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小海膽恐為惡魔之子!
好消息好消息,甚爾對五條憐的評價升級啦——但是負面評價!
被困倦與喪尸以及“GAMEOVER”接連打擊了一通的五條憐已經快要麻了,而甚爾的一句“好菜”更是會心一擊,成功把她心中本就不多——現在更是所剩無幾的信心徹底擊碎,最后的那點生命力都要伴隨著嘆息聲一起被吐出身體里了,連句道歉的話都說不出來。
看著她這副消沉到幾乎快要褪色的模樣,甚爾只覺得驚訝,倒是半點沒想到自己也是始作俑者之一。但五條憐久久沒有重新開始游戲,這點難免叫他有點煩躁。
“好啦好啦。”由他說出這種話,聽起來倒有點安慰的意味在了,“打游戲很菜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多看著點我是怎么玩的吧。”
說著,他伸手去拿五條憐捏在手中的手柄,還擺出了一副得意模樣,勢要展現出自己的榜樣作用。
結果操作的主角毫不意外地死了。
看著主角慘兮兮倒地,五條憐瞬間活過來了。
原來甚爾也GAMEOVER了呀!
絕不是什么幸災樂禍的情緒在作祟,也當然沒有在偷笑或是竊喜。瞬間明媚起來的情緒,純粹只是因為她意識到,甚爾好像也沒有那么厲害。
“喂。把你嘴角露出來的笑收一收。”甚爾耷拉著面孔,顯然是明媚不起來,很固執地又問了句,“看我輸了就這么高興?”
“沒有沒有沒有。”她一股腦搖頭,飛快地給自己找到了借口,“我只是在想……這關好像挺難的。所以我會努力的!”
“在這種方面還是別付出多余的努力了。”
畢竟只是游戲而已嘛。
再來一局,結果依然以可憐兮兮的慘敗結束。
不知道是不是輸的次數有點多了,沉重的昭告失敗的BGM中居然還添上了一點嬰兒哭聲,將失敗的絕望感拉滿到了極點,聽得人頭皮發麻。就算是按下了重新開始,哭聲還是沒有停下。
……哎呀,不對!
五條憐像狐獴似的倏地立直了身,不算太靈敏的耳朵終于捕捉到了哭聲的正確來源。
“那個……”她抹了抹心虛的冷汗,湊近甚爾身邊,“是不是惠惠在哭來著,”
甚爾遲鈍地“啊”了一聲,抬手撓撓頭,一副滿不在意的模樣——也可能是裝作不那么在意吧。
“可能是。”他嘀咕著,不曉得他會不會也冒出了一點心虛感,“你去看看。”
既然還能差使別人干活,看來心虛對他來說是半點都不會有的。五條憐趕緊起身,小跑著沖進房間,不加掩飾的哭聲也倏地沖進耳朵里,帶來了比游戲中的喪尸還要鮮活的驚恐感。
其實禪院惠哭了有一陣了,只是外頭兩位大人(這次姑且把五條憐納入“大人”的行列之中)太沉迷于游戲的話題,誰都沒有發現他鬧出的動靜。
把小海膽喂飽,再晃悠晃悠哄上一小會,他還是倔強且哼唧哼唧地哭著。五條憐萬策盡了,只好抱著他回到客廳,緊挨著甚爾坐在一起。
很久以前她就發現了一件奇妙的事,只要把禪院惠帶到甚爾身邊,一切鬧騰的或是棘手的哭鬧,都能瞬間消停大半,仿佛他身邊圍繞著什么特別的結界一樣,特別神奇。
正如現在,一仰頭看到甚爾的側臉,小海膽鬧騰的動靜就減半了,乖乖坐在五條憐的膝頭,只剩下了一點哼唧哼唧的聲音。
甚爾激戰正酣,連身旁多了只海膽都沒發現——他還卡在那一關過不去——只顧著捏緊手柄,一槍一個喪尸。忽地怪物沖到了屏幕前。
這段惡作劇般的驚嚇每次都會跳出來,而每回都能被精準地嚇到,就算已經有所預料,也還是免不了被短暫的驚嚇帶來短暫的空白,而這一瞬的空白顯然就是最大的勝敗因子了。
當怪物的蒼白大臉貼在畫面上,五條憐很不爭氣地又被嚇到心臟突突跳。懷里的小海膽也不安分起來,左右扭著身子。
也是也是,對于小屁孩的自己來說,這一幕都足夠具有沖擊力,比她小了這么多的迷你小屁孩收到的驚訝程度,肯定會比自己高上不少。她有點后悔了,真不該把小海膽帶過來的。
五條憐滿懷歉意低頭,在心里盤算著該怎么才能把小海膽哄好,一低頭,對上的居然是小海膽笑嘻嘻地興奮面孔。
是的,笑嘻嘻的。
他笑起來了。
……居然,笑起來了?
驚訝地盯著手舞足蹈的小海膽,五條憐大受震撼。
禪院惠,你原來是喜歡混沌和恐懼的惡魔之子啊!——順便冒出了這種很不妥帖的想法。
要是真按照這種念頭的話,甚爾不就變成惡魔了嘛。
趕緊甩甩腦袋,把亂七八糟的念頭統統丟出去,再稍稍側過身子,手動將小海膽的視線從電視上移開,免得他越看越高興。在這片刻忙碌的當口,甚爾也終于突破了瓶頸,順利帶領男主角步入下一關。
這算得上好事一樁,不過歡呼雀躍倒是沒有的。甚爾接著沉著臉打游戲,五條憐也安安靜靜窩在他身邊旁觀者,時不時帶上禪院惠一起,一直看到游戲通關,而后再開始玩起新作。
從《生化危機》玩到《最終幻想》,然后是《勇者斗惡龍》和《古墓麗影》,在游戲機手柄的啪嗒啪嗒聲中,夏日燥熱的溫度乘著電風扇的葉片吹進家里。
這一整個夏天,甚爾家都悠悠閑閑的,像是被套上了一層閑散buff,家里的所有人都得到了這份算得上美好的增益。
小海膽自不必說,他現在的職責就是吃飽喝足然后睡覺,熱到發燙的天氣根本沒辦法出門散步,還不如在家里吹著空調探險更好呢。
五條憐就更不必說了,她本來就是大閑人一個,唯一算得上正經的工作也就只是照顧小海膽。到了夏天,連散步的苦差事都能免了,簡直是不能再好。
至于甚爾……嗯,他相當讓人捉摸不透。
他居然也悠閑地度過了整個夏天。
殺手工作貌似為零,可能是因為夏天本來就不是什么適合感骯臟活計的季節——尸體會臭出來的嘛。
除此之外,小白臉的工作也沒有半點進展。他連日泡在家里,約會什么的一概沒有,不曉得的還以為他的蟄伏不動是在為了上一段慘烈的分手守忠呢,但五條憐知道,他對夏梨的感情可還沒有濃烈到這種程度。
啪嗒啪嗒啪嗒,還是繼續玩會兒游戲吧。
正如來時那樣,惱人的燥熱感會悄悄溜走,像是熟透的梨子,悄無聲息地從枝頭掉落,“啪”一下摔成泥。
“你覺不覺得最近挺無聊的。”
啪——腦海中梨子落地的聲音當真在耳邊響起了。五條憐抬頭才發現甚爾把手柄丟到了沙發上。難怪聽起來格外敦實呢,她想。
“最近呀?唔,該怎么說呢……”她想找個合適的形容詞,“我覺得每一天都差不多。”
大可以把這句話理解為,每一天都挺無聊。
甚爾輕輕咋舌,感覺到這樣的日常有點不妙。
“果然還是得做點什么才行……看看有沒有什么工作吧。”
說著,他就掏出了手機,開始給認識的幾個中間人打起電話,沒想到收獲全是零。
最過分的當屬孔時雨了,他居然毫不留情地質疑起他的經濟狀況是不是出了問題。雖然八成概率這話只是玩笑,但還是氣到讓人想要掛斷電話。多說一點的心思也徹底消失無蹤,甚爾懊惱地癱在沙發上,嘆了口氣。
這個反應,貌似有點不妙。
五條憐瞬間警惕起來了,一步一步挪到沙發旁,飛快地打量了他幾眼,這才開口。
“我們沒錢了嗎?”
一開口就是過分現實主義的質問。
剛在孔時雨那里吃了癟,沒想到還要在自己家遭遇直擊靈魂的質問。甚爾撇嘴,郁悶地抱起手臂。
“小屁孩不用擔心這種事。”他咕噥著。
“哦……”這真的不是在顧左右而言他嗎?“要是有什么我能幫上忙的,就盡管說吧!”
“你嘛。嗯——”
他摸摸下巴,似乎當真開始思考起來了,可惜五條憐沒辦法鉆進他的腦袋里一探究竟——其實她真的很好奇。
就這么琢磨了一小會,甚爾垂下手。嘴角那道短短的傷疤拉扯了一下,像是在笑。
“去個充滿夢想的地方吧。”他坐起身,抬了抬眼皮,“你要不跟著一起去?”
充滿夢想的地方……
上一秒還迷茫得毫無頭緒,下一秒五條憐的腦袋里就自顧自放起了焰火,旋轉木馬和摩天輪還有過山車全都自顧自轉悠起來,瞬間變成了一片熱鬧光景。
充滿夢想的地方,絕對是游樂園沒錯啦!
五條憐瘋狂點頭。
“去的去的,我要去的!”興奮之余也不能忘了小海膽,“那要把惠帶上嗎?”
“不了,他不適合去那種地方。”
“啊——對對對。”
又是一股腦瘋狂點頭。
是了是了,她聽說過的,游樂園的很多設施都有身高限制,就算不知道具體的限制要求到底是多少,也能猜想到小小一只的小海膽肯定不符合要求。
無論如何,希望自己一定要超過身高限制啊!
五條憐暗暗在心里該自己打氣。
事不宜遲,隔天就出發吧。
漸漸涼爽起來的秋風推著他們前進,巨大的銀色弧形建筑物出現在眼前,卷起一股草料的氣味,歡快樂聲從建筑物的背側傳來,能夠看到那里有一大片空地。五條憐揉揉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蜂擁的人群與立在眼前的牌匾。
此處就是充滿夢想的地方——
——東京競馬場!
第52章 夢碎之地!
夢想、賭徒,還有賽馬。
能夠讓這聽起來絲毫不搭腔的幾個詞匯聚在同一處的場所,大概就只有賽馬場了吧。
期待徹底落空。
五條憐的內心毫無波動,甚至已經不想問甚爾為什么要把賽馬場稱作是“充滿夢想的地方”了。
只要望一眼便能知道,眼前這群手持賭注雙眼通紅的家伙賽馬狂人們,肯定懷揣著想要押中冠軍馬的夢想。
不管怎么說,一舉賭贏的夢也是夢想嘛。
所以質疑什么的完全用不著發表了,消沉也完全沒必要。但五條憐還是忍不住把臉埋在了手心里,傷心到不想再多看競馬場一眼。
她果然是想太多了。禪院甚爾這種人,怎么可能帶她去游樂場玩啊!
對游樂場懷有期待的自己也像個笨蛋!
“喂喂喂。”甚爾用手臂輕輕推著她,還想歪過頭去看她的表情,“不高興啦?”
五條憐總算垂下手,無奈地嘆了口氣,說出一句顯而易見的謊話:“沒有。”
甚爾不依不撓:“那你垂頭喪氣的做什么?快把你的這副表情收起來,太晦氣了,肯定會影響我今天的運氣。”
你這家伙真的有運氣可言嗎?五條憐心里冒出了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論。
當然了,既然大逆不道,那她絕對是不會輕易說出口的,嘰咕著念叨的依然是謊話:“沒有垂頭喪氣。倒是您,帶我來賽馬場干什么?”
