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丑寶堂堂登場!
一不小心把事情搞砸,這種事好像也不是1回 了。
說實話,五條憐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負罪感,非要說的話,可能還是尷尬的心情更占上風。她都不知道應該說點什么才好了。
嗯。這回說不定會被罵呢。
她已經有這種預感了。
痛罵和抱怨都沒有立刻到來。甚爾還在看著山崖下方的動靜——也就是寂靜一片,沒有動靜。這是好事一樁
如果跟隨他的視線望過去,便能看到突出的一塊巖石上炸開的紅色痕跡,更深處則是更渺小些的血漬,還有扭曲得幾部認不出是人形的人形,周遭散落著裂成了好幾塊的黑色東西,這顯然是咒靈的尸體。
本來就已經半死不活了,又從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無疑是沒有活路了。
甚爾收回目光。
“你把咒靈的尸體丟出去了,是吧?”他摘掉帶血的手套,一并丟下山崖,回頭對她說,“沒事,不打緊。”
反正不是什么大問題。而且現在不用再費心處理尸體了,對他來說倒也算得上是一件省力的好事。
不過,以后得好好補刀才行了。這一點也決不能忘記。
他朝五條憐招招手:“過來吧,搜索一下這家伙有沒有留下好東西。”
不知道為什么,五條憐凍得通紅的臉頰倏地變得蒼白了好多,微張的嘴唇也透著幾分僵硬感。
她別扭地走過來,雙手緊緊攥著吉他包的肩帶,不曉得到底在想些什么。
“干嘛?”甚爾騰出了多余的一點耐心,但也只是隨口問道。
五條憐不吱一聲,看起來更加扭扭捏捏了,猶豫了一會兒才說:“我們真的要用死人用過的東西嗎?總覺得很……怎么說呢,不吉利?”
“……”
甚爾無話可說了。
每當他覺得五條憐做出了一點漂亮的好事,或者是展現出一點點小聰明,要不了多久她就必定會說點傻話來消磨他心中對她的好感度。到底是她腦子太不靈光,還是故意不想和自己打好關系?他實在搞不明白。
于是,他決定說一點刻薄的話。
“當然要用,這有什么好忌諱的?你也是‘死人用過的東西’,我都沒嫌棄你不吉利。”
從死去母親的子宮里剖出的生命,確實算得上是“死人用過的東西”沒錯呢。
不得不說甚爾這話說得相當冒犯人,可五條憐也不知道為什么,一點都沒有冒出什么多余的氣惱感,可能是因為甚爾說他沒有嫌棄自己,也可能是他的這話確實有那么一點好笑——畢竟,這真的是個地獄笑話。
既然沒什么好糾結的,那就加快腳步,快點跟上去吧。
小小的山頂小屋,一眼就能看遍。角落里堆著生活垃圾和小小的旅行背包,以及一具尸體。仔細瞅瞅,貌似是守林人。
看來他們這次處決的目標對象是個殺人犯。
這么想著,五條憐覺得心安理得了不少,但并沒有把心思盡數說出口。會被甚爾笑的。
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什么了。這里連家具都沒有多少,櫥柜里裝著的也是罐頭食品。本以為能夠在旅行背包里找到什么好東西,結果只是沒吃完的巨無霸套餐而已,凍得像冰塊一樣,食用價值跌至谷底。
把背包反過來,抖一抖。啪嘰——有個什么東西從背包的夾層里掉出來了,看起來圓滾滾的,像是一顆球。
五條憐俯身,拾起小球。咦,怎么摸起來是熱乎乎的?
不止熱乎乎而已,它摸起來也是柔軟的手感,像是一顆肉球,泛著紺紫色,皺巴巴的表皮崎嶇不平,還長了幾根硬硬的毛,看著滲人。
感覺,是個奇怪的東西。
正這么想著,小球忽然開始蠕動起來,發皺的表皮更加皺起來,好像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冒出來了。
五條憐很不爭氣地被嚇到了,并且更不爭氣地猛抖了一下。小肉球從指縫間掉下去,啪嘰啪嘰彈了好幾下。
每彈跳一下,小球都會膨脹一點。于是到了最后,“啪嘰”也變成了“砰”的一聲,小肉球變成了半人長的巨大肉蟲,從近似人臉的面孔里發出了咕嘰的叫聲。
五條憐沉默。五條憐呆滯。五條憐尖叫。
“有咒靈啊甚爾——很丑的咒靈!”她已經拉開吉他包的拉鏈了,“我現在就把它祓除了!”
甚爾還在專注于翻箱倒柜,頭也不抬:“哦,行啊。”
“嗯……就放心地交給我吧!”
這句放心不是說給甚爾聽的,而是五條憐對自己的安慰。
安慰成功地派上用場了嗎?說不好。
到底要怎么才能祓除咒靈呢?這也說不好。
五條憐撓撓頭。她完全沒有概念。
雖然很想以之前的成功經驗作為參考,但問題是,祓除了咒靈的她本人也搞不懂一切究竟是怎么實現的。
難道真的只需要拿起槍,然后扣下扳機,就萬事大吉了……不對,槍被甚爾拿走了,她對抗咒靈的唯一利器就這么消失無蹤了。
或者,她是不是也該學著甚爾的樣子,拿上咒具迎戰?這樣好像稍微靠譜一點。
沒有半點磨蹭,五條憐果斷地從吉他包里掏出了百分百必中棒球棍,期間約莫深呼吸了四五次,沉重球棍舉在手中,壓得手臂上的每條肌肉纖維都在痛。
用力敲下去,金屬球棍和軟乎乎的肉腦袋碰撞出很駭人的聲響,但實際上卻沒有造成任何半點的變化。皺巴巴的臉依舊是那副皺巴巴的模樣,長著幾根稀疏毛發的腦袋沒有凹下去更沒有變形。它甚至都沒有抬起小眼睛,似乎五條憐根本不是個需要正視的對手。
不服氣嗎?這倒是沒有。她只覺得有點緊張。
正準備再敲打一次,咒靈忽然抬起了長長的上半身,張開難看的厚嘴唇,啊嗚一下,把棒球棍吞進了嘴里。
是的,吞進了嘴里——居然吞進去了!?
在三秒鐘的震驚過后,五條憐才被嚇得大叫起來,沖動之下的條件反射讓她想也不想地立刻動手拔出棒球棍,可這只咒靈無牙的嘴就像是長了吸盤一樣,緊緊貼住了棒球棍的金屬表層,一點一點往里吞吃,顯然是想要把球棍咽下去。
“不許吃!”
被迫和長了一張人臉(而且這張臉還根本不好看)的咒靈面對面,她真的感覺自己的san值正在一點一點往下掉。
“快點吐出來,不許吃——不!許!吃!”
無論是大喊大叫還是煞有介事的要挾,在聽不懂人話的咒靈面前,全都排不上用場,它的動作完全沒有停下。只能用蠻力了。
在這場堪比拔河的拉鋸戰中,力氣小小的五條憐顯然占據不了半點優勢,拔著拔著,她就從堂堂正正的站姿變成了慘兮兮地坐在地上。
眼前著球棍部分馬上就要被吃光了,她一下子什么道德都顧不上了,用腳拼命去踹那張難看的臉。
不留情面的狠踹終于排上了用場,咒靈“咕”地一聲,張大了嘴,把棒球棍吐出來了。
不只是棒球棍而已,他還吐出了更多東西——衣物、書籍、裝在玻璃罐里的蠅頭,還有身份證件,印在照片上的臉和目標對象完全一致,名字卻截然不同。看來這就是他的逃生路徑沒錯了。
這些意外收獲讓五條憐有點不知所措。匆忙向甚爾投去求救的目光,才發現他早就注意到了這里的動靜,正盯著那只咒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伸出手,塞進了咒靈的嘴里,嚇得五條憐又想大叫了。
居然把手放進這么丑的一張臉里,好惡心!
想都沒有多想,她果斷地抱住甚爾的腰,拼命往外拽。
有點出乎所料。身材比她壯碩了那么多的甚爾,腰卻纖細的很,就算是她都能輕松地環抱住……啊不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五條憐和他壓根就不是一個噸位的選手,就算是榨干了全身上下每一絲力氣,她都沒能把他挪動分毫。抬頭一看,他正以一種微妙的表情盯著自己呢。
“你在干嘛?”
他似乎很無奈,這也難怪。但五條憐半點都沒察覺出來,急急地說:“我以為你會被這只咒靈吃掉!”
“怎么可能。就算它是一只收納型咒靈,也不可能那么輕松地把我吃進肚子里的。”說著,他分外輕松地拔出了手,并且用這只手拍了拍她的腦袋,“放心。”
“呃……”
……好臟。
雖然他的手上既沒有粘上口水也沒有黏著什么臟兮兮的東西,但畢竟是從那么一張丑臉里拔出來的,怎么想都覺得太惡心了。
甚爾裝作沒看到她的嫌棄表情。他已經得到了心滿意足的東西,可不打算為了矯情的小姑娘折損難得的好心情。
“這是個能派上用場的好東西。”他拍拍咒靈的難看的腦袋,“帶回去養。”
“……養?”
咒靈也能養嗎?
或者是她聽錯了,耳朵出問題了?
“是啊,怎么不能養了?”甚爾聳聳肩,“你就把這東西當做小貓小狗唄。”
“……”
小貓小狗那么可愛,怎么能和這個長了人臉的丑東西咒靈比呀!
第62章 真的要養一只咒靈呀?
甚爾要養咒靈。
甚爾要養一只丑陋的咒靈。
甚爾要像養小貓小狗那樣把丑陋的咒靈養在家里!
上述這些結論接連跳進五條憐的大腦里,橫沖直撞的,撞得她都要暈過去了。
五條憐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夠冷靜地面對這個事實,但現實情況是,光是面對咒靈這張皺巴巴像老頭的難看臉蛋,她都覺得不自在到了極點。
想象一下和這副面孔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場景,難道真要她每天早上親昵地拍拍它快禿了的丑腦袋嗎?嘶——太怪了!
她暗自下定決心,絕對不能和丑陋的咒靈住在一起。
“吶,甚爾……甚爾?”
叫了好幾聲,甚爾都沒回頭。
大概是突然卷過來的風吹散了五條憐的聲音,也很有可能是甚爾早就預感到她要說點掃興話了,干脆裝作什么都沒聽見。
總之,他把丑陋咒靈揣在口袋里,頭也不回地徑直往前走,已經準備下山了,只余下五條憐尷尬地僵在原地。
沒辦法,還是跟上吧。
下山只有一條路,只好原路返回,重新穿過兩處山洞。
一想到被噪音填滿耳朵大腦的那種痛楚,五條憐真的覺得好不情愿。她甚至都開始幻想起在山間小屋度過一輩子的可能性了,但甚爾顯然是無視了她皺起的面孔中陷進去的每一絲不情愿,強硬地沖她招招手。
啊啊啊,豁出去了!
五條憐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決心,甚至從外套的夾棉層里扯出了好幾團棉絮塞進耳朵里(雖然這都是無用功),又立起領子戴上帽子,做足了萬全準備,快步踏進山洞里。
咚——!
鉆進耳中的第一個聲響是腳步落在巖石上的足音,分外敦實且沉重的一聲。緊著這又是咚咚咚的聲音,依然是腳步聲。
除了腳步聲,這里再也沒有別的聲音了。
“……誒?!”
明明是好事一樁,五條憐卻不自覺地擺出了一副驚恐面孔,好像安靜的山洞有多么糟糕似的。
甚爾停住腳步:“干嘛?”
