

    聞瑾瞧他這樣兒,猜也沒多大的事。

    “剛剛看你和京寧一起走來著,”她問,“你們出去玩了?”

    祁硯寒點了點頭。

    “京寧現(xiàn)在也高三了吧?”聞瑾碰了下他的胳膊,“你還約著人去玩,人家不學(xué)習(xí)的啊?”

    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下午喻臣打電話來喊他出去,他一出門就遇見了秦京寧,這人說帶她一個,喻臣和她也認(rèn)識,一問二話不說就說可以。

    和他真沒關(guān)系。

    他們玩完,又繞著南城夜騎了一圈,去吃燒烤時,遇見了裴知憫,一個不能吃辣還要“舍命陪君子”的。

    “想什么呢?”聞瑾打了下他的胳膊,“你聽到我說了的嗎?”

    祁硯寒回神:“聽到了。”

    結(jié)束這個話題,聞瑾握著杯子喝了一口水,不經(jīng)意地問起:“你爸這些天沒回來?”

    祁硯寒眸光微閃,低聲道:“很少。”

    祁宏的酒局本來就不少,這些時日好像更甚了,偶爾夜里回來一趟,待到天亮又走了,他們打照面的次數(shù)一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

    “嗯,”聞瑾應(yīng)完,一時間就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祁硯寒抬頭看了眼墻上的鐘,“媽,你累了這么多天了,早點休息。”

    說完這句,他就往樓上走。

    “阿硯,”聞瑾出聲喊。

    祁硯寒在樓梯底下停住腳,“怎么了?”

    聞瑾裝作無事發(fā)生的樣子,微笑著替那人掩飾:“你爸這幾個月有點忙,顧不上家里,你別多想。”

    樓梯沒開燈,祁硯寒的面色隱匿在暗處,叫人看不清,他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就上樓了。

    房間一片灰暗,只有一星月光從窗臺漏了進(jìn)來,祁硯寒借著月色走到床邊坐下,點燃根煙抽了起來,他抽得很慢,猩紅的煙在指尖燃了很久都沒燃盡,抽完,他長呼了一口氣,倒在床上,盯著黑漆漆的天花板,目光沉沉。

    后面望著望著就恍惚入了眠,外面好像下起了小雨,祁硯寒聽不真切,風(fēng)把窗簾吹起,飄進(jìn)房間里來,夢里的人緊皺著眉,翻了個身睡了會兒,又翻了回來。

    那個夜晚,有人一室冷清睡不安穩(wěn),有人心事重重?zé)o人訴說。

    裴知憫回想起秦京寧的那個問,在書桌前發(fā)了很久的呆,她好像有一點明白,又不明白。

    家里隱約冒出了點動靜,裴知憫打開門去看,蘇英在廚房煮面。

    她走過去問:“媽,你才回來嗎?”

    “嗯,今天單位來了個急事,我們就忙晚了點,”蘇英往鍋里丟了一點面,“你還沒睡啊?”

    “還沒,”裴知憫環(huán)顧一圈,“我爸呢?”

    “他在外邊和同事吃飯,”蘇英拿著筷子攪了下鍋里,問她,“你要吃嗎?吃的話我多煮點。”

    “不用,”裴知憫搖頭,“我剛在外面吃過。”

    蘇英嗅到了她身上殘留的辣椒氣味,猜測道:“燒烤?”

    “嗯。”

    她眉頭擰起:“這種不健康的東西還是要少吃,萬一吃壞肚子了,又傷害身體還耽誤學(xué)習(xí)。”

    裴知憫抿唇,聽話地應(yīng)下來。

    灶火靜靜燃著,等水開面條浮起就好了,蘇英隨意問起:“你今天做什么了?”

    “就……”裴知憫保持鎮(zhèn)定地說,“背單詞,背古詩文,做卷子改錯。”

    “還挺充實。”蘇英笑著評價了一句。

    裴知憫不敢開口搭話。

    一碗面條沒五分鐘就做好了,蘇英端上餐桌,裴知憫坐在她對面,時不時和她說兩句話。

    窗外起

    了風(fēng),吹過樹梢有微弱的沙沙聲,白熾燈照亮這一隅空間,蘇英低著頭吃面,頭上茂密的黑發(fā)里,有了幾縷白絲的存在,裴知憫看著她微躬的脊背,恍然間發(fā)現(xiàn),她的母親,在不知不覺中就老了兩分。

    “媽,我去洗吧,”她吃完,裴知憫起身想要去拿碗。

    被蘇英攔了。

    “不用,就這么點碗筷,我兩下就洗完了。”

    蘇英拿上碗進(jìn)了廚房,裴知憫幫著她擦桌子,淅淅瀝瀝的雨緩而輕地落了下來,在寂靜的夜里,響得清晰。

    蘇英快速洗完,解了圍裙,拿上傘道了句“我去接你爸”就出門了,裴知憫回到房間,電腦還沒關(guān),她把圖片保存了然后關(guān)機(jī),又拿出高考必背古詩詞背著。

    這晚的風(fēng)聲不大不小,拍打著窗戶,帶來草木的腥香氣息。

    手機(jī)上忽然有Q.Q消息彈出來,是一家報社的編輯發(fā)來的,想請她幫忙畫一張稿子,原先選定的稿件因為別的原因,不能商用,但臨時又找不到合適的,就想問問她愿不愿意接這個活。

    裴知憫當(dāng)年被第一張商稿就是她審核采用的,說起來她對自己算有知遇之恩,她問了下時間,編輯老師說最長一個月。

    那應(yīng)該來得及。

    裴知憫咬一咬牙,答應(yīng)了下來。

    那場雨沒有多大,卻下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停。

    后面裴知憫再去補(bǔ)習(xí)班上了幾天課,就開學(xué)了,那幾天大家還沒完全收心,二節(jié)晚自習(xí)前,“回”字形的走廊上站滿了吹風(fēng)聊天的人,兩邊的人對望,偶爾還可以聽到有人嚎的一嗓子,班上的男生也鬧騰極了,嘻嘻哈哈吵吵嚷嚷的。

    裴知憫在做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時恬沒打擾她,和林澤民聊著天。

    “班長,你想考哪一所大學(xué)啊?”

    “我隨遇而安,”林澤民靦腆地笑了下,“考多少分主要看發(fā)揮。”

    那些年,成績好的學(xué)生好像總是謙虛,一問這種話題就說要看成績,他那種成績,考C9都不成大問題。

    “目標(biāo)總有一個吧?”

    “有啊,”但林澤民不說,反問她,“你先說你的。”

    時恬拍了拍他桌子上的那一摞書,志存高遠(yuǎn):“我的目標(biāo)是清華北大。”

    李淮川加入話題:“真的?”

    “這還有假?”時恬眨了眨眼,又撇嘴笑道,“只是想,但百分之九十九都考不上。”

    林澤民溫溫笑了下,沒有打擊她,只是說:“祝你成功。”

    上課鈴聲猛地響了起來,走廊上的人紛紛“回籠”,這節(jié)課是班主任的,他人還沒來,班里男生七嘴八舌說個不停。

    年級主任從后門進(jìn)來,手里端著杯紅棗枸杞水,腋下夾著化學(xué)課本,邊走眼睛邊左右掃著,那鋒利的眼神,殺人于無形。

    “沒聽見上課鈴聲嗎?吵什么吵?整個年級就你們班最吵。”

    班里一瞬間就像消音了似的。

    要不是看你們七班成績好,我高低得拉出來在年級做個反面例子。

    訓(xùn)完了,年級主任從前門出去,好巧不巧地和班主任撞上了,他們在門口說了好幾分鐘,年級主任看樣子氣得不輕,口水都噴了到他的茶杯里,后邊有男生偷摸在笑。

    好不容易送走這位老大哥,老班走進(jìn)教室,把手上的試卷甩在講臺上就開始給他們做思想工作,說的無非就是什么“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的言辭,底下的人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態(tài)度都挺敷衍。

    講了十來分鐘,班主任口干舌燥。

    “算了,我也不講了,”這個中年男人直搖頭,看向窗外的夜色,“還是多做點題吧,前途都在你們的筆桿子里了。”

    眾人噤若寒蟬,裝模作樣地看書做題,班主任在教室轉(zhuǎn)了兩圈就離開了,大家都猜他大概率是去喝水了。

    他走后沒五分鐘,明亮的教室“刷”地一下,暗了下來,眾人茫然四顧,這是……停電了?!

    外頭響起了震天撼地的歡呼,吼聲都可以掀翻天花板了。

    七班吵鬧得不行,有些心急的直接收拾好了書包,坐等放學(xué),其余的人打游戲的打游戲,借黑睡覺的睡覺,只有裴知憫,打開手機(jī)上的手電筒,接著做題。

    時恬看她奮筆疾書,瞠目結(jié)舌道:“不是吧?現(xiàn)在你還在算題呢?”

    裴知憫筆沒停,抽出一點神回她:“馬上就解出來了。”

    時恬臉上那叫一個大寫的佩服。

    沒兩分鐘,班主任就來了,舉著一個特亮的手電筒,維持秩序,“都保持安靜,等待學(xué)校通知。”

    那時大家巴不得不來電,早點放學(xué)走,一個二個在座位上,如坐針氈地等待著。

    過了十分鐘左右,年級就發(fā)出了通知說今天提前放學(xué),裴知憫和喻書走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校園里,長長的一條路,放眼望去,全是手機(jī)燈光,像是流動的銀河。

    “百年難得一遇的好事,被咱們撞上了,”喻書笑得可歡,“明天年級主任肯定要帶人把全校的電路系統(tǒng)給檢查個底朝天。”

    裴知憫淺笑了一聲,年級主任真干得出來。

    她們走到一半,路燈忽而亮了起來,電線桿上的廣播有微弱的電流聲露出,“滋滋”了兩三秒后,年級主任中氣十足的聲音冒出來:“請高三的同學(xué)注意!供電現(xiàn)已恢復(fù),請所有同學(xué)立即回到……”

    話到這里,突然有“唔”的一聲,廣播隨即戛然而止了,眾人愣了須臾,當(dāng)沒聽到那兩句似的,立馬朝校門飛奔。

    那時年級主任正忙著揪是哪兩個小兔崽子壞他的事,沒功夫去管他們。

    樹枝上棲息的鳥兒被驚起,撲棱著翅膀飛遠(yuǎn)了,裴知憫也加入到了這場“逃亡”中,那會兒聲響嘈雜得不行,她沒聽到喻書蹲下之前跟她說的“你等我一下,我系個鞋帶”,拉著身邊的人就跑。

    祁硯寒一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眼前只有少女白凈的脖頸,飛揚(yáng)的發(fā)梢和衣擺,周圍的風(fēng)聲和激情澎湃的歡笑,清晰又模糊。

    在這個慌亂的夜晚,他們手牽著手一往無前,像是在私奔。

    跑到校門口,裴知憫終于體力不支,松開了“喻書”的手。

    祁硯寒注視著她被汗?jié)竦陌l(fā)絲還有微紅的臉,懶洋洋地笑起來:“不跑了?”

    裴知憫喘著氣擺了擺手。

    下一秒,她感覺不對,轉(zhuǎn)過身來看,看見是他,話都沒說利索:“你……怎么……在?”

    “忘了?”祁硯寒噙著輕浮的笑,朝學(xué)校揚(yáng)了揚(yáng)眉,“你拉著我跑了一路。”

    裴知憫這時的表情才真是精彩,又羞又悔。

    “我……”她咬著嘴唇,“我認(rèn)錯人了……”

    祁硯寒輕笑了聲,想起上次的“追求”,故意問她:“刺激嗎?”

    裴知憫唇抿得緊緊的,不知作何回答,身畔有三五成群的學(xué)生經(jīng)過,放肆地甩著校服舞過頭頂,張揚(yáng)肆意。

    “我們明天會被罵吧?”她慢半拍地問。

    祁硯寒笑得胸腔微抖,話說得漫不經(jīng)意:“跑都跑了,怕什么?”

    好像也是。

    “放心吧,”祁硯寒無所謂地笑笑,“法不責(zé)眾。”

    這一跑,早不見喻書人了,公交站下,站了很多學(xué)生,一輛輛車過來,帶走一波波的人,裴知憫靜靜等待著,祁硯寒和身旁的男生認(rèn)識,兩人聊了一會兒,后來那男生走了,這里只剩她和他還有另外兩三個人。

    前方駛來306,祁硯寒走了上去,裴知憫目光跟隨著他移動,學(xué)校到她家有直達(dá)的公交,但不是306,坐306需要中轉(zhuǎn),裴知憫深吸一口氣,在車門即將關(guān)上的前一秒上了車。

    祁硯寒身旁的座是空著的,那個位置,對裴知憫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她躍躍欲試又瞻前顧后,往那兒試探性地邁了兩步,猝不及防地和他對視了一秒,上車時所用的勇氣一下被抽了個干凈,她只敢坐在離他有一條過道的并身座位上。

    公交站時走時停,他們隔著半米的距離,各自看著南城的夜色,裴知憫余光悄悄去看他,男生肩頸筆挺,望著窗外的神情平靜淡漠,似乎察覺到什么,他扭頭回來,她立馬擺正

    目光當(dāng)作無事發(fā)生,還戴上了耳機(jī)欲蓋彌彰。

    裴知憫點開手機(jī),放了首歌來聽,隨后又把車窗打開,帶了一絲熱氣的風(fēng)掃進(jìn)來,吹干了她濕潤的碎發(fā)。

    此時天還沒黑盡,月亮和星星都藏在云層里,街燈亮了一排,邊上散步的行人晃晃悠悠,等車的人翹首以盼。

    到了這站,下車的人很多,有個小孩子不小心撞到了裴知憫的肩膀,一只耳機(jī)滑落出去,到了他的腳邊。

    祁硯寒撿起,耳機(jī)里有溫柔低緩的女聲——

    “陰天,傍晚,車窗外,

    未來有一個人在等待,

    向左向右向前看,

    愛要拐幾個彎才來。”

    他把耳機(jī)遞來時,隨意問了一句:“孫燕姿的《遇見》?”

    裴知憫點頭。

    “挺好聽的。”

    “你聽過?”

    前些年大街上隨處都在放,怎么會沒聽過。

    他聲音很淡地“嗯”了下。

    “那……你想聽嗎?”裴知憫鬼神神差地問了句。

    祁硯寒淡聲道:“不用。”

    裴知憫接過耳機(jī),后來那首歌還沒聽完,就到了她的終點站,裴知憫下了車,在風(fēng)中等了很久才等到回家的那班。

    隔天,喻書下來找她“算賬”,問她為什么拋棄她自己走了,裴知憫避重就輕地解釋了下,兩人就說起了年級主任的事,昨晚有人捂住了他的嘴,還搶走了他的話筒,才讓年級主任的命令中道崩殂。

    這事兒一共有三個男生“作案”,一個主謀兩個幫兇,最要命的是,這三個人全是七班的。

    喻書來找她求證,裴知憫說是真的。

    “媽耶!”喻書由衷感嘆,“干了我一輩子都不敢干的事。”

    裴知憫也是滿心感慨,這真的算是她青春里最難忘的事之一了。

    后來那幾個人輪番被請去了年級主任辦公室和班主任辦公室“喝茶”,然后一人寫了一篇五千字的檢討張貼出來,以作警示。

    自此,南禮中學(xué)2016屆7班一戰(zhàn)成名。

    在老師口中臭名昭著,在學(xué)生嘴里美名遠(yuǎn)揚(yáng)。

    第23章 第23章沉溺的時光

    高三的生活更加忙碌,白天晚上都有課課,裴知憫只能在晚自習(xí)后畫稿,而這個點,蘇英一般都在家,她“燈下黑”時,總是膽戰(zhàn)心驚的。

    有次裴知憫正在畫,蘇英突然敲門進(jìn)來了,手里端著一盤水果,那時她手忙腳亂地關(guān)了畫板,同時拿出輔導(dǎo)資料和稿紙裝樣子,完了還故作鎮(zhèn)定地邊打哈欠邊問:“媽,你還沒睡啊?”

