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告想知道弗洛伊德為什么會這么想。這場危機應該要早點過去才是，他為什么要晚兩年呢？到了年底的時候，地球就要接觸小行星帶了，南極的問題解決不了，所有人都要面臨著麻煩，更大的麻煩。或許是和平解決，或許是武力解決。這也是她現在頭疼的事情，盡管在這件事上面并不需要她做什么困難的決定或者工作。

    弗洛伊德看出來嚴告的想法了。她的表情和神態其實表現得很明顯。

    “你想知道我為什么這么想，對吧？”

    嚴告點點頭。

    弗洛伊德依舊非常激動，臉上除了緊張的笑容，坐下來后，一直兩手搓著大腿。

    “怎么說呢，其實我有好多想說的，那么……唉！我有些語無倫次了，我不知道該先說一些什么才更好！真希望睡明天我醒來以后，這不會是一個夢，在明天，這一定得是一篇日記才行！今天真是我今生最開心的一天了，我將永遠記住這一天！”

    弗洛伊德一直觀察著嚴吿，發現，沒有在她的臉上看出他覺得應該會看出的一些特殊的神情，她還是顯著很驚訝，她好像不知道好多的東西。他明白，或許是他自己想得有些多，畢竟這確實是令人難忘的一天，將大部分的期待都放在她的身上也不合適。期待著將所有的好事情都放在這一天是不正確的，他批評了自己。

    “對了，我應該先給你瞧瞧這個！你一定會喜歡的。”

    弗洛伊德來到桌前，輕輕拉開抽屜，拿出了一本相當陳舊的筆記本。這個筆記本有A4紙大小，書封面是深色的，但是已經破損不堪了，像是多碰一下就會碎成渣，翻開它必須小心翼翼。他將書放在桌上，翻開中間幾頁，那是一幅圖畫報，整體的顏色是鮮亮而醒目的，上面是幾個人物，配有漢字。

    弗洛伊德指著畫中的一個小女孩，對嚴告說：“看，你們兩個很像！”

    嚴告一瞧。

    真的！是很像！

    明明一眼看過去就是兩個人，但就是很像。弗洛伊德現在再看的時候，發現了更多不同的地方。

    畫中的女孩也是戴著紅領巾，臉上洋溢著熱情和激情，眼神明亮，昂首挺胸，面帶微笑，和農民工人站在一起，站在紅旗下，自信而充滿使命地看著前方。

    這種圖畫，嚴告雖然沒有見過，但是一瞧就知道，這畫中的內容都是遠在地球另一邊的祖國，這畫也應該是家里出的。至于是什么時候畫出來的，她就不知道了。或許是三四十年前？又或許是更早的時候。那會兒，農民伯伯還是用白巾包著腦袋，工人叔叔穿著背心，露出滿胳膊的肌肉和汗水，站在前面的小女孩扎著辮子，胸前的紅領巾迎風飄揚，在小女孩的身后是一名教師，教師的旁邊又站著一位白大褂醫生。

    這是家的感覺。

    “這是哪來的？”

    “是我爺爺啊，這些都是他留下的，現在可弄不到這種東西了，這些可都是我的寶貝，當時弄到這些東西也很難，很多的連網上都查不到了，徹底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了，這些都是價值連城的，是精神的價值。”

    “這些……我都沒有見過……”嚴告想要翻頁，但是又怕給翻壞了，于是就停下了動作，只是將手放在頁腳。

    “沒事的，你繼續看吧！書里還有很多呢！這一本基本上都是的，翻的時候小心一些就可以，它沒有那么脆弱的，其實也很結實。”

    嚴告依著膽子大了一些，輕輕翻開了這一頁。這張紙的下方明顯是有更厚的東西在的。紙張的質量捏出來感覺確實是結實的，摸上去就像一個滄桑老者的皮膚，經過了長期的日曬風吹，才有的那種特殊的質感。

    后面的一張也是一張畫報，是張天安門城樓的畫報，紅色映人。再后面依舊是差不多風格的畫報或者圖畫，包括了社會方方面面的內容。

    “這是我們什么時候的？”嚴告已經有了答案，但是她依舊要問。她有好多不明白的，也有好多想要知道的。

    “新中國。”

    “哦。”

    嚴告一張一張地看，入了迷。她逐漸忘記了自己在哪里，好像這里就是家，是老遠時光之前的家。那時候啊，藍天和白云，清風和綠樹，山泉和小溪，遠山和翠嶂，農田和機械，工廠和煙囪，學校和醫院，公社和機床，田地里有金黃色的麥浪隨風而波濤滾滾，墻根起有滿地黃燦燦的玉米，玉米地的一邊開來一輛收割機，開著機器人滿身的黃土，她正在向嚴告打著招呼呢。