“聽不到聲音了。”
他輕哼著:“忘了嗎?因為我把那只發出聲音的咒靈殺死了。”
“唔……確實是這樣沒錯啦。”
可那時盤踞在山洞里的叫聲如此鮮明嘈雜,真不像是一只咒靈能夠鬧出的動靜。她莫名覺得,山洞里肯定不只有一只咒靈而已。
抬頭去看,天頂黑漆漆的,巖石的縫隙也黑漆漆,就算以她的眼睛,也看不清多少,哪怕真有什么東西棲身其中,也只能當做不存在了吧。
五條憐無奈地收回目光,安慰自己,沒有聲音就是好事一樁,用不著再糾結什么或是擔心什么了。
順順利利地下了山,還得坐車回札幌。丑丑的咒靈被甚爾抗在肩上,怎么看都有種不情不愿的感覺。五條憐偷瞄了兩眼,雞皮疙瘩又要起來了。
“我們真的要帶著這玩意兒一起上車嗎?”她往掌心里哈了口氣,搓搓手說,“要是被人看到了,肯定會覺得很怪的。”
甚爾用看笨蛋的表情瞥她:“一般人看不到咒靈。”
“我知道的!”她忍不住要替自己辯解,“但不是每個一般人都看不到咒靈啊!要是回程的車上正好遇到了一個天賦異稟有咒力的普通人,那不就麻煩了嘛。”
“哎。”
他被五條憐說得有點煩,卻也沒辦法否認她,又不想直白地給出認同,只好給出了很擰巴的一句“行吧”,姑且算是宣告了五條憐的勝利——雖然這算不上什么值得說道的勝利就是了。
想想她剛剛發現這只咒靈的時候……貌似它蜷成了一顆球?
甚爾那時候沒專心留意她那邊的動靜,一時也有點想不起來了。不過,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讓咒靈變成小球狀態,姑且算是扯平了吧。
“喂。”這只咒靈看著有點聰明,甚爾決定直接說出自己的需求,“縮小。”
咒靈一動不動,趴在它的肩上,只“嘰——”了一聲。
“你明明聽見了的。”他攥緊拳頭,敲在那顆沒毛的腦袋上,“快點。縮小。”
無論是好言好語還是暴力恐嚇,全都沒能奏效,咒靈保持著那副氣人的死樣子一動不動。真是白覺得它聰明了。
雖然被氣到真的很想把它丟在北海道的冬天凍成冰塊,但收納型咒靈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優質戰利品。沒有考慮太久,甚爾敞開了外套,把咒靈一整個塞進里面,然后飛快地拉上拉鏈,軀干部分看起來稍稍有些微妙的不平整,不過算不上多奇怪。
“這樣就沒人能看到了吧。”
說著這話的甚爾怎么帶著一點莫名的小小驕傲感?
五條憐表情復雜,很艱難地點了點頭。
是看不出來了沒錯……但把丑陋的咒靈抱在衣服里,真的好惡心啊!還是躲遠一點吧。
她偷摸摸往旁邊邁了一小步,然后又邁了一大步。
絕對就是這之后的一大步暴露出了她的真實心思,甚爾忽然伸出手臂,一下子搭在她的肩上,格外親昵地把她攬到身邊,換上一副無恥的笑:“好。那我們回家去吧。”
“呃……”
手臂貼到他的身體了,隔著一層厚重的外套,仍能感覺到咒靈在里面微微蠕動的動靜……啊啊,好惡心!
五條憐整個人都僵了,硬是被甚爾像夾帶文件夾那樣夾著帶到了公交車站——這段路途中,他絕對拿自己的痛苦當做小零食那樣吃得心滿意足。
坐上長途客車,重新回到札幌。駛向東京的船要等到明天早上才會離港,只能現在這里度過一晚了。
無論是走在街頭、住在旅館,還是現在坐在店里吃早午飯,五條憐都忍不住去想甚爾外套底下的東西。
想著那紺紫色的身體,想想它在自己的身體上動來動去……呃啊,簡直連擺在面前的湯咖喱都快吃不下去了。
話雖如此,但由于湯咖喱實在是人間難得的美味,所以就算是懷著相當憂郁的心情,她還是順利地吃下了三大碗。
啟程回家,繼續在長達十八小時的航行中把所有的耐心全部耗爛。下船之后還要再搭好一陣的電車,耐心都快爛出洞了。
這就是為什么,終于在托兒所接到禪院惠時,五條憐會忍不住把他緊緊抱在懷里,用力去聞他身上熟悉的奶臭味了。
“托托所!”他還在興沖沖地重復前些天學會的這個詞呢,雖然重復錯了。
“嗯,托托所,我們要從托托所回家啦。”她摸摸小海膽的腦袋,熟悉的扎手感,忍不住又抱緊他,“我很想你。”
“阿憐,想你。”
笨拙的鸚鵡學舌,但也足夠叫人心滿意足了。
這句“想你”讓五條憐感到前所未有的有勁,扛著小海膽一路走到公寓樓下才覺得手臂發軟。想讓甚爾幫忙分擔一下,卻想起他的衣服里藏著一只咒靈,瞬間什么偷懶的心思都沒有了,灰溜溜抱著小海膽繼續走著,終于趕在他滑到肚子上前順利邁進了家門。
一到家,禪院惠就開始撒歡了,鉚足了勁在家里亂跑,看來心愛的“托托所”也不如家里嘛。
早知道他如此活力十足,就不抱著他一路走回家了。五條憐后知后覺地直到這會兒才意識到這一點,幸好她也不后悔。
至于一起回到家的另一個東西嘛……
她真有點懊惱自己翻找了雪山小屋里的旅行包。絕對是自己的過分仔細害得現在不得不和丑東西共住一個屋檐下,且未來的每一天都和這副肉嘟嘟的難看面孔打交道。看它每天在家里自在地爬,真覺得心癢癢。那對肉乎乎的小腳絕對是扎在了她的心里頭。
對于家中的新住客,小海膽明顯是最興奮的那一個。
在他看來,這只巨大會動的蟲子簡直是個軟綿綿的玩具。他總愛丑寶丑寶地叫喚它,追著它跑東跑西,還會趴在它的背上,讓它載著自己在家里跑來跑去,就算揪著腦袋上那幾根短毛,它也不會生氣。
“喜歡丑寶!”禪院惠甚至給出了這種發言,嚇得五條憐趕緊把他抱起來了。
可不能喜歡一只咒靈啊——尤其是這么丑的!
還來不及把這話說出口,丑寶已經自顧自挪動短短的足,往旁邊躲開去了。
每次都是這樣。一看到五條憐,丑寶就會挪開視線,立刻逃走,就連喂食的時候也是,只要是她投放的蠅頭,它必定堅決地扭過頭去,非要等到她走了,才會愿意吃上幾口。
思來想去,之所以會變成這番*僵持不下的狀態,八成是因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五條憐對準它的臉狠狠地踹了好幾腳,踢得它產生心理陰影了吧。
哼,反正她也沒必要被一個丑巴巴的咒靈喜歡!
五條憐氣惱地在心里想。
甚爾從房間里走出來,一臉懨懨,自然是完全沒有注意到丑寶和五條憐之間尷尬的氛圍。他自顧自把丑寶拎了起來,扛在肩頭,嘆了口氣。
“去干活了。”他丟下這么一句,朝玄關走去。
“好。”五條憐磨磨蹭蹭地目送他,臨了才說,“一路順風。”
甚爾也隨意地“嗯”了一聲,背影消失在門外。
最近工作倒是挺多呢。她想。
昨天也去幫忙處理咒術師了,她跟著甚爾一起,跑到了……
……誒,等等。
五條憐眨眨眼,終于意識到不對了。
為什么甚爾沒有帶上她,而是帶著丑寶一起去工作了呀!
第63章 至少要從這個禪院攻略起來!
有種不妙的預感從五條憐的心中擴散開來了,一點一點扭曲成了微妙的危機感。在短暫的一個瞬間里,她想了很多,而這些雜亂思緒之中,最核心的關鍵點顯然是“我會不會被丑寶取代”。
“怎……怎么可能呢!哈哈哈。”
五條憐自言自語地說著,努力用自信且幽默的語調,實際上她的自信早就伴隨著訕笑飛快地癟下去了,變成一團奇形怪狀的東西,就這么癱軟在心底,好半天都沒有撲棱一下。
嘴上高呼“怎么可能!”,心里裝著的卻滿是“怎么不可能!”。
丑寶是收納型咒靈,肚子里能裝下起碼十把咒具都不顯端倪,從功能性上來看,完全和她重復了,還比她厲害了不少,畢竟背著吉他包緊追其后的自己可沒辦法縮成一小團隨身攜帶。
單從這方面來看,盡管不太樂意承認,但丑寶確實更加厲害。
可是可是!——五條憐轉念又想。
說到底,丑寶的功能不就只有搬運咒具而已嘛。她可就不一樣了,不只具有足夠的智力與機動性,還懂得隨機應變。在過去的幾次工作中,她雖然闖禍過幾回,也搞砸過幾回,但相比之下,絕對是干得漂亮的次數更多。哪怕只是出于(不存在的)救命之恩,甚爾也該毫不猶豫地選擇她,而不是那只難看的咒靈嘛!
更何況,她還在認真地照顧著他的孩子呢。
成功把一只肚子餓就嗷嗷叫的小怪物養成會說話的小海膽,這可不是什么隨便說說的簡單小事。丑寶它做得到嗎!
就這么保持著窩在玄關的姿勢,五條憐零零散散地想了一大堆。那么她的自信心是否順利地重新鼓起來了?
抱歉,沒有。
不自信依舊頑固,危機感也沒有消失。思來想去,她決定親自向禪院問問清楚——她指的自然是坐在客廳地毯上玩小汽車的、名字叫做“惠”的那位禪院。
磨磨蹭蹭挪過去,五條憐在他身旁坐下,看他玩了好一會小汽車,才終于找到了插嘴的機會。
“惠——惠!”她夾著喉嚨,用前所未有甜膩膩的語調說,“我和丑寶,你更喜歡誰呀?”
禪院惠依依不舍地從小汽車上挪開視線,茫然地抬起頭,不知道是不是在認真思索,總之只聽到他特別高興地說:“丑寶!”
“什……!”
五條憐夾不住了,情緒一下子沖出來,她差點破音了。
沒想到在禪院惠的心里,自己也比不上那只丑陋難看毫無魅力的咒靈!這可真是……
大受打擊,真的是大受打擊。
她無力地靠在沙發旁,都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小海膽亮晶晶的眼睛才好了,更不知道應該給出怎樣哦回答,疲憊地在沙發旁伏了好久,只差一點就要振作不起來了。
要不現在就收拾收拾自行告退吧,這樣一來,多少還能給自己留點尊嚴,總比被趕出去好得多……
五條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下沉的血液倏地升上頭頂,帶來一種近乎漂浮般的眩暈感。她眨眨眼,一下子清醒了。
不對。離開了這里,她還能去哪兒?無處可去了!
零花錢是存了一點沒錯,但絕對沒有多到后半生無虞的程度,撐死只能維持幾個月的生活而已。她暫時也沒有其他賺錢的本事,貌似當禪院家的一顆槲寄生才是人生的最優解法。
想著想著,出走的決心就徹底消失無蹤了,求生欲轉而無限膨脹。她知道,自己得想辦法得到更多的肯定,也要比丑寶展現出更優秀的競爭力才行!
沒有半秒鐘猶豫,五條憐立刻帶著小海膽出門去玩了。
先從這個禪院開始攻略起來!