    “等會就睡了,”蘇英把果盤放在她的書桌上,隨意一瞥,“還做作業(yè)呢?”

    裴知憫平平一笑:“還有一點就做完了。”

    “誒,”蘇英注意到亮著屏的電腦,“你電腦怎么開著的?”

    裴知憫心一緊,腦袋飛速地轉(zhuǎn)在想用什么理由,裴振這時走進(jìn)來了,悄悄給她遞了個放心的眼神。

    “哎呀,你就別耽誤姑娘學(xué)習(xí)了,”他攬著蘇英的肩膀吵客廳走,“家里的微波爐好像壞了,你來看看。”

    蘇英被半推著出了她房間,關(guān)門前還不放心地叮囑:“記得把水果吃了,作業(yè)沒做完就明天再做,別熬夜。”

    “好的,”裴知憫乖巧地應(yīng)下。

    門關(guān)上后,她終于松了一口氣,外頭,微波爐根本沒壞,是因為沒插電才用不了,裴振打著哈哈說是他忘了,蘇英總覺得哪里怪怪的,但一時又說不上來。

    那張畫稿,裴知憫到約定時間的倒數(shù)第三天才交,她發(fā)過去的時候還挺不好意思,編輯說沒關(guān)系,她愿意幫忙又按時完成任務(wù)就已很好了,而且還畫得這么好。

    裴知憫滿足地笑了,這么久的心血,能得到認(rèn)可甚至錄用,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了卻這一樁事,夏天也就過完了,風(fēng)里的桂花香氣逐漸淡去,蕭瑟的氣息參雜進(jìn)來。

    年級主任,班里安分了不少,大家都在老老實實地做題學(xué)習(xí)。

    高三的第一次期中考在十一月月底,那會兒氣溫已完全降下來了,

    這次是南禮中學(xué)自主命題,學(xué)校像是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似的,題出得很難很偏,收了答題卡,裴知憫就知道完了。

    考完試,她情緒一直不太高,去食堂吃飯時,喻書一直開解她說“學(xué)如逆水行舟,不進(jìn)則退”,裴知憫小口嚼著飯,沒有一點味道。

    身側(cè)有一道高瘦的人影走過,路澤珩看到他,招手喊“這里”,祁硯寒沒什么扭捏的,徑直坐在了他旁邊,何語苒在他的對面,幾個人邊吃說笑。

    那個女生的眼里,好像真的少了一點愛慕和小心,多了兩分平和淡定。

    裴知憫想起有一天晚自習(xí),她去問物理老師題,解答完回來路過樓梯口,耳邊傳來一道微弱的啜泣女音。

    “你真的不喜歡我?”

    那時大家都在上自習(xí),走廊上都沒有人,這一句落地很真切,裴知憫沒想偷聽,抬腿準(zhǔn)備走。

    “嗯。”

    那聲音,閑散至極,格外熟悉。

    裴知憫一下頓住了腳,忍不住看過去,這一層與樓上的樓梯連接處,那個背影,如此眼熟。

    “為什么?”何語苒抖著聲音,想問個明白。

    他偏頭低笑了聲,表情沒什么情緒起伏。

    也就是這一瞬間,裴知憫看清了暗處的女生是誰。

    “沒有那么多為什么。”

    何語苒噎了有半晌,擦干眼尾看他,再開口時是一片平緩:“那我們還是朋友吧?”

    祁硯寒沉吟片刻:“嗯。”

    現(xiàn)在看來,他們真的像朋友一樣,在一塊談天說地,相處得大方坦然。

    較之于她,裴知憫是自愧不如的,那種能勇敢地說出喜歡,又能勇敢地收回喜歡的精神,她始終學(xué)不會。

    裴知憫不動聲色地斂下眼眸,吃完飯,她回教室對答案改錯題,清一色的紅叉看得人心都涼了,她心煩得厲害,手托著腮放空腦袋。

    當(dāng)天晚上,各科的答題卡就掃描完了,老班是年級的數(shù)學(xué)組長,七班自然而然地承包了分發(fā)數(shù)學(xué)答題卡的任務(wù),班上一般是一組人一齊行動,那次正好輪到了他們組,理好答題卡,大家要分送到各班,裴知憫私心作甚,主動說去送一到九班的。

    出了機(jī)房,她往教學(xué)樓走,一樓的轉(zhuǎn)角處連接著外邊花壇,昏暗的空間里,亮著一星火光,那抹清瘦的人影靠著墻一手插兜,一手將煙送至唇邊,凸起的喉結(jié)上下一滾,一團(tuán)青白的煙霧呼出。

    裴知憫心一顫,觀察了下四周,所幸這條過道上沒人。

    他抽了這一口,停了好半會兒,那只垂在腿側(cè)夾著煙的手,修長瘦削,即使在偏暗的光影里,都好看得不行。

    連廊拐角處走出兩個女生,手挽著手朝這邊過來,裴知憫木在原地,不知該不該提醒他。

    女生愈來愈近,她的整顆心都懸了起來,正想開口時,她們走上了這一側(cè)的樓梯,她登時松懈下來。

    祁硯寒抽了兩口解煩,就掐滅了煙蒂,轉(zhuǎn)身看見她,怔了一下。

    “我不會說的。”裴知憫脫口而出就是這句。

    祁硯寒無聲一笑,從黑暗里慢慢走出來,面前的女孩子往后退了一步,緊抱懷里的卷子,嘴巴抿得很緊,一雙眼睛瞪得溜圓,里面的緊張和慌亂顯而易見,當(dāng)然,真誠也有。

    她這表情,怎么說呢?像是電影里撞破壞人干壞事要被“殺人滅口”一樣。

    祁硯寒低低笑起來:“你說了我也不怕。”

    裴知憫咬了下唇,提醒道:“你下次換個地方吧。”

    他垂眼看她。

    “頂樓天臺這個點基本沒人,你可以去那兒,”裴知憫小聲說,“被發(fā)現(xiàn)的概率小點。”

    祁硯寒頂了下腮幫,笑得意蘊(yùn)不明。

    裴知憫拘謹(jǐn)?shù)卣驹谠兀膺吰痫L(fēng)了,呼呼地刮進(jìn)來,初冬的冷風(fēng)穿過走廊,只聽他道:“走吧。”

    樓梯間安靜無聲,他們并排走著,冷冽的空氣里,浮著一層淡淡的煙草氣味,在這樣獨屬于他們的時光里,裴知憫有幾秒鐘的沉溺。

    祁硯寒瞥見她拿著的那疊答題卡,一眼認(rèn)出來了自己的。

    “這張是我的。”

    “是嗎?”裴知憫佯裝才看見的表情,說,“老師讓我們給各班送過去。”

    事實卻是

    她專門找出了他的答題卡放在六班的最上面,男生的字寫得瀟灑飄逸,大題他全都做了,裴知憫還瞧了眼最后那題,數(shù)字和答案一樣。

    “我做對了嗎?”祁硯寒故意逗她。

    “哪一道?”

    他隨意指了一道大題:“這個。”

    裴知憫看了眼說:“對了。”

    “你會?”他問。

    “不會。”

    他輕輕一笑:“那你怎么確定我的就是對的?”

    裴知憫實話實說:“我剛剛對了答案。”

    祁硯寒面露了然神情,又問:“考得好嗎?”

    “一般,”她音調(diào)又小又悶。

    “日子還長,”祁硯寒難得說了句好聽的話,“加油吧。”

    裴知憫低下眼,彎起嘴角輕輕“嗯”了下。

    六班的那摞答題卡最后被他帶了回去,她的處心積慮也算沒有白費。

    幾天后成績出來,給了他們當(dāng)頭一棒,大家都見識到了厲害,再不在跳著腳玩,老老實實地學(xué)習(xí)著,課余的打鬧越來越少,桌上的書越堆越高。

    高三上的期末考是九省聯(lián)考,大家都在爭分奪秒的復(fù)習(xí),空氣里都是“卷”的味道。

    裴知憫畫的那張稿子本來計劃十月面世,中途因為印刷廠的緣故,挨到了十二月才刊登上市。

    復(fù)習(xí)周的某天上午,喻書拿著一本雜志下樓,在七班外面望,那會兒裴知憫去廁所了,她沒找到她人,卻和喻臣先碰見了。

    “少看點這種無聊的書,”喻臣瞥了眼那花哨的封面,“腦子就是這么看壞的。”

    喻書忿忿地瞪他:“你懂什么?”

    喻臣跟她抬杠:“你懂?”

    “比你懂,”喻書給了他個白眼,她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雜志,“這里面我有人脈。”

    喻臣蹙了蹙眉頭,看了眼書,又看了眼她,手插在兜里走了。

    氣得喻書在她背后打了一套軍體拳,不多時,裴知憫回來了。

    “找我有事?”她問。

    “裴大畫師,可以啊,”喻書拿出雜志,“畫的稿都到我們學(xué)校了。”

    裴知憫謙虛地笑了笑,這段時間忙,她的樣刊沒去拿。

    “你買的嗎?”

    喻書搖搖頭:“我同桌的。”

    說完,她指了指外面的天,特誠懇地問她:“你能看見星星嗎?”

    裴知憫無奈:“現(xiàn)在還是白天。”

    喻書手張開搭在額頭上方,遙望天際,“那我怎么恍然間看見了明星呢。”

    裴知憫想她肯定是用眼過度,出現(xiàn)了幻覺。

    “阿書,”她鄭重地拍了拍肩,“你該補(bǔ)補(bǔ)覺了。”

    “有啊,”喻書的那只手畫了個半圓,摟上她的肩,“一顆插畫屆冉冉升起的新星。”

    裴知憫看著遠(yuǎn)處淡藍(lán)色的天,溫溫笑了。

    喻臣回到六班時,祁硯寒正在教室后面的柜子里找書,路過他的座位,上面擺著的那本雜志和喻書剛才拿的一模一樣。

    喻臣輕嗤:“你什么時候也看這種了?”

    祁硯寒不明所以,看過去一眼。

    “哪兒來的?”

    喻臣挑眉:“這放在你桌上的,你問我?”

    祁硯寒?dāng)Q了下眉梢:“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別人放錯了。”

    “也不知道這種有什么好看的,”喻臣跟他說,“喻書還說這有她的人脈,難不成還是她寫的了?”

    祁硯寒嘴角扯出一絲笑:“你不去問她?”

    “問肯定也是白問。”喻臣關(guān)了書,

    喻臣沒多待就回了位置,那本雜志還在祁硯寒那兒,他隨意翻了兩頁瞟了眼,都是些青春故事,他沒興趣,關(guān)上書丟回了原位,等著那個放錯了的人來拿。

    凜冽的冬風(fēng)從窗子溜進(jìn)來,吹翻了兩張紙,翻開的那一頁,右下角有一欄小字,關(guān)于畫者介紹的,上面寫著——

    原創(chuàng)插畫師:遠(yuǎn)山。

    第24章 第24章命中冥冥注定的緣

    九省聯(lián)考在一月中旬落下了帷幕,陰雨綿綿的天氣,仍然潑不滅大家的好興致,全都跟籠子里放飛的鳥兒一樣,散得很快。

    出了校門,裴知憫去郵局拿上次畫稿的樣刊,她專門看了,今天的工作日,回去時爸媽應(yīng)該還沒下班,正好避開。

    那時裴知憫想得多美啊。

    但她不知道,當(dāng)天中午蘇英就因為身體不舒服請了半天假休息,裴振也因此回了家照顧她。

    正巧不巧,她們就這樣碰上了。

    蘇英看到了她手里的雜志,臉色立刻變了,那會兒裴知憫心頭直跳,直覺天要塌。

    裴知憫從不看青春雜志,家里的這類書,都是出于畫者的身份,雜志社給她寄來的。

    “新畫了稿子?”蘇英陰沉著臉問。

    裴知憫嘴唇繃成了一條直線,不敢吱聲。

    “什么時候畫的?”

    她垂著眼睫不說話。

    “我問你話!”蘇英火氣冒上來,聲調(diào)都拔高了。

    這一聲驚到了在廚房忙碌的裴振,他走出來一看這場面,暗自嘆了一聲。

    “你先別生氣,”裴振充當(dāng)和事佬,拍著蘇英的背說,“有什么事我們坐下來好好說。”

    蘇英才聽不進(jìn)這話。

    “難怪你這幾次月考一次比一次差,”她別開他的手,用力甩了甩那雜志,書頁在空氣中嘩啦啦地響,“敢情時間都花在了這上面了是吧?”

    這兩句戳中了裴知憫痛處,第一次月考沒考好,確實有她沒有時間復(fù)習(xí)的原因,但另外的考試則是真的題目太難了。

    裴知憫咬了咬唇,小聲辯解道:“媽,最近這兩次考試是因為題目出得太難了,不是因為我畫畫。”

    “那你就是承認(rèn)畫了?”蘇英抓住了她話里的漏洞。

    裴知憫心一橫,認(rèn)了。

    “我之前怎么說的?你怎么回答我的?”蘇英怒火直直地往心尖涌,把雜志狠狠往地上一扔,“當(dāng)著我一套背著我一套,戲好演嗎?”

    裴知憫望著那皺巴巴的封面,鼻頭一下就酸了。

    空氣里是死寂般的沉默,蘇英忽地想起什么,冷聲質(zhì)問:“所以我那天給你送水果的時候,你就在畫?”

    裴知憫頭都要埋到脖子里去了,沒否認(rèn)。

    裴振在邊上想要勸勸,蘇英卻突然反應(yīng)過來什么,揚(yáng)聲問他:“你那晚上喊我也是在替她打掩護(hù)?”

    裴振摸了下鼻子,面色不太自然,咽了咽嗓子道:“姑娘就這一個愛好,我們當(dāng)父母的……”

    “我有說過不支持她的愛好嗎?”蘇英情緒激動地反問,“現(xiàn)在是因為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我才說讓她別畫!”

    裴振一時沉默。

    說到這里,蘇英也明了了。

    “你們父女倆真夠可以的,合起伙來騙我!”蘇英怒火中燒,呼吸一下緩不過來,不禁咳了兩聲,又對裴知憫說,“這樣吧,你也別叫我媽了,你想怎么畫就怎么畫!”