雖說東京競馬場是很正經的國立機構沒錯,但畢竟帶了點不妙的金錢色彩,怎么看都不像是小屁孩適合來的地方。
五條憐估摸著,自己說不定在門口就會被安保人員攔下來,卻沒想到就連安保都在很認真地討論今天那匹馬能夠摘得桂冠,五條憐和甚爾就這么大剌剌地走了進去,瞬間夢想的銅臭味撲面而來,吹得她的頭發都亂了。
趕緊捋捋頭發,把飛到頭頂上的劉海撥回原位。
四下看看,這里的每個人都捏著至少一張賽馬券,捏著鉛筆蹙緊眉頭,分外認真的模樣,看起來真像是在研究一道難題,而不是在糾結今天贏錢的概率。她甚至還看到了一個捧著賽馬剪報的夸張男人,貼滿剪報的手賬厚厚一沓,得用皮筋捆住才能合攏。
這么專業,想必他下定的賭注肯定很準吧。
五條憐收回目光,表情瞬間垮下去了。
好嘛,和這里的所有人一樣,現在甚爾手里也拿上賽馬券了。
“所以,帶我來這里是為了什么?”她必須得拋出這個問題了。
不用想,甚爾絕對不可能因為賽馬多有趣所以才帶著她一起過來的。
“別急嘛。”他按著手里的自動鉛,咔噠咔噠了好幾聲鉛芯還是沒彈出來,他無奈地甩了甩鉛筆,嘀咕說,“你餓了嗎?”
“餓?唔……”五條憐閉起眼,很認真地感受了一下,這才給出答案,“還好。”
甚爾的手伸進了口袋里,摸出幾張鈔票給她:“那就去這條通道盡頭的小攤買點東西吃吧,隨便買什么都行,順便幫我帶杯啤酒。啊,再順便看看這條路上其他人手里的賽馬券選了哪匹馬。你的眼睛很好,不是嗎?肯定一眼就能把所有結果盡收眼底吧。”
最重要的事情被他說成了順便,真是有夠本末倒置的,五條憐忍不住想做鬼臉。
但不管怎么說,至少現在終于知道了甚爾的本意,倒也不算是壞事一樁。
她應了一聲“哦”,接過甚爾遞來的錢,數也不數就塞進了口袋里。
“看到其他人的選擇結果,然后呢?”她還是有點疑惑,“你要隨大流,和大家選一樣的馬嗎?”
甚爾輕哼一聲,隨便找了條沒人的長椅坐下:“我可不要做別人的跟屁蟲。”
這是在暗地里貶低自己這條跟屁蟲嗎?五條憐暗戳戳地想。
“總之快去吧。”他擺擺手,催她別再停在這里,“否則人家賽馬券都要交上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
都被催促了,當然沒辦法磨蹭。盡管多少還是有點不情愿,五條憐也只好邁步前行了。
賽馬場內的通道開闊而嶄新,大概是不久之前才剛翻新過,一側連接著通往觀眾席的通道,能看到綠色的草場,即將參賽的賽馬停在休整跑道上,看起來有些急躁的模樣。今天天氣不錯,遠處的富士山清晰可見……啊不對,現在可不是欣賞風景的時候。
五條憐收回目光,重新注視著眼前的一種夢想。
有句話甚爾說得沒錯,一眼收盡賽馬客們手中的選擇,確實是可行的事情,但這是在極度理想的情況下才能實現的完美情況。
現狀是,觀眾們站得七零八落,有的靠在墻面上,有的弓身咬指甲,礙事的軀體擋住了賽馬券上的內容。真麻煩。
像只詭異的小老鼠,五條憐小心翼翼地從左邊跑到右邊,然后又向前走了幾步,小腦袋東張西望,期間撞到了八個專注盯著賽馬券的男人,順勢收獲了三次“你沒長眼睛嗎!”的親切問候,還有一回被詢問是不是和家里人走丟了。
上述這些意外情況,全都被她以呆愣愣的訕笑搪塞了過去。今天的工作也無比艱難呢。
艱難地踱步到通道盡頭的零食小攤,買下一杯啤酒和三明治(選的當然是價目表上最貴的那一款),五條憐又踱步回去了,路上依舊是東張西望收集情報,還好沒有撞到任何一個人,否則啤酒和被撞的家伙可就都要倒大霉了。
“最受大家歡迎的是八號!”她指著賽馬券,莫名其妙也有點激動起來了,“西海帝王!”
“誒……西海帝王啊。”
甚爾看起來一臉嫌棄,也不知道是在嫌棄什么。
“這名字完全就是在抄襲東海帝王嘛。”
啊,原來是出于這個原因。
“東海帝王是什么?”五條憐茫然地眨眨眼。
甚爾看起來興致缺缺,不過還是替她解釋了一下:“是很厲害的賽馬。”
好像不是什么很有用的解說,幸好無知的五條憐來說有夠受用了。
接著再把其他受歡迎和冷門的選擇念出來,大體上今日賽程中賽馬們的受歡迎程度就能一目了然了。
“選一號的人最少啊……”
甚爾咬著鉛筆,指節敲在賽馬券上,發出噠噠的聲響。
“也就是說賠率最高?要是僥幸贏了,絕對能大賺一筆。”
光是想想以小博大的可能性,就足夠讓他冒出一點熱血沸騰的激動了。他坐起身,鉛筆落在一號旁邊的方框上,幾乎都快要畫下確認的圓圈了,五條憐礙事的腦袋忽然湊過來,一下子擋住了視線。
“賠率高就能賺更多嗎?”她又來問東問西了。
甚爾往旁邊挪了挪,不耐煩地點點頭:“嗯。”
“但前提是能贏才行吧?”
“呃——”一下子就被戳中了痛點,他的筆尖默默移開了,“你是在暗示我賭不中冠軍馬嗎?”
“您想多了,我沒有這種意思。”
話雖如此,甚爾還是輕哼了一聲,筆尖徹底從一號的位置挪開,轉到其他賽馬上去了。
趕在開賽的前一秒,他的賽馬券終于遞上,選擇的果然不是碰瓷意味濃厚的西海帝王,也不是大黑馬一號。
到底選了誰,五條憐也沒看到,但這大概不重要,畢竟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
在看臺找了個空位置坐下,四面八方全是充滿夢想的賭馬客——他們的夢當然是一夜暴富。每個人都精神高漲,不自在地攥著拳頭,脖子都被憋得通紅。這副緊迫的模樣看得真叫人緊張。
當起跑地號角吹響,緊迫的氣氛飆升到了最頂端,加油聲吶喊聲瞬間從各個方向炸開來,連椅子都隨之猛抖了一下,嚇得五條憐差點摔下去。
還好還好,甚爾沒有歡呼,否則她的耳膜一定會炸裂的。
但就算是他,在這一刻居然也攥緊了拳頭,坐正的上半身緊繃得夸張。
果然是個賭徒呢。她忍不住想。
長長的土色賽道,在駿馬的腳下會被壓縮得無限短。激烈的歡呼聲好像也只持續了短暫的一會兒,便結束了,變成或懊惱或更夸張的呼喊聲。甚爾也一下子癱坐在了椅子上,看來他沒賭贏。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好消息,今天可不止一場比賽。
于是,啤酒買了一杯又一杯,三明治則一步步從熱狗降級到了薯條然后又變成了玉米片。實在吃不下了,最后五條憐只能買點水果糖,一點也不好吃,單是想到那股人工的甜味,也足夠讓她的胃難受起來了。
從白天比到傍晚,賽馬券買了一張又一張。甚爾喝光最后一口啤酒,把紙杯捏爛,丟進出口處的垃圾桶,現在才不太情愿地開始數起口袋里的鈔票。
今天輸了不少,但也贏了幾局。加加減減……其實也沒掙多少錢嘛。
夢想,破碎啦。
“我果然是勞碌命吧。”
回程的電車上,甚爾嘀咕著,很郁悶的樣子。
“看來這輩子只能靠辛苦工作賺錢了。”
五條憐瞬間get到了他這句話背后的含義,趕緊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認真模樣:“我也會好好幫您的!”
甚爾沒吱聲,片刻后才忽然抬起手,輕輕敲她腦袋。
“你最好是能。”
隨著電車搖晃到站,然后去家樓下的托兒所接小海膽——能把禪院惠送去托兒所,還得多虧了五條憐曠日持久的請求呢。
托兒所老師把禪院惠抱過來,一臉小秘密的,好溫柔地和她說再見。
“對了,這孩子很安靜呢。”
分別時,老師忽然這么說。
“平時在家里,他會經常說話嗎?”
“呃——”
第53章 好像有些落后了?
——平時在家里,他會經常說話嗎?
不巧,當托兒所老師拋出這個小小問題時,是看著甚爾的。也就是說,解答的權力也被丟給了他,真是有夠糟糕的。
和禪院惠有關的問題,甚爾八成都答不上來,更別提如此細節的了。
先訕笑幾聲吧,然后趕緊向五條憐投去目光,幸好她很快就接收到了自己的求救信號。
“說話的話……正經的‘語言’,好像還沒說出來過。”她從甚爾身后探出腦袋,“只會咿呀咿呀的。”
“啊——這樣呀。”
老師拖長了聲應和著,還是笑臉盈盈的,可五條憐總覺得有種不妙的預感。她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
“這個年紀,是不是應該學會說話了?我是說,像我們這樣對話?”果然還是很不安,她忍不住問。
“每個孩子的生長階段都有所不同,有時候不用太著急的。如果實在很擔心的話,可以去醫院看一看。”
“唔……好。”
這話聽起來莫名有種即安心又不安的感覺。五條憐不知道該說點什么才好,搪塞地應著聲,跟在甚爾身后走回家,可心里總還是忍不住在想老師說的話。
“吶,甚爾。”她加快腳步,小跑到甚爾前頭,“如果惠惠不會說話,該怎么辦呢?”
真是……直白到毫不掩飾的話語呢。
甚爾換了個姿勢,把懷里扭著身子用手抓風的禪院惠抱穩了一點——今天沒把嬰兒車帶過來,只能委屈他成為小海膽的載具了——嘴角一下子耷拉下去了。
“可以別說這種詛咒我兒子的話嗎?”他干巴巴地抱怨著。
“……啊!”
是了是了,雖然她不是了不起的咒言術士,但多少還是有點咒力在身上的。要是借著這點沒用的力量一語成讖,那絕對是最糟糕的事情。
五條憐趕緊捂住嘴,用力搖了搖頭,甩動的發梢打在臉頰上,微微發痛。這也算得上某種程度的懺悔了。
“我沒有什么特別的意思,只是想做好準備而已。”
她低下頭,不自覺放慢的腳步幾乎要讓她被甚爾甩在身后,話語聽起來像是自顧自的小聲嘀咕。
“要是當真不會說話,不就真的變成海膽了嘛……”
甚爾靠過來:“你說什么?”
他沒聽清。
“沒什么!”
這么離譜的比喻,可不能讓他聽到呀。
甚爾看她一副訕笑著的尷尬模樣,實在不知道該從哪里吐槽起來才好,索性不吐槽了,反正看她又變成了一副縮手縮腳的樣子就能猜想到,她絕對在想一些不禮貌的事情。
再不禮貌也無妨,在這個家里,禮貌從來都不重要——雖然她依舊還是很恪守著規矩。
抓著看不見的風,禪院惠越玩越開心,兩只小手扒拉著越過甚爾的肩膀,直往后背爬,嘴里也咿呀咿呀不停。
甚爾任由他在肩膀上翻山越嶺,只不太認真地抓住他的*外套下擺,這就算是全部的安全措施了。
既然能咿呀咿呀,總不能說不了話吧?反正甚爾是這么想的。
“不會說話也沒事。”他很隨性地說,“這樣以后就不會說出傻話了,也可以少煩人一點。”
“……哦?”
五條憐眨眨眼。
這是不是在暗示,她總說笨蛋一樣的傻話很煩人呢?
想要說點什么辯解一下吧,說不定回顯得她更像是蠢話很多的麻煩笨蛋了。可要是一言不發,不就像是心甘情愿地默認了這一評價嘛,這可不妙!
