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洗手液噸噸噸
請假的方式,居然要讓需要請假的本人去想?
五條憐沉默了,在原地站了好久,還是覺得相當難以置信。
她有理由相信,甚爾所說的自己很忙完全只是個借口——她想起來了,電話那頭響起的可是賽船的聲音!
有空玩賽船,難道沒空騰出幾分鐘時間來拉下面子給老師打個電話嗎?真是的……這個不負責任的家伙!
五條憐對著早就結束通話的手機屏幕做了個難看的鬼臉,仿佛看不見的電波當真能把他的心情傳遞到遠在城市另一頭的甚爾那邊。
收起手機,五條憐不得不開始認真琢磨請假的事情了。
說實在的,她一點也不想請假。
且不說拉不下面子裝病或者演戲,下午可是有她最喜歡的歷史課的。雖然她經常不認真聽課——包括“她最喜歡的歷史課”,但絕對不想輕易錯過。
可問題是,請假這件事,好像不是她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
早在入學之前,她就信誓旦旦地對甚爾許下了承諾,說就算是上了高中也絕對不會耽誤他這邊的工作。*要是真的找什么理由推脫了工作,他絕對會說出一大堆抱怨話語,也肯定會再把早先的這番理論挖出來丟到自己頭上的。
不管怎么說,五條憐都不想被過去的回旋鏢砸中腦袋——會很疼的。
而且,甚爾一定是需要她,所以才讓她過去的。就像幾個月前的酒會那樣。
因為,有她在更好。
心跳不自覺地漏了一拍,轉而以一種更奇妙的節奏跳動著。
每次想起甚爾說出的那句話,她的心跳都會變得很奇怪,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也可能是她不愿意去思考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還是回到正題吧。
五條憐甩甩腦袋,把亂七八糟的念頭全都從腦海中丟出去,開始很認真地思索起翹課的可能性。
最佳方法顯然是直接從學校翻墻溜走,簡單到不用動腦子就可以立刻付諸實際。
但是,請不要忘記,此處是以嚴謹誠實而聞名的成實高中,哪有可能讓她順利翻墻逃課且不被懲罰。
比起辜負了甚爾的期待,顯然還是吃個處分更加可怕。
那就按照最初的想法,裝病休假?但想要演技逼真到躲過醫務室老師,這也是個麻煩的事情。
五條憐擰開水龍頭,把指尖浸進水柱里,腦補著最為合適的表演方式。擺在洗手臺角落里所剩不多的洗手液在不經意間闖進視線里,她想起了前不久看過的電視劇。
劇中,偽裝成警察的女主角為了逃過警局內部對自己的審訊,故意喝下整瓶洗手液,以至于還來不及提供證詞就大吐特吐,順利地以身體不適的借口逃過了審訊。
……所以一定是要喝下整瓶洗手液才能大吐特吐嗎?
從五條憐腦子里冒出來的念頭居然是這個。
電視劇里總免不了藝術加工,但就算是藝術加工,也絕對是基于現實處理的——也就是說,女主劇的逃脫方式完全可以放在自己的身上!
這么一想,五條憐就不再猶豫了。
徹底無視洗手液瓶子上所寫的“禁止食用”的警告,往瓶子里兌了點水,用力搖晃幾下,一股草莓味從瓶口涌了出來,可惜化學味實在太重,一點都不誘人,甚至有點叫人反胃。
先深呼吸幾口氣吧,然后屏住。五條憐驚訝于自己的手居然沒有在顫抖,狂跳不止的心臟居然還帶著一丁點小小的期待,她張開嘴,毫不猶豫地往嘴里灌下去。
兌了水的洗手液依然粘稠,一碰到味蕾就是刺拉拉的苦澀,真像是在酒會上喝到的香檳,但味道絕對比香檳糟糕多了,灼得喉嚨都難受。才剛咽下去一口,條件反射的惡心感就讓食道恨不得永久閉攏才好。
五條憐皺著臉,惡心得現在就已經想吐了。但不管怎么說,現在可還不是放棄的時候!
用著前所未用的意志力,硬是抵抗住了條件反射的沖動,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充滿化學成分的這團水掉進胃里,一下子壓得五臟六腑都在往下墜。她的腦袋也暈乎乎的,感覺像是喝飽了酒。
真該慶幸這個時間衛生間里沒有人,否則看到她的奇怪行動,絕對會認為她是異食癖的。
就這么暈暈乎乎著,五條憐游蕩回了教室,很難得的收獲了班里同學一致的目光注視。
“你沒事吧?”七井看起來比她還緊張,“臉色好差!”
看來計劃奏效了!
五條憐幾乎要笑起來,但一開口就會冒出草莓味洗手液的氣味。她趕緊佯裝不適(其實也不用裝了),虛弱地用手捂住嘴,說:“嗯……有點難受。可能是食物中毒了吧。”
“誒?要我送你去醫務室嗎?”
“不了不了。”哪能去醫務室耽誤時間呀,“我打算直接去醫院看看……我現在就去找老師。”
“唔,我陪你一起去吧。”
她真是熱心呢。
五條憐很感動,并且拒絕了她。
“我一個人沒問題的。”五條憐瞇起眼,對她笑了笑了,“放心啦。”
說著,她起身出去,徑直走到教職員辦公室。正好這會兒班主任就在,簡單說了下身體不適的狀況,假條很輕松地就到手了。
說實在的,看到她這么一副蒼白病態的臉色,絕對不會有人懷疑有問題的。
拿著半日的病假條,在班主任滿懷擔憂的目光下,五條憐登上了通往醫院——并且在中途改變目的地為一間小居酒屋——的出租車上。
很奇妙的是,就算在汽油味滿滿的車里,她居然都沒有吐出來,甚至身體好像已經在逐漸分解洗手液的毒素了,那股難受的惡心感也在慢慢消失,她感覺快要恢復正常了。
果然還是要喝下一整瓶洗手液才能達到立刻嘔吐的效果吧?她胡思亂想。
出租車很快就抵達了目的地,五條憐想自己絕對算是“立刻”到達了甚爾身邊,大概不會再挨他的抱怨了,沒想到一走進店里,對上的還是甚爾的一張臭臉。
“干嘛。”她也忍不住抱怨起來,“我來得夠快了呀,你有什么好不高興的?”
甚爾懨懨地抬起眼皮,果然還是一副討人厭的模樣:“我哪里不高興了?”
“你哪兒都寫著不愉快。”
五條憐拖開椅子,在他身邊坐下,視線撇過店里的電視機,總算是知道甚爾在鬧什么別扭了。
“不是吧……”五條憐一臉無奈,“你又陷進‘一舉致富’的以小博大陷阱里了?”
甚爾沒聽明白:“嘰嘰咕咕的在說什么呢你?”
“呶。”
她努努嘴,指著電視機上轉播的賽船實況。
不用想都知道,臉黑的甚爾絕對又在這場賭博里丟錢進去了。
“我看你啊。”
五條憐從竹筒里抽出一雙一次性筷子,用力掰開,可惜沒有掰好,兩只筷子不對稱了。不過這也沒什么關系——不耽誤用嘛。
“你肯定是孤單到要讓我翹課來陪你了,對不對?”
“我?孤單?”甚爾聽笑了,把賽船券揉成一團,丟在桌上,“你在和我開玩笑嗎?”
“你非要逞強的話,我也沒辦法。”她攤著手,聳聳肩膀,一副大度模樣,“剩下的這兩顆章魚燒你還吃嗎?不吃的話,我能吃嗎?”
“吃吧吃吧吃吧。”
“謝謝你。”
這兩顆章魚燒足夠讓五條憐滿心歡喜,只是剛一張開嘴,甚爾忽然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不只是表情嫌棄,他甚至還往旁邊稍稍地挪了一點,可鼻尖還是湊近在她的身邊,像是一條機敏的狗,對著她好好地聞了一通。
“你怎么一股洗手液的味道?”
BINGO——甚爾先生猜對啦!
五條憐耷拉著面孔:“……因為我喝了洗手液裝病。”
“噢喲!”他發出了一聲很奇妙的驚呼,聽著真叫人臉紅,“好喝嗎?”
“當然不好喝啦。”
“也不好聞。”
“你好煩哦!”
五條憐氣呼呼地想要去打他的腦袋,卻被他輕巧地躲過去了。
“你別靠過來。”他捏著鼻子,做作地皺起臉,“這股味道影響我的食欲。”
“什么啦,章魚燒都能吃剩,你肯定本來就不剩多少食欲了!”
“反正你別湊過來。”
“那我偏要靠過來!”
無聊的對峙都沒有持續多久,最后以甚爾一掌推開五條憐的臉最為終結——是她的完全失敗沒錯了!
五條憐整整衣領,再把略微凌亂的頭發梳理了一下,這才切回正題。
“所以,你把我叫過來是為了什么?”可不能忘記這件重要的事情,“既然不是因為寂寞,那也肯定不會是叫我來幫你吃章魚燒吧。”
“當然不是。”
“那就是,工作?”
“嗯,是賺頭很足的工作,定金就有三千萬。”
“哦——”
可我幫你勒索到了五千萬呢。
五條憐莫名其妙地想。
“那應該不是什么輕松的工作吧?”
“不算是。”
“依然是要殺死什么人嗎?”
“對。”
甚爾側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我們要殺死星漿體。”
第112章 貌似并不很妙
——我們要殺死星漿體。
甚爾說的是“我們”,而不是一貫的“我”。
五條憐是個相當沒有出息的家伙,所以她覺得自己現在很應該為了這句“我們”而小小地高興一下。但現實情況是,她好像還沒辦法就這么輕易地高興起來。此刻盤踞在心中的情緒,仍然是迷惘更多一點。
“星漿體……是什么東西”
真抱歉,除了很沒出息之外,她同時還是個很無知的家伙,在聽到陌生詞語的術后只能呆愣愣瞪大了眼,困惑地看著甚爾。
甚爾被她看得難受,失望地癟嘴:“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呀。”五條憐倒是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丟臉的,“你應該知道的,我對咒術師的知識很少。”
少到她理所應當地不知道星漿體是個什么玩意兒。
甚爾有點無奈,得想想該從哪里開始解釋才好了:“那你知道天元嗎?”
“……你說的肯定不是明年開播的《天元突破》吧?”
“……當然不是。”
“哦……”
他忍不住要嘆氣,心想著難怪五條憐深藍色眼睛里總是空洞一片的,原來都是因為她本身就很無知——至少對咒術界的事情無知到幾乎有點可怕了。
沒辦法,那就從頭開始解釋吧。
從天元的術式與結界開始,說到不死的術式需要如何與星漿體進行同化,再順便提一嘴星漿體的事情。說了這么多咒術世界的內容,甚爾從沒覺得自己比此刻更加像是一個咒術師。
“哦——”五條憐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我明白了。”
甚爾不敢茍同:“你真明白了?”
“我真明白了呀!你能不能對我多點信任?”
“嗯……挺難的。”
真是的,這家伙果然說不出什么好聽的話。
五條憐又想做鬼臉了,但此刻畢竟是在甚爾的面前,要是真的沒能控制住表情,甚爾絕對會發現她的這點小心思的。
她努力板著臉:“所以,如果你殺死星漿體,天元就會同化失敗。然后,經由天元的力量強化過的所有結界都將受到影響,最糟糕且最有可能發生的可能**整個世界都面臨毀滅的命運、這么說對吧,我應該沒有理解錯吧?”
“可以這么認為。”雖然稍微夸張了一點就是了。
“嘖……那我們要做的事情豈不是很糟糕?”