    說完,她就轉(zhuǎn)身回了房間,反手把門一關(guān),聲音震天響。

    裴知憫著急無措地看向裴振,眼里泛起了淚光,“爸——”

    “沒事沒事,”裴振安撫她道,“我去看看。”

    說完,他端上熱水進(jìn)了臥室,里面?zhèn)鱽硖K英大喊的一聲“出去”,下一秒,門被關(guān)上,隔絕了外界,也隔絕了她。

    客廳頓時只剩了裴知憫一個人,她撿起雜志輕輕撫平,眼淚不爭氣落了下來。

    外邊天色昏沉,風(fēng)掃著陽臺上的玻璃,雨一直下著,她在沙發(fā)上坐了很久,那扇門始終沒有打開。

    面頰上的眼淚早已干涸,裴知憫思索良久,下定決心拿出手機(jī)給蘇英發(fā)了一條消息。

    [媽,對不起,我不畫了。]

    這條是裴知憫給她發(fā)的唯一一條沒有收到回信的消息,她握著手機(jī),上面遲遲沒有沒消息彈出。

    直到天色完全暗盡,裴振和蘇英才從臥室出來。

    裴知憫看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的蘇英,忙走過去道歉:“媽,你別生氣了,我知道錯了。”

    蘇英沒看她泛紅的雙眼,只說了一句:“記住你說的。”

    裴知

    憫聲音一哽:“好。”

    外面的雨變小了些,窗戶上的水珠逐漸消失不見,裴知憫回到房間,愣愣地望著昏沉的夜色,鼻子忍不住又泛起酸來

    那個晚上,注定是個不太尋常的夜晚,她輾轉(zhuǎn)難眠,一直在責(zé)怪自己傷了母親的心。

    她不知道,許蘭君知曉她們吵架后,當(dāng)晚就給蘇英打了電話,和她說了好久,經(jīng)她一開解,蘇英同樣自責(zé)不該對自家姑娘發(fā)這么大脾氣。

    二零一五年的冬天好像格外的冷,南城氣象臺隔三差五就會發(fā)布寒潮預(yù)警,還預(yù)計說我市未來主要以陰雨天氣為主,中部高海拔地區(qū)會有雨夾雪或小到中雪天氣。

    “我們南城好多年都沒下過雪了,這天氣預(yù)報,”裴振經(jīng)過客廳時聽見,忍不住道了一句,“肯定不準(zhǔn)。”

    裴知憫當(dāng)時聽了,也是這樣認(rèn)為。

    可是幾天后的二月初,她一睜開眼,屋外躺著一大片新白,南城真的下雪了,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雪花,靜謐安然,簌簌地落了個滿城。

    樓下有小孩子在玩雪,相互追著跑的笑聲純粹率真,看上去正是玩鬧得盡情開懷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卻聽見有大人在制止“別玩了,再玩明天要感冒了”。

    裴知憫興致勃勃地下了樓,和那些不認(rèn)識的小孩子痛快地打了場雪仗,回家時帶了一身的雪,蘇英還是訓(xùn)了她一通,說她多大的人了,還和小孩子一樣,裴知憫吐了吐舌頭,裝沒聽見。

    這場雪下得很大,很久,好多年沒見過雪的南方人,這幾天著實賞了個盡興。

    2月4日,立春時節(jié),雪還沒停,但小了許多。

    此時離春節(jié)就只有四天了,這一年因為他們高三要提前開學(xué),裴振和蘇英就說不回棲梧了,留在南城過年。

    窗外薄雪覆蓋的樹枝上,有新芽冒了出來,一蓬一蓬嫩綠的色彩,滿是盎然的生機(jī)。

    上午十一點,他們一家就吃過午飯了,裴振踩了個凳子去擦陽臺的窗戶,蘇英打掃完家里的揚(yáng)塵,又去收拾桌子,瞧花瓶里的雪柳枯了些,就喊裴知憫出去買點臘梅花回來。

    南城真是一個浪漫的城市啊,每逢冬天,街上都會有許多賣臘梅花的老人,或用背簍背或用扁擔(dān)挑,時走時停,因為他們走哪兒賣哪兒的行跡,整座城市都氤氳著一股清幽的臘梅花香。

    大冷的天,細(xì)雪飄零,街上沒有多少行人,匆匆忙忙互是過客,行走的婆婆爺爺蒼老的叫賣聲“臘梅花——剛摘的臘梅花——”,飄在遼遠(yuǎn)的天空中,裴知憫在那聲音中一步步走過去。

    “爺爺,”她禮貌問,“多少錢一束啊?”

    老人比了個二出來:“二十塊錢。”

    裴知憫看了眼背簍,還有四束,都是枝繁花茂,新鮮瑩潤的樣子。

    “今早剛摘的,漂亮得很嘞。”老人笑著和她推銷。

    “嗯,那我全要了,”裴知憫遞過去一張紅鈔,“您早點回去。”

    爺爺很高興,把臘梅花包好遞給她,同時找來二十塊零錢。

    “提前祝你新年快樂啊,小姑娘。”

    裴知憫笑:“也祝您新年快樂。”

    老人背著空空的背簍滿意離去,送走他,裴知憫抱著四捧臘梅花往回走,這會兒已快到十二點了,有太陽光從云層透出來,腳下的積雪有一些化了,她走得很慢很小心,就這么走過幾條街,她無聊地一抬眼,猝不及防地看見了熟悉的人。

    他穿著黑色羽絨服牛仔褲,頭上沾滿了風(fēng)雪,慵懶頹然地走在幾米開外,視線交匯的剎那,不知是不是裴知憫的錯覺,那雙銳利眼眸里存在過一絲落寞孤寂。

    半個月沒見,又在街頭遇見,是個適合寒暄的開頭,奈何裴知憫卻不是這樣落落大方的人,尤其是面對他。

    她走過去,干巴巴地和他招呼:“好巧,你是在散步還是看雪啊?”

    祁硯寒沉吟了一秒,順著她的話往下說:“看雪。”

    “哦哦,”裴知憫尷尬地搓了搓手,“外面有點冷,那你看完了早點回去吧。”

    祁硯寒淡淡地“嗯”了聲。

    本以為這樣偶然的相遇,擦肩而過之后就沒有故事了,但祁硯寒想錯了。

    他也沒意識到,有些故事,或許從現(xiàn)在才開始。

    走過這條街,遙遠(yuǎn)聽見背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新雪的脆響聲緊跟著響起,他轉(zhuǎn)過身去看,

    裴知憫抱著滿懷的臘梅花小跑過來,她臉邊的發(fā)絲飄在耳后,一張小臉澄凈真摯。

    “我……我就想問你……”裴知憫故作淡然,彎起笑眼,仔細(xì)看里面還是帶著點膽怯的,“你吃飯沒?”

    祁硯寒喉間干澀:“沒。”

    “這么巧,我也還沒吃的,”裴知憫小心試探道,“我看見前面有家餐館,我們?nèi)L嘗吧?”

    祁硯寒沉默了半分鐘,才說:“好。”

    雪花細(xì)碎,景色凜冽,街道上路人寥寥,偶爾駛過幾輛汽車,

    “重嗎?”祁硯寒看著她懷里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幕ǎ拔規(guī)湍隳冒桑俊?br />
    裴知憫抿了抿唇,沒有客氣地分給了他兩束:“謝謝。”

    走出幾步路,祁硯寒想起件事,猛然頓住了腳步。

    “怎么了?”

    他嗓音很啞:“我身上沒帶錢。”

    今早從家里出來得急,手機(jī)忘了拿,現(xiàn)金更是一分沒有。

    裴知憫還以為是多大的事,莞爾說:“沒事,我請你。”

    言畢,怕他還有心理負(fù)擔(dān),她舊事重提道:“上次你不是請我喝飲料了嗎?”

    這話倒是給了祁硯寒良多的心理安慰。

    兩人一齊走著,裴知憫略顯著急地四處搜尋,其實她根本就沒看見這附近哪兒有餐館,只是她看他情緒不太對,又在大中午,就想請他吃頓飯。

    臨近年關(guān),路邊沒有幾家開著的飯店,他們經(jīng)過了三個轉(zhuǎn)彎,才終于看到家營業(yè)的面館。

    裴知憫暗自松了口氣,和他一起進(jìn)去。

    店里干凈衛(wèi)生,只坐了一桌客人,裴知憫選了張離空調(diào)最近的桌子和他相對而坐,剛落座,老板娘就來問他們吃什么。

    “陽春面可以嗎?”裴知憫看了眼面館的菜單,問他,“我看正好是店里的招牌。”

    祁硯寒:“可以。”

    “要一碗大份的,一碗小份的,”裴知憫跟她說。

    “好的,”老板娘說,“大份十塊,小份八塊,一共十八。”

    裴知憫拿出兜里僅有的二十塊遞過去,老板娘找了零頭給她。

    暖氣吹著,祁硯寒慢慢感覺活了過來,今早祁宏回來,帶著滿身酒氣和香水味,嘴里喊著個女人的名字,逞強(qiáng)道“誰說我喝不了,我還能干一瓶”,他心里一陣煩躁反胃,臉色陰沉著,祁宏瞧見了,破口大罵讓他滾,祁硯寒也是真犟,眼不見心不煩,直接摔門而去。

    臘月天,又下了幾天的飛雪,出了門就是鉆心的冷,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碰見她純屬意外,此刻坐在一張桌子上更是誤打誤撞的安排。

    對面的女孩子穿著奶黃色的羊羔毛外套,坐得端正,身后的玻璃窗外,小雪飄飛,面向而坐,他們一抬眼就可以望進(jìn)彼此的眼。

    這是祁硯寒第一次認(rèn)真看她,生活在南城這樣山溫水軟的南方地帶,她皮膚白凈,五官輪廓很柔和,眉目清秀溫潤,略微偏方的下頜,又隱隱帶著一抹韌勁。

    見他一直盯著自己,裴知憫柔聲問:“是我……臉上有東西嗎?”

    祁硯寒目光微動:“沒有。”

    兩碗陽春面很快端上來,陶瓷斗笠碗里,面條簡單樸素,湯白色綠,桌上擺著一壺?zé)岵瑁畛幒闷鸨拥沽藘杀槐粤簦槐频剿媲啊?br />
    裴知憫朝他舉杯:“新年快樂。”

    祁硯寒抬手,輕輕和她的茶杯碰了下,也說:“新年快樂。”

    裴知憫抿了兩口茶,悄悄做了個深呼吸,緩聲道:“祝你萬事勝意,一生平

    安喜樂。”

    那時祁硯寒以為這一句也是新年祝福,輕輕一笑著應(yīng)了下來。

    說完這句,裴知憫拿起筷子,換了話題:“快吃吧,賣相這么好,味道肯定不差。”

    祁硯寒嘗了一口面,細(xì)膩順滑,滋味甚佳。

    “好吃嗎?”裴知憫問。

    祁硯寒微微點頭:“嗯。”

    另一桌客人不知何時離開了,店里就他們兩個,他們吃得斯文安靜,落雪聲細(xì)微,很輕很輕,像暫停了時光。

    裴知憫根本沒餓,但為了圓話,那碗面她吃得只剩了一點,祁硯寒倒全吃完了,看他臉色不再發(fā)白,她直覺這個決定應(yīng)該沒錯。

    吃完面,蘇英的電話就來了,問她怎么還沒回來,裴知憫捂著聲筒小聲說“馬上就到了”,掛斷電話,他們已到分岔路口,裴知憫記得他家好像是另一邊,南城的公交票價統(tǒng)一兩塊錢,她把最后剩的兩塊錢給了他。

    “你記得早點回家。”聲音輕柔。

    說完,他們就此作別,裴知憫緩緩朝著家走,祁硯寒凝望著她的背影,一時怔愣。

    她抱著花步調(diào)溫吞,背影亭亭,雪后初霽的日光照在她的肩頭,清然又美麗。

    看了兩秒,祁硯寒清淡地收回眼神,往街的另一頭走。

    許多年后,祁硯寒再回憶這一天,都覺得他們的相遇是一種從天而降又冥冥注定的緣分。

    寒冷的雪天,他伶仃地走在大街上,猶如個孤魂野鬼,一個女孩子請他吃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又祝福他萬事勝意平安喜樂。

    》》

    2023年2月4日,立春。

    祁硯寒追人追不上,耍心機(jī)裝作喝醉了酒,埋在她肩頭無厘頭地說了好多。

    末了,他告訴她,那天是他生日。

    裴知憫說:“我知道。”

    第25章 第25章并排的條形碼

    這場雪下得斷斷續(xù)續(xù)的,但還沒停。

    聞霏開著車轉(zhuǎn)了大半個南城,才在路上接到人。

    “臭小子,你做什么呢?”聞霏板著臉教育他,“動不動就離家出走,急死個人了。”

    祁硯寒掃掉肩上的雪花,不由好笑:“小姨,我這怎么叫離家出走,頂多就是在外面逛兩圈就回去了。”

    “大冷天的,有什么好逛的,”聞霏邊說邊把車?yán)锏呐瘹獯蜷_,“不叫離家出走怎么不接電話?”

    祁硯寒扯出安全帶系上,淡聲解釋:“出門忘帶手機(jī)了。”

    聞霏看他這輕描淡寫不以為意的模樣,想自己著急還著急錯了,她利落地發(fā)動引擎,將車子開出去。

    “說吧,出什么事兒了?”聞霏打了一把方向盤,左拐往北邊走,“大冷天出來吹風(fēng),別說是你閑的。”

    祁硯寒淡漠地看向窗外,一言不發(fā)。

    雪下得小了些,陽光普照大地,積雪化成一灘灘的水,汽車碾過,留下一串潮濕的車轍印。

    “你媽今天回來,上飛機(jī)前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一看你沒接就知道有問題,”聞霏看了眼后視鏡里的車況,變道過去,問了一句,“跟你爸吵架了?”

    祁硯寒扯了下唇角,不否認(rèn)就是承認(rèn)。

    聞霏嘆了一聲,現(xiàn)在她也多少了解祁宏的德行,那花花腸子,真真是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

    “你爸那人,雖說人不怎么樣,在外面……”

    話到這里停頓了。

    “在外面怎么?”

    聞霏咬了咬牙,還是沒把把這些丑陋的事情說給孩子聽。

    “在外面奔波忙碌,”她自圓其說,“對你不上心,對家庭也沒盡到責(zé)任。”

    祁硯寒冷笑了一聲。

    “但別說,你這身高腿長的真沒浪費啊,”聞霏上下掃視了他一眼,故意調(diào)侃說,“居然能走到城南來。”

    祁硯寒嗓子里溢出一聲笑:“沒辦法,天生的。”

    “你少在這兒嬉皮笑臉的,我說的是這意思嗎?”聞霏抽空給了他胳膊一下,“要是我不來接,你走回去天都要黑了。”

    祁硯寒輕笑:“不至于。”

    她給的兩張零錢還在他的衣服口袋里,足夠他坐一班車坐回家了。

    聞霏不屑地白他一眼,還想說什么。

    “好了,小姨,你就別好為人師了,”祁硯寒直接一句話打斷她的嘮叨。

    聞霏偏頭看了眼這小子,干脆不說話,踩了油門徑直往家里開。

    進(jìn)了門,聞瑾就打來電話了,聞霏去了陽臺接,方芷宜不知從哪兒折了臘梅花回來,來牽祁硯寒的手。

    “哥,我剛摘了臘梅花,我們?nèi)ゲ寤ò桑俊?br />
    祁硯寒皺眉:“我不會。”

    方芷宜嘴巴嘟起:“那你就學(xué)。”

    祁硯寒無奈地笑:“行。”

    那個年,祁硯寒是在聞霏家里過的,其實春節(jié)對他來說沒有什么特別,但有方芷宜這個小靈精,生活還不算特別無聊。

    印象里那場雪徹底落完,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個寒假也就結(jié)束了。

    一回到學(xué)校,就真有要高考的實感了,校園到處張貼著“決戰(zhàn)高考金榜題名”之類的橫幅,七班的后面,也貼著一條標(biāo)語——正是風(fēng)華正茂,怎可甘拜下風(fēng)。

    裴知憫說到做到,再沒接觸過跟畫畫有關(guān)的事,全身心放在學(xué)習(xí)上,高考真題一套套地刷,錯題堅持摘抄分類。

    那時二月已經(jīng)過了,南城即將迎來春天。

    月考放假那天,裴知憫一個人回家,路過六班外邊,喻臣在等祁硯寒,她悄悄放慢了腳步。

    喻臣轉(zhuǎn)著手里的籃球,問了最后一遍:“真不和我們?nèi)ゴ蚧@球?”