左右都不行,久違的危機感又冒出來了,五條憐很不爭氣地開始冒出冷汗了。
抹抹額頭,一抬眸,甚爾居然在盯著他,嚇得她又是一頓。
“放心好了,我沒說你。”甚爾隨口安撫了一句。
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尷尬,畢竟鮮少有人會在涼爽的秋日夜晚瘋狂擦汗。
“哦……”五條憐看起來還是懨懨的,估計還是打不起精神,“我明白的。”
“你又明白什么了?”甚爾有點無奈,頓了頓才說,“我只是在說禪院家的那群人而已。”
禪院家的人愛說傻話,好像是一幢理所應當的事情。其中最傻的行為,當屬把他堵在庭園的角落里,一遍又一遍重復著相同的傻話。
——咦,是沒咒力的那個廢物呢。
——啊,就是沒咒力的那個廢物。
——果然是一點咒力都沒有的廢物。
相同的話語,調整一下語序或是措辭,就能變成自己的話語了。真蠢。
哪怕是想一想,都會覺得蠢得要死。
甚爾垂下眼眸,發現五條憐正在盯著她。
倒是不至于被嚇到,但還是有點意外。他瞇起眼,沒好氣的:“干嘛?”
被這么一問,五條憐倏地就站直了身,搖搖頭。
“不干嘛。”她說,“就是在想,你怎么突然不說話了。”
甚爾抬起手,壓在她的腦袋上,摁了兩記:“沒怎么,只是不想和笨蛋說話了。”
“呃——”
這下絕對就是在說她是笨蛋沒錯了吧,明明剛才還否認的呢!
五條憐大受打擊,整個人都不好了,完全沒有注意到甚爾正盯著她這副模樣偷笑呢。
不管怎么說,自己受到的打擊有朝一日總會消散,但最要緊的說話問題,可實在是太叫人牽掛了。
回到家之后的一整晚,五條憐都在觀察著小海膽的狀態,看他在客廳的地板上爬來爬去,聽他嗚哇嗚哇叫個不停,想到他調皮的時候最愛拿哭聲當武器,提心吊膽的心情好像稍稍減輕一點了。
既然能哭,就證明喉嚨好好的。發聲沒有問題的話,那么……不對不對不對。
她甩甩腦袋,一下子就從樂觀的設想中抽身出來了。
發聲是發聲,說話是說話,這是兩件截然不同的事情,可不能混為一談了!
概念是分清楚了,憂慮不減反增,五條憐苦惱地睡不著覺,隔天迫不及待地跑去了書店。
啊,去書店可不是為了給自己找什么消遣。一邁過大門,她就鉆進了育兒類書籍的專欄。
還住在那間破舊小公寓的時候,曾經在甚爾的臥室里看到過一本育兒書。
考慮到禪院甚爾并不是那種會認真照顧小孩的家伙,顯然那本書是小惠的媽媽買下的。但那時候五條憐壓根沒想到這回事,并且連科學育兒都沒想過。搬家去鐮倉的時候,更是忘了把育兒書一起打包上。現在也不知道書到底去什么地方了,真是后悔,還好這也不是什么無法挽回的過錯,只要把手頭這本書買下就好。
一回到家,五條憐就開始抱著書拜讀,一股子難得的認真勁差點讓甚爾相信了她真有這么求知若渴。仔細一看才發現是育兒書,不免挖苦起來:“你還惦記著惠不說話的事呢?”
五條憐頭也不抬:“嗯。”
“行吧。”
他撇撇嘴,佯裝滿不在意的走開了,實際根本沒走多遠,視線也粘在書頁上,和五條憐一起盯著“1~12個月嬰兒生長發育對照表”。
按照生長發育對照表,七至八個月的嬰兒就會發出“爸爸”和“媽媽”的聲音了,等到九至十個月更是可以扶著護欄行走,也會重復大人的話了。
五條憐看看對照表,又抬頭看看坐在地上捏著積木玩的小海膽,暗自想了一堆東西。
這堆念頭中最重要的一點是,她連禪院惠的生日是什么時候都不知道,月齡更是難以估算。
如果以平安夜作為起點,那禪院惠至少有十個月大了。如此看來,他的語言進度顯然十分落后,玩鬧的技能倒是還能跟上。走路嘛……
五條憐放下書,把小海膽抱過來,用手扶著,讓他用雙腳站在地上。
不知道是因為海膽本來就是沒有腳的生物,又或者他的雙腿變成了軟糖,一碰到木地板,他整個人都軟趴趴地掉到地上去了,重復了好幾次都是一樣。她急得腦袋冒汗,小海膽卻咯咯咯笑個不停,顯然是把這當成了游戲。
“站好啦,不要笑。”她故意板起面孔,裝出兇巴巴的樣子,“朝我走過來,好嗎?”
小海膽聽了嗎?好像聽了。
他聽明白了嗎?大概沒有。
啪嘰一下,它又癱到地上了。
“唉,我不管你了!我要走了!”
丟下這句話,五條憐作勢要走——當然,是裝的。
一個真心要走的人,可不會面朝著自己的逃跑對象慢步逃走,還只邁了幾步就停住了腳步。
看她要走了,說不定這終于給禪院惠帶來了危機感。小海膽長出了正經的腳,在地上蹬了幾下,不像樣地手腳并爬。
終于,雙腿支撐起了肉乎乎的身子。他摸著墻壁,搖搖晃晃地挪過來,并且結結實實地撲在了五條憐的腿上。
再然后嘛,他就一步路都不想走了,抱著他的小腿,哼唧哼唧不知道想說什么,反正肯定不是什么意味明確的話語。
十月齡的成長計劃成功達成!
一方面進行得還算順利,另一方面就一如既往了。禪院惠還是不會說話。
“我叫阿憐。阿——憐——”
五條憐張大嘴,把單一的音節拉得很長,每次經過小海膽身邊都要重復一下“阿憐”和“爸爸”這兩個最簡單的詞。但他依舊說不出來。
為什么呢?她想不明白。
同樣想不明白的是,沒有母親、也不被父親承認的自己,說出的第一個詞是否也會是“媽媽”或是“爸爸”嗎。如果不是,她說出的又會是什么呢?
她努力回想,但這段記憶果然太過久遠,她找不回半點印象了。
唯一能想到的記憶的起點,只有一段碎片般的畫面——是母親躺在床上,開膛破肚的模樣。
第54章 如同幻覺
人生的起點是母親的死亡,初生的本能讓自己在母親的尸體前放聲大哭,仿佛在為母親的死去悲傷。
僅有的父親……那是一個是缺席的存在。
前者的面孔在記憶中無比模糊,或許照照鏡子可以從某種程度上見到她的影子。而后者是清晰的、不愿回憶的角色。這些似乎都不適合裝進大腦費心思索。于是五條憐甩甩腦袋。
想得有點太多了,得把雜七雜八的念頭統統丟出去才行。
丟成功了嗎?可能是的。
現在五條憐的腦袋里空空蕩蕩,只剩下胸膛深處還有一種沉沉的滯墜感,很別扭的感覺。她試圖忽略,只看著躺在嬰兒床上的小海膽。
他好像睡著了,睫毛卻還在微微翕動著,像是在說著他僅僅只是在裝睡,但翹起的發絲也在伴隨平穩的呼吸極小幅度地顫動著,看來他當真是睡熟了。
海膽會做怎樣的夢呢?真好奇啊。
五條憐輕輕撫摸著他的腦袋,指尖擦過他的臉頰。軟軟的,好像布丁。
“所以,我叫阿憐。”重復了好幾遍的話,總忍不住想要再重復一遍,“跟我念,阿——憐——”
睡夢里的禪院惠砸吧了一下嘴,發出嘰咕的聲響,說著:“……爸爸。”
“我不是你爸爸喲,我是阿憐……啊呀不對!”
在這聲脫口而出的驚呼之后,五條憐整個人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不動了——同樣停止了活動的還有她的大腦。
她剛才是不是聽到什么東西了?特別重要、特別了不得的什么東西?
五條憐眨眨眼,僵硬的思緒現在才開始融化,啪嗒啪嗒掉的滿地都是,砸出來的每一聲都是稚嫩的“爸爸”。她猛地回過神來,扛起小海膽直往房間跑。
“甚——!爾——!”
好長的一聲呼喚把甚爾從午睡的淺夢中驚醒,一睜開眼就看到五條憐抱著禪院惠——但勉強且吃力的動作怎么看都像是在抗著一只巨大海膽——焦急到“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叫著跑過來了。
倒是不至于被這幅做派嚇到,不過甚爾還是很不自在地縮了縮身子,一臉警惕。
“干嘛?”他聳聳肩膀,“有重要的事?”
“嗯!嗯!”五條憐點頭如搗蒜,一下子把禪院惠舉到他面前,樂到原地蹦跶,“您知道剛才發生了什么嗎?”
木地板不抗震,輕快的蹦跶全都變成了不規律的小型地震,震得甚爾腦袋發麻。他想,是時候在家里鋪滿地毯了。
“你不說我怎么知道。”他撓撓頭說。
就算被這么直白的一句話語砸中了腦袋,五條憐的興奮勁還是沒有消失。她抱著小海膽左右晃了晃,滿臉得意。
“他剛才說話了喲!”光是說出這句話,她的嘴角就已經揚起來了,“而且,說的是‘爸爸’呢——我們惠惠果然什么問題都沒有!”
“哦,是嘛。”
“是的是的!快,快,再叫一聲嘛!”
聽著五條憐滿懷期待的催促,小海膽一聲不吭,只笑嘻嘻地在空氣中蹬著小腳。就算是試著再左右晃蕩一下,他也只當她是在和自己玩,笑得更開心了,小腳也蹬得愈發歡快,把藏在空氣里的透明敵人揍得屁滾尿流。
看來晃悠戰術是排不上用場了。但想想也是,禪院惠又不是存錢罐,就算找準角度搖晃幾下,也不會調出珍貴的銅板。
五條憐有點尷尬,過分亢奮的心情終于消失無蹤。說實話,她都有點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聽錯了,畢竟她對禪院惠的期待和執念都意外得很深,因此而冒出幻聽,好像……也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哦?
似乎有點尷尬起來了,不說話的小海膽更是讓此刻沉默的氛圍變得更加沉默。她尷尬的笑了兩聲,都不敢去看一臉冷淡的甚爾了。
不知道該算是好消息還是壞事一樁,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被五條憐的過分亢奮感染,也沒有變過表情,始終保持著一副像是要看好戲的局外人模樣,睨著她高漲的情緒一點一點跌落下去。
看著大概是跌倒谷底了,他這才問:“你的展示結束了嗎?”
“……嗯。”
五條憐耷拉著腦袋,不情愿極了。但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好像也只能面對事實——禪院惠現在完全沒處在發聲說話的心情中。
“結束了的話,就把他抱回去吧。”他打了個哈欠,故意鬧出夸張的動靜,“我要睡午覺了。”
“……哦。”
房門又被關上,淺淺的夢鄉也再度造訪。
保持著并不算多么安穩的睡眠,甚爾覺得自己并未睡太久,睜開雙眼時,房間內卻已是昏暗一片了,只有窗框的邊緣還透著一點夕陽的色澤。
他真睡了這么久嗎?他有種不真實感。
迷迷糊糊起身,出門往外走。家里沒點燈,顯得黑洞洞的,只有客廳的電視機漫著一層熒光,是五條憐在打游戲。看燈光映出的顏色不停變換,她捧著手柄不停狂搓,看來玩的八成是《鬼泣》。
想起每次在她玩游戲的時候旁觀,她都會緊張到打出笨蛋操作,說不定自己已經變成她的壓力源了。甚爾索性不打擾她,默默走開了,不知不覺來到嬰兒房,一眼就看到了睡得正香的禪院惠,肉嘟嘟的小臉鼓著,不知道里頭究竟藏了什么。用手一戳,倒是沒把他鬧醒。
“不是會說話的嗎,怎么現在一句都不說了?”甚爾自言自語,“就算說點傻話也沒事的。”
禪院惠砸吧著嘴,仍在夢中,不知道是否聽到了他在說什么,只知道他在睡夢里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很像是“媽媽”。
甚爾一愣,意識到自己無法給出回應,甚至無法為此高興。
因為他在呼喚著的,是一個缺位的角色。
難過嗎?可能有一點吧。
不過,他的悲傷早就被丟進澡堂的爐子里,變成一團黑漆漆的灰燼了,所以他應該已經失去了名為“難過”的這份情感。
至于那種可憐蟲的自卑感嘛……說不好。這種情緒還是盡量不要有更好。
“我是你的爸爸,好嗎?”甚爾還是決定更正他的小小錯誤,“誰都喊不對,小笨蛋。”
對著五條憐喊爸爸,對著真正的爸爸卻不說話了。有時候甚爾真懷疑,這孩子是不是故意在和他作對。
這么想著,不知道從何冒出了一點點氣惱——也可能是氣餒。他又戳了戳禪院惠的臉,成功戳破了搖籃里的美夢。小海膽“唔”了一聲,果斷地放聲大哭,嚇得客廳里的游戲都停下來了。
“乖啦乖啦不哭了!”