殺死了星漿體,天元就沒有辦法與星漿體同化了,壞結局就此到來。雖然她對這個世界說不上喜歡或是討厭,對未來也不存在太多的期待,但世界就這么毀滅了,還是毀在自己的手上,這未免也……
“吶,甚爾。”五條憐輕輕扯他的衣袖,“果然還是別接這筆生意吧。我感覺不太妙。”
“為什么?”
“因為我不想世界被毀滅嘛。”
“……”
甚爾沉默了幾秒鐘,忽然放聲大笑,抬手拍拍她的腦袋,不小心弄亂了她的頭發。
“笨蛋。”他先是笑罵了這么一句,才接著說下去,“我的行動已經開始了——事先聲明,沒有挽回的余地了,所以你別勸我。其次,你覺得我這種人真的能夠做到毀滅世界嗎?”
五條憐小聲嘀咕:“就是你這種人才更容易把世界毀掉呢……”
“又在嘰嘰咕咕什么?”
“沒什么。”她故意提高了音量,把章魚燒塞進嘴里,“我也知道你不會聽我的。”
但她還是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多嘴說一句。
“放心好了。”甚爾瞇了一口麥茶,“就算殺死了這個星漿體,世界也不會毀滅的。這個星漿體只是明面上的誘餌,畢竟重要的東西不可能只備有一份,不是嗎?”
說著這話的他,很刻意地在“這個”一次上加了重音,也很刻意地看了一眼五條憐。她裝作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低頭吃下所剩的最后一顆章魚燒。
“那就去做吧。”她說,“反正我改變不了你的想法。”
“還有個重要的事情。”
五條憐不耐煩地扯扯嘴角:“你不要老賣關子。”
“我正要說了。”被她這么一懟,甚爾也有點不開心,“負責保障星漿體順利同化的——換句話說就是我們的對手,是咒術高專的家伙。”
咒術高專……
聽到這個詞的瞬間,胸腔忽然變得空落落的,心跳像是要飄到不知何處去,也可能是將要沉到不知何處去。洗手液的草莓味從胃里翻上來了,真惡心,想吐。
她忍耐著嘔吐的沖動,艱難地擠出話語:“是嗎?只派了高中生來負責護衛的工作,真是看不起盤星教呢。”
“看不起?那也沒有。”甚爾笑了一下,“派了兩個特級咒術師,算是很看得起我們了。”
“兩個?”五條憐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另一個人是誰?”
甚爾更想笑了——她果然一下子就知道了這次的對手會是誰。
“對你來說,另一個人是誰不重要吧?”他抬起手,搭在五條憐的腦袋上,注視著他的雙眼,“這次,保不齊會殺死你最喜歡的哥哥。”
像是沒有覺察到這句話里藏著的意味,也仿佛沒有感覺到的異常,五條憐表情平靜,冷淡的眼眸中沒有半點波動。
“是嗎?”她甚至有點想笑,只是笑不出來,“我明白了。”
甚爾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你真的明白了?”
五條憐不爽地皺了皺鼻子,總算是可以笑出聲來了——可惜是不怎么禮貌的冷笑:“可以別質疑我嗎?”
“總愛去質疑別人的那個人是你吧?”
“也許吧。”
她只輕哼了一聲,其實很不情愿去想這些事情。
“現在需要我幫你做什么?”
還是用繁雜的工作去麻痹思維吧,雖然她現在的干勁已經跌到谷底了。
“去找孔時雨。”甚爾沖她擺擺手,很隨意地打發她,“他那邊肯定有事情要忙的。你有他的號碼的,打電話問問他吧。”
“你這邊用不著我嗎?”
“嗯。”
“那還急匆匆把我叫過來干什么?”
“讓你幫忙來吃章魚燒咯。”
“……”
還不如不問呢。
五條憐懨懨地“哦”了一聲,起身要走。甚爾也跟了上來,但并不是和她走同一條路,只是買了新的一張賽船券,準備再度賭上自己的運氣。五條憐暗自在心里祈禱他千萬別中獎。
像甚爾這種人,虧到死才該是他的命運呢。
聯絡了孔時雨,得知他在盤星教一處宣講機構的大樓停車場,五條憐立刻趕過去了。
“哎,小憐,很久沒見了吧?”
他一開口就像是個遠房親戚家的叔叔,笑瞇瞇的模樣也與叔叔的形象很搭。
“你長高了挺多嘛。”
好像還沒人說過她長高了很多這種話呢——反正甚爾這家伙絕對是不會說的。
他只會嘲笑自己是小矮子,超級過分。
五條憐驚喜地眨眨眼,瞬間覺得遠房親戚家的叔叔也沒什么不好的了,趕緊點點頭。
“嗯!”她得意地伸出一個拳頭,“過去的一年半里長高了十厘米!”
“青春期就是好啊。”孔時雨笑起來,“惠也長大了不少吧?”
“是的,今年開始上幼兒園了。”
“挺好的,你們都好好長大了。”他拍拍五條憐的肩膀,這也像是遠房親戚家的叔叔會做的事情,“剛才問禪院,他都不愿意多說你們的事情。”
“……是嗎?”
為什么不說呢?
五條憐有點搞不明白。
當然了,甚爾的心思,她一貫都是弄不懂的,索性甩甩腦袋,不再多想了。
在遠方親戚家的叔叔……哦不,應該是孔時雨。
在孔時雨這里要做的事情并不麻煩,只要把一直跟在星漿體身邊的女仆(甚至真的穿了女仆裝,讓五條憐好驚訝)運送到夠遠的地方就行了。
“夠遠是多遠?”五條憐正在很嚴謹地思索這個問題。
“送到最遠的地方去吧。”孔時雨想了想,“沖繩之類的。”
沖繩……她都沒去過那么遠的地方。
如果是冬天的話,送到北海道也不錯。畢竟北海道的冬日有夠適合藏人的。
“那就,開車過去?”五條憐的腦海里已經出現了連綿不斷沒有盡頭的高速公路了,“開上兩天就能到了吧,不過時間會不會來不及?”
畢竟到了后天,星漿體就該同化了嘛。
“沒事,用飛機就好了。”
“……飛機?”
五條憐幾乎要脫口而出問出一句“哪來的飛機”,還好最后沒有把這話說出口。
站在飛機跑道的起點,看著小型客機遠去的影子,她還是覺得難以置信——這竟然是盤星教會長的私人客機。
“私人飛機……要多少錢啊?”她的腦海里已經冒出了很多個零。
孔時雨也給不出一個確切的答案:“幾十個億吧。”
“小眾教會的會長居然這么有錢……”
“奧姆真理教也是很有錢的。”
“你是說鬧出了**毒氣事件的那個教派嗎?”
她還記得小時候在阿悟的電視上看到過連日的新聞報道,去年也有播出過**毒氣事件十周年的紀念節目。
孔時雨點頭:“沒錯。”
“看來,搞宗教才是最賺錢的方式?”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確實是這樣。”
“唔……”
五條憐似乎意識到了一些什么,但她更愿意相信,這只是一個幼稚的念頭。
第113章 天才般的念頭!
送走了星漿體身邊的女仆,遠程對沖繩的動態進行長達兩天的時刻監督。等到星漿體與她的護衛們回到東京,五條憐與甚爾也走了在通往咒術高專的路上。
在這么正經的時刻,她很不合時宜地再一次想起了前天天她冒出的那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恐怖的是,不切實際的念頭在數十小時的深入思索之后,居然顯得很像是那么一回事了。
“噯,甚爾。”
五條憐戳戳他的后背,看到他很煩躁地抖了抖身體。
“干嘛?”就連詢問也顯得很不耐煩,“有話就直接說,不要對我動手動腳的好嗎?”
什么呀……這是從哪天開始冒出來的歪理?明明她平時說話的時候就是喜歡碰碰他的嘛。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爽,但眼下顯然不是糾結這種小問題的時候——這讓她覺得更不爽了。她耷拉著嘴角,不情不愿地切回正題了。
“今天的行動是要殺死星漿體,對吧?”她得確認一下,盡管她已經知道答案了。
甚爾連頭都懶得點一下,只用刀劈開幾條礙事的樹枝,簡單應了句:“沒錯。”
“并且,你會殺了途中所有礙事的家伙,對不對。”
“對。”啪嚓——又一條樹枝,“如果你親愛的哥哥礙事,我也會殺了他。”
“拜托你,不要再說‘親愛的哥哥’這個詞了。”
從很久以前,五條悟就不是什么“親愛的哥哥”了,更何況是現在。尤其是在知曉五條悟很可能會在今天死去的前提下,這詞光是聽著就讓人發毛,比甚爾常說的“大小姐”還要難聽。
五條悟死去?不太能想象得出這種可能性落地會是什么樣的。
因為無法想象,所以五條憐認為她必須問清楚,他到底打算用什么方式殺死五條悟。
“放心吧。”說著“放心”的甚爾并不會給人半點安心感,“我不會告訴你的。”
“……為什么?”
五條憐有點意外,也略微有些惱火,說話的語氣都帶著點不友好的意味。
“你是覺得我會說給五條悟聽嗎?”吐出的每個字都好像變得僵硬了,“在你心里,我就是這種人嗎?”
“和你是怎樣的人沒有關系。”
快要走到平坦地帶了,咒術高專的結界也愈發迫近,甚爾把大刀塞進丑寶的嘴里,轉過頭來,卻沒有看她。
“情報要在最關鍵的時刻才能公開。”他終于抬起眼眸了,盯著她的眉心,舉起中指,“這是一種技巧,而不是在針對你,學著點。”
啪——中指彈到了眉心上。
“嘶——”五條憐可憐巴巴地捂著腦袋,“很痛啦!”
“教育就是要伴隨著痛苦一起到來才行,否則你可學不會。”
“這是什么歪理?”
“這是禪院家的道理。”
“嗚……那就是歪理!”
甚爾忽然笑了。
“你說是就是吧。”他把丑寶丟在地上,“好了,你也是時候該鉆進去了。”
他的計劃雖然不能全部說出來,但其中至少有一環,五條憐是知道的,那就是把她裝進丑寶的里頭。
啊,當然不是要依仗她打出什么關鍵一擊(“我也沒這種本事啊!”當事人本人會大聲地如此宣稱),純粹只是以備不時之需罷了,大可以當做是負隅頑抗的最后武器。
五條憐磨蹭著不肯進去,扭扭捏捏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充滿了不樂意。
難道事到如今還想反悔偷懶嗎?
甚爾頓時啞口無言了,沉默了好一陣才說:“你要是不想……”
“沒有不想。”五條憐趕緊打斷他的話,“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事情?現在可不是想事情的時候。
他無暇好奇五條憐的心里藏著什么念頭,只說:“等工作結束了也來得及想的。”
“到時候就來不及了。”她低著頭,偷偷撇嘴,“你能聽我說嗎?”
甚爾意圖往前走的腳步頓了頓,無奈地轉身:“雖然我現在真的一點都不想聽,但是你絕對不會這么輕易放過我吧?”
五條憐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嗯!”
確實不會放過他喲!
沒辦法,甚爾只能停下腳步了:“那你說吧。”
只要她的發言不要又臭又長耽誤時間,那他還是會樂意騰出時間聽一下的。
“我在想吶。”
這種開場白就有點拖延時間了。甚爾不太高興的撇撇嘴。
“在想?”他追問。
“在想,我們是不是可以假裝殺死星漿體,轉頭去打劫盤星教?”