去了公園、去了玩具反斗城、去了甜品店。平常總不讓吃的冰激凌吃了三個球,喜歡的模型和玩具也統統拿下,錢包隨之小小出血,還好沒有到錢庫虧空的程度。
然后,手牽手走回家。
禪院惠個子矮,腿也短,歪歪扭扭,走得費勁。五條憐便放慢了腳步,跟著他的節奏,一點一點挪動在人行道上。
才走了不到一百米,小海膽就累了,沖她伸出手,皺起臉裝作要哭。五條憐完全沒被他騙到,但還是如他所愿,把他在懷里,一起走回家。
整整一年過去,禪院惠長大了好多。去年這時候,他還只是個小屁孩呢。
如今身量長了,會說話了,變得愈發結實敦實,不變的是自己小得可憐的力氣。
明明度過的是完全相同的三百六十五天,自己卻毫無長進。
個子高了一點五厘米,四舍五入等于零,并且在甚爾的眼中,她依然沒有擺脫矮子的標簽。
心態方面嘛,更是一如既往,去年在擔心甚爾會不會趕他走,現在仍在擔心同樣的問題,真是太沒骨氣了。
光是想想,就有夠憂愁的了。她忍不住嘆氣,把滑到肚子上的小海膽重新掂到胸口上。
“惠惠。五條憐輕聲喚他,”現在你喜歡誰多一點?我是說在我和丑寶之間。”
禪院惠不說話,伸手去摟她的脖子,臉直往她頸窩貼。是不情愿了嗎,還是自己的心情太過急切,壓迫到他了?
五條憐有點后悔,正想說不回答也沒關系,卻聽到他嘰咕著出聲了。
“喜歡阿憐。”
他說著,貼在頸窩的面孔好滾燙。
呀,原來他只是有點不好意思。
一下子讀懂海膽尖刺下的柔軟,五條憐有點高興,甚至有一丟丟得意。
看吶,這孩子喜歡她呢!
……她被喜歡著呢。
五條憐低下頭,臉頰輕貼他的額頭,暖乎乎的,好柔軟。
“我也很喜歡惠惠哦。”她小聲說著,近乎魔法的話語讓懷中的重量都顯得不足一提,“最喜歡你啦。”
小海膽縮起身,像是覺得很不好意思,咯咯咯笑起來。五條憐也想笑了。
很可惜,一回到家就看到了丑丑的丑寶,一切輕快的心情全都消失無蹤,五條憐的面孔瞬間就耷拉下去了。
居然要落到和咒靈一較高下的程度,自己未免也太慘了吧……
越想越覺得不服氣,趁著誰都不注意,五條憐沖丑寶做了個鬼臉,姑且算是小小地發泄了一下自己郁悶的心情。一轉頭,卻發現甚爾就站在身后,也不知道有沒有被他看到自己剛才敵意滿滿的行徑,一時不禁有些緊張。
“啊……您、您回來啦?”敬語又被用上了,話語也被說得好不自然,“工作還順利嗎?”
甚爾睨了她一眼,八成是偷看到他剛才的小氣動作了,只是沒有直說,只點了下頭:“挺順利的。”
“挺順利的”……哼。
五條憐心里酸唧唧,脫口而出的話語自然也帶上了點酸味:“蠻好的,咒靈也能幫上你的忙。”
“是啊。”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甚爾輕笑著說,“比帶一個小屁孩搬咒具方便多了。”
“呃——!”
不妙,這個對話不妙,必須得阻止這種話題走向!
她這么想著,可根本來不及說點什么,甚爾已經自顧自講下去了,以一種夸張的、心滿意足的口吻。
“哎呀,這只咒靈——你們平時是怎么叫它的?丑寶?——它很方便吶,輕巧又不占空間,帶在身上完全不占空間,也不用瞻前顧后的,你說是吧?”
后半句絕對是對五條憐的暗諷!
“想要什么咒具,就直接從嘴里掏就是了,雖說挑挑揀揀需要一點時間,但也還算便利。能找到這么一只收納型咒靈,真是撞大運了。”
想象一下,把手伸進那樣一張丑巴巴的嘴里拿咒具……嗯,多虧午餐吃的是泡面,即便真的吐出來也不算虧。
五條憐努力住腦,但不管怎么想,丑寶肯定馬上就會取代她的地位了。越想越沮喪,她的臉都垮下去了,垮到甚爾都無法坐視不理,不耐煩地丟出一句“你干嘛這副表情”。
“沒干嘛。”她先逞強了一句,可心里還是難受,“我擔心以后沒辦法在工作上幫你了,然后被你趕出去。”
甚爾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笑她是想得太多的笨蛋:“有什么好擔心的,我現在不會趕你走。你不是還在照顧惠嘛?咒靈可不曉得怎么照顧孩子。”
承諾一點也沒能說服五條憐,她倏地站起來:“只會做這些有什么用呀!等到以后惠惠長大一點了、能自理生活了,你肯定就不需要我了,對不對?”
她是在說氣話。
脫口而出的是“你肯定不需要我”,其實渴望得到的回答是“無論如何你一定會需要我”。
如愿了嗎?沒有。甚爾的表情卻原僵住了,摸了摸后腦勺,好不自在的姿態,心虛的目光早已移到不知何處去了。
好嘛,果然說中了!
雖然很清楚自己并沒能和甚爾結成什么奇妙的羈絆,但意識到這個事實也太傷人心了。
五條憐鼻子一酸,還好眼淚沒冒出來。
“我喜歡這里,甚爾……別讓我走,可以嗎?”
她很認真地說著,好幾次都試圖去迎上他的目光,但他低垂眼眸,像在逃避。
啪嗒啪嗒,禪院惠追著丑寶爬過來,鬧騰騰的。
“哦。”
在啪嗒啪嗒聲的間隙中,他說。
“不會讓你走的。”
第64章 他的承諾可信度極低
得到了甚爾的承諾,五條憐大概能夠安心不少,但想到甚爾貌似算不上是什么言而有信的家伙,她的警惕心一下子又豎起來了。
不過——她轉念一想——都說了不趕她走了,要是違背了自己的諾言,難道這家伙不會臉紅嗎?
不對不對——她又轉念一想——甚爾這種沒有自尊心的男人,怎么可能臉紅啊,更不可能為了她五條憐臉紅啦!
五條憐暗自懊惱著她過分天真的想法,越琢磨就越覺得擔憂,以至于比得到承諾之前還要更加惴惴不安。為了證明自己的擔憂純粹只是紙上談兵,她總忍不住偷偷打量甚爾,試圖從他的表情中找到一點端倪。
于是吃飯的時候盯,打游戲的時候盯,就連走進了衛生間,某些人——特指甚爾——都能感覺到追隨著自己的一道身影正在慌慌張張地飛快閃過
甚爾攥緊拳頭。
他受不了了。
“五條憐,你是變態嗎?”他不爽地耷拉著嘴角,對站在門外的身影說,“雖然我算不上你的教導者,而且也不是什么很有道德感的家伙,但我肯定沒把你往偷窺狂的角度引吧?”
“唔……”
五條憐一下子臉紅了,愧疚感讓她趕緊挪開了目光,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
“沒、沒有想當偷窺狂的意思!”盡管羞到臉紅爆炸,但自我辯解的這一步肯定是不能略去的,“我不是變態!”
“不是變態的話,你干嘛還站在這里?”
“我、我……”遲鈍的大腦開始瘋狂轉動,她得給自己找個借口,“我只是在想事情。對,想事情!”
甚爾好無奈,一口氣戳破她的謊話:“……什么事情是非要在衛生間門口想的?”
“啊哈哈——”
尬笑了兩聲,靈感也一下子冒出來了。她興奮到立刻沖進了衛生間。
“我其實是在……啊抱歉。”
甚爾面不改色地提上褲子:“‘是在’?”
還好還好,沒看到什么很了不得的東西。
五條憐緊張地后退了一小步,然后又退了一大步,心臟突突突地跳,把話語都撞得不安穩了:“我在想,唔,甚爾你最近沒有工作嗎?”
“你想讓我過勞死嗎?”
工作頻率不到一個月一次,怎么就變成“過勞死”了?五條憐暗戳戳想。
上一次的正經大活——指的當然是耗費了好幾天去北海道追殺咒術師的那一回,已經是上個季節的事情了。
在那之后的工作,都是簡單到一天就能完工的輕量級差事,他也不會帶上她一起。雖說零花錢還是照拿,但總缺少了一種工作的實感。
“要是工作上需要幫忙的話,可以隨便使喚我哦。我的泛用性肯定比丑寶好多了!”
她特地換上一副甜膩膩的撒嬌模樣,合攏手掌,笑嘻嘻瞇著眼,湊到甚爾身邊。
“拜托啦!”
五條憐的撒嬌可算不上成功——僵硬、生疏、不自然,好聽話也沒多少,無論從哪個角度都沒辦法打動甚爾。好在(其實也沒什么好的)知道她一貫的執著和粘人,他勉強還是把她的請求聽進去了。
“行吧,最近正好有事可以帶上你一起去。”他說。
“真…真的嗎?”其實聽得清清楚楚,但她還是覺得挺難以置信的,不自覺往甚爾身邊挨過來,“我果然能在工作上幫忙,對不對?”
熱情有點過頭了,他往旁邊躲了躲:“這次到不是帶你去做賺錢的事,而是干點花錢的事情。”
“……哦?”
沒聽明白,但真是有夠神秘哦呢。
五條憐想要追問答案,但甚爾總保持著沉默姿態,看來是要把秘密保留到最后一刻不可。她也只好稍稍收起一下泛濫的好奇心,耐心等待著甚爾的指示了。
就這么等待了小半個月,等到好奇心都快全部磨光,甚爾終于朝她招了招手。
“該走了。”他說。
為什么要拖到這一天才出發,她猜測八成是因為北海道的那份工作的最后一筆尾款終于打到了賬上(“雇個殺手還要分期付款,看來那些有名的咒術師家族也只是徒有其表啊!”收到第一筆款項時,甚爾罵罵咧咧地這么說,可明明是他自己同意多種多樣的付款方式的),錢包總算是充裕了起來,很適合奢侈地買點什么。
五條憐以為他會帶自己去銀座買奢侈品,或者干脆去4s店買車,但是沒有。
他們并未往繁鬧的市中心的方向進發,而是坐在電車一路通向市郊。下車之后,又要走上好一陣,四下愈發寂靜偏僻,她開始懷疑甚爾是不是要把她賣掉了。但一想到自己好像也沒那么值錢,她瞬間就安心了。
實在走了太久,重點似乎遙遙無期,她忍不住了,只好主動問:“我們要去哪兒?”
現在甚爾終于不遮遮掩掩了:“地下黑市。”
“哦……”
了然般點點頭,她似乎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安排,實際上只是意外到不知道該說點什么才好。
幸好,在發出笨蛋的疑問話語之前,她及時地想起了“黑市”這個字眼并不是今天才鉆進耳朵里來的——還在北海道的時候,甚爾就說過要把那句會發出尖銳叫聲的咒靈帶去黑市辨明種類了。
如今咒靈的尸體大概率還安穩地躺在山崖底下,也可能早就伴隨著時間分解掉了,但甚爾的想法顯然還沒改變,所以他們現在才鉆進了廢棄的隧道里。
“我們快到了嗎?”她忍不住問,“這里好冷……”
四下陰沉沉的,日光漏不進來,只有潮濕的味道鎖在里頭。灌入通道的風呼嘯般卷過,掀起了五條憐散落在肩頭的長發,飛揚的落葉啪嗒啪嗒掉在腦袋上,她真懷疑自己會不會也變成被風卷走的葉子。她不得不一次次重復著撫平發絲的動作,后悔自己沒有帶著發繩出門。
或者,干脆把頭發剪短了吧?偶爾也會冒出這種不切實際的夸張念頭。
甚爾沒吱聲,估計是沒聽到她在說什么,只徑直往前。走著走著,忽然停住腳步,左右望望,不知在思索著什么,猶豫片刻后才后退幾米,停在一扇小門前。
“從這里進去。”他這才說。
好嘛。原來他是記不得路線了。
五條憐扯扯嘴角,努力不讓自己的笑意泄露得太明顯,趕緊跟上去了。
小門背后關著黑漆漆一片,甚爾沒有打開手電筒就直接步入其中。她緊緊跟上,仍覺得不安。想要伸手去拽他的衣袖,結果他卻一聲不響地停下來了,嚇得五條憐措手不及,砰一下就撞上了他的后背。
“你啊……”居然是他先嘆氣抱怨起來,“走路長點眼睛好不好?”
“唔——嗯。”她捂著鼻子,不情不愿的,“知道了。”
走在這么黑漆漆的地方,長了眼睛也沒用啊!