人還沒抵達現場,安慰的哄聲來得倒快。五條憐像一道白色閃電般沖進來。
“我們是最乖的……哎呀,甚爾。”她眨眨眼,“你睡醒啦?”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嗎?
甚爾在心里抱怨著,摸了摸后腦勺,懶得吐槽,隨口應了聲“嗯”。
五條憐把禪院惠抱起來,臉頰輕輕貼著他刺撓的頭頂。懷抱的貼貼一下子哄好了小海膽,她順便想起還有正經事沒問呢。
“晚飯吃什么呀?”
雖然聽起來很不務正業,這可是再正經不過的事情了。
甚爾想都不想:“樓下的松屋。”
“好!”
輕輕關上門,那就下樓去吧。
秋日的風里帶著銀杏果的臭氣,還有一點寒冷的意味。等到了初冬,就該是生日了。
五條憐沒有在期待自己的生日,只是“生日”這個概念實在難以忽略。
有那么愚蠢的幾回,她愚蠢地覺得甚爾說不定會記住她的生日,順便偷偷準備一點驚喜。但愚蠢的想法之所以愚蠢,正是在于不可實現。
再說了——到了數月后的冬天她才想起來——自己從沒對任何人說過自己的生日具體是在哪天呢。
風變得冰冷,銀杏葉消失無蹤,生日也這么悄無聲息地結束了。
雖然真的很想把禪院惠日漸增長的語言水平(這孩子已經會重復別人說話了,就是每次拷貝都會走樣)當做是生日禮物,但果然還是很難把這種小事當做代餐。整一個十二月就在對生日的郁悶中度過,到了新年這天才算好點。
“我們今天要去托兒所哦。”
小海膽自在地揮舞手臂:“托托所!”
拷貝的正確率只有區區三分之二,不過也挺好的,反正五條憐很滿意了。
把禪院惠交給托兒所的老師,再跟著甚爾繼續往前走吧。背后的吉他包沉沉地往下墜,還好今天穿了件足夠厚的外套,否則背帶肯定會壓得肩膀發痛的。
五條憐把吉他包往上掂了掂。通往車站的這條路又長又沉默,很是無趣。她在心里琢磨著各種各樣的話題,想要打發掉這段時間。
“甚爾,你的生日是什么時候呢?”她問,“去年一整年,你是不是都沒過生日?”
“啊。確實沒過生日。”
隨便應了一聲,然后又沒有了。
其實甚爾不算是一個不健談的人,只是和她待在一起的時候,不常主動說點什么。可能是嫌棄自己是個小屁孩吧。
五條憐小跑幾步,追到他的身旁。
“所以是哪一天呢?”
他歪著腦袋:“忘記了。”
“哦……”
真的嗎?總感覺不能相信。
不知道是不是該繼續追問,但這個話題好像到底結束了,她也不再吱聲,只隨便左右看了看。
路上的游人更多了,不少人穿著華麗的和服。再往前走幾步,原來是臨近明治神宮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是去進行新年參拜的。
想起去年的新年,他們也是這么走在街上,不過當時是為了補交水電費來著。
“我們要不要也去參拜一下?”五條憐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
甚爾看了眼熱鬧人群,什么熱情都消散了:“人太多了。再說了,新年參拜總得有個祈愿的對象,你想好自己的心愿了嗎?”
“是哦……”她就現在開始想吧,“那,祝愿工作可以越來越多?”
“這個愿望不錯,但還是等過會兒看到有什么小神社再說吧。”
甚爾催著她快點走。
“再在這里耽誤太多時間,就要趕不上了。”
可不能忘了,接下來就有工作等著他們呢。
第55章 漫長的旅途
久違的新工作來自某位慣愛介紹高風險同時也高回報的中介人,說是要追緝某個家族(可惜不是有名的御三家)叛逃的咒術師。
據說這家伙逃到了北海道,消息是從他朋友那里探聽來的。對于目標對象的處理方式,委托人說是隨意,最好是能夠就地處決,省得帶回東京了——平添麻煩嘛。
——居然能躲在嚴冬的北海道,這人還挺有骨氣的。
在接到工作的那天,甚爾給出了這樣的評價。
只是躲在北海道而已,這就算是有骨氣了嗎?五條憐有點困惑,不明白他的意思。不過,那時甚爾沒有給出解答,只說“到時候去了你就知道了”,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
他隨口一說的“到時候”,在新年的這一天也終于是到了時候。只要踏上飛機,那么再在空中等待上兩個小時,就能落地北海道的新千歲機場了。
這番結論能夠實現的前提是,他們得登上飛機。
穿過喧鬧的明治神宮前,鉆進更加熱鬧的地下鐵通道,飛馳的列車帶他們去往的目的地并非羽田機場,而是茨城的大洗港。接下來,他們要坐整整十八個小時的輪船,才能抵達北海道的臨海城市苫小牧。
再然后,該怎么找到叛逃的咒術師,這又是到時候應該思考的麻煩問題。
為什么辛辛苦苦坐輪船去北海道,當然不是因為甚爾沒苦硬吃,也肯定和超級喜歡大海的五條憐沒有關系。
按照原本的計劃,他們的選擇毫無懸念是最便捷且性價比最高的飛機,但就在買下機票的一秒鐘之前,甚爾意識到了一個盲點。
“咒具是沒辦法帶上飛機的吧?”他看向往吉他包里塞刀的五條憐,言語僵硬,“畢竟是武器,過不了安檢。而且這次還帶了槍。”
聽到他的話,五條憐才頓了頓,仰起頭,茫然地盯著他:“……會有安全檢查呀?”
抱歉,她還沒坐過飛機,也沒怎么出過遠門——唯一一次的出遠門是去京都的五條家,那時候還是家里開車過去的——所以連半點經驗都沒有。她甚至都想象不出安全檢查該是怎么樣子的。
說不定會是像科幻電影里那樣,銀色的帶著高科技冰冷感的空間?或者是更加質樸一點的風格?
在她苦思冥想的當口,甚爾也苦惱地撓了撓腦袋,從茶幾下方摸出了一本黃頁,翻找起新干線價目表。當東京直達函館的車票價格跳進視線中時,他立刻就做出了決定。
“我們坐船去北海道。”
雖然搭船過去耗費的時間是新干線的三倍,但新干線車票的價格也抵得過船票的三倍!反正叛逃的咒術師一時半會兒肯定逃不出北海道冰天雪地的囚籠,也用不著為了節省這么十幾小時的時間多花錢。
所以,現在,他們在船上了。
搖搖晃晃,搖搖晃晃,搖搖晃晃。
一旦站在了船只的鐵板上,腦袋里就只剩下“搖搖晃晃”這一個概念了。
畢竟,就算是巨大的游船,舒適度也總難免真那么盡如人意。
一上船,甚爾就躲進客艙里睡覺了。
才剛日落,睡意這就到來了嗎?五條憐愈發搞不懂他的生理構造了。
她是一點都睡不著,困倦感尚未到來,背在身后的吉他包也沉,裝在里頭的咒具危險又昂貴,放在哪里都讓她覺得不安心,想來想去還是帶在身上最好。
就這么負重踱步,十八小時的航行變成了長期的健身行動。五條憐從船艙踱到甲板,任由冷冰冰的海風把臉頰吹得僵硬,這才躲回船上,窩進餐廳里一邊啃薯條一邊看電視。
小型電視機高高掛在天花板上,正在播放晚間新聞,都不是什么很有趣的內容。她看得無聊,倒是困意浮起來了,盤算著吃完最后一根薯條就去睡覺,結果一伸手,盤子里居然什么都沒有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床了的甚爾正坐在小方桌的另一頭,一把抓走了她盤子里剩下的所有薯條,殘忍的暴君行徑瞬間讓五條憐驚醒了。她現在一點都睡不著了。
“干嘛這樣子盯著我?”甚爾抽出桌邊的菜單,只用一種微妙的目光瞇著她,“別當小氣鬼。”
五條憐努了努嘴,小聲嘀咕:“我沒小氣。”
“明明就有。”他也嘀咕,“你要吃什么?我一起點了。”
“唔……咖啡布丁?”
“行。”
不用等待太久,一碟炒蕎麥面與一份湯咖喱還有咖啡布丁就上桌了——前兩道主菜都是甚爾的。服務員小姐還沒走遠,他忽然伸出手來,五指很市儈地動來動去。
“給我錢。”
他說得直白,但五條憐有點懵:“什么錢?”
“咖啡布丁的錢。”
“……誒?”
原來不是他請客呀?這么看的話,明明他才是小氣鬼嘛。
五條憐暗戳戳在心里埋怨著,伸手往口袋里掏錢,暗自慶幸剛才沒有一時賭氣而亂點了一大堆東西,否則現在可就要品嘗苦果了。
不過咖啡布丁也有夠苦,她算是得到教訓了。
繼續留在餐廳里看電視打發時間,一直到餐廳歇業為止。睡意已經醞釀得差不多了,只要擠進不太寬敞的雙層床上,就能沉入夢鄉了。
漂浮在海上的睡眠并不安穩,夢境也在水上浮浮沉沉。
短短的幾個小時里,五條憐醒了好幾回,每次醒來都忍不住低頭看看抱在懷里的吉他包,掂量一下重量,確定了里頭的都還在,這才能安心地繼續睡下。
睡醒了,航線大抵也將行駛到盡頭。甲板上的風愈發凜冽,裹挾著稀疏的雪粒。呼氣變成了更加顯著的一團白色氤氳。在甲板上站了一會兒,她的鼻尖已經快要被凍僵了,只好灰溜溜地躲回船艙里,等待輪船在苫小牧港口停穩之后,才重新與北國的風親密接觸。
嘶——被北風吹了一臉的雪,五條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真是……太冷了!
難怪甚爾會說那個叛逃的家伙有骨氣了,冬天的北海道實在不是什么適合逃亡的地方。
且不說陰沉的天和駭人的低溫,這兒的風就有夠狠厲的了,一下子刮過來,猛烈之勢幾乎要把人掀翻。藏在風里的寒意則是一副偷偷摸摸的姿態,趁人不注意就鉆進衣服的空隙之間,從圍巾褶皺里鉆進去,順著防風外套的夾層咕嚕咕嚕滾下去,瞬間傳遍全身。
五條憐蜷起身子,她的胃已經很不爭氣地開始抽痛起來了。至于骨氣嘛……抱歉,已經全部被風從骨頭里吹干凈了。
搓搓手,再搓搓臉,恨不得把針織帽拉扯到遮住整張臉才好。她頻頻回頭,可惜每次都沒看到甚爾的身影。
說著“我有點事要調查一下”,還沒下船甚爾就不見了蹤影,也不說要調查多久,只余下五條憐在出口處苦等著他,人都快被凍成雕塑了……等等,他不會偷溜了吧?
雖說一時之間也想不到丟下她一個人偷偷溜走有什么好處,但甚爾貌似真的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耶!
不妙感瘋狂膨脹,五條憐瞬間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好了,胃更是痛得厲害,一抽一抽地難受,她都快冒出冷汗了。
所以,要是當真被丟下了,該怎么辦?
還不等她想到什么靠譜的應對措施,風倒是自說自話地愈發猛烈了,倏地刮走她的帽子,把頭發吹成冷冰冰的一團亂。還沒反應過來,她的帽子已經來到甚爾手里了。
“北海道的風也太大了。受不了。”他把帽子丟回給她,“趕緊開工,趕緊干完,趕緊回家。”
對于五條憐來說,最需要“趕緊”的,是戴上帽子。
把帽檐翻了兩圈,針織帽得以緊緊地箍在腦袋上。如此一來,應該就不容易掉了吧?她暗戳戳想著,還是忍不住又把帽子往下拉了拉。
“你去做什么了?”她問。
甚爾把船票塞進檢票口,連手都懶得多抬起來一下,只用身子撞開閘機的欄桿:“去問了問船上的工作人員,最近有沒有遇到什么逃票的家伙。”
“逃票?”五條憐也學著他的模樣塞進船票,但檢票機一下子把船票吃了進去,嚇得她險些原地跳起,“你是說,叛逃的咒術師也是搭船過來的?”