“……啊?”
她在想的居然是這種事情?
該說是有點意外還是異想天開,甚爾確實沒有料到五條憐會說出這種話。
從以前直到現在,他眼中的五條憐都是活在規則與約束之下的奴隸。并不是說她很低賤的意思,只是她從不會主動違背什么,包括自己所說的話。
所以,甚爾有點想笑。倒不是他有多么高興,倒也沒有戲謔的意味,只是覺得很微妙罷了。
“意思是說,讓我不要殺死星漿體,對吧?”這一點還是要提前確認好的。
五條憐被他笑得很不自在,別扭地移開了目光,磨蹭著點頭:“對,就是這樣沒錯。”
“然后就直接沖去盤星教的大本營,說‘我現在要打劫了喲’然后把他們全殺了,搶走所有的錢?”他又笑起來了,“太不切實際了。我不干。”
“哪里不切實際了?”莫名其妙被打上了這種標簽,五條憐感覺很不服氣,“可行度很高啊,而且很有賺頭!”
“殺死星漿體的差事已經夠有賺頭了,我可不要節外生枝。”
他從鼻子里輕哼一聲。
“再說了,我是有職業道德的。”他說得仿佛真有這么一回事,“沒有完成任務,反水殺死了委托人,還搶走了人家的錢?做出這種事情來,以后我也別想再接到任何工作了。”
“可是……”
“沒有可是。”
甚爾打斷了他的話,說著就往前走。五條憐去拉他的手,想讓他停住腳步。
“你要不要認真考慮一下?別忘了一個重要的事實——你是負債二十億的男人。”
可能是真的想要再認真考慮考慮,也可能是“負債二十億”這個事實鮮明到讓人很難不多作留意。甚爾停下來了。
得益于他的懶散與滿不上心,欠禪院家的這筆巨款,還債進度還停留在可憐巴巴的零,大概要等到盤星教把尾款匯過來之后,才能得到一點實質性但不太多的進步吧——前提是甚爾別一拿到錢就去揮霍。
“你想說什么?”甚爾依舊拋來疑問,似乎不愿主動去進行“思索”這一步。
“盤星教足夠有錢,有著遠超過二十億的資金!”
從會長的私人飛機就足夠看出這一點了。
“從盤星教這里撈到的錢不僅可以還掉你的負債,肯定還能保障我們后半生的財富自由。就當是把你的職業操守賣掉了,這么想也沒問題吧?”
甚爾笑了一聲:“倒是個不錯的想法?”
“是很不錯呀。”但五條憐總覺得他在說反話,“不僅可以保證星漿體順利同化,擺脫世界毀滅的命運,還能搗走討厭的邪。教,我們又能還債——所有人都能獲得幸福的世界達成了!”
她顯然已經徹底無視了盤星教徒們的幸福,不過這樣不重要。沒人會關心狂熱的宗教分子幸福與否。
甚爾轉頭過來,看著她,似笑非笑的:“你好像很在意世界毀滅這件事?”
一語中的,這種感覺真像是被洞悉了內心。
五條憐不自在地用手捂著心口,話語也不自然:“我想繼續活下去,不可以嗎?”
“沒說不可以。”
他伸手過來。五條憐還以為他又要彈自己的腦門了,下意識往后躲了躲,但他只是輕拍她的肩膀。
“行,我接受了。”
然后指了指丑寶張開的嘴。
“現在,你可以鉆進去了吧?”
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五條憐簡直要以為他剛才的答應只是功利性的低頭而已。
不過,冷靜下來想一想,好像能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還要去咒術高專嗎?”她的話語帶著一點難以覺察的急躁,“我們在這兒等著星漿體同化完成不就好了嗎?”
“演戲要演全套,否則騙不過盤星教的那群家伙。”
“唔……”說得還挺有道理,“行吧。一會兒見。”
“嗯。”
“戰斗的時候千萬別揪著我的頭發把我拽出來呀!”
“……怎么可能。”
那就鉆進丑寶的身體里吧。
此處是個不算多么明亮,也絕不算是昏暗的空間。她懸停其中,能感到時間的定義被拉扯得好長好長。她到底度過了多長時間?沒有概念。
說不定,她應該玩一會兒psp打發時間,只是內心有些安定不下來,游戲自然玩不動一點。
等待了很久,但可能也不太久,虛妄的空間出現裂口。她被吐出來了。
這次的登場有點狼狽,她踉蹌了幾步才站穩,差點撞在甚爾身上。
他的表情很平靜,身上卻沾著血,紅色的與深紫色粘稠的液體混雜在一起,凝成很難聞的味道。
所以,是誰的血?
“五條悟死了。”
在想明白答案之前,聽到甚爾這么說。
哦。好。
五條悟死了。
第114章 一切都是為了最好的結果
五條悟死了。
這句話很輕易地鉆進了耳朵里,稍稍轉了半圈,而后便扎根在了深處,仿佛從最初開始這個概念就是根深蒂固的,怎么也不可能輕易地抹去。
五條悟死了……死了?
嗯,死了喲。
真的嗎?
真的吧。
真死了?
死了。
真的?
他是這么說的。
五條憐的思維在自問自答,每一個拋出的問題都能在下一秒鐘過分及時地得到來自自己的解答,而她的心似乎就是在這一個又一個的答案中被擊沉的。
擊沉……意思是,她現在很難過,或者是很驚訝嗎?
驚訝是不該有的。這有什么好驚訝的?
她早就知道了,甚爾為了此刻的行動做足了萬全的準備,他也早早地預告了自己很可能會殺死五條悟的這個事實,所以她自然早早地做好了心理準備。如今所經歷的一切,只不過是停留在想象中的某些東西終于化作現實了而已。很正常,所以沒必要冒出多余的情緒。
難過?這種情緒更不必存在比。
她有時候——確切地說,是有很多次都覺得,五條悟果然還是死了更好。
至少在她心里,“哥哥”這一存在已經死去了,在他未曾追上自己的那天就死去了。難過也只是不需要存在的情感。
不過……
真的死了呀?真的,真的死了?
五條憐眨眨眼,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還要在這個明顯得不能再更加明顯的問題上糾結。或許她應該問問甚爾,可又有種莫名的膽怯感絆住了她,以至于她根本不敢向甚爾再度問出同樣的、愚蠢的問題。她很清楚自己會聽到怎樣的答案,她恐懼于即將聽到的事實。
再次重申,她毫不驚訝,也不難過。
那阿悟是怎么死的?
裂開般大分八塊,殘忍地割去腦袋?又或者是寧靜的、安詳的死亡?
她又不受控制地開始想起來了。
血腥的死亡場面有點難以想象出來,平靜的離去也無法在腦海中描繪。五條憐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心與大腦都是空空一片,倘若探頭往里望去,什么都見不到。
五條悟死了。
這個事實也很需要再度重申。
“怎么?”
甚爾擦著他的刀,語氣漫不經心,仿佛殺死了現代最強咒術師的那個人不是他。
“果然是在替你親愛的哥哥哀悼吧?”
這句話在風中滾了三圈,這才后知后覺地鉆進五條憐的耳朵里。她又花了很多的時間,才從空洞的心里挖掘出最合適的答案。
“……沒有。”她干笑了一聲,發出的卻是近似烏鴉嚎叫的難聽聲響,“我有什么好哀悼的?”
“是嗎?我覺得你有充足的理由,畢竟你還是‘五條’。”
該怎么說呢……意料之中的嘲弄?
“那你也還是‘禪院’。”五條憐冷笑了一下,“你要為了你的家主的死亡哀悼嗎?”
“現在不是狗咬狗的時候。”
刀抹干凈了,他抽出手帕,擦去臉上的血跡,很難得的居然沒有被她的這句“禪院”惹惱。這樣的他,不知道為什么,讓五條憐覺得很陌生。
一直以來,眼前的男人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存在,不是嗎?
一定是生活里那點繁瑣的小事磨滅了甚爾在自己心中的那副銳利的模樣,也讓她忘記了,和自己住在一起的這個男人和自己截然不同。
他從來都不是一只無能的喪家犬。
明明與他走得很近,但在這個瞬間,五條憐莫名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其實很遠。*
難道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他們的距離長久地存在著,只是自己沒有發現嗎?
又或者,是怪異卻安逸的生活麻痹了她的雙眼,害她當真以為自己是甚爾的同類了?
如果上述疑問的答案全部為“是”,那么懷著這些認知的自己,好像,有點愚蠢。
“怎么不說話了?”甚爾已經往前走了,嘲弄的語氣顯得有些刻意,“哀悼時間還沒有結束嗎,夠久了吧?”
五條憐不自覺咬牙,從齒縫里擠出一句:“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東西。”
無論如何,都不愿與他拉開距離,也不愿透明的、卻如此顯著的屏障存在。于是她加快腳步。
她想向甚爾奔去。
“跑這么急干嘛?”
甚爾又像是在嘲笑她——他甚至真的笑出聲來了,只是沒說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話罷了。
“又不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里。”
“我知道。”
她當然知道。
薨星宮就在前方不遠處,是個一聽名字就能意識到用途為何的、很直白的場所。門口的幾個護衛弱得不像話,三兩下便不成障礙。朝著薨星宮的深處行去,暗淡的燈光只叫人覺得很不吉利。
一不小心就會死在這里吧。就像阿悟那樣。
論七八糟的念頭又卷來了五條悟的身影。五條憐有點想笑,她覺得自己好像挺蠢的。
不停地思考著已逝之人,這種事就是愚蠢的象征沒錯。
還是回到正軌吧。
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保證星漿體順利地同化。照理說這種事用不著親自前來確認,但甚爾還是過來了。
“收尾要干凈利落。”
他是這么說的,但五條憐覺得他只是說了句正確的廢話。
只要通過最后一道拱廊,薨星宮的正中心就能出現在視野之中了。
躲在門廊的影子里,遠遠地已經能看到星漿體了。還有另一位穿著咒術高專校服的青年,看來是本次任務中的另一位特級咒術師。
“噯。”五條憐微微一揚下巴,目光盯著那位青年。
大概是指為了壓住腦海中混亂的思緒,她問了個很無聊的問題。
“他的術式是什么?”
甚爾沒直說,反倒抱怨起來:“你沒做事前調查嗎?”
“沒有啊,你只叫我去幫孔時雨的忙,又沒讓我做這種事。”
“以后能不能主動點?”
“知道啦知道啦。”她怪不耐煩的,“所以,術式是?”
“咒靈操使。”
“哦——”聽不懂。
早知道聽不明白,還不如不問了。
五條憐撇撇嘴,重新融入陰影里,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聽著少年與星漿體的對話。
果不其然,煽情的話語是有的,“我不愿意死”也是有的,還有聽了讓人——此處指的五條憐——覺得很不舒服的“我們是最強的”。
盡情高歌愛與和平與希望還有友誼,結果是掬著一把眼淚的星漿體說她不愿意被天元同化,少年也和和樂樂地接受了,兩人手拉著手,相視而笑。
……誒?
五條憐揉揉眼睛,不敢相信happyending就這么在眼前上演了,和和氣氣的氛圍簡直讓人以為這是一部溫情劇。
……啊?
她的大腦都呆住了。
星漿體的happyending實現了,她那個足以讓所有人都幸福的三全其美的計劃怎么辦?