這話才是她真正的念頭。
好在甚爾結實的后背肌肉本質上還是很柔軟的,就算是在慘烈的撞擊之下,也沒讓她的臉變成拍扁的面團。可他卻不再繼續往前走了,難道是生氣了?
“我有什么好生氣的?”
當五條憐直白地拋出詢問時,反倒得到了他困惑的這句疑問。她煞有介事地摸摸下巴,想了想才說:“因為,我剛才撞在你的背上了?”
甚爾無奈地聳著肩膀:“所以,這有什么好生氣的?”
“唔…”五條憐想了想,得出結論,“好像是不值得生氣?”
“那不就好了。”
“哦——”雖然這也算不上是什么危機,但還是勉強稱之為危機解除吧,“那您還不往前走嗎?”
“在等電梯。”
被他這么一說,五條憐才注意到前方小小的電子屏幕。剛才被他過分寬闊的臂膀擋住,完全不曉得前面是怎樣的情況。
繼續耐心地等待吧。等到“叮”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電梯門就此敞開。步入其中,按下控制面板上的向下鍵——除此之外就只有向上的按鍵了——電梯將載著他們一路向下。
“戰爭期間,這里曾經是防空洞。”
可能是電梯內小小的四方空間把無聊感壓縮得太過緊迫,甚爾居然很主動地說起了黑市的事情。
“戰敗之后,防空洞被廢棄,政府也無視了此地,幾個詛咒師來到這里,搭建起了地下黑市——所以‘地下’指的是各種意義上的地下。這里魚龍混雜的人很多,你最好表現得乖一點。我可不想招惹多余的麻煩。”
“好。”
聽起來真嚇人,好在她一直都挺乖的,所以也沒什么好擔心的……吧?
五條憐又忍不住開始思考自己被賣掉的可能性了。
還來不及亂七八糟地幻想一堆有的沒的,電梯門敞開了。她莫名有些緊張,就連漏入其中的是明亮的光也叫她覺得不安。跟在甚爾身后,她走出了電梯。
此處理所應當般沒有風,空氣卻格外清新,完全沒有潮濕或腐朽的氣味。
抬頭,看到了藍色的天空。有很薄的一層云掛在天頂,看來這會兒正是個好天氣。
……誒?天空?
第65章 萬里鎖拍賣會
抬頭看到藍色的天空,這是一件很符合常理的事情。但如果此事發生的地點是位于防空洞的地下黑市,那就顯得相當不合常理了。
五條憐揉揉眼睛,有點不敢相信。
看了又看,頭頂的“天空”,似乎真的有點端倪。
同每日所見到的晴空不太一樣,日光像是單純地漂浮在天頂上,帶著一種不真實感。而那看似明亮的日光,實際上亮度并沒有那么顯著,投在身上也沒有溫暖感,反而在她的腳下凝聚成了好幾道影子,仿佛有無數盞燈照過來。
極偶爾的時候,等看到日光在閃爍——非常短暫且虛晃的閃爍,在反應過來之前便消失無蹤。
再仔細看看,那些淺淺的云始終定在那里,沒有浮動分毫。到這里,她終于可以確信,他們還在地下了。
“甚爾。”
把他的“乖一點”的叮囑謹記于心,她特地壓低了說話聲,指了指天頂,把詢問也壓縮到了最小限度。
“是燈嗎?”
甚爾并沒有那么好奇,當然也早就知道了天空的秘密,但聽到了她的問話,還是習慣性抬頭瞄了一眼。
“是青空燈,仿造天空模樣的燈。”他說著,輕笑了一聲,帶著點嘲弄的意味,“老是待在地下看不到天空,人會瘋掉的。”
“是嘛……”新奇的理論,她忍不住追問,“那到了夜里,這些燈也會變成夜空那樣昏暗的顏色嗎?”
“不會吧,我忘了。”甚爾聳肩。
“一直開著燈,不就變成白羽雞速成基地了嗎?”
“白羽雞速成基地……你從哪里知道這種東西的?”
“電視上呀。”
北海道的農業節目里很認真地花了兩個小時科普了白羽雞速成基地的經營方式,內容可以說是相當有趣,她也就很認真地觀看了兩個小時,一度冒出了“以后我就在北海道養白羽**!”的混賬念頭。
甚爾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沒見過白羽雞速成基地的他也想象不出那里是什么模樣的,但五條憐看起來一臉認真,不作回應好像也不太合適,只好拍了拍她的腦袋,勉強算是給出了答復吧。
電梯門連接著在入口處,破鐵皮拼成的大門看起來很簡陋,還有幾個人守著,不過只要出示了身份證明,就可以繼續前進了。守門的中年男人看起來也沒那么嚇人,還對著甚爾打趣。
“喲,找了個小女朋友?”說的話倒是挺沒禮貌的,“原來你好這一口!”
五條憐不喜歡守門人打量自己的目光,往甚爾身邊躲了躲。打算辯解兩句,又想起了他的叮囑,沉默著不吭聲了。
甚爾拿回了自己的駕照,擺出一副圓滑模樣:“只是個小助手而已。”
“哎。”對方顯然不喜歡這個答案,依舊一副好事模樣,“我懂,我懂。”
明明什么都沒懂。
五條憐暗自在心里唾棄對方,等門一打開,就飛快地鉆進了里頭,都不情愿回一下頭。
邁過門后,就能見到真正的黑市了。
和想象中的陰暗邪惡詭譎的氛圍不太一樣,這里看起來很像是商業街——筆直的通道和兩旁的小鋪,標準的商業街配置。不過商業街不會售賣咒具和咒靈,也沒有奪命的咒物,更加不可能出現露天的八角籠,里頭關了兩只一決生死的咒靈。
又要過來賭錢了嗎?她暗自揣測。
她猜錯了。
甚爾無視了八角籠,徑直往前走。她也只好從八角籠中收回視線,跟在他身后。
還是忍不住環視四周。
本就挑高的防空洞又被加寬挖深,變成了足夠容納三層建筑物的奇妙空間,拉得很雜亂的電線穿梭在每一間店鋪的上方,如巨大的蛛網將黑市包裹。地上散落著垃圾和紙片,還摻雜了幾張傳單。五條憐瞄了一眼,是特級咒具萬里鎖的拍賣通知,時間就在今天下午兩點……不就是半個鐘頭之后的事情?
啊,原來是為了拍賣而來的!五條憐一下子想明白了。
走進拍賣會場,領到的號碼牌是相當不吉利的“13”。甚爾輕輕咋舌,把號碼牌別在了五條憐的胸前,完全無視了她不情不愿的幽怨表情,拉著她在中間幾排落座。
特技周五的拍賣會,意外得沒有吸引來太多的人。五條憐本以為會場至少能夠坐滿,沒想到臨開始前也就十幾組客人而已,連席位的三分之一都沒占滿,也難怪甚爾能夠放肆地把腿翹在前排的座椅上了——壓根沒人管他。
“呶,拿著。”
他把拍賣牌丟過來,五條憐手忙腳亂地上演了一出拙劣的雜技才終于接住。
“待會兒我來舉牌競價呀?”她指著自己問。
盡管拍賣會一次都沒來過,但她看了足夠多的電視劇,對于拍賣會的流程可不是一無所知。
甚爾“嗯”了一聲:“你照我的指示加價就行了。”
“哦……明白了。”
居然把整場拍賣中最有意思的部分讓給了自己,真不知道甚爾是怎么想的。她忍不住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當然了,甚爾的心思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揣摩出來的,所以五條憐也不會真的去探究她的心思,只是在心里小小地吐槽了一下罷了。
燈光緩緩暗下,拍賣師走上臺前,封印在木盒里的萬里鎖也被抬到臺上。
開篇當然是對今日拍賣的咒具進行介紹,順帶說一點真假難辨的夸贊話,把萬里鎖描繪成世間絕無僅有的神秘咒具。甚爾連眉毛都沒抬一下。
他本來就是為了萬里鎖而來的,錦上添花的話語沒有意義。
好不容易熬過平白直敘的夸獎,就是正經的競拍時刻了。小錘落下,起拍價是兩千萬,五條憐的大腦瞬間被一大堆的數字0塞滿了。
她真的不想表現得那么窩囊,但她真的需要確認很重要的一件事。
“我、”她很可恥地結巴了,“我們真有兩千萬嗎?”
甚爾只想嘆氣:“我有。”
“真有呀?”
“你要不信就別問了。”
“我——”
雖然很想說“我信”,但自稱有兩千萬的對象,可是一年前窮到付不起房租只能每天吃清水煮烏冬面的家伙……可信度怎么想都不高啊。
五條憐咬咬牙,努力摒棄對甚爾的固有印象,努力為他鍍上一層“努力工作所以拿出兩千萬綽綽有余”的形象。
鍍金成功了嗎?不好說。總之回過神來,才發現萬里鎖的價格已經被拍到了五千萬,自己還沒舉過一次牌。還以為是自己一不小心發呆,錯過了甚爾的指示,但轉頭一看,他依舊已那副悠閑放肆的姿態坐著,看起來毫不著急。
拍賣價來到六千萬。舉牌競價的人數明顯比剛才少了,只有零星幾次舉牌。
“六千七百萬一次,六千七百萬兩次——”小錘子高高舉起,其實還不準備這么早早落下,“——是否還有更高的競價?”
甚爾輕碰了碰她的手背,五條憐知道,該是自己登場的時刻了。
緊緊抓著拍賣牌,不敢有半點耽擱,她飛快地舉起手。
“好!”拍賣師也興奮起來了,“六千八百萬一次!”
甚爾在旁邊嘆氣,聽得五條憐好緊張。
“是我有什么地方沒做好嗎?”
他本來不想說的,但果然還是忍不了:“手不用伸得這么直。你剛才看起來像是小學生課堂舉手發言。”
“哦……”五條憐茫然地眨眨眼,說了一句很像是無關緊要的話,“我沒去過學校。”
“反正你表現得自然一點就好了。”
她暗自攥緊拳頭:“我明白了!”
她會繼續努力的!——雖然這種事也沒什么好努力的就是了。
競價來到八千萬,大多數競爭者都已退場,唯獨666號(這個號碼比他們的13號還要晦氣呢。惡魔的數字,她忍不住想)緊咬在后面,讓五條憐好不安。
被緊緊追趕的感覺很怪,持續走高的價格也讓她緊張,雖然甚爾看起來還是很平淡的模樣,但五條憐總忍不住擔心一大堆。
每一次舉完牌,她都要左顧右盼一番,暗自祈禱著沒人追著加價。可每當放下心來,666號就會遲遲地加價,就像是在故意折磨她的神經。
幾輪過去,價格即將抵達新的位數。甚爾翹起的腳還在輕快地抖著,傳來的震動讓五條憐的椅子也顫抖不止。她禁不住再次回頭,尋找著666號的蹤影,那一行人就坐在最后排,從某種程度來說也算得上顯眼。
后排的燈光昏暗,把他們的面孔塑造出了同樣的光影。五條憐舉著拍賣牌,努力撇開光影的影響,試著看清他們的臉。有些意外,這幾張面孔,她感到眼熟。
不是最近見到的眼熟感,而是存在于更久遠些的記憶中的面孔。他們看起來就像是……誒?不會吧。
不確定,再看一眼。
五條憐飛快回頭,瞇起眼偷窺后排,順便舉了下牌。
嘖……貌似確實是……
啊啊,還是不太確定。再看一看吧!
第八次回頭,甚爾終于忍無可忍:“你動來動去干嘛?”
飛快地收回目光:“我沒動來動去。”
“這把椅子都要被你晃得散架了。”他撇撇嘴,“冷靜點。你這樣顯得我很沒底氣。”
“不是啦。我——”
“你怎么?”
五條憐漲紅了臉。
“……坐在后面的666號是五條家的咒術師!”