    祁硯寒果斷拒絕:“不去了。”

    “稀奇啊,”喻臣眉峰一挑,“之前不是你喊我們嗎?現(xiàn)在喊你去怎么不去了?”

    “秦京寧在外面等我,”祁硯寒背上書包,拍了下他的肩,“先走了。”

    喻臣愣了一瞬,手里轉(zhuǎn)著的籃球緩緩?fù)A恕?br />
    裴知憫比祁硯寒先一步出教學(xué)樓,校門口,秦京寧背著書包低頭踢著石子兒,明顯的等人狀,她身上還穿著一中的校服,應(yīng)該是才從那邊過來。

    女生嘴角彎起,蹦蹦跳跳地跳格子,一點沒有等人的不耐煩感。

    熙來攘往的大門口,裴知憫跟著人群走出學(xué)校,進(jìn)了便利店買水彩筆,這段時間做錯題集,彩筆消耗得極快,正挑選時,祁硯寒和秦京寧進(jìn)來了,停在酸奶貨架前,秦京寧拿了一瓶原味酸奶,從她身旁經(jīng)過時,驚喜道:“是你啊。”

    裴知憫淺淺一笑作為回應(yīng),目光和祁硯寒對上,兩人互相點頭致意了下,就各自偏移開了。

    自從雪天一別,有些事情好像在無形中發(fā)生著變化,醞釀著,譬如現(xiàn)在。

    從前他們遇見,一般都是一個人率先偏開目光,而非點頭之交。

    買完筆,裴知憫付了錢出來時,兩道身影就走在前方不遠(yuǎn)處,她慢慢地走著。

    這條路上幾乎都是南禮的學(xué)生,秦京寧穿著不同的校服走在其中格外扎眼。

    忽而有雨點落了下來,秦京寧手撐在頭頂擋著往前跑,祁硯寒還是不慌不忙的樣子,她停住腳,揚(yáng)聲喊:“快跑啊,雨等會下大了。”

    “你是不是傻?”語氣熟稔親昵。

    祁硯寒撐開一把傘,給自己打著,秦京寧手從頭頂拿下來,氣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裴知憫看著她自然走入傘下,要去打他的胳膊,她沒打到,祁硯寒躲開了。

    裴知憫那時有傘,心頭卻感覺在淋雨,她想起張愛玲那句著名的話:“雨聲潺潺,就像住在溪邊,寧愿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

    后來他們搭乘不同的公交各自離去,裴振和蘇英說單位有事,會回來得晚些讓她不用等他們。

    外面的雨還在下,悶雷乍響,閃電霹靂,裴知憫躺在床上,那一雙玩鬧的身影始終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那晚她有點失眠了。

    臨近驚蟄,雨水特別多,春雷悶滾,混沌的天地在這之后,一切都即將清醒過來。

    雷雨天氣持續(xù)了近兩周,放了晴后,又是春光明媚的好時節(jié)。

    四月時候,班里就有同學(xué)開始傳著寫同學(xué)錄了,時恬也在絞盡腦汁地想該用什么方式來紀(jì)念這兩年的革命友誼,想不出時,來問裴知憫,她說她也不知道,后來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時恬自印了一套普魯斯特問卷,讓他們隨機(jī)抽一個,實名寫答案。

    裴知憫抽中的問題是:如果你能選擇,你最希望什么重現(xiàn)?

    她回答:順其自然,不去重現(xiàn)。

    關(guān)于紀(jì)念這個,裴知憫冥思苦想了幾天,終于在二模考試結(jié)束,交卷鈴聲響起的那刻有了想法。

    吃過晚飯,她就開始收集全班同學(xué)的試卷條形碼,喻書自然也包含在內(nèi)。

    “我拿了自我感覺發(fā)揮得最好的化學(xué)試卷的條形碼,”喻書遞來那一小張紙片,“運氣傳給你。”

    裴知憫笑著道:“好。”

    為了不露破綻,拿到了她的,裴知憫還收集了衛(wèi)旭蔣琛的條形碼,做完這些,她才往六班走。

    正是課間,六班后門處,有兩三個男生在聊天,祁硯寒在位置上,裴知憫張望著,卻不知道怎么讓他出來。

    幾個男生看她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時不時會瞄來兩眼,裴知憫受不住這種無形的凝視,想著要不換個時間再來。

    祁硯寒不經(jīng)意扭頭,見她在后門表情凝重,率先過來,問了一句:“來找喻臣?”

    “不是,”裴知憫搖頭,壯著膽子說,“我找你。”

    祁硯寒微微一愣:“找我?”

    “嗯。”

    他低笑著問:“有事?”

    裴知憫輕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問:“想要一張你試卷的條形碼,可以嗎?”

    他似乎是有點不解,微微皺眉道:“要這東西做什么?”

    裴知憫早就準(zhǔn)備好了說辭:“留個紀(jì)念。”

    祁硯寒輕抬了下眉,沒想到還有這種做紀(jì)念的方式。

    怕他看出來,裴知憫連忙說:“喻臣的我已經(jīng)拿到了,衛(wèi)旭蔣琛也都給了他們。”

    祁硯寒看她有點像“此地?zé)o銀”的樣子,不禁失笑。

    “這么著急解釋做什么?”他聲音含笑,“我沒說不給。”

    裴知憫輕抿了下唇。

    主科里面,他的數(shù)學(xué)分?jǐn)?shù)一般是最高的,但那會兒實在找不到數(shù)學(xué)答題卡去哪兒了,祁硯寒只好撕了一張英語的條形碼給她。

    后來二模成績出來,他的英語比數(shù)學(xué)高了三分。

    收集完所有人的條形碼后,裴知憫就打算把它們粘在一起,她撕了兩張自己的,一張和班里同學(xué)還有喻書喻臣的粘在一塊,另外一張,裴知憫私心作祟,單獨和祁硯寒的條形碼貼在了另一張紙上。

    兩張紙她都用相框裝起來了,一個放在書桌上面,一個放在了書桌立層的里面。

    裴知憫看著這區(qū)別對待的相框,真真應(yīng)證了那句“大大方方的是友情,小心翼翼的是愛情”。(注)

    夜色漸濃,外面忽然起了風(fēng),接著有雨落下來。

    一恍已經(jīng)晴了二十來天了,是要下雨了。

    第26章 第26章“前方的路途一片光明”……

    五月伊始,南城就接連下了兩場暴雨,整座城市被從里到外淋了個透。

    蘇英和裴振那陣子特別忙,有時晚上都不會回來,裴知憫一直以為是他們工作上面出了問題,直到那個周**吹雨打的午后,家里窗戶沒關(guān)嚴(yán),陽臺一地狼藉,她清理完時,在客廳的垃圾桶里看到了一張南城第一人民醫(yī)院的繳費單。

    裴知憫腦中“嗡”的一聲,沙沙的雨聲瞬間像消音了似的,她不敢相信地盯著單子上的姓名和它下方的“中度腦梗”看,等緩過來時,再一瞟那上面的時間,是十天前。

    蘇英和裴振回來時,裴知憫已在沙發(fā)上坐了許久,她裝作無事發(fā)生樣,旁敲側(cè)擊問道:“爸媽,你們這段時間這么忙,是出事了嗎?”

    蘇英和裴振對視一眼,隨后故作輕松道:“你想多了,哪有什么事。”

    “真的?”

    蘇英回答得斬釘截鐵:“當(dāng)然是真的。”

    “爸,媽,”裴知憫閉眼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眶還是有點紅了,“你們還想瞞我多久?”

    裴振和蘇英聞言,同時愣了一剎。

    裴知憫拿出那張繳費單,“啪”的一下,按在茶幾上,倔強(qiáng)認(rèn)真地問:“外公病重為什么不告訴我?”

    蘇英的表情僵在臉上,似乎沒料到她會這么快就發(fā)現(xiàn)。

    蘇獻(xiàn)培這次的腦梗發(fā)生得突然,在ICU里住了一周才出來,他們尚且都被嚇到了,更別提她一個孩子,況且高考迫近,一家人都說先不告訴她。

    蘇英攥緊了手心,坦白道:“離你高考不到一個月了,我們怕告訴你了會影響你考試。”

    裴知憫心碎地低下了眼,無力感緊緊將她包圍著,壓得她都快要喘不過氣了。

    裴振也在一旁說:“你外公那里,我們會照看的,你一個學(xué)生,就算知道了也幫不上什么忙,到時候再耽誤你學(xué)習(xí)就得不償失了。”

    裴知憫表情毫無波瀾。

    什么是得?什么是失?人好像總在衡量這個,可世事無常,得失難量,很多你現(xiàn)在認(rèn)為平淡無奇的東西,也許會在多年后的某一個深夜、某一個時刻又感覺幸福珍貴,那時你才會恍覺,你曾經(jīng)得到的,或許是另一種的失去。

    世上之事千萬多,唯有時間和生命不能重來,如今她和外公站于兩端,橫亙著各種抗力,像隔著萬水千山。

    一股冷風(fēng)從窗臺的縫隙里跑進(jìn)來,叫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裴知憫手心冰涼,深深呼了口氣,再抬頭時,眼底一派平靜:“爸媽,你們都認(rèn)為,高考比外公還重要?哪怕在這期間,外公不幸離世,你們也會因為高考而不讓我知道?”

    蘇英一瞬間啞然。

    那一刻,他們?nèi)齻人都在捫心叩問這個問題的答案。

    沉默半天,裴振長嘆一聲,拍了拍膝蓋,起身對她說:“走吧,去醫(yī)院看看你外公。”

    潮濕的街上,雨腳連綿不絕,拍打聲清脆,車?yán)锓胖鴱V播,女聲溫柔悅耳,裴知憫靠在車窗上安靜地聽著,沒人知道,那些字一個都沒進(jìn)到她的耳朵里。

    下雨天,路上的車開得很慢,他們運氣還不好,接連遇到了幾個漫長的紅燈,總算到了醫(yī)院時,天都暗了。

    進(jìn)病房前碰到外婆,老人家和裴振對視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外公……怎么樣了?”裴知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wěn)。

    “睡著了,”外婆把房門帶上,放低音量,“這幾天的檢查數(shù)據(jù)都很正常,沒有生命危險,你別擔(dān)心。”

    裴知憫稍稍松了點氣。

    “囡囡吶,不跟你說是我們共同商量決定的,你別因為這個和你媽媽吵架昂,”許蘭君握著她的手,輕輕撫摸了下說,“這里有我們,你現(xiàn)在的主要任務(wù)還是高考,要好好為你的未來努力。”

    裴知憫眼眶微濕,抿嘴道:“我知道。”

    “不能哭,”許蘭君抬手擦干她濡濕的眼尾,“等會讓你外公看見可要傷心壞。”

    裴知憫吸了下鼻子,綻開了個很標(biāo)準(zhǔn)的笑臉。

    許蘭君笑了下,下樓去丟垃圾了。

    裴知憫站在門口,做了個深呼吸才推開門進(jìn)去,柔和的白熾燈照下來,蘇獻(xiàn)培穿著藍(lán)白色的病號服躺在床上,面容安詳卻又枯槁,兩鬢斑白,垂垂老矣,裴知憫抹了把臉,抑制住想哭的心,靜靜地守在床邊。

    蘇獻(xiàn)培是半小時后醒來的,看見一旁的裴知憫,他微微恍了恍神,還以為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不認(rèn)識我了?”裴知憫眨著眼,俏皮地問。

    不是幻覺啊。

    蘇獻(xiàn)培笑了聲,語氣輕松得像是她回家了一樣。

    “來了啊。”

    這老頭和她爸媽是一伙的,裴知憫哼了聲,低低

    道:“不想見我也沒用。”

    蘇獻(xiàn)培無奈地偏頭笑了笑:“沒有不想見你,只是不想在這里見你。”

    裴知憫把病床升起來點,嘟囔道:“那你就好好聽醫(yī)生的話,早日康復(fù),咱們就早點回家。”

    蘇獻(xiàn)培回答:“好。”

    夜色收攏時,祖孫倆已說了不少的話,裴知憫明天要上學(xué),趁他們某個話題一結(jié)束,許蘭君就把她攆回去了。

    這場雨斷斷續(xù)續(xù)地下了兩天兩夜,周六早上,總歸停了下來,云霧散開,淺絳色的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光景明媚坦蕩。

    裴知憫踩著陽光進(jìn)來,喊“外公”里面卻沒有應(yīng)答,外婆這時清理完餐盒回來,一看沒有人,立馬慌了,兩人分頭去找,這一層樓沒找到,她又往樓下走,路過醫(yī)院門口,遠(yuǎn)遠(yuǎn)看見外面街上那個熟悉的身影,一顆心可算落了下來。

    那會兒外公剛付完錢,把東西往后一背慢慢回來,對比半年前,蘇獻(xiàn)培的行動愈發(fā)遲鈍,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緩慢,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裴知憫心頭不是個滋味,垂眼一哽,前方傳來蒼沉的一聲“知憫”,她斂下難過神色,走近去攙扶他,忍不住道:“外公,你去外面干嘛呀?”

    蘇獻(xiàn)培拿出藏在背后的袋子:“剛剛聽見有人在賣櫻桃,想著今天周六你應(yīng)該要來,就說買點回來給你嘗嘗。”

    裴知憫偏移開視線,望向他的身后,人來人往的大門口,有不少擺著籃筐坐在石階上吆喝的小販,櫻桃杏子李子,種類還不少。

    裴知憫擰眉怪他:“那你也應(yīng)該告訴外婆或是護(hù)士一聲啊,你出來身邊沒個人,讓我們怎么放心。”

    “還有,雨才停,這地面這么濕,萬一你一不小心摔倒了怎么辦?”

    她喋喋不休,蘇獻(xiàn)培閉著眼哀嘆,及時制止道:“知道了知道了,小唐僧,你外婆一個人念叨我不夠,現(xiàn)在你又來,我頭都要大了。”

    裴知憫扯扯嘴角,不再說話了。

    “老板說這櫻桃雖然個頭不大,但保證甜,”蘇獻(xiàn)培藹然道,“等下你嘗嘗,看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裴知憫扶緊他走著,點頭說“好”。

    暮春的風(fēng)溫和適宜,吹進(jìn)來帶著淡淡的花香,陽光均勻地灑進(jìn)來,外婆牽著外公躺上床,邊給他蓋被子邊罵他,裴知憫洗著櫻桃,偷摸著笑。

    洗凈出來,外公正微瞇著眼,敢怒不敢言,裴知憫解圍似的把果盤端到蘇獻(xiàn)培面前,想讓他先吃,老人擺擺手,笑道:“外公不吃,你快嘗嘗。”

    裴知憫隨手抓了一個丟進(jìn)嘴里。

    蘇獻(xiàn)培一臉慈祥地注視著她:“甜嗎?”