“想要不被追蹤地來到北海道,坐船肯定比自駕開車更好。”
“唔……”
五條憐了然般點點頭。
沒用的知識增加了。
“所以?”她追問著,一腳深一腳淺地和他一起走在人行道上,“知道他坐船過來了,然后呢?這個消息有什么用嗎?”
“當然有用。那家伙坐船是七天前的事情,船員說看到他往北面逃過去了。雖然最近每天都在下雪,但他留下的痕跡很明顯。”
他指著空無一物的雪地,徒留五條憐一臉懵。
“痕跡?”她瞇起眼努力看,“在哪兒呀?”
“哦對,在這方面,你的眼力不如我來著。”甚爾反應過來,抬手拍拍她的腦袋,“那就多學著點吧。走了。”
“……哦。”
怎么總有一種被罵了的感覺?真是微妙。
第56章 為什么要買一模一樣的兩份
跟隨著雪地上看不見的蹤跡(至少五條憐一丁點都看不出來),他們一路從苫小牧來到了札幌。痕跡在札幌電視臺附近的站牌處消失無蹤,線索好像要斷在這里了。
還好,只是“好像”。
“歡迎光臨!”
店員熱情的問好聲是和邁過自動門時的風鈴聲一起響起來的。
五條憐抖了抖肩膀,把肩頭的雪留在門口的地毯上,這才走進里頭。
距離站牌最近的就是這家漢堡店了,甚爾差遣她過來碰碰運氣——另外他也確實餓了。
“我要……不好意思,請讓我再看一看。”
五條憐仰著腦袋,在琳瑯滿目的漢堡品種之間搖擺不定,看起來似乎是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正經職責。
“請給我三個巨無霸套餐,謝謝。啊,還有。”
好啦好啦,她才不會被繁雜的漢堡迷惑,徹底忘記重要的正經事。
“請問,您見過這個人嗎?”
她在厚重的防風服里費勁地摸索了一陣,總算掏出了目標對象的照片。還好還好,照片既沒壓皺也沒怎樣。也要感謝委托人樂意出借照片——“用完之后燒掉或者扔掉都行,隨你們樂意吧!”委托人可是這么說的。
不管怎么說,能有照片就是好事一樁,否則不知道有多么麻煩了。
五條憐搓搓手,指著照片上一臉陰郁的男人。
“請問,您對這個人有印象嗎?他大概七天前來過這附近。”她不自在地笑笑,“是我哥哥,他離家出走了。他一向是個任性的家伙,但跑到北海道還是太夸張了一點。說實在的,我很擔心他的安全。”
謊言流利地脫口而出,配上不算太過成熟但至少已經不再稚嫩的演技。
負罪感?別扭感?
抱歉,這些多余的情緒,已經不會再在她的心里停留了。
稱呼旁人、甚至是未曾謀面的虛構的人為“哥哥”,這種事情她已經可以輕松地做到了。
店員數完零錢,這才望向遞來的照片。
大概是五條憐拙劣的演技當真打動了她,也可能是純粹的熱心腸在作祟,她瞇起眼,很認真地看了一會兒,又很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才踟躕著開口。
“好像,是見過呢。”帶著一點不確信的口吻,說出的倒是足夠讓人高興的答復,“上周有天臨近打烊的時候,見到了和照片上很像的男人,不過要再瘦一點,稍微邋遢……啊,我是說,稍微有點不修邊幅。”
店員小姐改口飛快,快到五條憐都沒反應過來她的用意,她就接著說下去了。
“他點了好幾份巨無霸套餐呢。”
“哦——”
是準備儲存著當干糧嗎,還是純粹出于對巨無霸的熱愛?搞不懂。
“你看到他往哪個方向走了嗎?”五條憐裝出恰到好處的急切,實際上心里并沒有那么高興,“拜托了,我真的很想找到哥哥!”
后半句話說出口,她稍微有點后悔了——好像演得太過分了。不過依舊是還好還好,店員小姐完全沒有看出來什么不對勁,只在費心苦想著。
“我記得……嗯……”
啪嗒啪嗒,她用指節輕輕敲打太陽穴,像是要把回憶從裝滿記憶的腦袋中敲出來。
就這么敲打了幾下,她當真像是恍然大悟了,“啊”一聲道:“拿走套餐之后,他去前面搭巴士了!”
雖然恍然大悟是好事,可這條信息完全沒用嘛。
兜兜轉轉,好像又回到原點了。
五條憐努力不露出失望的表情,但不知是不是被看出來了,店員小姐也莫名急切起來,撓撓頭說:“我猜你哥哥坐上的應該一輛去其他城市的長途客車,因為那輛車看起來和一般的公交車不一樣嘛……抱歉,沒能好好地幫到您呢。”
“啊,沒有沒有。”五條憐趕緊搖頭,“謝謝您,您已經幫了很大的忙了!”
這可不是假話,也絕非演技。*能知道目標對象登上了長途客車,五條憐現在對店員小姐懷揣著真情實感的感謝。
拿走三份巨無霸套餐,不要忘記再鞠躬道謝,她捧著紙袋,一路小跑到店外。甚爾正坐在公交站的長椅上,盯著人行道發呆的樣子果然很像一尊雕塑。好不容易扭過頭來看他,開口的第一句也是很公事公辦的“怎么說?”。
“說是搭長途汽車了。”她遞上兩份巨無霸套餐,“呶,給你。”
甚爾一聲不吭地接過,不知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才開口:“也是。如果只打算躲在城市里,沒必要千里迢迢跑來札幌。這里只是他的中轉站。他到底……你怎么買了兩份一樣的套餐?”
費盡全力張大了嘴的五條憐還沒來得及啃下第一口漢堡就迎來了甚爾的疑問,只好悻悻地把大吃一頓的念頭放到一邊,對他的埋怨給出回復:“你只說要點兩份套餐,也沒說要吃什么呀。”
責任倏地被推到了甚爾這里——誰叫你沒有提前說出要求!
甚爾才不愿意承認是自己的問題。他扯著嘴角,郁悶地拆開漢堡紙,狠狠啃了一大口,說出的話語也變成了牛肉餅氣味的咕噥聲:“按照常理,一般人都會買兩個不一樣的套餐吧?”
“您就當我不是一般人好了。”五條憐故意同他賭氣,“再說了,您要是有什么需求的話,就直說嘛。我可猜不出你在想什么。”
“……”
甚爾無話可說。他莫名覺得五條憐這話越聽越耳熟,啃完了一整個巨無霸漢堡才想起自己以前和她說過差不多的話。那時候她是怎么回應的來著?忘記了。
反正回旋鏢扎在了自己的身上。難受。
然后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沉默著吃完漢堡,再看看車站指示牌。
會經過本站長途客車有三個方向,分別是新千歲機場、函館和旭川。新千歲機場方向被首個淘汰,一個避免坐飛機的家伙才不會跑去機場自投羅網。
至于函館嘛……也可以pass了。有著百萬美元夜景的地方也會有著百萬數量的游客,風險太高。
“如果是我,一定會去旭川。”甚爾是這么說的。
“哦——”五條憐夸張地點點頭,其實似懂非懂,“因為旭川這地方名字很好聽,而且‘旭’字有個好意味?”
她知道自己正在胡言亂語,也難怪會被甚爾白上一眼了。
“因為那里有瀑布,而且瀑布周圍是森林。”
五條憐眨眨眼,頗感意外:“還有瀑布呀?”
感謝旭川的白須瀑布,成功幫助她從無盡的尷尬感中抽身而出了。
確認了目的地,那就該出發了。
光是等待長途客車,就花了約莫兩個鐘頭。終于坐下之后,又是一個半鐘頭的車程。甚爾早早地閉目養神,平穩的呼吸聲怎么聽都像是來自夢鄉的風聲。五條憐還是睡不著,用手撐著下巴,無聊地看著窗外掠過的雪景,道路兩旁壘起的雪堆像是一座座連綿的小型雪山,說不定正是昆蟲們的珠穆朗瑪峰。
雪……東京好像還沒下過這么大的雪。
五條憐回想著東京的冬天,飄雪的日子其實也不少,但想不到太多溫馨的冬日記憶。
冬天的詛咒事件也不少,倒不如說低溫更容易勾起人們心中歪七雜八的情緒。到了冬天,五條家總是忙忙碌碌,五條悟也稍顯繁忙,只有她像個閑人。
所以順利逃出來了。
但或許在最悠閑的日子里,她也可以離開的。畢竟,從來都沒有人把她困在五條家……
“喂。”
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被拍了下肩膀,她嚇得幾乎要從座椅上彈起。
回頭一看,原來是甚爾的手搭在了肩膀上。她瞬間安心了。
“不要發呆。”他催著她,“我們該下車了。”
“好好好。”
下了車,被雪所掩埋了的目標對象的蹤跡再度出現。他果然是來了這里。
依舊是追蹤著痕跡,前行的方向恰是白須瀑布。甚爾賭對了,不過沒有獎勵。
步入林中時,天色很忽然地陰沉下來。又開始下雪了。
和之前在海上時遇到的那場雪不太一樣,落在旭川的雪更加猛烈霸道,凝成一大團的雪絮接連飄落,在本就雪白的枝頭累上又一層重量。總能聽到“啪嚓”一聲,倒霉的話,斷枝和雪一起掉在腦袋上可就不好了。
視線被雪蓋成白蒙蒙一片,風也刮得眼睛疼,白須瀑布被藏在白色的森林中。瞇起眼,盡力前行。
林間有一處空地,穿過其中的風雪愈發猛烈。五條憐把手縮進袖子里,抬起手臂試圖擋風,袖子上結了一層雪。咔嚓一下,踩進雪堆里,前方的路好像無盡遙遠,而且是一段倒霉的下坡路……
……誒,下坡?
她努力睜大眼,盯著前方這片空地。
沒看錯的話——她相信自己不會看錯,這處地面并非下坡路,而是稍稍凹陷下去了一些,只下陷了約莫五米寬,再之后的路就正常了。
而凹陷的部分,看起來……像是圓形?
哎呀,不對勁。
五條憐停住腳步,伸出手,試圖拽住甚爾,可他走得太快了,只是晃了晃神,便已走遠。
“甚……”
呼喚聲被一記重響打斷,那是積雪與木枝斷裂的聲響。
而甚爾的身影,已然消失無蹤。
第57章 八爪魚咒靈
一個活人——而且還是像甚爾這么個大體型的活人——突然消失無蹤,顯然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著實足夠嚇人。
與此同時,猛然響起的劇烈響聲直墜往地下,松軟的雪地似乎也隨之顫栗了一下。五條憐很不爭氣地被嚇到了,差點釘在原地,幸好獨自一人的恐懼感更為強烈,成功促使她邁開了腳步。
呼喚著甚爾的名字,沒有聽到半點回音。往前走了幾步,雪地上倏地出現了巨大的凹洞,看似一團突兀的黑色,五條憐趕緊停住,實在不想倒霉地跌進去,只敢遠遠地探身往凹洞里看。
沒記錯的話,甚爾剛才就是在這個位置消失不見的。
凹洞似乎是古舊的陷阱,也可能是天然的地陷洞窟,一時也說不清到底是什么,被一層枯枝和積雪蓋著,看起來就和平地沒有區別,但肯定承載不了一個成年人的重量——尤其甚爾還是這么個大塊頭。
于是,壓斷的枯枝與積雪還有甚爾一起,亂七八糟地掉進了凹洞的最底部,飛揚的雪粉讓坑洞變得像是霧蒙蒙一片。五條憐瞇起眼,很艱難地才找到了他的蹤影。
“甚爾,你還好嗎?”她用盡力氣大喊,努力讓聲音傳到谷底,“我現在就幫你上來!”