第66章 玩去吧玩去吧——
此刻,五條家的咒術師就坐在兩米開外的地方,完全能聽到他們交頭接耳時發出的小小動靜。要是五條憐的鼻子能夠再靈敏一點,她絕對還能聞到那幾個人身上特有的五條家的味道。
至于“五條家的味道”是一種怎樣的味道……抱歉,她自己也描述不出來。
總之,就是一股類似于爛橘皮堆疊在一起,清爽之中又帶著點粉塵沉悶感的氣味吧。但五條悟身上沒有這股氣味,她也沒有……等等,有點想太多了。
現在既不是琢磨橘子皮,也不是思念五條悟的時候。五條憐飛快地回過神來,666號又舉牌了。
“八千五百萬!”
拍賣師的聲音激動而高亢,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激昂感,但并不像是滿足于這個價格了,倒像是想要給在座的所有人打上一針雞血,敦促他們再次加入這場金錢斗爭之中。
別人有沒有被這拙劣的手段吸引到,實在不好說。反正五條憐肯定是被順利打上雞血了。不等甚爾給出指示,她已經迫不及待地舉起了拍賣牌。
“八千六百萬!”依舊是亢奮的唱價,拍賣師一副笑瞇瞇的面孔,“13號客人,很有魄力呢……哦,666號客人也舉牌了。八千*七百萬一次!”
呃呃呃——可惡啊!
這群人好討厭!
有種莫名的焦躁感鉆進了五條憐的心底,詭異的瘙癢感撓得心神不寧,綿軟的凳子也像是變成了尖刺,怎么都坐不安穩。
五條家的咒術師認出她了嗎?
他們以前只在宅邸里短暫地打過幾次照面,連話都沒有說過,大概是沒認出來吧。
可是,她的眉眼間依舊留著五條悟的影子,也依然長得很像五條家的一員。看著她的臉,她們真的認不出她嗎?
很奇怪,五條憐也不知道自己的內心希望的究竟是什么——她不確定自己是希望被認出來,還是不要被認出來。不過問題的重點似乎不是自己的想法或是感受。
如果五條家的咒術師當真認出自己了,那他們絕對是在惡意競價,一次次舉牌的行為絕對是針對她這個叛徒的報復。
可如果沒認出來的話……
真的能認不出來嗎?雖然她確實一貫存在感很低沒錯,但也不至于看不出她也是五條家的吧?五條憐覺得好不甘心。
如果沒有認出她是誰的話,那他們就是純粹的性格惡劣,非要同別人一較高下不可。真討厭。
說實話,她死都不想輸給五條家的人。
五條憐果斷舉牌,再次壓了666號一頭,但價格很快又追上來了。
麻煩的拉鋸戰。
她這么想著,再度舉牌,完全沒有留意到酸痛的手臂,也沒發現甚爾擱在前排的腳已經放下來了,散漫的坐姿也變得難得的端正。他總在瞟著五條憐,表情微妙,大概是已經看出她在賭氣了,只是不確定該怎么把這個事實說出口。
再不確定怎么說,等到拍賣價直逼十一位數的時候,也不得不說了。甚爾冷汗狂冒,想要去按下她的手。
“喂,阿憐。你……”
“一億一千萬!”
硬是撞開了甚爾的手,五條憐趕在拍賣師之前報出了價格,而后便是短暫的寂靜無聲——她固執地抿著唇,甚爾驚訝到一聲不吭,五條家的咒術師也不再舉牌了。
咚咚咚。小錘砸出清脆的聲響。
“一億一千萬,成交!”
呼——五條憐猛松了一口氣,甚至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我們成功拍下了呢,甚爾!……甚爾?”
五條憐眨眨眼。她怎么感覺甚爾看起來怪怪的?
“你還好嗎?”她用手戳戳他的肩膀,理智終于稍稍回到大腦里了,“唔……我們有一億一千萬嗎?”
甚爾艱難地擠出回答:“……有。”
有是有,但這次真是徹底搞砸了。
按照甚爾最初的設想,九千萬左右是最好的價格,如果是一億,勉強還能接受。在這基礎上再加一千萬……抱歉,這絕對就是超級不值當的交易沒錯了。
一想到差不多要歸零的銀行賬戶,比起肉疼更多的是心疼。他真的后悔把舉牌的差事交給五條憐了——誰能想到五條家的咒術師也在這里,而且她還會和他們賭氣抬杠呢?
當然,也要懊惱一下想要萬里鎖的自己。
要是他的渴望沒那么強烈,大可以撒潑耍賴,或者以“小孩子不懂事”當借口,硬是拒絕掉這筆交易,盡管丟了面子,但也算是保住了錢包。
偏偏他不想放棄萬里鎖,那就只能吃虧了。
身旁,五條憐還在“甚爾”“甚爾”地喊個不停。顯然她的理智已經徹底歸位了,呼喚他的聲音都顯得有些緊張。
“我是不是搞砸了呀?”她抹去額角的冷汗,有點畏畏縮縮的,“我們又要開始吃清水煮烏冬面了嗎?”
比起被怒罵一頓,果然還是清水煮烏冬面更讓她恐懼。
甚爾不發一語,默默地掏出了錢包,掏出幾張紙幣,塞到她手里。
“你先到外面逛逛吧,接下來的環節完全別來添亂。乖。”
“我——”
甚爾又開始掏錢了:“好了好了好了玩去吧玩去吧……”
五條憐一臉郁悶,捧著錢像是不知所措。但他現在實在沒空去照顧她的情緒了(倒是先來個人寬慰一下他在各種意義上的損失嘛),跟著拍賣師走進后臺,去心甘情愿地奉上一億一千萬了。
簽一堆無聊的文件,等著上交存折。這里的人做起事來磨磨蹭蹭,看來白羽雞速成工廠的效果不佳,時鐘都已走過了整點,他的錢還好好地停留在自己的賬戶上。
干脆一直留在自己這兒就好了,如此一來,他的錢也可以一直停留在賬上不劃走了。他冒出不切實際的念頭。
這種好事不會發生,所以還是接著等待吧,反正今天也沒有別的事要做。
甚爾這么想著,癱在沙發上。口袋里的手機震了震,不知道是誰的消息,他依舊不緊不慢,磨蹭著掏出來。
「Ryo:dax=b&7nu^7“Cekxsde!」
來自五條憐的短信,但是一串亂碼。
怎么,在表達自己的不滿嗎?
甚爾無奈地撇嘴,把手機收進了口袋里。
“什么嘛,居然對我說那種話,把我當小孩子一樣……”
五條憐咕噥著,滿心郁悶地走出拍賣場時。
抬頭望了一眼時鐘,距離整點還有半小時之久。甚爾沒說什么時候再去找他,她也不敢走開,只好無聊地踢著腳下的廢紙團,不知道該做點什么才好。
既然給了她錢,那全部花光也沒關系吧?反正錢已經是她的了。
下定了決心,她果斷邁步向前,但警惕地沒有走遠,只在周圍的幾間小鋪逛了逛。
這里多數店鋪都在售賣咒具,還有中介服務——服務的對象當然是需要詛咒師介入的委托。她瞬間明白甚爾為什么會對這里很熟悉了。
從各種意義上來說,他都很需要黑市這種地方。
穿梭其中,本以為會被當作獵物或是冤大頭,事實上這里的人沒怎么關注她,最多就是抬起眼皮瞄一瞄她,片刻后就挪開了目光。看來這地方也沒有那么可怕嘛,她想。
隨意走進一間武器店,五條憐決定在這里把錢全部花光。
大件的咒具一如所料,相當昂貴,她買不起,也用不來。小型咒具嘛,價格倒是適中,但品類也繁多,挑花了眼,拿不定主意。看來看去,在店主“不買就快點走”的脅迫性目光下,選了一套苦無。
是因為她很擅長或是喜歡苦無,所以才做出了這個選擇嗎?當然不是。
純粹只是苦無價格適中,且看起來上手門檻很低,她才買下的——就是這么非常簡單且直白的理由。
再抬頭瞄瞄時鐘。還以為已經消磨了足夠多的時間,結果仔細一看,才過去了十幾分鐘而已。她無處可去了,也不好意思再咒具店多逛。
不管怎么說,光看不買的顧客需要承受的心理壓力都太大了一點,她這么脆弱的人可接受不了。
要不去八角籠那兒看看?說不定咒靈之間的拼死斗爭會很有趣。可惜不參與賭博就沒辦法觀賽,五條憐既不想當個賭徒,余下的找零也不夠支付賭資,只好就此作罷,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
“哎呀……”
擦肩而過的一個壯漢當真擦著她的肩膀撞了過去。
有點疼,但更多的是意外。而他就像是什么都沒看到一樣,睜著一雙長在頭頂上的眼睛,推動手中的平板車徑直往前走,掛在褲腰帶上的鑰匙甩得嘩啦嘩啦響,真是吵鬧的動靜。
五條憐想要叫住他,話都到了嘴邊,卻沒說出口。壯漢戴了厚重的耳機,八成聽不到她說話,還是不要……哦,不對,他的“耳機”沒有線,應該是隔音耳罩吧。
戴著隔音耳罩走在路上,好怪。該說真不愧是地下黑市嗎?她暗戳戳在心里感嘆著,忍不住頻頻回頭打量他。
可能是看的次數多了,也可能是五條憐的好奇終于化成了實體,壯漢踉蹌了一下,推著的平板車也隨之震顫,車上蓋著紅布的方形物體猛地一抖,往旁邊歪斜過去,露出鐵籠的一角。
然后,她看到了。
看到一個長發的人被關在籠中。
第67章 未能握住她的手
有人,人被關在籠子里。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瞬間,率先出現在五條憐大腦中的概念是“否認”——人不會被關在籠子里,也不該被關住。
她幾乎想要揉揉眼睛,仿佛這樣就能看得更清楚。但在此之前,推車的壯漢已經注意到了歪斜的籠子。
幾乎是立刻,他左右瞧了瞧,而后飛快地搬回籠子,把紅布蓋好。那人的身影再次被遮擋住,但五條憐已經看見了。
那是個赤。裸的人,深綠色如海藻的長發遮擋住了大半個身子,似乎是位少女。奇怪的是,她的下半張臉被什么東西蓋住了,像是面罩——電影里的漢尼拔佩戴的那種面罩。
很像,但不完全一樣。少女的面罩明顯更加嚴實一點,緊緊貼著下半張臉,不留半點空隙,五條憐幾乎只能看到她露出的一雙眼睛。
而那雙眼睛布滿驚恐的血絲,不安地四下瞟著,像是在尋求著什么。
有那么一瞬間——非常短暫的瞬間,她們的視線交匯在了一起。而后便被合攏的紅布蓋住。
啊。不見了。
該說是悵然若失,還是驚魂未定呢?五條憐覺得心里空落落的,視線還是不自覺黏著在那塊紅布上。
很忽然的,紅布鼓了起來,一只纖細的手臂從鐵籠子的空隙之間探出,向五條憐所在的方向伸過來,努力試圖抓住她們之間的空氣。
此刻她看不見少女的表情,卻不自覺的也想伸手,去握住她蒼白的指尖。她幾乎都要抬起手了,一陣尖銳的巨響嚇得她縮回了手。
壯漢發現了。
當然了,他看到的并不是五條憐蠢蠢欲動的手,而是伸出在鐵欄之外的那只纖細手臂。毫不猶豫,他果斷地拾起路邊的一根木棍,用力敲在鐵籠子上。
真是……前所未有的巨大響聲,像是什么東西從半空之中爆裂。求救的手縮回去了,許是在怯懦地顫抖著吧。
壯漢又接連敲打了幾下,毫不在乎這動靜已經引來周圍人的白目。他一定是故意想要恐嚇鐵籠中的少女吧。
最后一記敲打之后,周遭瞬間變得安靜了。把棍子往邊上一丟,他推著平板車繼續往前。回過神來,五條憐才發現自己還停在原地,雙手顫抖不止。
那個女孩向她伸出了手,可她沒能握住那只手……她究竟是懷揣了怎樣的心情,以至于要在向過路的自己求救呢?