    五月份,櫻桃才剛上市不久,雖然看起來紅潤水靈感覺很甜,一嘗才知道,酸得不成樣子,那小販大概是看外公年紀(jì)大,故意騙他的。

    不想外公傷心,裴知憫忍住皺眉閉眼的沖動,抿出一個笑說:“甜。”

    “那老板還真沒說錯,”蘇獻(xiàn)培笑著道,“你多吃點。”

    裴知憫悶聲應(yīng)了句“好”,又喂了兩個進(jìn)嘴里,苦澀的汁水在口腔中迸開,酸得頭皮都發(fā)麻。

    想起一個盛夏的雨天,外公老友送來一籃新鮮的櫻桃,她嘗了后,故意把甜的說成酸的,外公不信,自己吃了一個明白過來,還責(zé)備她來著,如今她依然說著反話,心境卻已天翻地覆。

    這一袋櫻桃,裴知憫強(qiáng)忍著酸意吃了大半,后面沒一會,外公要去做身體檢查,她陪著一起,櫻桃也就沒吃了。

    高考一天天逼近,學(xué)校里的緊張感愈發(fā)濃重,走廊上談笑的人越來越少,辦公室里問問題的人逐漸變多,有時還會瞥見衛(wèi)旭或是蔣琛的影子,這兩人好學(xué)認(rèn)真的程度簡直見所未見,讓她一時都沒能接受。

    “是時候拼一把了。”衛(wèi)旭經(jīng)過她身邊時這樣說。

    所有人都在拼搏奮斗,榮譽(yù)榜的競爭愈發(fā)激烈,榜首卻巋然不動,裴知憫則在第七八排上下波動,壓力山大的高三,外加上蘇獻(xiàn)培出事,她的話肉眼可見的少了。

    喻書有時會下來找裴知憫,課間只有十分鐘,她們也說不了多少話,就吹吹風(fēng)看看教學(xué)樓下的花草樹木,然后幻想一下大學(xué)生活,最后再以一句“考上大學(xué)就好了”結(jié)尾各回教室。

    月底那天,上午天空還陰暗沉冷,中午陽光就出來了,白天的最后一節(jié)是體育課,這一個月學(xué)校為了讓他們放松心情,體育課還是照常開展的,剛下課,大家撒開腿就往操場跑。

    夏天來臨,校園草木青蔥,風(fēng)暖花香,一切都在向陽生長。

    體育課老師依舊只上了半節(jié)就讓他們散了,綠茵場上,有不少聊天散步的男男女女,裴知憫一個人繞操場走著,風(fēng)清日朗,晴空上掠過自由的鳥群,耳邊傳來嚦嚦的鳴叫,她看著如此美好的陽光,想到外公微涼的手,外公也要多曬曬太陽。

    散完步回教室,途中經(jīng)過音樂室,不知道是誰粗心大意,忘記了關(guān)門。

    裴知憫望著那架漂亮的鋼琴,一時頓住了腳,好久都沒摸琴了,她可能已經(jīng)生疏得連手型都擺不好,但心底卻莫名跳出了一個大膽又怪異的想法,去試一試吧。

    裴知憫慢慢抬手,想去推門,身后突然響起一聲輕咳,她一激靈,下意識轉(zhuǎn)身看去,祁硯寒站在不遠(yuǎn)處的樹下,陽光從樹縫中灑落下來,隔著一堆斑駁樹影,他們彼此對望。

    天地良心。

    那會兒祁硯寒真是路過,她在門前猶豫不定,干凈的臉上,有一種明媚的憂傷,他有點好奇,她會做什么,當(dāng)她下定決心想要進(jìn)去時,祁硯寒本是打算走的,不知從哪方涌來一場風(fēng),灰塵嗆進(jìn)了嗓子,他不禁咳嗽了下,這才無意出了聲,擾了她的好事。

    “學(xué)校的鋼琴一般不讓非專業(yè)人士碰,”祁硯寒雙手插兜走近,提醒道。

    裴知憫不知道這個,受驚般地往后退了一步。

    站定在門口,祁硯寒微微側(cè)頭,看了一眼教室里面,“會彈?”

    裴知憫如實說:“只會一點。”

    學(xué)畫畫之前,她練了一段時間的鋼琴,只是沒有選擇堅持下去。

    “想去試試?”

    裴知憫?yīng)q豫片刻,晃了晃頭:“沒有。”

    祁硯寒眼波一動,這姑娘還心口不一得很。

    他看著她的眸子,這雙之前還剔透明亮的眼睛,如今已蒙上了一層悲傷的色彩,那刻祁硯寒其實有點想開口問的,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可是末了,他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能動,裴知憫就想離開了,祁硯寒徑自推開音樂室的門,走到鋼琴前坐下,轉(zhuǎn)頭問她:“想聽什么?”

    “不是不讓……”裴知憫顯然被他的“知法犯法”驚到了。

    祁硯寒挑眉:“怕什么。”

    裴知憫:“……”

    “想一想吧,”他勾唇一笑,“機(jī)會難得。”

    裴知憫抿緊嘴,認(rèn)真思考了一會兒,一頭空白。

    “我不知道。”

    祁硯寒思索片刻,指尖觸上黑白琴鍵,輕輕按下,舒緩的琴聲一點點流淌出來,慢慢變得輕揚(yáng)歡愉,輕短的音符,沉甸甸的都是希望。

    他彈的是鋼琴的經(jīng)典曲目《卡農(nóng)》,曾經(jīng)有人說過,幸福時聽《卡農(nóng)》能聽出憂傷,難過時聽能聽出希望。

    從前裴知憫不懂,此刻聽見,內(nèi)心好像真的噴薄而出了一股力量,將她這些日子的憂郁和沉重一掃而空。

    夕陽越過窗戶,在地上留下一小片光暈,他坐在鋼琴前方,她站在門口,被光剪裁的兩個影子在光中依靠。

    很多年后,裴知憫回想起這個場景,仍舊會覺得心動。

    一曲彈完,祁硯寒合上琴蓋,走出教室,看她似乎還沉浸在音樂里,問道:“聽過這首?”

    裴知憫淺笑:“嗯。”

    “那也算遇見知音了,”祁硯寒順手帶上門,忽而問道,“心情好點了嗎?”

    裴知憫眼睫微顫,這么明顯嗎?

    靜默片刻,她點頭應(yīng)聲:“嗯。”

    風(fēng)拂過樹梢,有鳥兒在叫,青石磚上的落日余暉婆娑。

    祁硯寒目光落遠(yuǎn),輕聲喊:“裴知憫。”

    她心旌微搖:“嗯?”

    他沒有開口說話。

    裴知憫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大片大片金色的夕陽鋪在不遠(yuǎn)處的路上,粼粼的,閃閃的,有風(fēng)

    吹過,金光微蕩。

    “前方的路途一片光明。”

    一語雙關(guān)的話,裴知憫鼻尖忽地泛起酸來。

    保安大叔從監(jiān)控里看見有人擅自動了學(xué)校設(shè)備,從門衛(wèi)室過來逮人,瞧見他倆就高聲喊:“那兩個同學(xué)——”

    兩個人回頭一看,身著制服的安保人員滿臉嚴(yán)肅,直直往他們這里來,祁硯寒拉著裴知憫的手就朝著灑滿陽光的前方跑。

    “快跑。”

    第27章 第27章或許我們本就沒有緣分

    六月,南城的梔子花開得燦爛,風(fēng)里飄著清幽的花香。

    梔子花開季,一年臨別時。

    學(xué)校到處都是拍照留念的人,教學(xué)樓拍了,操場拍,大家后知后覺又樂此不疲地想留住青春還有青春里的人。

    裴知憫拍了不少,基本是和班里同學(xué)還有喻書的,和喻臣蔣琛也有兩張,但那些照片里,始終沒有祁硯寒的影子,憑他們半生不熟的交情,她一主動去問合照,怕是滿腔的心事都會露餡。

    那天的林蔭路上,一批拍照的人走了,另外的人又來,一直到晚課,那條路才恢復(fù)寧靜。

    高中的最后一個晚自習(xí),年級主任難得大度一次,再沒出來巡視。

    晚風(fēng)溫和,不急不躁,吹得人很舒服。

    走廊再度喧鬧起來,好多人趴在欄桿前談天說地打打鬧鬧,喻書和裴知憫也在那隊伍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對面忽然有一聲高喊:“十年后,我會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律師,捍衛(wèi)法律尊嚴(yán),守護(hù)女性權(quán)益。”

    過了幾秒鐘,不知道是誰吼了一句:“你一定可以的。”

    是一道男音。

    四方的教學(xué)樓,頓時響起熱烈的起哄聲。

    “這才是真的有志青年啊,”喻書忍不住感嘆,“不像我,還是茫然一片不知路在前方。”

    裴知憫接了句很俗套的話:“路在腳下。”

    喻書微惱:“我能不知道嗎?”

    裴知憫笑了一下,捋了捋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

    “你呢,”喻書背靠著欄桿,扭頭問她,“以后想做什么?”

    裴知憫輕輕一嘆:“其實我也不知道。”

    除了畫畫,她好像也沒找到其他的愛好。

    “害,一輩子這么長,誰說的準(zhǔn)呢,”喻書仰頭看向夜空,緩緩道,“有人很早就堅定了理想并為之努力,有人忙碌半生不知所求,我們且行且看吧,總有一天會找到的。”

    裴知憫贊同:“說的有道理。”

    還有幾分鐘就要放學(xué)了,喻書回了教室去收拾書包,留下裴知憫一個人,這晚的星星很閃,連成一片,她點開手機(jī)相機(jī),拍了張夜空照,正欣賞著,六班的后門,走出一道頎長的人影,祁硯寒穿著灰色T恤黑牛仔褲,一手插兜,松散地往九班走去。

    裴知憫心在打鼓,借著拍星空,她悄悄將鏡頭對準(zhǔn)了他,畫面中的背影高瘦峻拔,剛要按下定格鍵時,祁硯寒微微偏頭,活動了下肩頸,這一下倒是把裴知憫嚇得夠嗆,她手一抖,照片糊成了一片,連他的輪廓都看不出來。

    好可惜。

    高中生活即將結(jié)束的這晚上,走廊上的人嘰嘰喳喳,注定有說不完的話。

    裴知憫站在人群里,余光瞄了他的背影千萬遍,貪戀又傷感。

    周末兩天,蘇英沒讓裴知憫去醫(yī)院,說等考完了再去,她沒想太多,老老實實地待在了家里復(fù)習(xí),外面下著雨,裴知憫在窗前走動著背英語范文,蘇英敲門進(jìn)來了,衣擺褲管都是濕的。

    “媽,你怎么淋雨了?”裴知憫放了書,抽出兩張面巾紙給她擦頭發(fā)。

    “沒事沒事,”蘇英囫圇擦著臉和頭發(fā),解釋說,“早上去了一趟寺廟,去的時候還好好的,誰成想回來時這雨說下就下了。”

    裴知憫有點驚訝:“你去了寺廟?”

    “嗯,去求菩薩保佑,”蘇英丟了紙巾,“今天好多人,都是求家里孩子高考金榜題名的,我排了半小時才進(jìn)到殿里。”

    “你也是求的這個?”

    “不止,”蘇英笑了下說,“但人不能太貪心,一個人就求一個就好了,不然菩薩會忙不過來的。”

    “我用了你爸的名義替你求的,我則是替你外公求的。”

    裴知憫了然。

    蘇英從衣服口袋里摸出兩個平安福,一個遞給她:“這一個你帶在身上,他們都說靈。”

    紅色的長方形布袋,小小一個,上面寫著寺廟名字和“好運常在”。

    蘇英走向床邊,把福袋系在床頭上,嘴里喃喃道:“保佑我女兒高考順利,我父親早日康復(fù)。”

    裴知憫握著那個小東西沒動。

    雖然她知道這世間沒有神明,但如果所愿能成真。

    那她就相信有。

    裴知憫默默把另一個福袋系在了書包上。

    六月七日,高考如約而至。

    風(fēng)和日暖,安靜的考場上,吹過一場仲夏洶涌的風(fēng),掀起的答題卡上寫滿了答案。

    這時考試結(jié)束鈴聲響了,高考就這么盛大又平淡地落下了帷幕。

    考完才真是熱鬧,各種撕書喊樓表白的場面都有,她和喻書在操場繞圈吹風(fēng),那會兒她們好像都不知道說什么,就想一直走,青春好像就能不散場似的。

    當(dāng)晚,南城的夜市就熱鬧起來了,街頭巷尾都是年輕男女的談笑歌唱聲,路邊的店面在放周杰倫的《晴天》——“消失的下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

    這場落幕的狂歡好像持續(xù)了好久,但裴知憫沒去關(guān)注,那一周她都在醫(yī)院陪蘇獻(xiàn)培,老人的病情好轉(zhuǎn)不少,醫(yī)生說過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

    天氣很好的早上,許蘭君牽著蘇獻(xiàn)培出去散了散步,回來時,正巧裴知憫拎著蘇英做的早餐來了。

    簡單吃過飯,外婆出去清洗餐盒,護(hù)士進(jìn)來給外公扎針,裴知憫坐在小沙發(fā)上看學(xué)校發(fā)的高考志愿指南書,碰見感興趣的就折個角做個標(biāo)記。

    太陽升起來了,陽光照在窗戶上,病房里亮堂堂的。

    點滴落下的聲響勻速輕緩,蘇獻(xiàn)培算了算時間,問她:“考試成績快出來了吧?”

    “嗯,”裴知憫點頭,“差不多下周這個時候。”

    蘇獻(xiàn)培瞟到那書封面,又問:“對專業(yè)有想法了嗎?”

    裴知憫嘴巴一癟:“沒有。”

    這幾天她都在看資料,每次看到心動的專業(yè),上網(wǎng)一查,全都是勸人快跑的,以至于選一個拋一個,現(xiàn)在沒有一點頭緒。

    裴知憫合上書,詢問他的意見:“外公,你說我挑挑選選這么久,最后萬一……萬一哈,選到了一個不喜歡的專業(yè)怎么辦?”

    “人生就是一場探索的旅程,你學(xué)了這個專業(yè)不喜歡也沒關(guān)系,大不了以后出來不從事和專業(yè)相關(guān)的工作就行了,”蘇獻(xiàn)培說,“但這四年是寶貴的人生經(jīng)驗,你就當(dāng)多學(xué)了一點東西,技多不壓身。”

    “但我要痛苦四年呢,”裴知憫一手撐著臉,一手比出個“四”出來,“四年的大好時光,可就白白浪費了。”

    蘇獻(xiàn)培輕輕搖頭:“不會的。”

    “嗯?”

    “人生哪有白走的路,放心吧,”老人慈祥道,“你路上吃的苦,總有一天會得到回饋的。”

    “真的?”

    蘇獻(xiàn)培笑:“真的,外公什么時候騙過你。”

    外公的話好像有一種治愈感,裴知憫浮躁的心總歸有點平靜安寧了。

    蘇獻(xiàn)培:“你還年輕,未來還這么長,慢慢去發(fā)現(xiàn)世界,去找到自己,不著急。”

    裴知憫:“好。”

    陽光灑滿了屋子,窗外的枝椏搖晃,有鳥兒飛向遠(yuǎn)方,叫聲雀躍。

    蘇獻(xiàn)培注視著外邊澄凈的天,暢想起來:“到時候要是你在南城上大學(xué),

    我們?nèi)乙黄鹚湍闳ァ!?br />
    裴知憫笑了一笑:“好。”

    蘇獻(xiàn)培緩緩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晚些時候,許蘭君拿著干凈的保溫盒回來,裴知憫又陪她聊了會就回家了。

    下午她在家整理房間,高中三年的書累起來比她人都高,收拾完,裴知憫人都累癱了,出去喝了杯茶,就倒在沙發(fā)上休息。

    蘇英在陽臺曬衣服被子,瞧見她累慘了的模樣只是笑了笑。

    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裴知憫走進(jìn)房間從書桌找到床上,掀開枕頭才找到手機(jī),一接聽,喻書在電話里喊:“知憫,下午有空嗎?出來聚會呀!”