話剛說完,她就有點后悔了,因為她壓根想不到能幫助甚爾脫離困境的有效方法。
不如拉著他的手,把他拽上來?
最常規的解法在眼下這個情景派不上半點用場。且不說她拉不拉得動體型是她三倍有余的肌肉壯漢,坑洞足有五米的深度也沒辦法讓她夠到甚爾的手。
說實在的,在經歷了這樣一場駭人的跌落之后,他居然還能全須全尾地站著,在五條憐看來已經算得上是奇跡了。
單靠自己是不行了,還是借助外力吧。
五條憐想到了一個靠譜的辦法,不過能否成功落實就得看運氣了。
她匆忙挨近坑洞邊,莫名感覺自己責任重大,說話的語調也不由得變得嚴肅起來:“你放心,我現在就去找根超長的木頭,這樣你就能爬上來了!”
不知道是一本正經的“你放心”實在太像是在假扮大人了,還是她的木頭作戰計劃漏洞百出有點好笑,反正甚爾聽了一點都不覺得欣慰,只想苦澀地扯扯嘴角。
“沒事,用不著這么麻煩。”他朝五條憐擺擺手,“你后退一點。”
“哦?哦……”
他給出的指示意義不明,聽到五條憐一頭霧水。她磨蹭著點點頭,聽是聽明白了,不過還是遲疑了小半刻,才配合地后退一大步,甚爾的蹤影也被坑洞的邊緣蓋住,莫名的不安感又浮上來了。
還好,不安不會彌漫太久,因為甚爾很快就探出頭來了。
就像植物從土中萌芽,他的腦袋也很突然地從坑洞的邊緣冒出來了。
用不著任何人幫忙,他把手扎進雪地里,稍稍一使勁,就這么輕松且順利地回到了地面,只留下五條憐滿腦袋都是“啊?”。
……他到底是怎么從近乎垂直的坑洞里爬出來的呀?
“踩著突出的石頭跳上來不就好了?”
甚爾轉著肩膀,說得輕輕松松,很可惜五條憐完全想象不出來,只好默默在心里給他打上“筋肉怪人”的標簽。
總而言之,危機解除就是好事,還是繼續前進吧。
風雪還是沒有停下,所見所感,甚至連睫毛上凝著的冰霜,到處都是白蒙蒙一片。
這可不是什么適合徒步的環境,要是能遇到遮擋風雪的小木屋躲一躲就好了,可惜走了好久都沒有看到半點人造的建筑物,而且甚爾看起來也不像是想要止步的樣子。
“再不抓緊時間,他說不定就要逃到俄羅斯去了。”他是這么說的。
明明買船票的時候還滿不在意的,這會兒倒是珍惜起時間了。五條憐搞不懂他。
沿著殘余的痕跡,繼續向前吧。
海拔一定變高了,明顯能感覺到空氣愈發稀疏,也可能只是走得疲累,有些喘不上氣而已,但愈發鮮明的痕跡是不可否認的客觀事實。
“看來。”甚爾回頭,他的臉頰也被凍得通紅,“馬上就能找到他了。”
五條憐搓搓鼻尖,能感覺冰冷的血正在伴隨循環涌入心房。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她此刻的心跳才變得有些快:“然后呢?……殺了他,是嗎?”
“委托的內容就是這樣沒錯,你不要想太多。”他繼續往前走,只留下背影給她,“我們現在沒有除此之外的選擇。”
她低下頭,盡量讓圍巾蓋住臉頰,說出口的話語透過這層綿軟的羊毛,聽起來有些悶悶的:“我知道的。”
她可沒有在肖想別的什么可能性,也不可能……哎呀。
一不小心,五條憐撞在了甚爾的背上。感謝北海道的風雪讓他穿得厚實,否則她的鼻梁骨就要撞斷了。
“唔,對不……啊不對。”她飛快地撤回了一句道歉,“你怎么停下來了?”
才發現不是自己走得太快撞到了甚爾,而是他停住腳步,擋在了她的前進路線上。這樣一來,該說對不起的可就不該是她了。
甚爾沒吭聲,只向她動了動手指,像是要隔著空氣將她推遠。五條憐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神經倏地緊繃起來,習慣性地攥緊了吉他包的肩帶。
用不著對視或是其他多余的動作,當然也不用說出“我明白了”這種話,她慢慢后退,退到危險區域之外——通常這個區域會被他很沒禮貌地稱之為“礙事范圍”。
危險也好,礙事也罷,反正絕不是她適合停留的地方。五條憐飛快地躲進爛了一半的枯樹樹洞中,心臟撲通撲通跳得飛快。她已經打開吉他包了。甚爾也向前邁步。
邁出一步,只需要區區一步,就足夠喚醒沉睡在腳下的“生物”了。
咒靈猛地從雪地深處躍起,飛揚的積雪與攪動的空氣交融成白色風暴,獻出奇形怪狀的模樣。
這只咒靈很像是淺藍色的章魚,八足卻又是蚯蚓似的環節,一圈連接著一圈,時而攏成纖細的一圈,時而又擴散出環狀的姿態,足底的吸盤被風吹得一張一合,也可能是它正在興奮地舒展身體。
實不相瞞,只盯著它看了兩眼,五條憐就很不爭氣地收回了目光。
沒錯,她確實很窩囊,可這只咒靈長得就是很惡心呀,說不定還是目標對象故意設下的防御機制呢!一想到居然要正面對上丑東西,她都有點心疼甚爾了。
……哦對,甚爾還在戰斗呢。
倒也沒有把這么重要的事情忘記,只是現狀再次在她的腦海里強調了一遍而已。
順便一起高亮加粗進行強調的又一個現狀是,沒有咒力的甚爾無法祓除咒靈,除非他手持含有咒力的咒具。
沒時間挑挑揀揀了,隨便拿到什么就丟過去吧。只要確認武器精準地來到了甚爾手中,工作就算是暫且告一段落了。
五條憐收回目光,重新窩在樹洞里。
她沒有看到甚爾揮刀把咒靈的腦袋一切兩半,淌著粘稠藍色血液的裂口一邊抽搐一邊愈合。自然也看不到咒靈被切斷的腳在眨眼之間重新長出,而掉落在地的斷足仍然生命力旺盛,扭動著襲來。
甚爾不會說這是一場苦戰,但現狀似乎真的有點不對勁。
能感覺得到,這只咒靈并不多么強悍,充其量不過堅韌得惱人而已。他確信自己已經對它造成了足量的傷害,無論如何,都能夠將它祓除才對。
除非……
“阿憐!我們該走了!”他用刀柄擊飛了撲過來的章魚腿,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這個決定,“這家伙對咒具的咒力免疫,我沒辦法祓除它。”
還好,雖然努力地保持著不諳世事的狀態,但這句話,五條憐切實地聽到了。
她幾乎想要發出“哈?”的一聲,可這句難以置信的驚呼還未脫口而出,便被堵在了喉嚨里。
在她一直忽略的身后,有八只斷足擰著環節的軀干,朝著她所在的方向而來。
現在,就連驚恐的尖叫也來不及發出了。五條憐從吉他包里隨便摸出一把咒具——好巧,又是百分百命中棒球棍。
掄起球棍,用力擊飛撲向大腿的一只斷足。似乎聽到了“咕嘰”一聲,大概是這個不完整的生命(如果真能被稱之為生命的話)化作灰燼之前最后的尖叫吧。
沖進礙事區域,快點再邁出一步。不知道為什么,步伐好像被鎖住了,她邁不開腿,傾倒的平衡感將她摔在地上。太狼狽了。幸好雪地足夠柔軟,否則一定會釀成慘劇,但沒有拉上拉鏈的吉他包掉在了地上,東西落得
而不知道的為什么,很快就也解開了。五條憐慌亂回頭,發現一只章魚足順利地纏繞在了她的腿上,一節一節向前挪動著,太惡心了。那只巨大的本體也在糾纏著甚爾。
弱小的,但是麻煩的、纏人的、無法被祓除的咒靈。必須做點什么。
她摸到了雪地里一個冰冷的東西,短短的幾秒鐘,黑鐵的外殼已沾滿雪粒,出乎意料的重量反而讓她有種不真實感。
這是在電視劇中看過好幾次的東西,也是由她親手打包的、并非咒具的武器——一把手槍。
她的手在顫抖,準星搖擺不定……不,她不需要準星來幫忙。
五條憐需要的是不再東張西望,她必須心無旁騖。
她只需要看著它,而不是看著他。
她可以擊中。她不會射偏。
顫抖的手指扣下扳機。
第58章 扣下扳機
指尖觸碰到了很沉重的咔噠一下,扳機撥響出沉重的“砰”的聲響,像是有一團雷云落在自己的耳旁,鼓膜深處都在隨之微微發痛。
五條憐的心跳已經變成了戰栗,可她毫無知覺。呼嘯在耳邊的也不再是風聲,而是粗重急促的呼吸,帶著前所未有的倉皇感,幾乎快要化作尖叫。絕對有一團硝煙鉆進了她的鼻子里,那種仿佛有什么東西存在的刺痛感像是吸入了一大團粉塵,刺得眼睛發酸,她想打噴嚏,但是不行。
說實在的,現在一定不是打噴嚏的最佳場合。五條憐強迫自己睜大眼,注視著前方的咒靈。
子彈已然沿著歪斜的軌道精準地射入咒靈圓形膨脹的腦袋,然后它死了。一切發生得就像是子彈出膛那樣快。回過神來,咒靈已經開始抽搐起來,那些扭動的斷足卻是不再動了,倏地變成焦黑色,化作灰燼被風吹走。甚爾正在把咒靈笨重的尸體推到一邊——這一切都在說,她的這一槍沒有射偏。
沒有像過去射落一只小鳥那樣,奪走意料之外的生命。
“太好了……媽的。”
她的手還在發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說了句臟話,念叨聲好像停不下來。
“我開槍了!我真的開槍了?”
咒靈不再抽搐。它徹底停止了所有的活動,開始一點一點消散。五條憐艱難地眨了眨眼,她的睫毛都快凍得黏連在一起了。
事實顯而易見,她卻難以相信。
“我把咒靈,祓除了?”
是的,祓除了。
她握著的是一把普通的槍,但為了將子彈射中目標,她在槍上施加了自己的咒力——完美躲開了“對咒具的咒力免疫”的前提條件。
順便也要感謝甚爾先生將咒靈打了個半死,否則就這么一槍,大概是沒辦法解決這么個棘手玩意兒的。
五條憐當然知道這一點,但還是莫名覺得飄飄然,于是周遭的一切也隨之漂浮在了半空之中,顯得如此不真實。
譬如耳邊的轟鳴聲變得相當抽象,滿地的狼藉看起來好平面,就連北國的風雪也變得像是虛幻的存在,刺骨的寒冷感更是消失無蹤了,手里的槍咔噠咔噠響個不停,原來是她的手還在不停地顫抖。想要放下槍,可手指似乎僵住了,依舊握得緊緊的,動彈不了一點。
甚爾向她走來,而這是直到他在五條憐面前停住腳步時,她才遲鈍地意識到的事實。他伸出手,向她要回槍。
“給我吧。”他說。
不管怎么想,讓一個小屁孩拿槍,絕對不是什么安全的做法。五條憐自己也對此心知肚明,可不知道為什么,手卻抖得更厲害了,曲起的手指像是鎖住了整把槍,不知不覺捏得更緊。
“我……”
我。然后呢?
不知道該說什么。
在短暫的這個瞬間,五條憐想了很多。想得最多的是,她現在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這一槍會不會只是自以為是的一件壞事?畢竟甚爾可沒有讓她開槍,一切都是基于自我意識所實現的行動。
不算意外,他伸手過來,五條憐下意識想躲,卻還是被他攥住了手腕,不算太用力,卻怎么也掙脫不開。
其實,也沒有什么掙脫的必要。
一點一點,甚爾掰開她僵硬的手指,拿走了槍。
“干得漂亮。”他說。
依舊不算是多么意外,但當這句話切實地落在五條憐耳中時,她還是有些震驚,呆愣地張著嘴。
這副笨蛋模樣維持了整整十秒鐘,她才艱難地擠出了一句“謝謝”,甚爾則是以嗯一聲作為答復,飛快地檢查完了槍支狀況,又拆出彈倉,瞄了眼剩余的子彈數目,這才重新安上。
順便一提,在進行最后一步之前,他輕輕撥了一下圓柱形的彈倉,然后看也不看地合上了,不知道是不是這家伙鐘情于輪盤賭。五條憐真慶幸自己剛才開出的拿槍不是虛發。
“看來。”他鎖上保險,把槍收進她的口袋里,“帶個咒術師在身邊,還是有點好處的。”
咒術師……是在說她嗎?