空落落的感覺愈發擴張,整個胸腔都快要坍縮下去了。
現在五條憐可以確定了,這空洞般的異樣感來自于無能為力。她討厭這種感覺。
壯漢的背影變得愈發渺小,消失在盡頭的拐角處。五條憐的心臟跳得好快。
邁開腳步,她追了上去。
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很不理智的事情,但她必須要把那個女孩救出來。不是為了什么崇高的理由,也并非自信心爆炸,想當拯救他人的英雄。純粹只是她向自己伸出了求助的手,所以五條憐必須回應她的期待。
要是失敗了怎么辦……嗯,這種事情還是等到失敗之后再去想吧。
大不了就叫來甚爾幫忙嘛,雖然大概率會被他抱怨一頓,且有一定概率會被拒絕幫助就是了。
一想到甚爾那張氣人的臉,五條憐頓感動力十足。加快速度,快走變成了小跑,緊接著加速到了狂奔的程度。
穿過狹窄的小巷,繞過拐角,壯漢過分壯碩的背影再度回到了視野中。她大喘了幾口氣,努力隱藏自己的氣息,憋得臉頰通紅,才意識到對方戴了耳罩,根本聽不到她的動靜,這才安心地大口呼吸。
繼續彎彎繞繞,周遭的人越來越少。
繼續走下去,會不會只剩下她與壯漢與鐵籠中的少女了,到時候她能打過這么個和甚爾差不多結實的家伙嗎?
她在心里盤算著自己的勝率(怎么算都低得可怕),不經意間,壯漢已在一棟三層建筑的后門停下了腳步,熟練地拿出腰上的一串鑰匙打開了門,平板車也被推了進去。
門很快關上。不出所料鎖得緊緊的——怎么可能給她留下可乘之機呢。
試著透過鎖孔往里打量,看到的只是黑漆漆一片。門上的鎖是最新式的,可不是那種能夠從鎖芯透露出屋內秘密的老式舊鎖。
沒辦法,她只好把耳朵貼在了門上。
平板車推動時的轱轆聲算得上獨特,就算是隔著一層門扉,也能聽得清楚。
五條憐真希望自己的耳朵能和眼睛一樣靈光,如此一來就能精準地分辨出平板車被推到什么位置了。可惜希望暫且只能停留在希望的階段,她遲鈍麻木的耳朵只能辨認出轱轆聲往右上方去了,然后變得越來越輕,倏地又拉近了些,但依舊停留在右半側。
再之后,轱轆聲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砰”一聲,像是砸上一道門。那個女孩是被關起來了嗎,還是別的什么可能性?猜不出來。
她后退了幾步,有點茫然,不知道接下來該做點什么才好了。
總之,先繞到了建筑物的正面,發現此處也是拍賣場,不過總體的裝潢可要比甚爾去的那間拍賣行豪華多了,來客也更多。所有人都在進門后戴上了耳機,真怪。
沒時間去探討這些有錢的咒術師們(或是詛咒師們)的金錢將為了什么流向黑市了,五條憐躲進到陰影里,又回到了后門。
索性這里沒什么人,稍稍做點奇怪的或者是放肆的舉動,大概也沒關系。
助跑幾步,她高高躍起,姑且順利地抓住了二樓的窗框。用指尖輕輕戳開玻璃窗,透過縫隙能看到里頭黑漆漆的一片,看起來像走廊,有幾個人在輪番巡邏,她趕緊收回了目光,縮著身子往旁邊躲。另一旁的窗戶似乎是儲藏室,看到了一堆箱子,還有貼著編號的拍品。
幾乎把每扇窗戶都看了個遍,哪一扇窗后都沒有那個少女或是紅色布匹蒙著的鐵籠……運氣真差。難道非得要深入敵營,把每個角落都摸過一遍才行嗎?
實話實說,現在五條憐有點后悔。她覺得自己是在逞能。但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雖然確實來得及全身而退沒錯,未免顯得自己太怯懦了吧?
被這種無形的沖動脅迫著,五條憐一點一點行走在二樓的窗框上。
窄窄的窗框邊緣只能容納得了半只腳,行走變得前所未有的困難。她艱難地踮起腳,試著去夠上方的排氣扇,用指尖抽掉扇葉,先深呼吸了一口氣,這才鼓起勇氣跳起來,把上半身塞進通風管道里。
……現在這樣,真像一條被風干的死魚啊。
五條憐自嘲地想。
她甚至能想象出看到這一幕的甚爾會爆發出怎樣的大笑,不禁開始慶幸自己是獨自行動的——形單影只可比被嘲笑好多了!
通風管道狹窄,只能努力縮起肩膀,可一抬頭,還是會被通風管道打到腦袋。
五條憐慶幸自己尚且在成長期,勉勉強強還能擠進去,否則她的計劃可就要中道崩殂了。
一點一點擠進去,腰上有個東西卡在通風管道的洞口了。她鉚足了勁往里一懟,聽到了咔噠一聲。那個東西掉在了地上。
“啊……”
想起來了,苦無被她掛在腰上了。
唯一的武器就這么掉了,真是懊惱都來不及。五條憐氣得齜牙咧嘴,卻也無話可說,磨蹭著繼續向前。
通風管道是一張已經繪制好的地圖,但沒有明確目的地,穿梭在其中變成了一場近乎賭博的行動,每個分叉口都是艱難的選擇。
連續右轉了兩次,前方終于出現了一個通風出口。掀開擋板一看,居然是走廊,趕緊重新按上,繼續往前走。
下一個通風口連接著一間小房間,里面擺著蓋了黑布的方形物品。想了想,五條憐還是跳下去了。
房間里黑漆漆,布匹也黑漆漆,她有點心慌。試著說了一聲“你好”,回應卻是一連串的狗叫,黑布也開始劇烈地抖動起來,嚇得她趕忙踩著柜子爬回到通風管道里去了。
果然運氣很爛呢,她這個人。
五條憐把嘆氣吞進心里,繼續摸索。下一個出口,她透過間隙瞄了瞄,擺著的依然是被深色布匹罩住的方形物體。她聽到了砰砰的聲響,布匹之下的東西想要闖出來。
應該就是這里了吧?
她跳下來,重力撞擊著雙腿,一路傳達至胸腔。一定是因為這樣,所以她的心跳很不爭氣地又開始變快了。
你好……算了,還是別說你好了。
五條憐收起一切多余的想法和念頭,動手掀開了深色的布,鐵籠子與紅發的少女赫然出現在眼前。
直到這個時候,她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個小小的錯誤。
籠子里的“少女”胸部平坦,卻不是因為骨瘦嶙峋。當“她”站起時,兩腿之間也是同樣的光滑平坦,像繪畫用的木頭人偶,沒有任何器官的存在。
所以,不是“她”,也不是“他”。
說不定,應當是“它”。
第68章 不可名狀的生物
不是“她”,不是“他”,而是“它”——向五條憐伸出了求助之手的,是一個非人的生物,甚至大概率是一只咒靈。
這……
有些羞于啟齒,但在意識到這個事實的瞬間,五條憐感覺自己的大腦好像宕機了,一下子變得完全空白,半點嶄新的思維都沒能冒出來。
畢竟,她原本的計劃是拯救被囚禁的人類少女。如今連對象都變了,下一步的行動方針當然也……
難道要原路撤退打道回府嗎?不不不,這未免也太不道德了。而且,一路以來的艱辛不也要被辜負了嘛。
但要是把這么個東西放出去,天曉得會不會是做了什么壞事。
糾糾結結,拿不定主意,而它——實在不知道它究竟是個什么東西,姑且就以“它”作為稱呼吧——再度從鐵柵欄間伸出手。
這一次,它切實地握住了五條憐的手,緊緊地握著,冰冷而粗糙的十指像是凍硬的砂紙,緊緊箍住了她的手腕,從雜亂的深綠色長發間露出的是它絕望的眼眸。
它似乎想要說點什么,胸腔劇烈地起伏著,但無論多么尖銳的話語,透過漢尼拔的面罩,都被削減成了沉悶的近似于“唔”的聲響。籠子上還掛著數字編號牌,看來它也是一件拍品。
……真可憐。
五條憐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評判他人是否可憐,但此刻從腦海中跳出來的念頭,果然就只有“可憐”這一個想法而已。
救它出來之后該怎么辦?這個問題,她決定擱置到切實地帶它離開鐵籠之后再考慮。而現在,她會握住它的手,告訴它,自己一定會救它出去的。
“別害怕。相信我,好嗎?”
五條憐對它說,也是在給自己鼓勁。
關著它的鐵籠是簡單的款式,由右側的門栓固定著。比較麻煩的是,門栓上還掛著一把鐵鎖。她試著用發卡開鎖,果不其然沒有成功——她都沒學過開鎖的基本知識。
那么,用武力打開?如果是甚爾的話,說不定可以,但就自己這小胳膊細腿的,實在擰不動拳頭大的鐵鎖。
早知道還是帶上甚爾一起來了……五條憐后悔地想。
后悔沒有用。再一想到甚爾可不會樂意多管這種閑事,她一下子就冷靜下來了,懊惱的心情也消失無蹤,決定繼續搗鼓發卡。
“唔。唔。”它拍拍五條憐的肩膀,指著門外,又把手伸向背后,輕輕甩了幾下,“唔——”
“呃……你是說,要我去偷那個大個子身上的鑰匙嗎?”
“唔!”
她感到頭皮發麻了:“這種事不是那么輕易能做到的吧?”
“唔!唔!”
可能是她畏畏縮縮的態度激怒它了,它一下子暴怒起來,抓著鐵籠的欄桿瘋狂搖晃,一邊尖叫著一邊搖動籠子,鬧出驚天動地的動靜。屋外傳來氣勢洶洶的腳步聲——就連外頭戴著耳罩的人都聽到這番鬧騰了。
這又算是怎么回事嘛!
五條憐叫苦不迭。已經來不及爬回通風管道了,她飛快地閃到門后。
燈下黑戰術大成功。走進房間的壯漢壓根沒有留意到她的存在,徑直走到它面前,用警棍敲打鐵籠,嚇得它蜷縮成一團。
敞開的門、鑰匙掛在腰后的警衛、刻意鬧出的動靜……好像,搞明白它在想什么了?
五條憐屏住呼吸,默默關上了門,把手縮進衣袖里,空袖管纏繞成纖細繩索。她悄然靠近,等待一個瞬間——警衛合攏紅布,轉身過來的那個瞬間。
就是現在了。
她倏地跳到他的背上,空袖管卷成的繩索繞過脖頸,不要貪心,趕在他的全部五感察覺到自己的存在之前,快點跳下來吧。
加注在空袖管上的重力拽著警衛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去,四十五公斤的體重沒辦法直接拽著他倒地。
沒關系,她很有耐心。
繼續收緊套在脖子上的袖管,五條憐的手用力到顫抖不止,她必須忍耐。
警衛已經發現了襲擊者的存在,掙扎著抓撓脖頸,留下難看的吉川線。他試著將后背撞向地面,卻完全沒用,扒在后背上的人比狗皮膏藥還要更加難以甩開。
忍耐,然后堅持。
哪怕被足有兩個她大的男人壓在地板上幾乎無法喘息,她也必須忍下去。只要繼續忍耐,手掌中緊緊攥住的他的掙扎就會一點一點漸緩下去。有溫熱的液體流到了大腿上,是從吉川線里滲出來的鮮血。
漸緩、漸緩,然后消失。五條憐保持著收緊衣袖的動作,雙手顫抖到幾乎像是在半空中搖晃不止,所有的力氣全都在被緩慢榨干。
可能過了半分鐘,也可能是短短的十秒,更可能是長久的數分鐘,她終于松開了手。警衛的身體一下子癱軟地壓在身上,差點壓得她喘不過氣,趕緊推開,她這才發現自己的雙臂酸痛到幾乎抬不起來。她癱倒地上,渾身上下都好難受
努力喘息幾口氣吧,努力讓急促的心跳冷靜下來。應該已經沒必要去探鼻息了,她想。
正如罪惡感也無暇發酵,她懶得做多余的事。但有些事情必須趕在腎上腺素驟減之前完成。
四下張望一番。
就像是預感到她今天會做出什么壞事一樣,狹窄的房間里理所應當的沒有擺放任何可以容納一米八壯漢的櫥柜或是空間。
要是這家伙再瘦一點、再纖細一些,說不定能把他塞進通風管道里。可事與愿違,如此龐大的個頭絕對會把通風管道撐爆的。
五條憐開始冒冷汗了,后背一陣一陣地發燙。仔細想想,她也不是一定非要把警衛藏起來不可吧?