    裴知憫看了眼墻上的鐘,婉拒道:“我等會要給我外公送餐。”

    喻書忘了還有這事,她沒再出言邀請,和她聊了兩句就掛了電話。

    蘇英抱著曬干的衣服進(jìn)來,隨意問:“誰打來的啊?”

    “喻書,”裴知憫收了手機(jī),“讓我出去玩。”

    那她剛剛說的那句,應(yīng)該是拒絕了。

    “你去吧,”蘇英邊疊衣服邊道,“晚上我去送餐。”

    裴知憫一愣。

    “腦中的弦繃了好幾個月了,”蘇英朝她揮揮手,“現(xiàn)在考完了,你去和朋友玩玩,放松一下吧。”

    裴知憫笑:“行。”

    她換了條白裙子,把頭發(fā)扎成丸子頭,拿上小包就給喻書打電話說馬上過來。

    出租車穿梭在城市街道上,耳畔刮過燥熱的風(fēng),遠(yuǎn)方有即將落山的太陽,光景粲然。

    喻書他們是在一個包廂里,空間挺大的,來了不少人,熟悉的面孔都在,當(dāng)然也有不熟悉的,令裴知憫詫異的是,秦京寧也來了,就坐在祁硯寒旁邊。

    桌子上擺了一圈的酒水零食,有男生在唱李宇春的歌,“再不瘋狂我們就老了,沒有回憶怎么祭奠呢——”放肆盡情的聲音響徹在頭頂,剩余的人打游戲的打游戲,玩牌的玩牌。

    喻書過來,給她拿了瓶飲料:“外公好些了嗎?”

    “嗯,”裴知憫笑了一下,“很快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喻書笑著說。

    桌子上有果酒,裴知憫嘗了一點,后面又和喻書玩游戲,她運氣不好,連輸兩局。

    裴知憫想出去緩緩,她去了趟洗手間,撲了一把臉,出來時,遇見一個轉(zhuǎn)角的角落,站著熟悉的一雙人影。

    祁硯寒皺緊眉扶穩(wěn)她,輕責(zé)道:“喝酒了?”

    秦京寧大拇指掐住食指指腹,眼色朦朧:“一點點。”

    祁硯寒臉色都嚴(yán)肅了起來,“誰讓你喝的?”

    秦京寧卸了力氣,腦袋一下靠在他的胸前,聲調(diào)軟軟的:“你啊。”

    祁硯寒一只手控制住她的胳膊,一只手舉起來作投降狀,滿臉無辜:“秦京寧,你別亂說,我什么時候讓你喝酒了?”

    回應(yīng)他的是數(shù)秒的沉默。

    祁硯寒正思考著怎么把這人弄回去,面前的人倏地出聲喊:“祁硯寒。”

    “嗯?”

    秦京寧從他懷里抬起頭,眼神直勾勾的:“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

    “我喜歡你,”秦京寧借著酒意訴說道,“很久了。”

    祁硯寒眸光微閃,一時愣住了。

    他說他不知道其實是有些勉強(qiáng)的,畢竟他們認(rèn)識這么多年,她的小心思很好猜,只是她不說,他也就不會主動去戳破這層窗戶紙。

    沒有必要。

    裴知憫聽到這句話,渾身猛地一僵,即使她先前就有所察覺,但聽到女生親口承認(rèn),她還是心顫了一下。

    “你說,”秦京寧扯著他的衣服下擺,仰起頭,耍起了無賴,“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祁硯寒把她扶正,正色道:“秦京寧,我不跟醉鬼談事。”

    秦京寧眼睛迷離,站都站不穩(wěn),根本沒空回復(fù)他的話。

    那頭沉寂了下去,裴知憫慢慢轉(zhuǎn)頭,昏暗的角落,那一雙人靠得很近,秦京寧踮起腳尖,緩緩湊近他的唇,祁硯寒定定地看著她,沒有拒絕。

    裴知憫霎時睜大了眼,心墻轟然倒塌,碎成一地。

    在秦京寧即將吻上去的那一秒,她倏地轉(zhuǎn)過了身,她也就沒看見,男生利落側(cè)過的臉。

    其實他的身邊不論是何語苒也好,秦京寧也罷,總歸是沒有她的。

    裴知憫越想越難過,抬腿沿著相反的方向回了包廂,喻書一曲唱罷,心情正好,問她要不要唱歌,裴知憫心空得厲害,點了一首孫燕姿的《天黑黑》。

    包廂里熱烈不減,打游戲的打游戲,聲響很大,裴知憫握著話筒,輕輕唱著——

    “我的小時候,

    吵鬧任性的時侯,

    我的外婆,

    總會唱歌哄我,

    夏天的午后,

    姥姥的歌安慰我。”

    包廂里只開了兩盞燈,她的眸光晶瑩了許多。

    “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的一個人,

    我以為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她的眼睛本就清澈,現(xiàn)在蘊(yùn)著淚,眾人都以為是燈光照射的原因。

    那天唱得差不多了時候,裴知憫就想回去了,喻書拉住她,說等會一起去吃飯。

    “不去了,”裴知憫拿上包,“有點累。”

    裴知憫走出包廂下樓,外面暮色四合,街上行人很多,她招手?jǐn)r車,突然好想哭,她累了,想回去睡一覺。

    電話這時響了。

    裴知憫接起,一聲“媽”還沒喊出來,蘇英就開口了。

    “知憫,來醫(yī)院吧。”

    聲音難過至極。

    裴知憫霎時間明白過來了,她看著眼前熱鬧的街市,車水馬龍的車流,一瞬間,淚水模糊了視線。

    在這樣一個安和寧靜的夜晚,蘇獻(xiàn)培走得安詳。

    在他心跳停止的最后一秒鐘,耳邊還有裴知憫的呼喚。

    裴知憫淚流不止,明明不該是這樣的,醫(yī)生說了,外公很快就能出院了啊。

    第28章 第28章祝你前程似錦

    一周后,高考成績出來,裴知憫正常發(fā)揮,分?jǐn)?shù)很理想。

    剛剛下了場小雨,風(fēng)還是濕潤的,吹來時帶了些冷氣。

    裴知憫抱著手臂站在窗前,靜靜地眺望著遠(yuǎn)方岑寂的山和蔥蘢的樹,緊繃許久的心,終于在看到分?jǐn)?shù)時有了一些踏實和喜悅。

    觀賞半晌,裴知憫走出房間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客廳里擺著外公的遺像,她只是掃了一眼那照片,都覺得難過。

    門上突然傳來動靜,許蘭君處理完外公的葬禮回來了,裴知憫根本不會想到,一家子年輕人都亂了陣腳的事,最后竟然是一個年近七旬的老太太出來主持的。

    外婆眼里的落寞和疲憊盡顯,只是看見她時,她還是微笑著問她晚飯想吃什么。

    裴知憫想了想,說想吃餃子。

    家里有面粉,但是沒有做餡料的蔬菜肉類了。

    外面已經(jīng)放了晴,祖孫倆一起出門買菜,微濕的路面,裴知憫牽著外婆走得很慢。

    遠(yuǎn)方是很淺很淺的粉色天空,像一滴紅墨水滴入水中暈開了似的,淺淡的光線里,青春洋溢的學(xué)生還有謀生的人們各自奔忙,落下一地交織的行蹤。

    這個點市場上沒有多少菜攤了,許蘭君隨便挑了一些應(yīng)季的蔬菜和水果就往回走,斑馬線對面是一個六十秒的紅燈,祖孫倆停住腳步,等著綠燈亮起。

    這條路前方的店鋪有家米糕店,店里應(yīng)該正在蒸桂花糕,熱氣騰騰的,香氣都飄到這里來了,裴知憫頓住了腳,望了兩眼過去,許蘭君抬眼一瞧,就看見了她的小表情,老太太拎著兩袋蔬菜,轉(zhuǎn)身說:“走吧。”

    裴知憫“啊”了一聲,還沒反應(yīng)過來。

    外婆回頭說:“給你買米糕吃。”

    裴知憫笑著“哦”了一聲,抬腿跟上老太太的步伐。

    出了會兒太陽,地面上的水氣差不多干了,饒是這樣,裴知憫還是拉著外婆說走慢點,許蘭君都笑了,聽話地配合著她。

    店鋪前圍了些人,她們過去的時候,上一屜正好賣光,老板在看這一籠屜有沒有蒸好。

    “老板,”外婆拿出錢遞過去說,“要一份桂花糕。”

    店主擦了擦手,找了零錢回來:“稍微等兩分鐘哈。”

    外婆:“好的。”

    身后的街巷里,有小孩子在嬉戲玩耍,聲音童真稚嫩,偶爾還能聽見有母親在喊自家小孩回來吃飯,那小孩玩得正高興,當(dāng)沒聽到似的繼續(xù)和小伙伴打成一片。

    日光暗淡,照得清冷的地板愈發(fā)的灰,裴知憫低頭踢著地上的碎石,稍顯無聊地等待著。

    一堆小孩子的聲音里,忽然有一道清冽的男聲冒出來。

    “行,等會就給

    你買。”

    熟悉的聲線。

    裴知憫踢石子的動作一僵,震驚地抬起頭,緩緩轉(zhuǎn)過身去,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就在對面,他穿著簡單的白T黑褲,一手插兜,一手握著手機(jī),低頭笑著和人通電話。

    祁硯寒沒注意到她,隔著四五米寬的街,徑自和她交錯而過。

    “還想要什么?”語氣溫柔。

    裴知憫心頭微顫,想起那天在包廂,秦京寧坐在他身邊,他們聊天時,他說話的語氣好像就是這樣。

    熟稔親昵。

    走過拐角,他邁步朝著這條路的前方走去,背影寬闊,姿態(tài)舒展。

    有一輛自行車從對面駛來,掀起一陣燥熱的風(fēng),問話聲順著風(fēng)飄過來。

    “真沒了?”他輕聲問。

    方芷宜這個小沒良心的,自己粗心大意把鑰匙扣弄丟了就算了,還使喚起他來了。

    沒辦法,誰讓家里她地位高。

    他笑了笑:“行,那我掛了。”

    風(fēng)吹過了,他的對話也隨之結(jié)束了。

    祁硯寒收了手機(jī),走進(jìn)了路邊的一家店,沒一分鐘就出來了,手里拿著一個很可愛的鑰匙扣。

    裴知憫望著他手里的那個小玩意兒,愣了愣神,是給秦京寧買的嗎?

    應(yīng)該是吧。她想起那個吻。

    從前他們就沒有多少交集,如今在街頭碰見,好像真的就是陌生人了。

    裴知憫心頭微酸,也不知道他高考考得怎么樣?以后會去哪個城市讀大學(xué)?下次遇見,又會是什么時候?

    那道身影在視野里逐漸變小變糊,裴知憫遙遠(yuǎn)地注視著他的背影,孤勇又執(zhí)著,就當(dāng)告別了。

    未來的時光,真心祝福你前程似錦心想事成。

    她默念著這八個字,直到他消失在道路盡頭。

    這頭,外婆接了老板遞來用油紙包好的桂花糕,拱了下裴知憫的胳膊,又掃了眼她那邊:“看什么呢?”

    裴知憫回神:“沒什么。”

    外婆把塑料袋給她:“來,嘗嘗吧。”

    一份里有兩個,剛出爐的糕團(tuán)熱度不減,裴知憫燙得在左右手中來回跳了幾圈才送去嘴里,咬了一口,邊吃又邊哈氣。

    許蘭君看著她這一系列動作,只覺好笑。

    “好吃嗎?”

    “嗯,”裴知憫咽完這一口,“但沒有你做的好吃。”

    許蘭君揚(yáng)起唇角:“外婆以后給你做。”

    裴知憫眼睛彎起:“好。”

    暮色彌漫,她吃著糕團(tuán),和外婆散步著往家走。

    那天晚上,他們一家人圍在一起包餃子,久違地團(tuán)聚了一次。

    燈光柔和,家人閑坐,日子還在繼續(xù)。

    外公走之前說,要他們好好生活。

    他們會的。

    七月上旬,裴知憫回到棲梧。

    院子早已不是去年的光景了,如瀑鮮花落敗,雜草叢生。

    祖孫倆花了兩天時間才把家里收拾好,花枝幾乎都被清理了,只剩幾株長在角落很頑強(qiáng)的草沒有被拔掉,落葉敗枝一掃,院子明顯空蕩起來了,連帶著裴知憫的心也是空落落的。

    外婆一邊掃院門上的灰,一邊聯(lián)系賣花的老板,說要一些月季、繡球和山茶的花苗,又問對面有沒有可以結(jié)橘子的小樹苗,老板說可能還要等上半個月,外婆說盡快,她著急要呢。

    裴知憫閉著眼聽他們講話,想著再過不久,這里又會是葳蕤茂盛的樣子。

    回來的第三天,裴知憫醒得很早,外邊還是霧蒙蒙的,偶有一聲雞鳴響起,樓下的廚房,外婆正在熬粥,她拿起屋檐下的灑水壺,給外頭那幾株野草苗苗澆水。

    從前這些事本來都是外公做的,可是如今……

    算了,不想了,朝前看吧。

    剛澆完,外婆就盛了兩碗小米粥出來,放在院里的木桌上,喊她來吃飯了,裴知憫洗了手,過去坐下。

    “今天怎么這么早就醒了?”

    裴知憫說:“睡不著。”

    外婆喝了一口粥,沒搭腔。

    外頭有幾聲犬吠,各家各戶開起了門,棲梧慢慢醒來,又開始新一天的生活。

    許蘭君咽下這口粥就沒再動了,忽然說道:“其實有件事你媽媽沒告訴你。”

    “什么?”