雖然星漿體這么重要的東西肯定存在著后備沒錯,但也說不準后備品是不是真能起效,最佳的選擇肯定就是讓眼前這位星漿體和天元同化。
五條憐向甚爾投去目光。不算意外,他的臉上沒有緊張或者是慌亂。他飛快地舉起手槍,朝著兩人的正中央開了一槍,淡淡的硝煙味散在風中,突然炸開的巨響勾起了她耳朵深處的響聲。
“你干嘛不偷襲!”五條憐大叫起來。
“我當然有我的目的。”他已經把丑寶吐出來了,“快把星漿體帶去同化。”
“呃。”她額頭開始冒汗了。
這種事情居然也要自己來做嗎?
“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帶她去同化。”
“……笨蛋。”甚爾肯定都無話可說了,“帶去薨星宮最深處。我叫你做好事前調查的。”
“屁!你根本沒說過!”
事到如今,再去糾結甚爾到底有沒有叮囑過事先調查的重要性,已經不重要了。一條虹龍猙獰著身軀襲來,一下子沖進拱廊,險些將并不寬敞的通道擠得水泄不通。
幸好,趕在被龍徹底壓扁之前,五條憐已經跑出來了。
咒靈操使將星漿體護在身后,真是令人感動的情誼。但只要稍稍等待上片刻,甚爾持續不斷的凌冽攻擊就能讓兩個人拉開距離。
現在,五條憐有點明白咒靈操使的什么意思了,正如字面上的描述,是操縱咒靈的使者呀,也難怪他會留下一只奇形怪狀宛若毛毛蟲的咒靈守護星漿體了。
抽出藏在腿上的苦無,一連丟出三發。三枚苦無拼成的等邊三角形灼燒出一塊銳利的痕跡,燒得咒靈嗷嗷直叫。
要祓除這只咒靈,對于五條憐來說多少有點困難,但只要能拖延足夠多的時間,就能實現目標了。
五條憐輕松地追上妄圖逃跑的星漿體,把苦無刺進她的大腿,在吃痛的尖叫聲中,抓起她綁得很漂亮的辮子,拖著她往前走。
咦,意外的很輕松呢。到底是這小姑娘太輕了,還是自己的力氣終于變大了?一時倒是也猜不出來。
“放開我……”星漿體——天內理子拼命掙扎,“放開我!”
“乖啦,別鬧。我們該做安靜的好孩子,對不對?”
“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說我呀?”
五條憐忽然笑起來。這也許是她今天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真誠的笑。
“我想讓你實現我的happyending——我想要你和天元同化。”
第115章 原來你也只是個窩囊廢
五條憐的目的很明確,決心也相當明確,并且她暫時不認為自己會為了任何事情而產生動搖,哪怕天內理子幾乎以軟硬兼施的語氣拜托她松開自己,她也還是無動于衷。
“難道你說‘放開我’,我就真的要放開你了嗎?你又不是咒言術士。”
她小聲吐槽,其實不在乎理子是不是真的能夠聽到自己的話語。她只不過是把心中亂七八糟的那些念頭難得地化作實際罷了。
“就好像說著‘別殺我’就一定會被殺死一樣,按照這個道理,你如果想要我放開你,你就應該是‘別放開我!’才對吧?”
“……就算我這么說了,你也不會松手的,對不對?”
“對哦。”
五條憐又笑起來了,明明她此刻并不處在想笑的心情之中,可她還是笑出聲了,跨出一大步,邁向長廊。
“所以你也別掙扎了,就當是讓自己輕松一點。快快接受你的命運吧,沒必要給自己平添痛苦。”
“你到底是誰!是……是天元大人的手下嗎?天元大人知道我不愿意和她一起同化,是嗎?”
五條憐的腳步頓了頓:“‘她’?”
原來天元是女性嗎?真不錯——沒用的知識增加了。
她繼續邁步向前,故作無奈地一攤手:“你太高估我了。我這種沒本事也沒有身份的小嘍啰,可沒機會為天元這種了不得的大人物打雜。如果你非要給我定個身份才覺得滿意的話,就當我是……路過的正義使者?”
路過的正義使者……這算什么啦?明明是自己說出口的稱號,倒是被本人吐槽得最過分。
噗嗤一下,五條憐笑出了聲,擦玻璃般的“咔吱咔吱”的笑聲很快變成了放肆的大笑,笑聲直指天空。
現在真的是適合放聲大笑的時刻嗎?大概不是吧。盡管如此,她還是笑得開心。
她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錯位了,也沒有發覺自己總在說不合時宜的話。
笑聲也好,舉措也罷,五條憐所展現出來的一切都足夠讓天內理子頭皮發麻。
她逐漸開始確信抓著自己的少女是個瘋子,而瘋子顯然是不能激怒的存在。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但這種不顧場合的不合宜舉措很輕易地讓她想起了某個人,于是她說:“五條悟呢?還有黑井!”
“你這么關心他的事情干什么?”五條憐收起笑容,此刻理子并不能看到她僵硬冰冷的臉,“你覺得我們是怎么闖進來的?事先劇透一下,你能猜到的那個答案就是正解。”
“什……”
“好了,別鬧。”五條憐硬生生打斷她,“我和你說過了,你得乖一點。別像摘掉內臟但還沒死透的魚一樣掙扎。”
身后的戰場是甚爾與咒靈操使的亂斗,破裂聲與沖撞聲一度近在咫尺,不知道到底進展如何。五條憐無暇去看,但她莫名想到了拳皇。
說不定會和拳皇一樣,充滿了花里胡哨的招式,反正咒術師之間的戰斗就是這么一回事。
戰斗和五條憐沒有關系,她只要往前走,拖著理子抵達目的地即可。
沒想到事到如今,她還在不停掙扎,但明顯能感到力氣減弱了不少。
即便如此,她還是不肯放棄,執著得讓人討厭。
“你到底在反抗什么?”五條憐搞不懂她,雖然剛才已經聽過星漿體孤獨的人生自白了,“從生來就是特別的,你被賦予了獨屬于你的使命。早早死去確實是有點倒霉沒錯,但你不是說了嗎,你的一部分會繼續活在天元的意識里,聽起來不是還挺不錯的嗎?別任性了,沒有你,世界會毀滅的。”
“你又不是我,怎么能高高在上地說出這種話?”理子大喊著,“我又不是自愿成為特別的星漿體,也不是自愿接受使命。如果可以,我情愿天元不要選擇我成為她同化的對象——我情愿我的使命半途終結才好呢!”
五條憐一腳踏碎了長廊的木板,整條腿幾乎都要沒入其中。她停住腳步。
“……在說什么呢,你?”
她松開了手,任由理子的腦袋砸在地上。
趕在理子反應過來之前,她猛地撲過來,壓住理子的整個身體,再次拘束了她的所有行動。
她們之間的距離前所未有的近,呼吸幾乎都要交融在一起。能聽到理子凌亂的喘息聲,也能看到她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仔細看看,原來她和自己差不多大啊,穿的這身水手服倒是很可愛。
“我的秋季制服不是水手服。”
心門的開關一定是壞掉了,五條憐念叨著,把心事再度袒露。
“是襯衫和西服。或許水手服也挺好的。”
理子喘息著沉重的空氣,精神似乎也要隨之變得無比沉重。她聽不懂這話的意思。
其實也用不著去懂,事實是這話不具有任何特別的用意,純粹只是心事透露到了風中,就此變成了切實的話語而已。
下一句從五條憐口中說出的話語,才是真正具有意義的。
“去和天元同化,或者我把你殺了。”
她很貼心地給出了兩個選項。
“你自己挑吧。我比較建議你選擇前者,你覺得呢?”
“……我哪個都不要選!”
五條憐想嘆氣:“別任性。”
“我已經決定了,我不想和天元大人同化!”
“這種事情是你一個人可以決定的嗎?”
五條憐忽然很想笑,所以她真的笑起來了。
“真的,我一點也不知道你在固執什么。難道和天元同化,是什么苦差事嗎?應該不是吧?你到底在排斥什么。”
按在理子肩頭的手掌不自覺地收緊著。五條憐能看到她的臉痛到幾乎要縮成一團,但還是花了幾秒鐘才意識到導致了這猙獰幅面孔出現的罪魁禍首其實是她自己。
“你明明不是唯一的那個,卻還是被賦予了存在的意義,你的意義從始而終,一直鮮明不曾改變,這有什么不好的?我……”
話語停下了。
如果要讓她接著說下去,那么她將會說的是,她很嫉妒。
是的,嫉妒。
聽起來很可笑,但此刻洋溢在五條憐心中的情緒,的確是嫉妒沒有錯。
她存在的意義,在很早之前就消失無蹤了,直到現在仍然缺位。
她也從來都不是特殊的那個。或是說,沒能成為特殊的那個。賦予她的期待也消失了,她從很久以前就成為了不被期待的存在。
在五條憐看來,理子簡直像是在揮霍著自己所沒有的東西,還滿不在意地將這一切全都拋開。
已經與世界是否毀滅無關了,即便只是為了貫徹自己的想法,也要讓她和天元同化。
“不要!我不愿意!”理子也歇斯底里起來,拼命大喊,“我想要活下去,以現在的我、與周圍的所有人一起生活下去——世界毀滅什么的,我才管不著!”
啊啊,這可真是……了不得宣言。
愣住了嗎?好像有一點。
五條憐看著理子執拗的神情,一時呆住了。
活下去……是了,自己也有冒出過強烈求生欲的時候。
甚至是很多時候,她都會有這樣的沖動。
為什么呢?她想不明白。
特別的、萬中無一的星漿體,居然與庸俗的早已失去了意義的她懷有同樣丑陋的掙扎。這可真是……有點可笑。
“把你的……”
五條憐聽到自己在喃喃地說著,她想現在最可笑的只可能是自己。
“把你的校服脫掉,快點。”
好突然的話語,理子顯然懵了。
“什么……?”
“把你的校服脫掉。”五條憐很平靜的,“不要讓我再重復一遍。”
盡管滿心疑惑,也很想問出一句為什么,理子還是沒有這么做。
她顫抖的手解開領巾,睜得渾圓的眼眸始終注視著五條憐,仿佛她真有這么可怖——事實上今天的五條憐確實挺可怕的。
在理子脫去校服的同時,她也脫下了外套和襯衫,把長褲丟到地上,伸手去拿理子的百褶裙,艱難地只把拉鏈拉上了半截。
“嘖……太小了。”
算了,暫且將就一下吧。
五條憐用腳尖把自己的衣服踢過去:“呶,不嫌棄的話就穿吧。”
“……為什么?”理子終于能把這句話說出口了。
“沒有什么為什么。”
對。不存在為什么。
非要說的話,可能是動了惻隱之心,也可能是無聊的同類情誼,或者是想到了備用品的那件事,心想不管是誰去死都無所謂。
那么,眼前的這個星漿體是否要與天元同化,也變成了無所謂的事情。
既然如此……
“還有閑心換上新衣服嗎?”
甚爾慢悠悠走過來,渾身上下沾滿臟兮兮惡心的血。
五條憐用余光瞥著他,動手整理不太合身的上衣。
“你在偷看我換衣服嗎?”她小聲罵他,“變態。”
“別自我意識過剩。”
他們的計劃是,在星漿體與天元同化之后,由五條憐假扮成假扮成星漿體的尸體,在盤星教教主松懈的那一刻下手。
現在,星漿體還活著,五條憐卻已經穿上了她的衣服,甚爾多少能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舉起槍。
“果然,還是賺筆小錢更好一點吧?”