被鐵籠關住的它比自己還瘦,一定能夠輕松地鉆進通風管道里,和她一起逃脫。只要趕在這里的其他人發現警衛的尸體之前逃之夭夭,不就萬事大吉了嘛。
這么想著,她瞬間舒心了,動手摸走警衛腰上的鑰匙。
一大把鑰匙丁鈴當啷,五條憐失敗了五次才找到正確的鑰匙。籠子里的它急不可耐,緊緊扒著鐵籠的欄桿,不安地動來動去。門一打開,它立刻沖出來。
在姑且恢復了自由之后,它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警衛推進鐵籠子里,而后環顧四周,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還好嗎?”
五條憐大喘了幾口氣,想了想,脫下外套,蓋在它的肩頭。
它縮起肩膀,纖細的腿也曲著,濕漉漉的眼睛望著她,像是一只動物——不過人類本質上也是一種動物,所以自己和它沒差。
它接受了五條憐的外套,用這塊沾著血的布裹緊了自己,雙手抓住面罩,想要用力扯下來。
天知道著面罩是怎么固定在臉上的,可能用了某種術式,也可能是什么頑固的膠水,能看出面罩正緊緊地粘連在它的臉頰上。
往下拉扯時,它的臉頰肉都被帶動著變形了,整張臉變得奇形怪狀。即便是在皮肉撕裂時,它也一聲不吭,用力到顫抖的手一點一點撕下面罩,它的皮膚黏著其上,看著都覺得疼。
五條憐目睹著它揭下面罩,能幫上的最大的忙是不要再這時候露出害怕的或是嫌棄的表情。當面具終于脫離最后一寸皮膚的時候,她也松了口氣。
“太好了……”她松了口氣,“我們——”
——我們走吧。
這話沒有來得及說出口。
一股莫名的力量落在肩頭,猛烈而帶有敵意,五條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跌在地上。
根本來不及站起來,它倏地又撲過來了,脫下外套,把她按進鐵籠里,整個人蓋上來。五條憐幾乎要尖叫,而它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背到身后,撕下帶血的袖管捆住了她的手。那沾著破碎皮肉的面罩,也蓋在了她的臉上。
然后,關上了鐵籠的門。
由五條憐偷來的——也可以說是“拿來”或是“搶來”——的鑰匙,現在落在它的手中。而它所做的,是鎖上了鐵籠。
鎖上了……鎖上了?
咔噠——一聲潤滑的聲音響起,鎖簧滑進鎖芯里。一切發生得太快了,但五條憐終于確認了自己的處境。
現在,她變成了籠子里的交易品,與被自己殺死的警衛鎖在一起。
而那個她所認為的、需要被她拯救的對象,站在籠子外,望著她的眼神微妙,依舊是濕漉漉的,卻透著腐爛的潮濕味。
五條憐伸出手。毫不意外,誰也沒能握住她的手。
“你……”
試著說話,但聲音被面罩擋住了。
哪怕只是動一動嘴,都能感覺到面部肌肉被禁錮著。血腥味鉆進齒縫間,它黏著在面罩上的、破碎的皮膚開始一點一點冷徹下去,變得如同一雙陰濕黏膩的手,捂住了她的嘴,藏起了她一切驚恐的話語,仿佛這樣就能證明,她一點也不害怕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五條憐拼命搖晃著鐵籠子,它當然無動于衷,只對著她咧嘴一笑,失去表皮覆蓋的肌肉拉扯出奇怪的紋理,看起來真像是某種奇怪的僵尸。
它很刻意的晃了晃手里的鑰匙,看著五條憐的目光如何追隨著鑰匙邊緣搖曳的反光,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
然后,鑰匙被用力丟到了通風管道上。
唯一的逃脫手段消失在了天花板得空洞里。它也準備消失無蹤了。
再見?或者是永別?
抱歉,它沒有說這種話,也不會說。
貼心地把紅布蓋好,不忘把布匹的一角掖進鐵籠下方。這是它在逃走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完蛋了。
這是五條憐冒出的第一個想法。
第69章 黃昏的報喪女妖
在逃離五條家的那個冬天,五條憐就已經很認真地考慮過自己的死法了。
最大概率是餓死。那時候她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半點食物都找不到,天天靠著白水充饑,餓到走路都虛浮了。
所以第二大概率的死亡方式是交通事故。以那樣饑餓的狀態,什么時候被車撞到都不一定。但要是幸運地沒有死,說不定能夠去醫院里好好吃上一頓了?
除此之外,她還想過了自然死亡(對于當時十三歲的她來說顯然是個不可能實現的死法)、搶劫被殺(劫匪很有可能被她的分文不剩氣到惱羞成怒),以及路遇殺人犯……
……啊,殺人犯確實是遇到了。
她遇見甚爾了嘛。
甚爾沒有殺死她,所以死亡的陰霾就此消失了。
五條憐根本想不到,這朵死氣沉沉的陰云有朝一日會重新回到自己的頭上,淋下一通死亡之雨,濕度之高讓她根本無法喘息。
所以,自己的死法會是,做了件自以為是的好事、救了個不該被救的家伙、最后慘遭背刺變成魚肉般的拍賣品?這可真是……
太可笑了。
五條憐笑不出聲。面罩藏住了她的所有聲音,她也根本無心去笑。
這一切會不會都是故意的?她當然也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不夠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
她不是什么特別的人,根本不值得為她設下一個特別的圈套,所以落到現在這一步,純粹只是因為她運氣不佳罷了。
深呼吸一口氣,先冷靜下來吧。
至少現在她還活著。
正如過去的每一次,她要活下去。
五條憐擰了擰手腕,試著掙脫禁錮,可惜失敗了。
天知道那個怪東西哪兒來的力氣,明明看起來瘦條條的一個,力氣卻大得可怕,柔軟的袖管都被擰得像鐵絲一樣堅固。她反復嘗試了好幾次,布條沒有半點松懈不說,還越來越緊了,磨得手腕都破了皮。
要是苦無還在就好了,要是把苦無揣進了外套的內袋里而不是掛在要上就好了……啊,這么多“要是就好了”,讓她好懊惱!
毋庸置疑,這點懊惱絕對會成為最糟糕的病毒,徹底把她拖進絕望的深淵里。五條憐甩甩腦袋,硬是把這點灰暗的負面情緒丟出去了。
沒有武器,也沒什么特別的本事,就連體力都被剛才的暗殺行動耗光了,說實在的,她想不好接下來還能做點什么。
要不然,找甚爾來幫忙吧?
嗯,說干就干!
雖然雙手還不自由,但五條憐還是勉強從褲子口袋里摸到了手機。
掌心濕漉漉的,不知道粘上了什么東西,一不小心,手機滑了下去。但是還好,只要使勁朝后彎腰,就能重新把手機拿在手中了。
現在的麻煩的事情是,她現在完全看不到手機屏幕,嘴也被封上了,說不出半句求救的話。
那就只能發短信了嗎?真麻煩啊。
她艱難地擎著手,依照記憶打開了短信界面。真該感謝通訊錄里只有甚爾這一個人——也就是說她的社交圈子也小到只圈住了禪院甚爾而已,好慘——都不必擔心發錯人了。
「請來救我。」
在一片未知的黑暗中,她摸索著寫下了這句話,毫不猶豫地按下了發送。
再回頭看看,努力把身體擰到夸*張的角度。透過屏幕的一角,她勉強看到了“成功”的字樣。
好,現在總算有一件事情是順利的了!
當然了,她肯定沒辦法只為了這一點小事而高興。憂愁感很快就追上來了。
甚爾會不會忽略掉自己的短信呢?她居然冒出了這種念頭。
其實這想法也算不上是“居然”,仔細想想還是很有可能的。
甚爾八成會把自己的這條短信當做是惡作劇,甚至很有可能認為是自己還在為了那句哄孩子般的“玩去吧”賭氣。
要是真被當做賭氣或是惡作劇了,那還得了?
不行不行,她得換個更靠譜的通訊方式了!
憑著肌肉記憶,五條憐打開了通話界面(這時候還是很感謝她的社交圈子小到只容納了甚爾這一個人)。
按下通話鍵,再把手機放下,她艱難地在狹窄的鐵籠里轉過身子,膝蓋硌到了警衛的膝蓋,小腿也完全壓在了他的腿上。能感覺到他逐漸冷下去的手抵在后腰上,這可真是詭異到近乎恐怖的體驗。
早知道會被丟進籠子里和尸體共處一室,她肯定會下手輕一點,給他留條命的。這樣一來,迫于求生的本能,他們肯定能夠結成聯盟的——至于脆弱的聯盟關系在逃出鐵籠之后是否還能繼續維系下去,這就是個需要額外考慮的問題了。
五條憐不想老是沉浸在不可能實現的幻想之中。她只能繼續挪動挪動,把臉湊近到手機話筒的前面。
小小的屏幕上,電話圖標正在輕快地跳動著。
電話接通了,但甚爾沒有說話,連句“喂”都沒有,顯然是在等待自己說點什么。
五條憐以為自己會發了瘋似的大聲呼喊,即便自己的聲音全部被面罩封印在了身體里面;或是在籠子中不停地掙扎,試圖制造出足夠多的噪音,讓他意識到自己正身陷囫圇。
但是沒有,五條憐什么都沒有做。
很奇怪。明明上一秒她還覺得情緒瘋狂泛濫——厭惡的、緊張的、恐懼的這些情緒,在上一秒里全部都決堤了。但在電話接通的此刻,她卻沒有這種感覺了,過分冷靜的大腦,仿佛她并不棲身于囚禁的鐵籠里。
是因為看不見的電波把她和甚爾牽連在了一起,所以她變得和甚爾一樣成熟且處變不驚了嗎?
要不然,就是她認為這通電話一定能幫助自己逃出生天,所以徹底松懈下來了?
搞不懂。
不過,什么都不說的話,總覺得不太好呢。而且甚爾真的在聽嗎?
冒出這個念頭的同時,那么一丁點的緊張感終于回到五條憐心里了。她匆忙壓低身子,盡量把耳朵貼在手機聽筒上。
電話那頭寂靜一片,但是能夠聽到微弱的呼吸聲——他在聽的。
五條憐安心了。
回到上一個話題。她該說點什么呢?
尖叫?呼喊?發出沉悶的“唔唔”?
或者用肩膀去撞鐵柵欄,發出能代表“SOS”的摩斯電碼?電視上說摩斯電碼是很有用的。
想來想去,最后一條才最靠譜。不過,話說回來,SOS的摩斯電碼是什么來著?她記得那很簡單,可在這緊要關頭,她偏偏記不起來了。
在五條憐艱難地從大腦深處挖掘記憶的當口,外頭傳來吱呀一聲。
鐵門打開了。
拖沓的腳步聲摩擦著靠近,繞到鐵籠后方。然后是吱呀一聲,平板車被推動了。
“好重。”聽到了一聲自言自語的抱怨。
即便說著“很重”,平板車還是很平滑地被推出去了。
馬上就要輪到這個籠子里的展品登場了。
紅布罩住的鐵籠,讓禁錮的四方空間變成了深紅的模樣,盡管有光透入,卻依然昏沉。
大腿上的鮮血已經干透了,一動起來就會碎成粉末。手掌上的血也是一樣。五條憐跪在籠子里,她的腳下是終于變得冰冷的尸體,直起后背就會頂到上方的鐵欄。她不自由地蜷縮其中,變成了商品。
五條憐側過身子,試圖躺下來。警衛冰涼的手貼在了臉頰上,像是在愛撫著她。
哪有這么溫柔呀?她自嘲地想。
深呼吸一口氣。她蜷縮起上半身,在心里暗暗計數,數到“五”時——她也不知道為什么非要數到“五”才行,明明她討厭的五條家里也有這個字——她倏地伸直身子,踹在鐵籠子上。
一下、兩下、三下……就連這泄憤般的踢踹,也持續了五次。
砰!