五條憐感覺耳朵有點燙:“你忘記了?我沒有術式,沒辦法成為咒術師。”
“我知道。”這件事很重要,他可不會輕易忘記,“只是今天姑且先把這個名號安在你頭上。”
“哦……”好像有點明白了,但又有點不明白,“是表揚我的意思嗎?”
甚爾沒說話,只是擺擺手,讓她快點跟上來。
腎上腺素消退了,過分亢奮的情緒當然也消失無蹤。最后再深呼吸一口氣,五條憐終于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北海道的雪天之中。鎖骨處傳來一陣莫名的疼痛,似乎有什么尖刺的東西貼在了皮膚上。她慌慌張張弓身,雙手在衣服里不停摸索,未知的恐懼感真叫她心慌。
其實也沒什么好慌,罪魁禍首只是一枚彈殼而已。
就在她扣下扳機的瞬間,炙熱的彈殼從槍膛中飛出,很不巧地掉進了圍巾的褶皺之間,而后順著空隙鉆進她的衣服里,就這么落在了鎖骨上。
彈殼的溫度燙破了一層皮,帶來近乎針刺般的痛感。真是太不小心了。
五條憐掏出彈殼。想要丟掉,似乎不太合適——這可是亂丟垃圾。
況且他們正身處大自然中呢,會罪加一等的。
懷揣著這種幼稚且愚蠢的念頭,彈殼被收進了口袋里。一抬頭,才發現甚爾在盯著她。
“怎么了嗎?”她問。
“沒怎么。”甚爾聳聳肩,收回目光,“你剛才看起來很害怕的樣子。”
看起來很害怕嗎,那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她沒有鏡子,也想象不出自己害怕的臉,只能坦白說:“嗯。因為我開槍了。”
“只是開個槍而已嘛。”他顯然更不能理解了,用力扯扯帽子,“搞不懂你……算了,快走了。”
說著,他邁步向前。
工作還要繼續,可不能停下腳步了。
雪地還是雪地,風雪一點沒停下。溫度似乎降低了,溪流也凝結成冰河。白須瀑布依然不見蹤跡,或許他們離瀑布越來越遠了也不一定。
沿著足跡繼續向前,什么時候才能迎來下一個節點?不知道。
這次的工作充滿未知。
那只惡心的咒靈估計是目標對象留下的防御機制。甚爾是這么說的。
能找到這么惡心的咒靈,倒是挺了不起的。五條憐居然冒出了欽佩的念頭。
“所以。”她大喘了一口氣,費了好大勁才把腳從一個雪坑里拔出來,“這次的目標對象又是因為什么才被追殺的——而且還是被家人雇傭殺手追殺?”
甚爾回頭,瞟了她一眼,不知道是無奈還是惱怒,語氣聽起來有點不耐煩:“和你說了,我們不用關心這種事。”
“唔……我知道的。”
“再說了,落到被家族追殺的下場,不就那幾種可能性嗎?肯定是做了什么有損‘家族榮譽’的事情。”
說著不關心,他好像并沒有真的那么漠不關心。
五條憐茫然地眨眨眼。
他的解答算得上是解答沒錯,但太籠統了。這種可能性,用她的笨腦瓜也能想到,何必問他呢。
不過她不打算追問了。她可不要面對甚爾不耐煩的表情——會很受打擊的。
風雪漸緩……哦不對,他們只是步入了山洞里。風與雪仍會灌進來,但總比走在外頭好上太多。五條憐搓搓臉,終于感覺身體在熱起來了。甚爾好像從身邊消失了,四下看看,才發現他蹲在碎石通道的邊緣,蹙著眉頭,不曉得在盯什么。
“快到了。”起身時,他說,“這里的足跡很新鮮。”
“新鮮”,這個詞像是在描述尸體或者食材。
“哦——”
她了然般點點頭,但實際上壓根半點痕跡都沒看到,也不準備追問為什么——要是真問出口了,八成會被嫌棄。
既然沒有疑問,那就接著前行吧。
山洞不那么寬敞,幸好也算不上逼仄,在無盡交疊的腳步聲與回音中,風雪被甩在身后。四周極速地暗了下來,本以為是天快黑了,回頭才發現尚且明亮的風雪天仍在身后的遠處呼嘯著,崎嶇的洞窟入口把外界濃縮成一輪不規則的圓月,遙遠而不可及。
這輪“月亮”讓五條憐看得幾乎失神,如果不是前方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她大概還會再盯著入口發呆上一會兒吧。
越往深處前進,聲響愈發明顯,她忍不住頻頻抬頭。天頂黑漆漆的一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東西在鬧騰。
“你怎么又開始東張西望了?”甚爾拉扯著嘴角,把這話說的像是嗔怪,“難道是第一次進山洞,所以什么都覺得新奇嗎?”
不知不覺,她已經被落下好長一段距離了,難怪甚爾會有怨言。五條憐加快腳步,趕緊追上。
“我確實是第一次走進山洞,以前從沒有過類似的經歷。”
至于新奇嘛,好像是沒覺得有多不一樣的……啊不對,這不是重點。
她摸了摸耳廓,來自天頂的聲音從掌心里反彈出來,噪音聽起來更響了。
“因為很吵嘛。”她嘀咕著。
“啊?”甚爾一臉不解,“什么很吵?”
“……啊?”
五條憐也不解。
“你聽不到這聲音嗎?”
第59章 他是真實的
明明四下如此嘈雜,吵得就像是有一百只蟲類齊聲高唱,甚爾卻說什么聲音都沒聽到。是不是他們之中誰的耳朵出了問題?說不好。
五條憐比較傾向于認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聽,但真要這么說出來,總像是在承認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她可不樂意。
思來想去,她決定擺出另一個靠譜的可能性。
“說不定是什么東西正在發出高頻音。”
前不久看過的紀錄片這就派上用場了!
“‘隨著人的生長,人耳功能發生變化,不易察覺一些高頻的聲音’,紀錄片里就是這么說的。片子里還說,基本只有二十五歲以下的年輕人才能聽到高頻音。正好甚爾你已經二十六……或者二十七歲了。”
之所以要添上一個累贅的“或者”,完全是因為甚爾對自己的年齡總說得模棱兩可,所以五條憐完全不知道他究竟多大了。
不過嘛,無論是二十六歲還是二十七歲,明顯都已經超過了“二十五歲以下的年輕人”這一范疇,難怪在聽她說完之后,甚爾要用一副不快的表情瞥著她了。
“干嘛。”他輕哼一聲,“暗示我年紀太大了?”
“沒有沒有!”
她怎么敢!
五條憐連連擺手:“我只是在客串地陳述一個客觀的科學現象而已——哈哈哈。”
她那笨拙的訕笑到底有沒有派上用場,實在說不好,反正甚爾是已經懶得搭理她了,加快腳步繼續往前走,踏得很重的步伐不曉得是不是在賭氣。
就算真的賭氣,五條憐也知道自己八成哄不好,索性裝作什么也沒察覺到,跟上他的步伐。
愈發往前進,山間的通道仿佛沒有盡頭,但深處吹來了冷風,切實地訴說著出口就在前方。天頂上的噪音更加響亮,從嘈雜轉變為喧囂,而后逐漸轉為尖叫,一切聲音的存在感倏地變得無比強烈。五條憐有些無法思考了,這些聲音幾乎填滿了大腦,根本不給思維留下空間。
“到底是什么……呃。好響!”
噪音根本沒有減弱。她看到甚爾的嘴唇在翕動著,卻聽不見他在說什么。
他給出答案了嗎,還是又說了點挖苦話?
不知道了。此刻只有痛覺是鮮明的。
耳朵好疼。那些尖叫聲近得像是在耳道中塞進了無數只夏蟬,它們掙扎著往里蛄蛹,妄圖撐破鼓膜,不遺余力地發出絕叫。
而且,一定有某些看不見的(說不定也不存在的)蟬鉆進了她的大腦中,于是腦袋也像是快要爆裂一般。她真想蜷起身子,可這也只是無用之舉。
尖叫聲沒有停下半點。
五條憐不想掉下懦弱的眼淚,可眼眶中還是滲出了多余的水分,一定是痛楚感在作祟。莫名的酸刺感扎著她的眼角,幾乎讓她睜不開眼。
“對不起,我……”
她還在說話嗎?她的聲音傳出去了嗎?
太吵了……太痛了。
淚水糊滿了整個視野,甚爾的模樣被扭曲成很奇怪的形狀,但還是能夠看到他轉過身。他的嘴唇依舊在翕動著,他到底在說什么?
五條憐忽然感到很害怕,卻不知道自己的恐懼源于何處,或許是杞人憂天地擔憂著會不會從此之后什么都聽不見了,也可能是對外界的未知帶來了不安。她不自覺后退著,好想從這個場合里逃走。
成功了嗎?或許吧。但甚爾倏地靠近過來,突兀的動作嚇得她頓住了腳步。
幾乎無光的山洞深處讓甚爾的面容也變得無比昏暗,幾乎帶著一種不真實的平面感。可他握住了她的手,這一定是真實的。
“看著我。”
似乎能夠聽見了,可微弱的聲音像是耳語。他注視著五條憐。
“別的什么都別管,你只需要看著我。”
好吵。好吵。真痛啊。
艱難地點頭,包裹在顱骨之下的一大團痛楚種子也像是被搖動了,尖銳的痛感刺進腦干,她顫抖著弓起身,幾乎無法喘息。
“我們該走了。”
甚爾拉著她前進。
聲音一定越來越響了,說不定已經超出了極限,于是落在五條憐的耳中,變成了再也不會聽出任何變化與起伏的尖銳叫聲。她幾乎無法邁步,幾乎是被他拽著往前走。
風更加猛烈,能清晰感覺到其中鮮明的寒意,冷颼颼地鉆進手套的空隙間。手指好快要凍得僵住了,但隔著針織的布料,依然能感覺到從掌心深處傳來的暖意。
甚爾讓她看著他……看著他的什么呢?
要注視他寬闊的后背嗎,還是盯著他那被針織帽壓住的、讓人很想伸手撫平的有點亂糟糟的碎發嗎?還是注視他的手——比她大上了一圈,連手套都沒有戴上,卻依舊很溫暖的手?
如果可以,五條憐想要注視他的雙眼。她也說不清理由,她只是有這樣的沖動,可甚爾筆直地走在前方,她的愿望無法實現了。
風吹走了僅剩的光亮,周遭的一切陷入昏暗之中。
現在,無論是他的后背還是亂發,全都看不見了。五條憐只能緊緊握住他的手,這是此刻她所能感受到的唯一切實的存在。
陰冷的昏暗沒有持續太久,不規則的白色月亮不期而至,出現在前方,出口很近了。
脫離山洞,再次回到風雪中。所有嘈雜的尖叫聲忽然全部消失,只余下風聲灌入耳中。五條憐愣了愣,花了幾秒鐘時間才意識到了現狀。
此處是半山腰的一片平地,摻雜著雪粒不遺余力地卷過來,只消在這里待上十秒鐘,就足夠被風吹成脆皮的雪人了。聽起來似乎很糟,但這里的天頂已不再是漆黑的洞窟巖石,耳邊也只有沉默的呼嘯聲。
抹去眼角多余的淚水,用力呼吸吧。五條憐聽到了自己的喘息聲。
“這是……出來了嗎?*”
說了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難怪她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目標對象還沒有顯露蹤跡,還得繼續前行——而前方又是一個山洞,說不定又連接著一條長長的甬道。五條憐只看了一眼,就覺得渾身上下的力氣全都被此刻的風卷走了,她疲憊地癱在地上,狠狠嘆了口氣。
“救命……”直到現在,耳朵都還在嗡嗡地叫個不停,“甚爾,我不想進去了……”
五條憐很窩囊地嘀咕著,但甚爾沒有給出回答。
這算是默認了,還是嫌棄到懶得和她多說了?她猜不出來,但已經開始慌了,趕緊從雪地里爬起來,四下看看,卻到處都尋不到他的身影……他跑哪兒去了?