第116章 貫穿的傷口
賺筆小錢更好……意思是說,要放棄自己完美的三全其美happyending,轉而殺死天內理子,只賺取盤星教的傭金嘛?真是有夠沒出息的,也像是在嫌棄她的工作進行得不夠好,所以才要他來插手介入。
對于甚爾這句暗指自己窩囊的發言,五條憐壓根沒有放在心上,大概是因為不合身的這件校服勒得人難受,讓她都沒辦法去思考別的事情了。
“才不需要你幫忙,而且賺大錢更好。別在這時候打退堂鼓啊!”
五條憐趕緊走過去,推著他往前,有意無意地擋住他的視線。
“快走啦,我們該進行下一個階段的行動了吧?”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星漿體現在不是應該和天元同化了嗎,怎么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里?”甚爾顯然不打算把這個話題簡簡單單地揭過去,“不然的話,就只能殺了她了。”
她的腳步頓了頓,但回過神來,還是想要接著往前走。
“沒有這么非黑即白吧?”她小聲嘀咕,說實話沒什么底氣,“這個星漿體是個怕死的廢物,寧愿世界毀滅也要自己活下去,就別管她了。事后她到底是獨自逃跑還是被天元派的人抓回來強制同化,都和我沒關系了——我不關心!”
“是嗎?”
這話說得如此咬牙切齒,還非要宣稱自己毫不關心。甚爾知道她在逞強,只是懶得指出這份言不由衷罷了。
而且,很快他自己也受到了來自五條憐的“審判”。
“你不是也沒順利殺死咒靈操使嗎?”
她抬起手,一指躺在破碎地面上的夏油杰。
他的手指還在顫動著,頑強的生命力可不是掏空內臟的魚會有的那種條件反射。
甚爾連瞄都不情愿瞄一眼,輕哼一聲,以理所應當的語氣說:“百年難得一見的咒靈操使,我怎么舍得殺死?我可是很惜才的。”
五條憐皺著臉,表情復雜:“……說人話,禪院甚爾。”
那就說實話吧:“要是殺死的話,他收服地那些咒靈就會全部變成無主的失控狀態。到時候要一個人對付一大堆咒靈,會很苦手。”
“苦手?不會吧。”五條憐指了指自己,“我可以幫忙祓除咒靈啊。”
畢竟她以前就成功祓除過嘛,甚至還不止一回。
“別說大話。”甚爾拍她腦袋,順利把她那點幼稚的驕傲感從心里趕出去了,“那里頭可是有特級咒靈的。如果你連這樣的對手都能搞定,你就是真正的咒術師了。但你不是。”
她被拍得暈乎乎:“……對你來說,我不是咒術師更好一點吧?”
“當然了。”
“那就好。”
要是站在了甚爾的對立面,她可不樂意。
這么想著,爛透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一點,藏在心里的一角陰霾也可以繼續順利地隱藏著,只要不可以去看,就一定不會再感受到那種磅礴的難以壓制的痛苦吧。
五條憐低下頭,戴上理子的發帶,將灰白色的發絲盡數攏在掌心里,準備編成辮子。
其實對她如何捯飭頭發并不在意,但甚爾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別忘了。”他提醒五條憐,“就算是編了和星漿體一樣的發型,也能一眼看出你不是她——發色差太多了。”
“我知道,但沒辦法嘛。”
計劃是今天才唐突更改的,她也忘記早早做好準備,所以根本沒有來得及隨身帶上假發。她當然也明白自己和理子多么不同,編起長發也純粹只是謀求一種心理安慰罷了。
“待會兒,你會把我裝在丑寶的身體里,送到盤星教本部,對吧?”
甚爾慢悠悠點頭,與她一起跨過來時的拱廊,朝著電梯的方向走去:“沒錯。”
“那你要趕在丑寶把我全部吐出來之前動手了,否則會被發現的。”
“我知道。倒是你,待會兒從丑寶的身體里出來的時候,記得先把腳鉆出來,而不是腦袋先出來。”
“哦……”想了想,剛才出來的時候,好像就是腦袋先出來的?“是為了防止對方一看到我的頭發就意識到不對勁嗎?”
“當然是這樣。”
“我明白了。”五條憐了然般點點頭,“那就是用難產的方式登場。”
“……什么東西。”
好奇怪的比喻。甚爾忍不住笑起來,于是五條憐也笑了,不知道為什么笑著笑著還非要拍一下他的后背,真惱人。
坐著電梯回到地面,走出薨星宮時,仍是午后的晴天,刺眼的日光讓人忍不住想要瞇起眼睛,于是眼前的那個人影也被擠壓得無限渺小,卻如此不可忽視。
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五條悟。
活著的,五條悟。
地上的那灘血跡尚未干涸,被風吹出粘稠的褶皺,似乎還在訴說著“五條悟已死”的這個事實。而本該死去的那個人就站在那里,以很平靜的表情,好像無事發生。
啊……他還活著,他果然沒有死。
心臟不受控地狂跳,昨天喝下的洗手液此刻也劇烈地翻滾起來,一定冒出了很多草莓味的泡泡,多到讓她倏地彎下腰,忍不住要嘔吐出來。
五條憐并沒有意識到,自己依然在笑,明明現實不值得發笑,因為甚爾告訴她,她必須后退。
“……誒?”
為什么?為什么要后退?
“不要有這么多問題。”甚爾拿出了一把她從未見過的小刀,“現在,后退。”
“我——”
根本來不及說點什么或者是做些什么,一股莫名的力量忽然推著五條憐朝后而去,她猛地被推到數十米遠的薨星宮內部,破碎的門扉和整個身體都被撞進電梯轎廂里。
……真痛。
渾身上下都像是被擠壓了一遍,從頭頂直到腳尖都充滿了遲鈍的刺痛感。
有那么短暫的幾個瞬間,五條憐懷疑自己失去了意識,因為她幾乎快要感覺不到疼痛了。還好最后惱人的痛楚總能將她喚醒,沒想到疼痛居然也能算是好事一樁了。
用手撐著地面,艱難地站起。電梯似乎是感應到了乘客的存在,勤勤勉勉地這就合攏了門,樓層指引也自顧自亮起來,將要送著她回到地底。
掙扎著起身,五條憐瘋狂按著操縱面板上的按鈕。這臺電梯太老舊了,她也不知道該怎么操作才比較好,好在進行得還算順利,電梯倏地改了行進方向,重新回向地面,而沉重的電梯門則是一如既往開得緩慢。她煩躁地恨不得用手扒開電梯門。
沖出電梯。邁過破碎的門,忽然映入視野之中的光線讓目之所及一度變成了難以窺見的蒼白,而后又是一道刺眼的紫光,伴著狂風一起撲過來。五條憐不自覺地縮起身子,她好像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有了預感,就一定會成真嗎?倒不一定,至少五條憐不希望預感成真。
可算得上是壞消息的消息是,她的好的預感從來沒有靈驗過,而糟糕透頂的預感總能像是找到了落腳點似的,輕輕松松地落在她的身上。
正如現在。
最先看到的是五條悟——或許是擔心他會再度死去,所以才迫不及待想要注視他——但他就好好地站在那里,帶血的衣襟敞開著,依然是那副很平靜的表情。
再然后,就能看到甚爾了。他也站著,萬里鎖垂在地上。
五條憐松了口氣,朝他跑過去。想要呼喊他的名字,可是話語卡在了喉間,因為她看到了。
看到流淌的鮮血,從甚爾腹部的大洞里滲出來。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甚至能夠聽到這種很可怕的聲音。
該說是頭皮發麻嗎,還是被恐懼攫取了心神?五條憐頓住的腳步幾乎要害她摔倒在地,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正呆愣地站在原地,呆愣地看著重傷的甚爾,像個窩囊廢。
回過神來,她朝甚爾跑過去。
距離拉近了,腹部那個駭人的大洞也變得更加駭人了,能更清晰地聽到血液的聲音。
一定也聽到了胃里的草莓味氣泡接連破碎的聲音。五條憐顫抖著伸出手,卻不知道該做點什么。
“甚爾……”
指尖觸碰到他肩膀的那個瞬間,就像是坍塌的多米諾骨牌,甚爾倏地倒在地上。她有點慌,得伸出手臂想要去扶住他的身體,卻被沉重身軀帶動著一起摔在了地上,好狼狽的模樣,但她也顧不上了。
他死了嗎?他還活著嗎?
此刻已經沒有什么奇怪的小人在心里自問自答了,但陰霾似乎依舊存在著,五條憐不愿去想——否則就要掉眼淚了,現在眼淚可派不上用場。
那么,還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做的?
五條憐試著捂住他的傷口,但創面太大了,她甚至能看到他的臟器。被血濡濕的雙手黏膩潮濕,她忽然很害怕,俯身去聽他的心跳。
存在,但很微弱。
能聽到五條悟逐漸靠近的腳步聲。該怎么辦?她不知道。
回過神來,她已經握住了五條悟的手,顫抖的雙唇擠出嚅囁的話語。
“我什么都會做的!所以……所以……”
啊啊,真是丑陋,可憐得不像話。
這甚至不是第一次向別人這么哀求了。
上一次是為了讓自己活下去,這一次是為了……
“所以,我求你了,救救他吧。”
第117章 血淋淋的手、(或許已經)死去的生命、悟與憐
血淋淋的手、(或許已經)死去的生命、五條悟與五條憐。這樣的組合,并非今日才是首次上演。
在許久之前——久到五條憐還在五條家的時候,她曾經有過類似的經歷。
那已經是自己的意義徹底消失無蹤之后的事情了。家主讓她跟著家里的其他孩子一起學習弓道,但并不在意她自己是否真的對此喜歡。
事實是,她真的不喜歡這種演繹性質高于競技性質的運動。
比起射出的箭是否真的能夠命中靶心,更重要的是射出這枚箭矢之前是否已經做完了應該做的所有禮數,譬如是否抬起右腳邁出了三步,又或者是否在恰到好處的時刻恰當地頷首。
五條憐不喜歡這樣,穿上了弓道服的自己就像是奇怪的另一個人。這種感覺太不自在了。
所以那天,跪坐在道場,她的思緒正在飛向五條家之外。雖然也想不到什么很特別的事情,但思維還是在分外自由地放飛著,或許已經來到了很久之前曾經造訪過、卻也沒有好好地游覽過的京都吧。
不多久,就輪到她的回合了。
起身,頷首,向前邁出三步。我開始變得更加不像是自己了。五條憐忍不住在想。
緊接著起身,把箭矢搭在弦上,把弦拉滿,箭的最尖端指向靶子的最中心。她知道自己能夠射中的。
振翅聲。
一只黑色的鳥兒撲棱著翅膀,落在箭靶上。
仔細看看,其實并不是一只黑色的鳥。它只有翅膀和背部泛著濃重的漆黑色,腹部卻是純白的,挺起羽毛豐厚的胸膛,像是很得意似的站立在那里,用喙梳理著羽毛,好自在的模樣。
真是……美麗的鳥兒。
五條憐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鳥,但她總覺得在阿悟送給她的百科全書上看到過類似的小鳥。或許,它的名字是叫做喜鵲嗎?又或者她記錯了,其實這不是喜鵲?