鐵管砸在鐵籠子上,碰撞出駭人巨響,整個籠子都在隨之顫抖。五條憐不受控制地縮起身子,脆弱的鼓膜又要裂開了。
砰砰砰!
又是三下。
就像是先前籠中生物鬧騰時一樣,只要敲敲籠子它就會安靜下來,不知道籠子里的內容物已經偷天換日的警衛當然也會采用同樣的教導方式。虧五條憐還覺得,只要鬧出足夠大的動靜,就能讓他們注意到不對勁。或是至少把這塊礙事的紅布給晃下去,可惜這比前者難實現多了。
猛烈的敲擊聲震得她腦子嗡嗡的,意識差點脫離身體。回過神來,平板車已經停下了,周遭的燈光變得前所未有的明亮,以至于鐵籠內部也變成了一片正紅色的空間。她習慣性地動了動唇,面罩帶動著皮肉扯得生疼。
……是錯覺嗎,面罩是不是變得比剛才松動了一點?
“接下來,就是萬眾期待的那件拍品!”
外頭傳來了聲音,是拍賣員激昂的說話聲。
那件拍品……是哪件拍品?
音樂聲響起來了。
“由東云實業醫藥公司研發出的最新試作品,奇跡般將人體組織與詛咒結合在一起的類人生物——”
咚咚咚,如此振奮人心,每個音符都像是直接掉在了五條憐的心口上。
“——請看,黃昏的報喪女妖!”
第70章 大事不好!
報喪女妖……這詞聽起來簡直像是傳說中的生物。
如果這塊布揭開之后,在場的所有人發現自己不是什么報喪女妖的話,他們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憤怒、驚訝、還是根本不會意識到她是個普通的正常人?
在拍賣師話音落下的那個瞬間,五條憐想了很多很多,幾乎要被驚恐的情緒全部淹沒。
但是,什么也沒有發生。
紅布沒有沒掀開,她依舊身處在這片被燈光照亮的深紅色的空間之中,連影子都鍍上了一層絲絨般的光澤。心跳還是好快,連帶著胸腔也在疼痛不止。
所以,現在是暫時安全了嗎?
挺拍賣師那過分亢奮的語氣,她還以為自己——準確地說,應該是黃昏的報喪女妖——會被立刻展示在眾人面前。但他似乎打算繼續講神秘感維持下去。
“各位聽說過報喪女妖嗎?在愛爾蘭蓋爾語中,她被稱作是‘beansidhe’——如果我的發音不夠準確,請各位不要嘲笑我。畢竟,我不是愛爾蘭人嘛。”
聽到了稀稀落落的笑聲。這些話有這么好笑嗎?五條憐根本笑不出來。
不過,眼下確實有一件足以高興的事情。在拍賣師無聊的暖場結束之前,她還有自救的時間。她必須在這幾分鐘(也可能是幾秒鐘)內,想辦法逃出去。或者至少逆轉現狀。
她又試著張了張嘴。果然,剛才的那種感覺不是錯覺,面罩確實有些松動了,一定是因為上面還沾著報喪女妖的破碎皮肉,所有堅固性才降低了吧。
不管怎么說,至少得把面罩弄下來才行。
“而‘beansidhe’一詞,”
拍賣師當然還是在喋喋不休著,。
“意思是‘擁有超能力的女人’。當然了,我們本次拍賣的生物并非是一個真正的女人。正如之前所說,她只是一個用人體組織與詛咒結合在一起的類人生物罷了——此處需要感謝東云實業的負責人美智子女士對本次拍賣的大力支持,很可惜她今日并未到場。
“回到正題,我說的這些話是為了安慰大家,如果想要對我們親愛的報喪女妖做出什么違背道德的事情,也不必懷有負罪感。”
做出違背道德的事情也不必懷有負罪感……這是在說什么荒唐話呢?
五條憐莫名有點來氣,但她決定不要讓無用的憤怒占據大腦。
她努力張著嘴。緊緊貼在臉上的面罩開始緩慢松動,但是這樣的進度太慢了。
必須快點把面罩取下來才行。
“傳說中,報喪女妖可以預告即將發生的死亡。各位需要知曉——也無需害怕的是,報喪女妖本身并不會帶來死亡。她只是死亡的預告者,傳達的也只是一個即將發生的客觀事實而已。大家更加不必擔心她現在就發出尖叫,我們已經為她戴上了特制的面罩,現在她只能發出最低音量的聲音。另外,在報喪女妖的身上,還有另一個鮮少為人所知的傳言,那就是……”
刻意的停頓,恨不得把所有人的好奇心拔高到制高點。
說實在的,就連五條憐也有點好奇了,但她知道,現在可不是任由多余情緒泛濫的時刻。
她靠在鐵籠的一側,把臉貼在欄桿上。用力剮蹭幾下,果然面罩的邊緣開始松動了,奇怪的粘性撕扯著臉頰上的皮膚。好痛。
“大家看吶,報喪女妖也已經急不可耐了。”一定是動靜太大了,拍賣師忽然說出了這種很戲謔的話,“她一定是很想要知道在座的哪位即將成為她的主人吧,哈哈哈——”
沒有意義的大笑,沒想到居然足夠讓其他人也笑起來。
這種話真的好笑嗎?五條憐笑不出來。
她只覺得恐怖。
快點……快點快點快點!
不停把臉貼在鐵欄桿的邊緣剮蹭,終于面罩翻起了一個角,她沾滿血的嘴角終于能夠暴露在空氣中,但也僅僅只能張開一點而已。
還不夠,必須再快一點。
“回到正題。”拍賣師終于意識到自己話題走得太遠了,“另一個關于鮮為人知的傳言是,只要能夠奪走報喪女妖的尖叫,未來便能躲過死亡的追擊。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抱歉,在下才疏學淺,無法給出一個準確的說明。或許,真正的答案,需要在座的各位來解開吧。”
剮蹭的方式實在是太慢了。五條憐縮起上半身,把臉壓在所剩無幾的地面上,用腳踩住翻起的那一角面罩,奇怪的姿勢真像是一個雜技演員。
真該慶幸有這塊紅布阻擋著,否則要是被看到了,一定會有人嘲笑她有多么古怪吧。
“好,閑話家常也說得夠多了,相信大家都已經對這件拍品有了足夠多的了解。如果我再介紹下去,大家就該往臺上丟臭雞蛋了吧。”
一片笑聲。
“那么,是時候讓大家看看報喪女妖的真貌了,不是嗎?”
刺啦——面罩終于被撕開了。隨即而來的是“砰”的一聲,一只手搭在鐵籠的頂上,落下黑色五指的影子,像要將她壓在底下,就連心跳也變得沉悶卻飛快,幾乎要被捏爆。
“本場拍賣的起拍價為八千萬!”
這句話聽起來當真像是最后的尖叫。
紅布馬上就要掀開了——
大腦好像停止了思考,但自救的念頭還是鮮明的存在著。
該怎么做?依然沒有想好。
但是五條憐決定放聲尖叫,仿佛她就是黃昏的報喪女妖。
……
尖叫,手機的另一頭傳來了尖叫。
甚爾掛斷通話,探身往下方看去。拍賣的舞臺近在眼前,那個裝在平板車上、蓋著紅布的大鐵籠也近的很。
果然在里面呀?
他一下子不知道該說點什么才好。
難怪總覺得那個鐵籠子里的東西怪怪的,沒想到五條憐果然就在里頭。這可真是……
甚爾忍不住又要嘆氣了。但在此之前,他決定先把手里抓著的一大把線纜全部切斷。
早在收到那條亂碼短信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不對勁了。理由很簡單,因為五條憐不是那種會用亂碼短信當做騷擾手段的煩人家伙——再說了,就一條亂碼短信,也實在算不上是什么騷擾啦。
等接到無聲電話,他的猜想就更可以肯定了。所以他什么都沒說,等待著她自己把情況全說出來,結果她也一聲不吱,不知道是覺得羞恥了還是怎么的。恰好這時候萬里鎖的交易已經完成,他索性繼續保持著通話狀態,走出了拍賣場。
說出無奈的“玩去吧玩去吧”,是半小時之前的事情,她的痕跡不會在短短的半小時內消失無蹤。追著殘穢的蹤跡,他順利地摸到了這間拍賣場。
可惜,這里沒有他認識的人,沒辦法拉下面子討個人情。他干脆裝作是感興趣的看客,直接從正門進入,而后才溜進員工通道,一路來到舞臺的最頂上的控制臺。從這個角度可以完美地看到舞臺與觀眾席。
熬過了拍賣師并不風趣甚至無聊的開場,眼看報喪女妖就將登場,鐵籠子里卻傳來了尖銳的叫聲,仿佛就像是傳說中所訴說的那樣,某人的死亡即將降臨。
觀眾席的所有人都帶著呆滯僵硬的蒼白目光,面面相覷,不敢說些什么,似乎只要自己張開嘴,就會成為那一樁被預兆的死亡。
看來,該是自己干活的時候了。
動手切斷電線,再將舞臺上的幕布合攏,整個場地陷入了黑暗之中,屏息沉默著的恐懼徹底化作現實。所有人都開始尖叫起來——那可是比“報喪女妖”更尖銳的尖叫。
在一片昏暗中,觀眾席徹底陷入恐慌,尖叫著擁擠著想要逃出此處,就連拍賣師都已經丟下了話筒,后退著不知道該做些什么才好。
甚爾輕巧地從上層跳下來,順勢一個手刀劈暈了拍賣師,用力一蹬鐵籠,整個平板車都隨之溜到了舞臺的邊緣。追上,在掀開紅布之前,他已經聽到了熟悉的喋喋不休。
“聽我說——我知道真離譜,但是拜托你聽我說。我不是你們的報喪女妖,也沒辦法預告死亡。真正的報喪女妖已經逃走了!”
“我知道。”
“……甚爾?”
五條憐好想揉揉眼睛,但是她的手還被捆著。真該慶幸現在沒有掉下不爭氣的眼淚,否則就要被他看到了。
周遭是一片黑暗。她試圖從這片辨不清形狀的暗色中找到甚爾的位置,毫不意外的失敗了。還好他按亮了手機屏幕,這才帶來了一點點光亮。
只是分別了區區半小時而已,甚爾當然不會有什么變化。倒是五條憐,看起來顯然比剛才可憐多了,整個腦袋都灰撲撲的,沾滿了灰塵,下半張臉也是滿是干涸的血跡。真慘。
甚爾心想,肯定又是因為她多管閑事,所以才會落得這種下場的。
“請快點救我出去!這個鐵籠子的鑰匙被丟到通風管道里了,就在后面!”五條憐可顧不上甚爾是怎么想的,只急急忙忙地說,“大概就在……”
還來不及把具體的方位描述給他聽,他已經不耐煩地擺手了,從口袋里掏出了圓滾滾的什么東西。
“呶。”
啪嘰——圓滾滾的東西被丟進來了。
“鉆進它的肚子里就行了。”
圓滾滾的東西轱轆轱轆滾到腳邊,不一會兒便膨脹起來,變成一條紺紫色的長蟲,肉嘟嘟的臉頰擠出一聲又尖又酸的“嘰”的聲響,像是在對她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