    外婆說:“你外公在你高考前的一周病情就有點惡化了。”

    裴知憫心一驚。

    許蘭君看見她的表情,輕嘆了下,繼續(xù)道:“那次發(fā)生得很突然,熬過之后,你外公身體其實在恢復(fù)的,誰承想原來只是一次回光返照。”

    裴知憫放了勺子,靜默地聽著。

    “當(dāng)時他上完廁所,忽然之間就頭痛頭暈,醫(yī)護(hù)人員來搶救時說是‘腦出血’,我人都是懵的,這場病來得快,走得……”外婆神色悲傷,輕輕一笑,“唉,不說了,都過去了。”

    裴知憫靜默許久,最后只握緊了她的手。

    陽光漸漸穿過云層撒下來,大霧散開,門外一片明亮。

    吃過早飯,裴知憫陪著外婆出去給家里添置東西,逛了一兩個小時滿載而歸,草草吃過午飯,許蘭君又出去買花苗了。

    裴知憫坐在院子里曬太陽,又是一個寧靜的午后,她吹著風(fēng)看著藍(lán)天,看著看著,一滴淚不自覺地淌過了臉頰。

    這時許蘭君推門進(jìn)來,抱了好些株花還有個破爛的陶罐,裴知憫趕忙擦了下臉,起身接過她手里的罐子放進(jìn)屋里,然后又和她一起種花。

    驕陽正好,外婆戴著草帽,汗水沁在額頭,背上的衣服都洇濕了,她走到了花園深處,裴知憫只看得見她的一點背膀。

    想起好久以前,外公也是這樣。

    把花栽好,時過四點。

    暑假正是棲梧人流量多的時候,許蘭君先前還織了一些手工品沒賣完,她閑不下來,又要去集市擺攤。

    裴知憫幫著外婆把東西送到集市,又一個人慢慢走回去,路邊的梧桐樹油亮高大,枝葉扶疏,落下一地陰影,街上人聲喧鬧,擺著各種飾品和工藝品,她邊走邊逛,穿街過巷回家,不知道是哪一條巷子里的小販吼了一嗓子:“賣櫻桃嘞——最后一批櫻桃——”

    裴知憫猛地一怔,快速走出巷子想去找那個賣櫻桃的人,可棲梧的小路眾多,出去后,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她站在道路中央,茫然四顧,那道聲音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遠(yuǎn),直至不再響起,大概是被人買走了吧。

    裴知憫心空了一瞬,在原地愣了半分鐘才接著往前走,沿途路過一個賣專輯的小店,里面放著一首民謠,聽歌詞是去年火遍大江南北的《南山南》。

    聽到那句“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裴知憫霎時停住腳步。

    充滿故事感的嗓音淺吟低唱著,曲調(diào)哀而憂傷。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

    南風(fēng)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往來都是客,周遭是熱烈的招徠和談笑聲,裴知憫站在人潮中,有一種巨大的空洞,她聽著聽著,肩膀慢慢抖動了起來。

    那天的后面,裴知憫也不知道,她是以怎樣的心境走回去的,反正就是,一片空寂。

    后來的半個月,她在棲梧過得很平淡寧靜,早上陪外婆散步見見朋友,午后就侍弄侍弄花草,幫著外婆做一點果酒糕點,偶爾又和喻書打個電話聊聊天,說說未來,喻書考得也很好,出去玩了一趟后,回來就在搗鼓那折磨人的架子鼓。

    八月初,青城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到了,裴知憫要回南城了。

    說來真是造化弄人,她志愿基本上都報的南城,但因為青城的新聞傳播在全國名列前茅,秉持著沖一把的心態(tài),她就試著填了一個,誰知就這么巧。

    外婆眼含熱淚地送她出門,不舍地?fù)]揮手:“囡囡  ,往前走吧。”

    在棲梧的這段日子,裴知憫心里的這場雨其實是在慢慢停的,她微微一笑:“好。”

    這天的南城也是個好天氣,街上還是熱鬧平常的樣子。

    拿了錄取通知書,喻書的電話就來了,依依不舍地喊她以后要經(jīng)常回來,還要給她帶青城的特產(chǎn),就算不在一個城市,也要一起去旅行,去演唱會……

    裴知憫一一應(yīng)著,她們說了好久的話,聊的話題不止她們,還有另外幾個朋友,她聽著電話,隨意地跟著街道走。

    等掛了電話,手機(jī)跳出一大串Q.Q消息,是班級群中在報喜,一個個的都在說考上了哪所大學(xué),裴知憫掃了一眼,大江南北的學(xué)校都有。

    南禮中學(xué)2016屆7班盡管狂,但確實有實力啊,全班都上了重本線,群里老班發(fā)的大拇指表情就沒停過。

    裴知憫發(fā)了一條“青城大學(xué)”就關(guān)了手機(jī),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走到了南禮中學(xué)的對面,明明才從這所學(xué)校出來沒兩個月,怎么就感覺恍如隔世呢。

    廣播響起了下課鈴聲,緊接著就依稀聽到了學(xué)生興奮的嚎叫,像極了那時的他們。

    裴知憫望著校門口的四個大字,內(nèi)心久久不能平靜。

    衛(wèi)旭落榜了,他的父親出了事被免職調(diào)查了,母親生了病,這個陽光的大男孩,心里憋了一口氣,打算回來復(fù)讀。

    最讓她意外的是,這年祁硯寒不再是理科的狀元,他和第一名就差了兩分,高中三年,他唯一一次跌落“神壇”給了高考。

    遠(yuǎn)方吹來風(fēng),再無故人來。

    裴知憫轉(zhuǎn)過身,朝另一條街離開了,很多年后,她再回想這一年,全都是遺憾。

    第29章 第29章到底是什么樣的人,讓你惦記……

    八月末,裴知憫動身去青城大學(xué),裴振和蘇英本來說送她去的,被她拒絕了。

    人總要長大的,孤身一人遠(yuǎn)走他鄉(xiāng)就是考驗。

    青城地理位置偏北,氣候干燥,和南城差別很大,裴知憫有點水土不服,沒來兩天就生病了,偏巧室友虞凈也是,那幾天兩人經(jīng)常結(jié)伴去拿藥,一來二去的,慢慢就熟悉了起來。

    寢室四個人,柳聆和宋一晗都是本地的,只有虞凈和她一樣,來自南方。

    但地區(qū)卻有不同,南城是在溫暖濕潤的長江流域,江都才是真正的江南水鄉(xiāng),畫船煙雨,小橋流水,在那里長大的女孩子,骨子里就帶了一股清冷柔和的氣質(zhì),虞凈就是這樣,而且,她家是開旗袍店的,這個姑娘滿衣柜都是旗袍。

    剛讀大學(xué)的這一個月,課程和各種事宜都多,時間一晃而過。

    十月國慶,虞凈去了鄰省找她男朋友,柳聆和宋一晗回家去了,裴知憫本來要回南城,奈何前一天晚上,青城溫度驟降,她不小心著涼發(fā)燒了,回家也因此泡湯,蘇英除了心疼說不出別的責(zé)備的話,只讓她好好吃藥好好休息。

    外頭冷風(fēng)肆虐,刮在玻璃上聲響很大,寢室里漆黑一片,裴知憫裹緊被子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再醒來全身都是汗,肚子里空蕩一片,她盯著天花板,聽著風(fēng)聲消逝,想起蘇英今晚做的飯菜,里面肯定有她愛吃的紅燒排骨、魚頭豆腐湯……

    在這個萬籟俱寂的晚上,裴知憫有點想家了。

    又一覺睡醒,已到了更深夜重時分,手機(jī)震動了好幾下,她拿起來一看,都是裴振發(fā)的語音,里面還有一份轉(zhuǎn)賬,三千塊錢,備注是:寶貝女兒,爸媽不在身邊,在外要照顧好自己。

    裴知憫眼眶微濕,更想家了。

    十月過完,青城就進(jìn)入了冬天,比起南城,青城的冬天更溫和一些,它冷得很干燥,不是那種潮濕的陰冷。

    裴知憫的大學(xué)生活其實很平淡,她不擅交際,一個社團(tuán)都沒參加,每天基本上就是教室寢室食堂三點一線,上著早八晚八,忙碌得不行,可具體又說不上來忙了什么,有次和喻書打電話,聊到當(dāng)年說的那句“上了大學(xué)就好了”,兩人都覺得是謬論。

    元旦放假,全寢室給裴知憫補(bǔ)過生日,幾個女生在海底撈吃了兩個小時,吃得肚皮都撐了才出來。

    柳聆和宋一晗下午社團(tuán)有活動,就提前回去了,裴知憫和虞凈倒無事一身輕,之前忙著上課沒機(jī)會出來,今天正好有空,兩人一拍即合地說去逛一逛,就當(dāng)消食了。

    青城前幾天下了一場大雪,現(xiàn)在還沒化完,枝頭墜著薄雪,天地一片蒼白。

    她們買了熱飲,在街頭邊看邊走,人頭攢動的廣場上,有很多小吃攤,烤紅薯的香味飄在空氣里格外誘人,虞凈買了個小的,和她一人一半分著吃。

    青城的歷史氣息很濃,這一片周圍就有博物館和風(fēng)景區(qū),再坐幾個站還可以去爬山,但兩個女生沒有那么好的精力,就去了博物館,逛完出來,又跟著人流去清湖東路走了一圈。

    逛完這里,都快五點了,天色暗淡下來。

    裴知憫和虞凈都走累了,想找個空椅坐下歇會,正張望著,對面的拐角忽然噔噔噔地跑出了一個穿著棉服的小男孩,兩只手分別拿著風(fēng)車和賽文奧特曼,身后雞飛狗跳,還挺有生活氣,引得兩人同時駐足觀看。

    有婦人緊跟著跑出來,手里拿著雞毛撣子,在追那孩子:“誒,回來背詩了!”

    小男孩腳步未停,回過頭大聲喊:“我早就會背了!”

    那婦人追累了,歇口氣道:“你會背個屁!昨天還——字都不識兩個——”

    小孩子手里的風(fēng)車轉(zhuǎn)個不停,邊跑邊喊:“天高云淡,望斷南飛雁,不到長城非好漢,屈指行程二萬,六盤山上高峰,紅旗漫卷西風(fēng),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

    婦人聽見他完整地背了出來,慢慢愣了,這小屁孩難不成還是個神童?

    不只是她,再次聽見這首詞,裴知憫也懵了一瞬,鼻頭莫名泛酸,那年他們慷慨激昂,朝著群山朗誦這首詩的時候,真沒想過會預(yù)言成真。

    這個時節(jié),衛(wèi)旭確實能看到南飛的大雁,蔣琛遠(yuǎn)走北京,真成了去看長城的好漢,喻臣讀了警校天天訓(xùn)練,是有點日行二萬的意味,喻書從了醫(yī),作業(yè)多得要死,也算在攀登高峰了。

    至于祁硯寒,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最后選擇了南城大學(xué)。

    或許是因為什么事,也或許是因為什么人。

    “你怎么了?”虞凈察覺她情緒不太對勁,詢問道。

    裴知憫輕嘆了一口氣,搖頭說:“沒什么,就是想起一些從前的事。”

    “那說來聽聽?”虞凈接上她的話,“感覺應(yīng)該有故事。”

    裴知憫想了想,把從前停電逃課的事告訴了她。

    虞凈聽完,忍不住感嘆:“你們高中這么瘋狂的嗎?”

    裴知憫抿唇:“就那一次而已。”

    “有一段很難忘的記憶就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虞凈望著遠(yuǎn)處泛白的天際說,“我才讀大學(xué)幾個月,高中的事都快要忘完了。”

    裴知憫眨巴著眼睛:“一件都沒有嗎?”

    虞凈很認(rèn)真思考了下,然后說:“早戀算嗎?”

    裴知憫:“……”

    前方的樹上,落了一枝碎雪下來,聲音清脆,兩人都被嚇了一跳。

    虞凈的電話這時響了,裴知憫聽她軟綿的聲音就猜到了對面是誰,他們聊天,她就在幾米開外的地方拍雪景給喻書看,對方大概在忙,她發(fā)了好幾條都沒有收到回信。

    和他聊了幾句,虞凈就收了手機(jī)來找她了,日色漸暗,她們都說不休息了,直接朝著地鐵站走等會回學(xué)校。

    雪地忽然卷起了一場風(fēng),兩人的發(fā)絲飛揚(yáng),臉埋在衣服里,挽緊了彼此的手以免被風(fēng)刮跑。

    風(fēng)吹過后,她們看著對方張牙舞爪的頭發(fā),都笑了。

    “知憫,”虞凈攏緊旗袍外的大衣,好奇起了別的,“你大學(xué)想不想談戀愛?”

    裴知憫淡淡道:“沒興趣。”

    虞凈笑著道:“是對人沒興趣還是對這件事沒興趣啊?”

    裴知憫踢了踢腳邊的碎雪,“都沒。”

    虞凈沉吟片刻,試探道:“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裴知憫動作一頓,沉默良久,才敢在異地他鄉(xiāng)輕輕地“嗯”了一聲。

    虞凈眼睛亮了:“你有喜歡的人怎么不表

    白啊?”

    裴知憫笑容苦澀:“他有女朋友了。”

    虞凈似乎沒想到會是這樣,嘆了聲說:“愛而不得,最是無解。”

    裴知憫笑意很淺,低低“嗯”了聲。

    其實關(guān)于祁硯寒,她的消息是很少的,從前他們的小群里,只有蔣琛和喻臣還偶爾發(fā)張照片說說近況聊聊天,裴知憫很少回話。

    后來,期末考試一完,裴知憫就回了南城,出去才半年,再回來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喻書到了站臺來接她,手里拎著還是熱乎的糕團(tuán)。

    裴知憫出來就被喻書給了個熊抱,相見恨晚吶兩人說說笑笑打打鬧鬧走出了站臺,后面的一段時間,兩人天天約著出來玩,直到要過年了才消停。

    年前幾天,裴振有份資料落在家里了,裴知憫幫忙跑一趟送去了他單位,回來時路過“好久不見”,她進(jìn)去看了看,走到賣五年高考三年模擬那片,右肩忽地被人拍了下,她下意識回過頭,衛(wèi)旭站在她身后,一臉笑意。

    裴知憫睜大雙眼,又驚又喜:“你……你怎么在這兒?”

    衛(wèi)旭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理綜試卷:“來買題。”

    裴知憫看著眼前這個頭發(fā)剪成寸頭,笑容明朗的男生,除了震驚還是震驚,如今他沉穩(wěn)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樣會做鬼臉來嚇唬她了。

    “大學(xué)生活還好嗎?”衛(wèi)旭問。

    裴知憫笑著點頭:“挺好的。”

    后來他們聊了幾句衛(wèi)旭就說有事要先走了,裴知憫望著他堅毅沉著的眼睛,只能干巴巴地說一句:“加油,相信自己。”

    衛(wèi)旭笑著點了點頭,出了書店,裴知憫站在原地,目送他離去,真誠祝愿他今年金榜題名。

    印象里那個春節(jié)很快就過去了,元宵之后,裴知憫回了學(xué)校,開始備考六級。

    四月時候,青城氣溫回暖,學(xué)校里生機(jī)蔥蘢。

    那天裴知憫寫完論文回宿舍,一個陌生電話忽然進(jìn)來了,她瞥了一眼直接拒接,沒過幾秒,手機(jī)又響了,還是那個號碼,響得鍥而不舍,她頓了幾秒,接聽起來。

    “阿書?”裴知憫拿開手機(jī)看了眼那號碼,“你換電話了?”

    “誒,別提了,”喻書嘆了口氣,“今天下樓梯,手機(jī)沒拿穩(wěn)摔壞了,才辦的新卡,第一個就給你打了。”

    裴知憫在這頭不好意思地笑:“我還以為是什么推銷電話。”

    喻書說了句“沒事兒”,就讓她把原先她們的合照發(fā)來一份,裴知憫抱著書不好操作,說等會回宿舍就給她發(fā)。

    夜色融融,路燈昏黃,沿途花草茂盛,裴知憫徐步走過回寢。

    宿舍里沒人,衛(wèi)生間有水聲,裴知憫放了書就開始給喻書發(fā)照片,發(fā)完了后,她瞥到那次他們在霧浮山山頂拍的那張,一時怔住。

    虞凈洗完澡出來,擦著頭發(fā)看裴知憫一動不動跟丟了魂似的,走過來碰了下她的肩頭。

    “你看什么看這么入迷呢?”

    桌上的手機(jī)屏幕還亮著,虞凈看見了那張照片,“這是高中時的你嗎?”