答案并不明了。
唯獨很明了的事情是,她的指尖顫動了一下,拉滿的弓弦再也承受不住拉滿的壓力,猛得松垮下去,推著箭矢往前飛。
應當算是意料之中,箭矢落在了她的視線所注視的方向,因為她視線的落點正是箭矢的終點。
像是作弊那樣,把咒力同時固定在箭與視線所及之處,最后再將兩處的咒力連接起來,這就是為什么她總是能夠精準地把箭矢送到靶心。
此刻,她注視著那只美麗的小鳥,所以箭矢朝小鳥飛去,很輕松的、也很理所應當地,刺穿了那驕傲挺起的胸膛。
沒有什么臨死的絕叫,也沒有掙扎的撲棱聲,最多就只是“咚”的一下,也只不過是小鳥落地的聲音。
五條憐愣在原地,隨后頭皮發麻的感覺才追上來,罪惡感則是更晚一步,是直到她撒腿朝靶子跑過去了,才伴隨著倉皇的腳步一點一點浮起來的。
老師在后面大聲喊她,其他人似乎也在冷眼看著她,昨日雨后泥濘的道場也濡濕了她的襪子,好難受。但這些全都無所謂了。
她沖到箭靶前,小鳥就掉在這里,白色的胸膛此刻完全被血浸透,也很快就染紅了五條憐的手。黑羽的腦袋耷拉著,了無生氣。
啊啊,是她害的。
她殺死了一只鳥。
想要尖叫,但是叫不出來,只余下額角冒出了難以遏制的冷汗。她的手還在顫抖,就像是放開弓弦那一刻的顫抖。
怎么辦?不知道。
老師的呼喊已經停下了,大抵是覺得她勸不回來,索性讓后面的人繼續接著射箭。一支箭幾乎擦著耳朵飛過去,也不知是誰射出來的,但一定充滿了惡意。
停在這里是沒用的。倒是這一點還算清晰。
她捧起小鳥,跑出道場。
快點,快點,說不定還有挽回的余地。
快一點,再快一點。
她是無能的,但是五條悟不一樣。只要能夠見到他——
“已經死了。”
六眼倒映著她與小鳥的模樣。
“要是能把死掉的東西重新復活,那才叫奇怪呢。死去的生命無法回來。我可幫不上你。”
這么說著的他,很無奈地聳了聳肩膀,但看起來更有種漫不經心的意味。
他似乎并不在乎這只小鳥的死亡。
也是,又不是他殺死了這只鳥。犯錯的是自己
死去的小鳥被五條憐親手埋葬在了居住的小院的門前,春天到來后,那處地面發芽了,長出了一株藍色的小花,然后在某個冬天,藍色的花瓣被五條憐踩在腳下,破碎的花瓣伴隨著她逃跑的路途一起,于平安夜遇到了那個漆黑的男人。
現在,那個男人躺在她的面前,他的血染紅了她的手,往日的一幕再度上演,仿佛她這一輩子都會被困在死亡的循環之中。
這次也是她的錯。
就像是殺死了小鳥那樣,她所注視著的目標就是錯誤的
是的,目標錯了。
從最初開始,想著能夠哪方都得利的目的就是錯的,所以才會導致現在這樣的結果。
就該自私地任由世界毀滅,就該殺死星漿體,反正這場行動就是自私心所鍛造的產物。如果把“自私”放在第一位,甚爾是不是就不會落得這種下場了?
想得越多,后悔越多。五條憐為那時想到計劃而沾沾自喜的自己感到可恥。
但是,與殺死小鳥的那天不同,事情并非全無轉機。所以她要緊緊地握住五條悟的手,哪怕他會嫌棄地甩開,她也絕對不松開。
“他還沒有徹底死去。我聽到他的心跳了!”她急急地說,話語幾乎要打結,“你說過的,死去的生命無法回來。但他還沒有死!救救他吧,我*求你。”
五條悟很平靜的,仿佛什么都不可能攪動他的情緒。他只說:“為什么要救?”
“因為他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你以為我離開五條家之后是怎么活下來的?在任何時刻,他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是比任何人都重要的人。
五條憐幾乎是咆哮著說出這句話的。
她甚至還想說出一點要挾的話語,譬如像是,如果你不救他,那我這輩子都會恨你的。但這話,五條憐說不出口。
為什么說不出來,是因為沒有辦法真正地去憎恨五條悟嗎?或許吧。她也說不好。
不知何時吹來的風把臉頰吹得濕漉漉。下雨了嗎?明明是晴天。
五條憐哽咽地幾乎無法喘息,但她還是緊緊地握著五條悟的手。
“星漿體沒有死,也沒有被同化,這么說的話你會滿意嗎?”
明明呼吸如此困難,話語卻不受控制地不停吐露,有那么幾秒鐘,五條憐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我知道,是甚爾主動想要殺死你,但這也只是因為我們之間的立場不同,不是嗎?未來……未來我們會站在同一戰線呢,你說是不是?對不起,我在說傻話,你是咒術師,而甚爾是咒術師殺手……總之,總之,你聽我說,你救救他,好不好?我真的什么都會做的,你要是對我生氣到想讓我去死也沒關系,我會去死的。”
終于,五條悟動了動唇:“我為什么要你去死?”
“因為……”
她哽住了,其實答不上來,因為那句話只是她的隨口一說,根本不是什么有心的話語。
“因為,我從五條家逃走了?”五條憐呆滯地眨著眼,“在池袋的那天,我也裝作不認識你?”
說完,五條憐自己都覺得有點可笑。不管怎么說,這些好像都不是什么值得去死的事情。
五條悟好像思索了一下她的話語,而后才是一聲嘆息。
“我沒有在生你的氣。”他說,“我也沒有什么事是非要你幫我做的。”
五條憐的心轟然下墜:“那……”
“我會救他的。”
下墜的心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原位。五條憐的嘴角抽搐著,拉扯出了很不像是笑容的一個笑容。
“謝謝你。”
雖然很想問怎樣才能救甚爾,但這個問題好像并不重要。她只需要知道答案就好了。
幫著五條悟把甚爾背去醫務室,重傷的咒靈操使也在這里療傷。看到自己和甚爾,他顯得很驚訝,細長的小眼睛幾乎要瞪得她的眼睛差不多大了,真是奇妙。
“為什么他們……”他喃喃著。
該怎么解釋才好呢?
五條憐想不好。她覺得這種時候或許不該由自己解釋。
果然,五條悟拍了拍她的肩膀。
“去外面等吧。很快就結束了。”
“……好。”
這的確不是什么自己應該停留的場合。到處都是咒術師,到處都是陌生的面孔,真不習慣。
五條憐走出醫務室,輕輕闔上門。
醫務室門口的長椅距離門內的世界太近了,只坐了一會兒,她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開始擔心起里頭的甚爾會是怎樣的情況,也憂慮著不知道五條悟會怎么和咒靈操使解釋自己的情況。
那就走遠一點吧,遠到整個建筑物的門外。
五條憐在花壇的邊緣坐下,抱緊自己的雙腿,心跳被擠壓得如同顫抖。
等待了很久,當真很久很久。
或許。
她想。
或許,應該思考一下,如果甚爾不在了,她該怎么辦。
第118章 還是不要胡思亂想了
一件事情還沒有切實地發生,就開始思考起其最糟糕的結果,做出了這種事情,絕對會被甚爾罵成是晦氣的。可現在甚爾也不在,都不會有人在五條憐的耳邊說出“晦氣”這兩個字了,更不可能再聽到“沒品”這種字眼。
……真難過。
沒想到自己還會有懷念挨甚爾罵的時候,真是糟透了。
五條憐已經沒力氣嘆氣了,只能把臉埋在臂彎間,嗅到的盡是理子這身校服上的味道。
好像,可以理解甚爾以前所說的“別人家的氣味”算是怎么一回事了。理子校服上就充滿了不屬于她家的陌生氣味。
怎么又想起甚爾了?
她止不住地顫抖,明明此刻還是晴天,明明她也并不寒冷,不爭氣的顫抖卻怎么也沒有辦法輕易停下來。
還是接著想一想,如果甚爾不在了的這件事吧。雖然想到這件事也是在想起甚爾。
首先,甚爾一定能夠順利度過這場危機,不是嗎?
她沒有忘記在黑市拍賣場聽到的那句話,奪走報喪女妖尖叫的人,未來也可以躲開死亡的追緝。
甚爾殺死了尖叫著的報喪女妖,這一定等同于奪走了報喪女妖的尖叫,這也意味著他一定能夠從這場危機中僥幸地全身而退吧?
如果那句話是假的,那她真的只能去想甚爾死亡的可能性了。
到時候,惠該怎么辦呢?由自己撫養嗎?但她怎么能顧做好一個撫育者的工作呢?
還有,二十億的債務怎么辦?也要讓她來償還嗎?如果來不及償還,惠是不是會被送回到禪院家?盡管甚爾不常提到以前的事情,但能感覺到那里絕不是什么好地方。
而且,還有那個討人厭的狐貍眼在……無論如何,她都不要讓惠惠回到那兒去。
二十億……二十億。好夸張的數字,好沉重的壓力。
盤星教的人會不會也來追緝她呢?畢竟,拿了定金卻沒能完成任務,肯定是要把定金退回去的。高高的債臺又填上了新的一筆。
啊。好麻煩,太麻煩了。
比起死亡的悲傷或者是痛苦,此刻居然是憂愁與煩惱更加鮮明一點。
五條憐覺得自己糟透了——如此現實又市儈的自己好糟。
算了,還是想一點好事吧。想一想甚爾安然無恙的可能性。
不知不覺,五條憐已經合攏了手掌。
她想乞求某個神明,可惜她一貫不算虔誠,在這種時候居然連半個神明的名字都想不到,祈愿也不知道流向了何處。
焦躁的等待讓時間變得無比漫長。她始終把臉埋在臂彎間,雙手別扭地合攏著,看起來真是有夠奇怪,幸好這副可笑的模樣沒有被任何人看到。就在她覺得垂下手時,抬起頭,卻看到了推門出來的五條悟。
什么叫心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這種感覺五條憐切實地體會到了。她當真感覺自己的心跳卡在喉嚨里,咚咚咚跳個不停。要是張開嘴,說不定會嘔吐出一連串過分急促的心跳聲吧。
所以她抿緊了唇,連臉頰也憋得蒼白,像是連呼吸這么簡單的事情都忘記去做了。
五條悟也不急著說點什么,慢悠悠在她的身邊坐下,學著她的動作,也抱住了膝蓋。等了幾秒。還是沒有等到回答,她有點著急了。
“怎么樣?”還是由她主動問了。
“一切都好。”
終于能松一口氣了。
“不過。”
又要提心吊膽了。
五條憐趕緊捂住嘴,否則她真的要吐出來了。
“不過什么?”從指縫里傳來悶悶的聲響。
五條悟歪了歪頭,像是有點不解:“傷是治好了,但人還沒醒過來。硝子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能夠回復意識。”
硝子……說的是醫務室里另一位她不認識的女性吧。
五條憐抿了抿唇:“……好。”
好消息與壞消息并駕齊驅,她大概還不能為此感到高興吧。
那么,現在是不是可以去看看甚爾了?或者是趕在憤怒的咒術師們前來問責之前把甚爾帶走?
決定不好,所以五條憐還坐在這里,而五條悟也陪她坐著,彼此沉默著,只有呼吸的頻率聽起來如此不同。
等了很久,誰都沒有主動出聲。
“你要不要說點什么?”還是五條悟先開口了。
五條憐有點抗拒地抱住手臂:“要我說什么?”
“說一說你為什么要離開五條家之類的?”
“這有什么好說的……”她把自己抱得更緊,“你又不是不知道理由。對你來說,五條家是給予了你愛的、真正的‘家’,對我來說不是。我討厭那里,所以我走了。就是這樣。”
她試圖把這一切說得很輕巧,但果然還是輕松不起來,哪怕只是吐露著蒼白的事實,都能感覺到心臟一陣一陣的抽緊。說到最后,她不得不深呼吸一口氣,才能讓自己覺得舒暢一點。
很可惜,也只是舒服了一丁點而已。
“為什么不和我說?”