丟下自己走了?落在洞穴里了?
五條憐思索著所有靠譜的可能性,一些危險的推測也順勢鉆進了心中。她居然控制不住地開始思索,甚爾是不是和她一起身處北海道。
譬如,她根本就是獨自來到此地的,被噪音擾得精神崩潰,所以幻想出了一個甚爾來幫助自己走出山洞,這就能解釋他剛才為什么會特別好心甚至有點溫柔地拉著自己走出山洞了。
啊啊,說不定此刻都是她的幻想。她就像是圣誕夜里賣火柴的那個小姑娘一樣,馬上就要凍死了!
越想越多,越想越不安。五條憐甩甩腦袋,強行中斷了大腦的異樣活動。
別胡思亂想了。她告訴自己。
雪地上分明留著兩個人的腳印,清晰的不能再清晰了,哪可能是她幻想出了一個甚爾?再說了,耳道深處的疼痛也鮮明著,她更不可能是賣火柴的小女孩了。
五條憐松了口氣,但也沒能就此舒心。身后忽然傳來啪擦啪擦的腳步聲。猛地回身,在被面前人影嚇到心臟亂跳之前,她認出來了,那正是甚爾。
呼——這下總算能夠百分百地安心啦!
甚爾拍去肩頭的雪,沒多久又壘上了嶄新的一層薄薄白色,他索性不收拾,只抬眸瞄了瞄她。
“你怎么還是這副呆愣楞的臉?”果然,一開口又是友好度不及格的話語,“都已經走出山洞了,難道還能聽到聲音嗎?”
五條憐趕緊收起剩下的那一丁點雜亂想法,搖搖頭:“已經聽不到了。不過,鼓膜的狀態絕對糟透了……”
歪過頭,用掌根輕輕敲敲耳朵,還能聽到里頭傳來咔吱咔吱的聲響呢。超級可怕。
甚爾“哦”了一聲,看起來不像是多么在意她的狀況,只說:“放心,我會去問委托人多要一筆醫藥費的。”
“謝謝。”
“順便再要點精神損失費吧。”
好嘛,自己變成籌碼了。
雖然也不是什么壞事,但總有種微妙感。五條憐不知道說什么才好,索性不說了。
“對了,拿好了。”
他把一個黑漆漆的東西遞過來。
稍有點沉,得用兩只手才抓得穩。五條憐的站姿就被這不知所謂的東西壓得忍不住往前傾斜,看起來像個怪老太。
“這是什么?”她當然要問了。
“我就覺得你能聽到而我聽不到的聲音很不對勁。”
甚爾拍掉手上的灰塵,像在自說自話。
“回去一看,果然不是什么高頻音。噪音的罪魁禍首只是咒靈。”
第60章 又闖禍啦!
噪音的……罪魁禍首嗎?
在對噪音做出了“高頻音”的定義之后,五條憐就沒怎么再往罪魁禍首這方面想過了,自然也沒有料到可能是咒靈在作祟。
低頭看看,提在手中的咒靈黑漆漆的一只,有著肥碩的橢圓身軀,三只翅膀耷拉著,垂得像是皺巴巴的窗簾。她努力把它和現實中存在的生物靠攏,可不管怎么想,她都還是覺得這玩意兒像是長了翅膀的橄欖球——就連色澤都很相似。
“非要說的話……有點蝙蝠的感覺?”這已經是她好不容易能聯想到的生物了,“這回,您倒是順利地把這東西祓除了呢。”
很顯然,她說了一句傻話,因為甚爾開始嘆氣了。
“它又不會對咒具的咒力免疫,我當然可以祓除。”
“哦——”
自知尷尬,五條憐笨拙地笑了笑。甚爾自然是沒理會她難看的笑臉,嘀咕著的話語不知道算是自言自語還是小小抱怨。
“你能聽到,我卻聽不見的聲音……估計也是針對前來追蹤的咒術師的吧。嘁。”他輕哼一聲,“果然帶個咒術師在身邊是件麻煩的事情。”
“甚爾。”五條憐敏銳地探頭過來,一臉警惕模樣,“你現在一定是批評我沒錯吧。”
剛才說她是咒術師,不一定算是什么壞話。但現在把“咒術師”的頭銜按在她的腦袋上,肯定懷揣了一點嫌棄的意味。她好不服氣——她又不是咒術師!
“好啦好啦,隨口一說而已,別那么放在心上。”甚爾很敷衍地哄了哄她,轉頭就開始說起正事了,“要是這只咒靈真的只能發出咒術師才能聽到的噪音,反倒是好事一樁了。你拎好了,到時候帶去黑市,讓那里的家伙看看是什么東西。”
“黑市?嘶——”聽起來就很可怕,五條憐忍不住抖了抖身子,決定別太關注這個嚇人的地方,“所以,你也不知道這是什么嗎?”
他無奈地一撇嘴:“我要是全知全能,就不會和你一起在北海道追殺叛徒賺錢了了。”
“唔……說的也是。”
那么,如果甚爾當真是全知全能的,他會做點什么呢?無法想象。
說到底,她連“全知全能者”這一形象都構筑不出來。
在她的認知中,最接近“全知全能”這個概念的,應該是五條悟。那把五條悟的形象套在甚爾身上試試看?哎呀,這么一來,甚爾不就要變成白發藍眸了嗎。
盯著甚爾的后腦勺,五條憐想象著他有著雪白腦袋和藍眼睛的模樣,想著想著就笑出聲了——太過違和,一丁點都想象不出來。
笑聲藏不住,想象中的主角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停住腳步,表情好像有點無奈。
“怎么,有事?”
五條憐連連搖頭:“沒事沒事沒事。”
就算是有事,她也不可能承認嘛。
其實甚爾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懶得追問了,招招手,讓她快點跟上。接下來的前進方向,當然是面前的嶄新山洞了。
剛才還躺在雪地上撒潑打滾地說著“我不想進去”——實際上還不至于到撒潑打滾的程度,但也好在誰都沒有看見——現在就不得不步入其中了。五條憐收起滿心怨念和嘆氣的沖動,艱難地邁動雙腿,步入山洞。
一片寂靜。
很意外,居然只是一片寂靜。
小概率是因為她的耳朵真的被震聾了,更大概率的可能性是這個山洞里并沒有安置上奇奇怪怪的發聲咒靈,總之這里寂靜得只能聽到腳步聲的回音。相較之下,連風雪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此處的通道更寬敞一些,也更冰冷。緩緩上升的坡度說不定會送他們直達山頂。
走到盡頭,風聲呼嘯而來,前進的余地已然消失無蹤。
此處的通道連接著巨大的山體空洞,漏下的雨水在天頂上凝結成了一層淺藍色的薄冰。沿著藍冰的方向看去,上方一人多寬的洞窟是離開此處的唯一途徑。能看到巖壁上留著登山鎬的痕跡——咒術師也是需要使用麻瓜的工具攀登巖壁的。
雪從洞中灌進來,被風稀釋成細雪。五條憐抖了一下,一半是因為冷,另一半是想到接下來要爬到這么高的地方,已經忍不住開始膽寒了。
“所以……我們要怎么爬上去?”以防萬一,她還是先問問甚爾的計劃吧,“我們沒有準備登山鎬誒……”
要是早知道還要經歷攀爬巖壁這一遭,在札幌的時候她肯定就會買齊全套爬山裝備的!
甚爾只瞄了一眼,連頭都沒抬一下,就說:“用你的雙手和雙腳爬上去。”
“啊……”
該說毫不意外嗎?五條憐感覺甚爾正是能夠說出這種話的人。
“我覺得我不行。我都沒爬過山。”她必須坦白現狀了,“我沒有爬上陡峭巖壁的本事,也沒有你那么強壯的肌肉——我還提著咒靈呢,騰不出手!”
說著,她舉起手里的咒靈晃了晃,沉沉下墜的重量差點帶動他整個人也要一起搖晃起來了。
“要不我在這里等你?”
甚爾抱著手臂,斜眼睨著她。大約琢磨了半分鐘,他才垂下手。
“不許偷懶。”
沒想到一開口說得居然是這么一句話。
“上來。”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跟我一起上去。”
五條憐很郁悶:“我沒想偷懶。”
但不管怎么說,能夠搭上便車,也算是好事一樁——即便這輛便車叫做禪院甚爾。
她跳上甚爾的后背,自己的背上也背著沉重的吉他包,雙手環過他的脖頸,很拘謹地擎著,像是不樂意去觸碰她。
至于那只發聲咒靈的尸體,一時之間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才好,只好繼續提在手中,于是咒靈尸體就這么落在了甚爾的胸前。
四層夾心面包車誕生了!
毫無疑問,四層夾心面包車的運送效率相當值得贊嘆,但有一個無比顯著的缺點,那就是車輪先生甚爾每動一下,抓在五條憐手里的咒靈就會拍打在他的胸口。
痛嘛倒是不痛,就是太奇怪了。
“早知道還是不帶你過來了。”所以,爬到半途,發出了這樣的感嘆。
“事到如今,就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嘛!”五條憐漲紅了臉,“再說了,我也有幫忙祓除那只八爪魚咒靈的。要是沒帶上我的話,你肯定會陷入麻煩的。”
“怎么可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逞強,反正他固執地說,“大不了就是多浪費點時間咒靈的身上。陷入麻煩?不可能的。”
“……行吧。”
他非要這么說的話,她也不再辯解了。
而且,撇開滿腹怨言,甚爾確實輕松地把她與咒具還有咒靈尸體帶到了外頭去。單是沖著這一點,五條憐也該對他說句感謝(當然了,最后并沒好意思說出口)。
重新回到冷徹的風里,腦袋被凍得暈乎乎,還好人算得上清醒。
至少清醒到能夠看清前方的小徑,也能夠看到小徑盡頭的小屋,臨近一處山崖,似乎是守林人的住處。風吹著一團紙屑轱轆轱轆滾到腳下,熟悉的圖案她昨天才看到過——正是車站前那家快餐店的漢堡包裝紙。
也就是說,此刻在山頂小屋里住著的,大概不會是守林人。
沿著小徑走了幾米,甚爾便叫她停下了,獨自走向小屋。五條憐躲在倒塌的枯木后頭,用手抹了抹睫毛上落下的雪花,緊盯著他的身影。
看到他走近小屋,背影消失在棕色木板拼接的墻面背后,片刻后又出現了。隨之而來的是另一個穿著白色滑雪服的男人,他們扭打在一起,沒幾下他就倒在地上了。都不需要自己登場的時機,甚爾已經朝她招手了,叫她過去了。
還挺輕松的嘛。她想。
加快腳步,小跑過去。
是因為視野正在伴隨著腳步晃動不止嗎?好像看到白色的滑雪服動了動……啊,不對。
不是好像,那個男人當真動起來了!
不曉得是垂死掙扎還是回光返照,他搖搖晃晃地試圖站起,像道幻影,立在甚爾的身后。
在大腦拉響警報之前,五條憐的身體已經開始動起來了。她抓起手邊最近的東西——似乎也不用刻意去找,她的手中不就抓著一個沉沉的東西嘛——用力擲了過去。
感謝此刻適時的風,推著這東西順利而急速地飛向目標對象,漆黑的殘影像是一道暗淡的弧光。隔著一段距離,她無法聽到撞擊時的“砰”一聲,但她切實地看到目標對象被擊飛了,狼狽地跌下山崖,最后驚恐的尖叫聲倒是順利地傳到了耳中。
呼——總算能松一口氣了。
五條憐朝甚爾跑過去,大概是小小的得意感在作祟,她感到身體好輕盈,腳步也輕快……等等,為什么她會覺得身體輕盈。
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又看了看回頭望著崖底的甚爾,她終于意識到哪里不對經了。
“啊呀。”
她遲鈍地眨眨眼,發出驚叫。
“對不起,我把咒靈的尸體也丟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