    “嗯,”裴知憫回完就要按滅手機(jī)。

    “誒,別收啊,”虞凈攔住她,眼里都是打聽,“說說唄,你后面那個帥哥是誰啊?”

    “就……”裴知憫答得支支吾吾,“一個朋友。”

    虞凈笑著追問:“什么朋友?”

    “普通朋友。”

    “是嗎?”虞凈不太信,“你喜歡的人就是他吧?”

    裴知憫睜大雙眼:“你怎么知道?”

    虞凈笑了:“本來還不知道,你這么一回我就懂了。”

    裴知憫后知后覺地被套路了。

    “還挺帥啊,”虞凈仔細(xì)看了眼照片,拍了拍她的肩,“這讀大學(xué)都快一年了吧,還惦記著呢?”

    裴知憫一愣。

    虞凈很是好奇:“這到底是怎樣一個男生啊?讓你惦念了這么久?”

    這個問題,裴知憫也想了很久。

    或許年少時心動的人,本身就讓人念念不忘吧。

    第30章 第30章心事零落,碎成一地

    大二上學(xué)期,裴知憫重新?lián)炱鹆撕镁脹]碰的畫畫,那時她差不多有兩年沒畫了,再接觸畫板,根本沒有手感,線條亂得不行,她畫到一半就放棄了,趴在桌子上看外面茂密的樹枝,看了半天,她又坐起來,關(guān)掉所有圖層,新建了張空白頁從頭畫。

    這張圖裴知憫改了又改畫了二十天,投出去后,不出意外地石沉大海了,她心里憋著一股勁,兩個月里投遞了七八張,卻沒有一張有回信,她好像又回到了最初投稿的時候,橫沖直撞卻都了無回音。

    十二月的那個晚上,裴知憫在勾線稿,郵箱忽然冒出了消息,她滿心喜悅地點開,卻是一封婉拒信,那一瞬間,她有點不想畫了。

    裴知憫走去陽臺,給喻書打了個電話,那人忙到現(xiàn)在才吃飯,嘴里包著一口飯,含糊地問怎么了,她把這段時間畫稿被拒的事跟她說了。

    “這有什么?”喻書咽下嘴里的飯,寬慰道,“你現(xiàn)在喊我回去算導(dǎo)數(shù),我只會寫個解,連公式都背不出來。”

    “你畫畫也是這個道理,要靠熟能生巧。”

    這話怎么這么耳熟?裴知憫想起來了,從前林澤民也說過,這個男生如今就讀于上海的頂尖學(xué)府。

    裴知憫望著深藍(lán)色的夜空,上面只有一輪泠月,空蕩得像是被燙了個口子。

    “我畫了好幾個月了,”她語氣傷感,“還是回不到當(dāng)初的水平。”

    喻書沉默了下去。

    裴知憫咬唇,低聲道:“你說要不我干脆放棄畫畫算了吧?”

    “你千萬別,”喻書驚得放下了筷子,“這么好的才華,不能浪費了。”

    裴知憫不語,只盯著天看。

    喻書想了半分鐘,說:“我給你出個主意。”

    “什么?”

    “你去開個微博,”喻書往椅子上一靠,提出寶貴意見,“把你日常畫的還有之前畫的卻沒被錄用的放上去,如果有人喜歡,會主動來找你約稿的。”

    裴知憫擔(dān)心:“萬一沒人喜歡呢?”

    “那我就去你底下當(dāng)最忠實的托,只要你發(fā),我就使勁夸,”喻書仰起頭,摸了摸肚子,閉著眼暢想起來,“看在我們這么真心實意的份上,老天肯定會感動的,等你名聲大噪了,我就來跟著你混,再也不背這磚塊一樣的破書了……”

    那時候她們好像都有這么不切實際的夢想,就想著閨蜜暴富,一人得道自己就好“雞犬升天”。

    裴知憫失笑,說著說著怎么就八竿子打不著了呢?她忙打斷說“您可別想這么遠(yuǎn)”。

    喻書睜開眼,嘿嘿笑了。

    夜里的風(fēng)很涼,卻吹得她熱血澎湃,裴知憫踢著陽臺的邊邊角角,聲音遲疑:“你說這能行嗎?”

    “試試唄。”

    她笑:“行。”

    這通電話到此就結(jié)束了,末了裴知憫聽從了她的建議,每天都在微博上分享畫稿,漸漸的,竟然收獲了一小批粉絲,人數(shù)還在漲,能被這么多人喜歡,她是真的受寵若驚。

    跟喻書說的時候,這個姑娘尖叫道“你是真的要火啦”,裴知憫還是笑笑,根本沒想過這事兒。

    新的學(xué)期,裴知憫經(jīng)常去圖書館二樓靠窗的位置上畫畫,對面的桌子上坐了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斯斯文文的,他們相對而坐了半個月,沒說一句話。

    三月的某天早上,裴知憫去圖書館的路上不小心把耳機(jī)弄丟了,正巧被他撿到,兩人由此認(rèn)識了,這個男生很有禮貌,做事周到得體,有時他干完了活,但裴知憫還沒走,他也會裝作還沒干完接著陪她,見時間太晚,他又借口說順路送她回寢室。

    一次兩次倒還好,五六七八次時,裴知憫

    也大致猜出了他的心思,只是他沒說她也就當(dāng)他是普通朋友,就這么地相處著。

    那天晚上,他們回來正好碰到下樓買酸奶的虞凈,這人一眼就察覺到有情況,等裴知憫走進(jìn)宿舍樓,她拱著她的手臂就讓她好好把握,裴知憫淡淡笑了下,不置可否。

    大二就在這一天天的畫稿中過去了,暑假來臨,裴知憫回了棲梧去陪許蘭君,家里只有外婆一個人,院里的花少了許多,但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裴知憫一回來,澆花剪枝椏這事兒就落在了她頭上,有幾株草她不認(rèn)識誤當(dāng)成雜草剪了,把老太太氣得,直接打發(fā)她去了后院拔草。

    當(dāng)了一個月的拔草小工,裴知憫“罷工”回南城了,當(dāng)天就收到了衛(wèi)旭發(fā)來的消息,是他的高考分?jǐn)?shù),她看著那超出重本線七八十分的成績,真心替他感到高興。

    后來蔣琛給他辦了場慶祝party,裴知憫被喻書拉著去了,卻沒有遇見他,喻臣在角落打電話,時間很短,掛之前她只聽見喻臣笑罵了一句:“你小子就見色忘友吧。”

    事實上祁硯寒是真的冤枉,方芷宜在學(xué)校被人欺負(fù)了,他氣得踩著油門飆車過去,不把那小子使勁揍一頓他都對不起她叫了這么多年的“哥”,至于聚會,這玩意兒什么時候不能聚。

    那時他還不知道裴知憫在。

    八月下午的兩三點,正是日曬風(fēng)燥的時候,包廂里熱烈得勝過外頭的驕陽。

    衛(wèi)旭盡情地唱著“任風(fēng)吹干流過的淚和汗,總有一天我有屬于我的天”,釋放出了這一年的壓力,一曲吼罷,蔣琛和他碰起了酒瓶,一飲而盡,他們又點了首歌,是許巍的《藍(lán)蓮花》。

    “沒什么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向往——”兩人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熱血豪放,裴知憫靜靜地聽著他們唱,內(nèi)心慨然,他們還和當(dāng)初一樣,卻也不一樣了。

    這首歌唱到結(jié)尾時,裴知憫被蘇英的電話叫走了,她母親今天忘帶鑰匙了,要她回來開門。

    裴知憫不知道,她離開沒一分鐘,祁硯寒就來了,男生環(huán)顧一圈,不經(jīng)意地問了句:“就差我一個人?”

    衛(wèi)旭正唱著歌呢,抽空回了一句:“是啊,裴知憫是來了又走的,就剛剛的事。”

    祁硯寒淡淡地“嗯”了聲,走向角落,開了瓶酒,和蔣琛對瓶吹。

    那次應(yīng)該是他們這幾年最靠近的一次,卻仍少了一點機(jī)緣。

    也就是這一晚過去,祁硯寒悄然放下了從前。

    再回到學(xué)校,又是在九月。

    這年她們大三,寢室四個人各有各的忙碌,柳聆談了一個計算機(jī)院的學(xué)長,和虞凈一樣,周末要去約會,宋一晗則忙著兼職,裴知憫還是泡在圖書館里,只是對面已不再是那個男生了,暑假里他表了白,這姑娘很禮貌地拒絕了,之后就再也沒遇見過。

    那晚臨時來了個作業(yè),裴知憫提前從圖書館出來了,回寢路上遇見了虞凈。

    “又去畫畫了?”她問。

    裴知憫點頭“嗯”了下。

    虞凈了然,左右環(huán)顧,見沒什么人,笑瞇瞇地打聽起她和那人的情況,裴知憫只是說他們不合適。

    “那個男生看上去挺不錯的啊,身高長相都不差,”虞凈問,“為什么不和他試試?”

    裴知憫抿了下唇:“沒感覺。”

    虞凈笑了:“這么無情的嗎?”

    裴知憫低著頭,看路上的花花草草不說話。

    “你不會……”虞凈想起了什么,湊到她耳邊問,“還想著那個男生吧?”

    裴知憫心神一顫。

    讀了大學(xué),她和祁硯寒就沒聯(lián)系過,她只知道,他和秦京寧分手了,至于有沒有交新的女朋友,她還沒從喻書和喻臣那里聽說到。

    有些人的喜歡可能是一時興起,但對于裴知憫而言,他出現(xiàn)在她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里,是她年少唯一的心動,哪會這么輕易忘懷呢?

    宿舍樓下,正是小情侶難舍難分的時刻,她們低著頭裝沒看見走進(jìn)樓里。

    “誒,感情真是個折磨人的東西,有人分分合合愛得要死要活,”虞凈嘆氣,“有人彎彎繞繞等了一年又一年,就跟你一樣。”

    裴知憫無聲地抿緊了唇。

    虞凈打探道:“你喜歡他很多年了吧?”

    裴知憫依舊沉默。

    大學(xué)兩年,虞凈也算見證了她未果的暗戀,她問:“這樣的暗戀你不難過嗎?”

    怎么會不難過呢?

    她看著喜歡的人懷里擁著別人,心都鈍痛,可是她又不能訴說,因為他不喜歡你,說了興許連朋友都沒得做,雖然他們朋友這一層的交情本就淺薄。

    虞凈見狀,只是說:“給時間一點時間吧,你會釋懷的。”

    裴知憫那晚還很固執(zhí),沒聽進(jìn)這句話。

    后來的生活忙碌又平淡,十月過完,青城氣溫轉(zhuǎn)涼,萬物開始凋零。

    裴知憫再沒有聽到關(guān)于祁硯寒的消息,直到那個狂風(fēng)大作的天,外頭風(fēng)雨欲來黑沉沉的,她在宿舍畫稿,接到了喻書的電話。

    “你猜我今晚和室友出去聚餐,遇見誰了?”喻書神秘兮兮地問道。

    “誰啊,”裴知憫隨便一猜,“從前我們班的同學(xué)?”

    “不是,”喻書拍了下大腿,“祁硯寒!”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裴知憫心都漏了一拍,她放下觸控筆,靜靜地聽她講。

    “還有他女朋友,”喻書緊接著道,“大美女一個,又高又白,兩個人全程牽著手,看上去感情挺好的。”

    裴知憫心猛地緊了一下。

    “哦,”她故作不在意的樣子,心已經(jīng)變得冰涼。

    “我哥說這個女生追了祁硯寒好幾個月,”喻書還挺感慨,“真不容易啊,能把他給拿下。”

    雨聲刷地砸了下來,冷風(fēng)灌進(jìn)來,刮得窗簾亂舞,柳聆和宋一晗趕緊去收陽臺的上的衣服,裴知憫愣著沒動,被虞凈一提醒,她才起身,電話也因此掛斷。

    那張插畫,從接電話是什么樣,裴知憫睡覺前就是什么樣。

    這場雨下得很大,裴知憫心空落落的一片,她聽著嘈雜的雨聲,失眠了一整晚。

    在這個雨打風(fēng)吹的夜晚,少女的心事零落,碎了一地。

    后面裴知憫變得越來越忙,不只是因為日常畫稿,還有雜志社來找她約了張稿件,一張很尋常的內(nèi)頁插圖,她卻很重視,忙得外界消息自動屏蔽了,大概只有忙起來才不會去想別的事吧,那段時間喻書都驚訝了,怎么連跟她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

    十二月底,警校學(xué)生到青城一家基地進(jìn)行拉練,喻臣每天負(fù)重越野十公里,練了體能練力量,人都累脫了一層皮,好不容易有了兩天假期,他打了個電話給裴知憫。

    出校的時候,這女生是用跑的,到了門口,她還喘著氣,眼睛亮晶晶的,“喻臣哥,你怎么突然來了?”

    “學(xué)校安排過來拉練,前些天要保密,”喻臣笑著解釋,又問,“驚喜吧?”

    裴知憫直直地點頭,她捋了捋頭發(fā),手指向校內(nèi),“那進(jìn)去吧。”

    喻臣兩手插兜:“行。”

    青大占地很大,裴知憫帶著他匆匆走了一圈,然后又去了柳聆介紹的熱門景點玩,古跡很多,那兩天他們只逛了三四個,喻臣就要回去了,盡管不舍,她還是揮手和他作別。

    返程路上,高鐵一路向東,沿途有白茫茫的雪,還有綠油油的樹,同行的人打牌的打牌,睡覺的睡覺,喻臣無聊,靠在車門邊給祁硯寒打了個電話,聊起在青城的這一周,說真他大爺?shù)睦邸?br />
    那會兒祁硯寒剛結(jié)束一個項目,回到寢室坐在椅子上閉眼休息,剛摸出煙盒,電話就響了,他接起來聽著他吐槽,點了根煙,嗤笑:“誰讓你自己選的這條路。”

    喻臣望著動車外倒退的風(fēng)景,和他罵了半天,心情稍微好了點。

    “忘了跟你說,”喻臣笑了聲,”

    我放假那兩天,知憫帶我逛了逛青城。”

    驟然聽到這個名字,祁硯寒一口煙都沒吞下去,直接被嗆著咳了兩聲,緩過來后,他問:“你怎么找她去了?”

    “我們這幾個人中,在青城的就知憫一個人,我不找她找誰?”

    祁硯寒啞然。

    這天南城是個大晴天,宿舍那幾個出去泡妞的泡妞,泡吧的泡吧了,只剩他一個人。

    祁硯寒輕吸了口煙,默默地聽喻臣講他們?nèi)チ耸裁吹胤剑粤耸裁矗@姑娘還搶著要付錢,讓他面子都還有點不好擱。

    是像她的性格,真誠仗義,單純溫吞。

    祁硯寒輕輕笑了聲,伸直手,彈了彈煙灰。

    “好久沒見,知憫越來越漂亮了,”喻臣說了一通,隨意道,“不知道在學(xué)校有沒有男生追?”

    指尖的煙燃了半截,祁硯寒瞇了瞇眼,鬼使神差道:“你不問?”

    喻臣覺得他是不是有病?

    “她不說我怎么問?”

    祁硯寒再度一噎,重重地吸了口煙,又緩緩?fù)鲁觯瑹熿F浮起間,他想起了她那雙干凈澄澈的眸子,還有柔軟的頭發(fā),娉婷的背影。

    印象里他們好像有兩三年都沒見了,變漂亮了嗎?好像一直都挺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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