“如果說了,然后呢?”她喃喃著,“我不覺得你會做什么。畢竟,你都沒有來找我。”
“所以,你對我生氣了?”
“對。我很氣你。”
“真巧,我也在氣你,所以我沒有來找你。”
五條悟的話有些意外,聽得她不由得愣了愣,隨后才有點想笑。
“你?”她果然笑了,帶著一點譏諷的意味,“你,對我生氣?”
五條悟點頭:“沒錯。”
“為什么?”
“因為你什么都沒有對我說,就獨自一人逃走了,我很生氣。”他忽然挨過來,用肩膀輕輕撞她,“我不是你最親愛的哥哥嗎?”
能不能把“最親愛的”這個形容詞刪掉?
五條憐真想這么說,但果然這種廢話還是沒能輕松地說出口。
“就是出于這種目的,你沒有來找我嗎?”
“算是吧,也有別的原因。”他聳聳肩,“我覺得你總歸會自己回來的。一個人在外面活不下去,回到家才是最正確的選擇,我當時是這么想的。對于懷揣著這種念頭的自己,我也有點生氣。或許,也有點氣悶著,明明知曉你在這個家里是被怎么對待的,卻完全沒有把一切放在心上的我吧。但這種事我才不會承認。”
……
坦誠。
真是坦誠。
明明說著不會承認,但卻坦白了。
意料之外的剖白讓五條憐有點震驚,她甚至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問題,所以才聽到了自己想要聽的這一切話語。她摸摸耳朵,又扯了扯臉頰。
嗯,很好,耳朵還好端端地待在原地,扯扯臉頰也是有反應的。看來她沒有在做夢。
五條憐抬起頭,看看坐在身邊的五條悟。
他果然長大了很多,他們之間也再也不一樣了,或許這份不同才是最好的。
她忍不住抬起手,也捏了捏五條悟的臉。
“怎么?”他問。
五條憐收回手:“沒怎么……就是有些難以置信。”
“有什么難以置信的?”
那么深刻的恨意,只言片語便可瓦解,這還不夠難以置信的嗎?
五條憐真想這么說,但是沒有。
“你這算是向我道歉了嗎?”她只這么說了。
“算吧。那你接受嗎?”
“……算是接受了。”
畢竟,她從來沒想到,五條悟也在對自己生氣。說到底,他們之間只是在賭氣而已。
他們并肩坐著,一度都陷入沉默之中了,直到她主動開口。
“我接受了你到道歉,所以我們和解了嗎?”
“只要你想要和我和解,我隨時都可以接受。”
“和解之后,我要回到五條家嗎?”
“你還是待在那個男人的身邊吧。雖然我覺得那個男人把你養成了很奇怪的樣子。”
“很奇怪的樣子?”
五條憐沒聽明白。
直到五條悟指了指她身上的校服,她還是覺得沒有聽懂。
“你為什么穿著天內的校服?”
五條悟終于把這個問題說出口了。
哦,原來是校服的事情。
五條憐撓撓頭,姑且把自己和甚爾的計劃說給五條悟聽了,順便連負債二十億的事情也抱怨了一下,仿佛說了這件事,就能讓自己的貪婪行徑變得合理化了似的。
“所以,在盤星教那邊,我們的任務算是徹底失敗了。”她無奈地扯扯嘴角,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了,“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代替甚爾把盤星教一鍋端了,我會把總部的地址發給你的。”
“好,告訴我吧。”他掏出手機,“這是我的郵箱地址。”
“嗯。”
“以后有什么事的話,就聯系我吧。”
“好……誒?”
這樣是不是算是交換聯絡方式了?
五條憐有點懵,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計劃中的一環。
但不管怎么說,既然這不是什么壞事,那就隨波逐流吧。五條憐希望他真的能夠把那個斂財的教會徹底毀滅。
似乎,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等到了夜里,甚爾都沒有醒來。沒辦法,借了輛輪椅,把他笨重的身體抗上去,五條憐艱難地推著他往前走。不經意回頭,五條憐還在原地看著她,不知是在等待著什么。
腳步頓了頓,她看著五條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舉起手,向他揮了揮。
“那……再見了,阿悟。”
“嗯。”
五條悟會以一笑。
“下次見。”
第119章 過分漫長的入眠
事情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在甚爾回到家的三天后,他都沒有醒過來。
“爸爸怎么了?”
五條憐總是被禪院惠問到這個問題,而她根本沒有辦法回答。
事實是甚爾重傷未醒,但這話顯然是不能說的,說了就會帶來更多的問題。沉默當然也不行,小孩子的好奇心可不是這么好應付的。
沒辦法,那就說,爸爸在睡覺吧。
“要睡這么久嗎?”
小海膽眨眨眼,很有耐心地一直憋到了第五天才這么說。
五條憐感覺更罪惡了,畢竟也算是她害得甚爾落得這種下場的。
他會不會這輩子都醒不過來了?
痛苦感和罪惡感,還有二十億零三千萬的負債重壓一口氣地壓過來。五條憐幾乎快要喘不上氣了,只能用手按著心口,然后努力擠出了一個算不上笑容的笑。
“沒事啦。沒事。”
她也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自己怎么還能——怎么有臉笑出來,可能是因為面對的對象是禪院惠吧。
“爸爸肯定會安然無恙的。”
她這么告訴禪院惠,也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就算是謊話,說上一百遍,也就能夠成為真話了,不是嗎?
至少,五條憐愿意這么相信。
大約也是在同一天,收到了來自五條悟的訊息,問她家住在什么地方。
「Ryo:你要來看我嗎?」
「Satoru:不是啦,我沒這空。只是給你送個禮物。」
「Ryo:禮物?」
「Satoru:你收到就知道了。」
將信將疑,但想著五條悟至少不會害自己,五條憐還是把自己的居住地址發過去了,當天下午就收到了來自搬家公司送過來的兩個巨大衣柜。
所謂的禮物就是衣柜嗎,但是送柜子做什么,難道有什么很特別的用意嗎?
再說了,她好像也不需要衣柜吧?
將信將疑地打開柜門,掉下來的一沓萬元鈔票一下子砸在五條憐的腦袋上,差點把她砸傻了。
至于緊接著倒下來的一大攤印著福澤諭吉腦袋的鈔票,倒是真的把她給弄暈了。
眩暈感持續了總計五秒鐘,五條憐才艱難地從鈔票的海洋中探出腦袋,一呼吸,能嗅到的都是金錢的銅臭味了。她還是有點懵,但她已經不準備打開第二個衣柜了——不用想,里面肯定也是錢。
繼續艱難地在鈔票的海洋中摸出手機,五條憐一個電話撥給了五條悟。
“為什么給我送了兩柜子的錢?”一開口就是這種質問。
“誒——?”五條悟拖長了聲,有點不開心似的,“不先對我說一句謝謝嗎?”
“謝謝。”她很配合,但疑問半點都又沒消失,“所以,送錢的理由是?”
“你知道這錢是從哪里來的嗎?”
“這……”
多少好像能夠猜到,但五條憐決定在這種時候裝傻。
于是她說:“我不知道。”
“是從盤星教教主的臥室里找到的喲,發現的時候里面就塞滿現金了。說真的我和杰都嚇了一跳。”他很適時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仿佛當真被嚇到了,“具體數目我沒有清點,預計應該能有二十億元左右吧。不夠的話,你就想辦法讓那家伙填上好了。有多余的話就最好了,你可以一個人貪掉了。”
那家伙……說的是甚爾吧?
五條悟對甚爾的態度不太好呢,不過這也是挺正常的。將心比心地想,五條憐絕對沒辦法好心到給想要殺死自己的人送錢。
這么想著,五條悟不知所謂的態度好像也顯得不值得一提了。
五條憐低頭,用手撫摸著散落一地的錢。她以為自己會很高興的,事實上她確實也有點高興,只是并沒有那么激動罷了。
“我明白了,謝謝你。”這句感謝是真心的了,“感謝你幫了我。”
“小事而已,不用謝的。”
這時候,他倒是說出這種客氣的話了。
其實她很想告訴她,甚爾還沒有醒過來,但是這話說得似乎會顯得很多余,況且就算是說給五條悟聽,他估計也幫不上什么忙,這也不是他想要聽的事情。既然如此,還是保持沉默吧。
最后再無聊地寒暄幾句,五條憐就掛斷了電話。看著高大的柜子和滿地的錢,忍不住想要嘆氣,俯身開始收拾起來。
居然在臥室里放了兩大柜子的現金,真不知道是怎樣性格惡劣的家伙才能做出這么俗氣的事情。
她暗戳戳地在心里吐槽著,但更想要抱怨的是,這兩個柜子究竟要怎么處理。
要是甚爾還醒著就好了,這樣就能差遣他把衣柜搬到別處去,但這件事的前提并沒能實現,所以柜子也只能留在這里,很突兀地杵在客廳的正中間。
難道他真的一輩子都醒不過來了嗎?
想到這個可能性,五條憐就覺得難過,鼻子一酸,還好沒有不爭氣地掉下眼淚。
……不行。不能這樣自怨自艾的。
與其等待甚爾醒過來,不如自己想辦法讓甚爾醒來更好呢。
從冒出念頭到付諸實際,五條憐只花了短短的幾秒鐘時間,轉身去從柜子里拿了幾疊鈔票就沖進臥室里。她把錢舉到甚爾耳邊,用指尖撥弄著紙鈔的邊緣,發出好聽的沙沙聲。又把幾疊鈔票壘在一起,放在他的鼻子前面扇風,試圖讓金錢的氣息喚醒甚爾。
成功了嗎?抱歉,沒有。
這也算是意料之中。
要是只用點錢就能讓禪院甚爾醒過來,那當真算得上是好事一樁了。
“唉……我真蠢。”
五條憐自嘲地笑笑,忽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艱難地往床上一坐,把席夢思鬧出驚天動地的聲響,但本人對此卻毫不在意——反正躺在床上的甚爾也不會在意的。
“你倒是爽快了,能睡這么久。真是的……”
想想有點惱,五條憐伸出手,很沒大沒小地捏了捏他的臉。這時候倒是要感謝他曠日持久的昏睡狀態了,這么離譜的動作居然也沒有將他喚醒。
對他的臉發泄完了情緒,她又忍不住撩起了他的上衣,輕輕拂過已然完好無損的腹部。
傷口已經愈合了。她告訴自己。
早前被術式擊中腹部的巨大傷口,在家入硝子的治療之下已經完全愈合,破碎的血肉重新生長,曾經粘在五條憐手上的淋漓鮮血也早已洗凈,為什么她還是會覺得指尖滑膩難受,而他又為什么還沒有醒來呢?
“拜托你……快醒醒吧,別丟下我……”
她喃喃著,把臉埋在了掌心里,不知要將這話說給誰聽。
“還有好多好麻煩的事情,沒有你。我一個人肯定應付不來的……一個人怎么能行呢?”
只有她一個人的話,一定不行的。五條憐如此堅信著。
在床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骨節幾乎都要固定在了一起,她才不得不站起來,走回房間,把校服拿出來。
明天就該回學校了。
雖然對學校毫無半點眷戀,也沒有一點歸屬感,但如果錯過了期末考試會很麻煩,所以還是去吧。
托了孔時雨的福,五條憐得到了得到了一張有效期一周的請假條——這么看來孔時雨才是真正的萬能小幫手——順利地以“家里人生病需要照顧”作為理由長久地待在家里。
如今請假條的時間到期了,學期也將結束,她帶著空蕩蕩的大腦回到學校,只覺得什么都變得很麻木。
翻開試卷的第一頁……果然沒有幾道題會做的呢。這個學期請假太多了。
五條憐拿著筆,腦海中好像浮現出了一點知識點,但是不多,至少沒有充實到可以寫在試卷上。她的思緒和專注力也不知道飄到了什么地方去,明明她努力地在盯著試卷了,可那些文字卻好像在戲弄她一樣,調皮地在眼前溜走。她真想把卷子撕掉。
當然了,這種事情是做不出來的。
力所能及的、能夠幫助自己快點從這場絕望般的地獄之中拯救的,是盡快地提早交卷。五條憐早早地上交了自己幾乎空白的卷子,然后沖回家,滿懷期待地說出一句“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一定是聽不到的,畢竟這個家里只有小海膽才會這么認真地和她問好。甚爾的話,大概會“哦”或者是說一句“好”。
但是沒有。
“我回來了”就像是丟進了深潭里,連一丁點的漣漪都沒有漾起來。她甚至不敢走進臥室——雖然她還是不如其中了。
并且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稍微蘇醒的甚爾。
探探鼻息,依然平穩。他還活著,只是不曾蘇醒。
“為什么啊……”
不知道為什么,此刻最鮮明的情緒居然是憤怒。她氣得猛錘甚爾的胸膛。
“快點醒醒!快醒過來!醒過來,然后和錘了你的我打上一架吧!”
一如既往,無事發生。憤怒感也很快化作無力的哀戚,再也沒辦法落在甚爾的胸口了。
為期三天的考試日程,幾乎都已白卷收場。五條憐已經做好覺悟了,看來第一學期結束自己就要被勒令退學了吧。
看吶——
“五條同學。”
教英語的羽田老師站在門口,笑瞇瞇地向她招手。
“方便過來一下嗎?”
第120章 一點也沒有計劃好
——方便過來一下嗎?
這句話聽上去像是一句可供選擇的疑問句,實際上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至少五條憐不覺得自己還能有不方便或是不過去的理由。
“沒事啦。”
像是猜出了她的郁悶,七井轉頭過來,對她笑了笑。
“羽田老師肯定就是和你說一點和未來志愿有關的事情。忘了嗎?她最近在替班主任和我們溝通大學的志愿問題。”
“是嗎……”
是缺席學校太久了嗎,她居然連這種事都不知道?或許不知道也挺好的。
不過,未來的志愿啊……
說實在的,這個話題比讓她退學還要麻煩。這么想著,果然還是和羽田老師談談退學的話題更加輕松愉快一點呢。
但就算再怎么不情不愿,既然被老師召喚了,還是得過去才行。
五條憐低著頭,跟在羽田老師的身后往前走。走到一間教室前,抬頭一看,果然是“學生進路相談室”,羽田老師開口的第一句話也是“五條同學有沒有什么未來的計劃”,真是……還不如直接殺了她更干脆一點呢。
“未來的計劃啊……”
她的腦袋越壓越低,試著通過復述話語的方式延長自己的反應時間。
事實證明,這樣的蹩腳招數是派不上用場的,畢竟話語如此短,很快就來到了盡頭,不得不回答的時刻也到來了。
沒辦法了,她只能坦白:“我沒有什么未來的計劃。”
“這樣啊。”
羽田老師了然般點點頭,還是很耐心。
“那有沒有什么想做的工作或者是感興趣的行業?”
“這個嘛……抱歉,沒有。”
“畢業后打算直接找工作嗎?”
“唔……我不確定。”
“那就是想要上大學嗎?”
“我還沒想好。”
五條憐抱歉地撓撓頭,試圖露出一點笨蛋的笑容,說不定這樣就能讓羽田老師對自己徹底失去希望了。
但是失敗了。
羽田老師依然是那副很耐心的神情,噙著恰到好處的溫柔微笑,真該說不愧是教育事業工作者嗎?
被她笑吟吟的模樣看了太久,五條憐覺得有點不太自在,于是笨拙的模樣也裝不下去,冰冷得近乎冷漠的本質露了出來。不知不覺,她已經擺出了習慣性的冷漠面孔,低著頭只盯著自己交疊的手指。
“我覺得。”不再是什么疑問句了,這次羽田老師拋來的是一句肯定的話語,“我覺得,對于五條同學來說,考大學不是什么很困惱的事情。”
真是一句好聽的話。
五條憐扯扯嘴角,發出一聲很不像樣的笑:“真的?在我交了這么多白卷之后?”
只是在哄她吧?她知道的。
“真的哦。”
羽田老師笑著。向前微微俯身,向她靠近了一點。
“我知道的,這次五條同學交了白卷,只是因為家里的事情太煩心了,不是嗎?有時候我能感覺到,五條同學并不愚笨,只不過還沒找到自己的目標罷了。如果找到了目標,并且為之努力的話,五條同學一定可以順利成功的。所以我覺得,就算是考大學,對于五條同學來說也不會太難,不是嗎?”
是這樣嗎?
自己才是最看不清自己的那個人,這個道理五條憐很明白,但她依然并不覺得自己是羽田老師所描述的人——羽田老師描述的那個她太好太好了,真正的蹤跡怎么可能是這么好的人?
所以她沉默了,什么都沒有說,依舊低著頭,不愿意去看對面的人,暗自期待著著難熬的時間可以快點結束。
于是,視野里只剩下了桌子、百褶裙與交疊的手指。忽然又闖進來了一疊彩色的冊子,是羽田老師遞過來的。
明明沒那么感興趣,五條憐還是多瞄了一眼。花花綠綠的冊子都是大學的招生簡章,其中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SophiaUniversity,上智大學。
好像想起了明媚的夏天,過分自信的笑聲纏繞在耳邊。她花了半分鐘才想起來,這是夏梨曾經想去,但沒有去成的學校——忽然發現“夏梨”這個人早就已經是很久遠的存在了。
曾經出現在鐮倉的話語中的學校,如今很切實地新出現在了自己的生活之中。被發絲蓋住的耳洞很難受地瘙癢起來,五條憐居然有種前所未有的心虛感,總覺得自己的思維像是被看透了。
慌慌張張抬起眼眸,對上的依然是羽田老師笑意滿盈的眼眸。
“為自己選擇一個未來吧。”她說,“這些都是很棒的大學,有空的話,可以去看看哦。老師相信,五條同學一定很快就能找到自己心儀的學校,不是嗎?”
又是用“老師”作為自稱的口癖。
五條憐這么想著,果然沒辦法將失禮的話說出口。
不只是失禮的話,就連合適的應答,她也不知道該從何開始說起來才好了,甚至不確定是不是應該點頭。
一旦點頭,就像是她認同了羽田老師的話似的。
“總之。”絕對是看穿了她的為難,羽田老師把招生簡章又推近了些,“這些你先收著吧,好嗎?其實也不用著急現在就考慮大學或是未來,畢竟這才只是二年級的第一學期嘛。苦惱的事情,留到第三學期再想,也是完全來得及的。但是……”
羽田老師緊緊握住她的手。
“一定要選好自己的未來哦。”
“……好。”
五條憐覺得自己是逃出學生進路相談室的,凌亂的腳步差點讓她被自己絆倒,真是有夠丟人。回到教室,又被七井看到了手中的招生簡章,一下子就被猜出她和老師的對話內容是什么了。
既然如此,那干脆別遮遮掩掩的,問問其他人的未來吧。
“你說未來呀?我是打算考中央體育大學的喲。”七井是這么說的,“因為我到了大學也想繼續打排球嘛。”
“可是。”五條憐必須說一個事實,“你的成績和我差不多爛啊。”
“呃——!”
被戳穿的事實顯然對七井造成了相當嚴重的暴擊,她捂著心口,一下子都說不出話來了,只好由旁邊的桐原幫忙作答。
“她是排球社團的活躍分子,以后肯定會有大學招攬她的,所以文化課的成績爛一點也沒關系。”說著,她拍了拍七井的肩膀,“當然了,只能爛一點點——爛太多可不行。”
“不用你說啦美紀!”
“哦——”
原來還有這種入學方式,長見識了。五條憐點點頭,她覺得自己的問題還沒有解決。
“考上大學,然后呢?在那之后的未來是什么,七井同學你想好了嗎?”
“然后還是接著打球呀。”七井以一種理所應當的語氣說,“國家隊肯定是進不了的,但小聯盟肯定沒問題。我呀,就是想要一直打排球。”
“唔……這樣啊。”
目標明確,真叫人羨慕呢。
“桐原同學呢?”五條憐轉頭問別人,“你想好了以后的計劃嗎?”
“我是完全沒想過,也不一定會上大學,對社團更沒有這么強烈的眷戀。總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天滿同學,你呢?”她轉頭去問后排的天滿隼。
顯然是沒有想到對話還能來到自己的身上,天滿隼很明顯地怔愣了一下,然后才開始思索。
“我的話……應該會上大學。”他摸摸鼻尖,“具體的學校還沒有想好,大概要等三年級的成績穩定下來之后再選擇具體的學校了吧。”
“啊,好。”
大家的想法原來都有所不同啊。
還以為大家都和七井一樣堅定呢。
問了這么多,也聽了這么多,心中的疑慮卻是一點都沒有散開,惱人的陰霾和大學的招生簡章一起占據著掌心的空間,卻好像不能輕易放下。
大概是真的很高估了她的學習能力,羽田老師拿給她的居然都是些名校的招生簡章,公立和私立的都有,她甚至還在其中看到了法政大學,果然是真的很看得起她。
其中最讓她在意的,果然是上智。
五條憐并不想承認說時至今日她還在被夏梨影響著,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的話語確實是對五條憐產生了一點作用。譬如像是現在,她忍不住盯著上智大學的招生簡章。印在封面上的校舍如此美麗,她卻遲遲不敢翻開。
大學……她真的能行嗎?
——在別人讀書學習的時候你卻只能當個少女媽媽。
有名的學校,無名的學校,還有自己的未來。
——尊嚴和未來全部泡進臭烘烘的尿布里。
羽田老師說,一定要選好自己的未來。
——你自己不覺得羞恥嗎?
耳朵又開始痛起來了。
五條憐趕緊摘下耳環。
總以為自己的耳洞又開始流血了,但是沒有。她的耳洞好端端的,也早已愈合了。那些話語也一點都不正確,她知道的。
既然如此,還是去大學看看吧。或許是時候想想未來的事情了。
開始想了就恨不得立刻去做。正好明天就是周末,她真想立刻就出發,但這股沖動剛冒出來,就被一種莫名的罪惡感攬住了。
不過在甚爾還昏睡不醒的當下,自己卻跑去參觀大學了,這種事情真的好嗎?
唔,其實也沒什么不好的吧?無論她去或是不去,都不會對甚爾的狀態造成任何影響的。
五條憐悲哀地扯扯嘴角。
對了,既然這樣,干脆讓甚爾幫忙選出目的地好了。
她理好招生簡章,放進甚爾的手中,用他握不住的拳頭捏著。
哪份招生簡章最先掉下來,她就選擇哪個學校為第一站吧!
想象得很好,事實卻進行得不那么順利。甚爾的拳頭沒有松開,居然緊緊地握著招生簡章。
……誒?
“你在干嘛?”
甚爾盯著她,很無奈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