    她在稻田間，她在水渠里，她在土街上，她在谷堆旁，她在窯洞中，她在小河邊，她在拖拉機上，她在學校里，她在操場上，她在工廠中……她，在主席旁。她拿著農具，她挖開水渠，她安裝零件，她修路架橋，她在收割機上操作，她在診所為病人看診……這都是是生活。這是人們的生產生活，這是一個時代的精神和風貌。她仿佛經歷了一個時代，很近很近。那時的人，那時的事，那時的所有都很近很近了。弗洛伊德好像也在那里，她能感覺到他溢出來的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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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覺得只是簡單翻了翻，其實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兩人通過這個筆記本，在精神上和情感上又近了一些。

    總的來說，這筆記本里的內容就是毛主席和他的人民。

    差不多要看完了，她和曾經的前輩們揮了揮手，暫時的告別。翻過最后一頁，她才恍然間回到了這里，眼中已滿含淚水。

    她，想家了。

    “你的長輩中有中國人嗎？”

    “不是，我祖上好像是阿根廷人。”

    “那是在中國生活過？”

    弗洛伊德搖搖頭，“不不，我家里的人不多，但都沒有在中國生活過。其實呢，互聯網斷了之后，我對你們相關的所有信息，甚至是對世界上的信息就沒有什么更多的、更能跟上時間和發展的了解的了，天吶，這句話真難說，中文就是這樣，我很喜歡！嗯……現在雖說互聯網恢復了，但是我卻交不起網費，畢竟危機在前，我們家沒什么錢了，我對你們的理解和認識可能都還差著很多。”

    嚴告點點頭，翻開筆記本中的一頁，入神地看著。

    “我知道了，所以，現在你是為別人打工嗎？我倒是見了幾個人，想來工作一定很麻煩吧，遇到一個好一點的人，工作就會輕松許多。”

    “嗯，道理是這樣的，我覺得我的運氣都集中在這一天了，所以，我并沒有遇上好一些的人，我呢，前幾天就剛剛失業了，現在的工作真是難干，是人家把我炒了魷魚，說實話，我沒有吃過魷魚，但是想想就不好吃，不然中文里怎么會是炒魷魚呢！生活很艱難，真是太艱難了，我正打算著明天就去找找工作，再難也得干，不然真是什么都沒有了，要說地下城的東西也不少，但是那些東西很多都不在我們這里。”

    “是在富人區嗎？我去過那邊了，呃……地方我記不住，但是那邊還有很多娛樂設施，像是小游樂場，籃球場之類的，這邊有嗎？”嚴告轉回眼神來問。

    弗洛伊德還是沒有在嚴告的臉上看到應該有的那種神情和狀態。他到現在就很疑惑了，明顯的，她沒有見過這些畫報，這是不應該的才對。互聯網斷開到隔離計劃這些年，應該是有很多變化的。

    “對，原來你已經去過那里了，這邊沒有那么好的東西，我小的時候還去過那邊玩呢，我們想要玩，只能去那邊，我們這邊有什么……那，你都看到了什么呢？”

    嚴告嘆一口氣，“沒看到什么，就是很高的建筑，一個挨著一個的建筑，還有一些失去住房權的人，人們在街道上，讓我很震驚，難以置信的……”

    弗洛伊德認真的聽著，而后說：“對，我們這邊也就這些了，哦！在后面還有幾個加工廠和材料廠，在地下城的邊緣，平時都是噪音，氣體倒是排出去了，但是聲音會留下，現在是好一些了，噪音比較少，甚至沒有。我這個地方倒是聽不著多少，但是挨著近的就麻煩了，建筑密集，噪音在我們這邊就被消滅了。”

    嚴告回想了一下，這一路上，聽了一路的門框機器人嘎登嘎登的聲音。拋去機器運作的聲音，富人區那邊確實很安靜，而這邊……

    “那邊很好，我就是覺得不應該這樣才對，這真是天差地別。”

    弗洛伊德點點頭，“是這樣，是天差地別，你去的是第幾富人區？”

    “第幾？這還分著呢？”

    嚴告不知道那是哪里，只能盡量去描述。聽完后，弗洛伊德就知道是哪里了。

    “啊，那個呀，那只是中等偏下的富人區，是與窮人區接壤的，有些娛樂的、運動的地方都在那里，還有更好的富人區，如果你沒去過，你都想象不到他們那里是什么樣子的，尤其是現在各種資源短缺的時候，他們！他們竟然還抱有著奢靡的生活，奢靡！對，就是奢靡！這兩個字用的真舒服！以前也是一樣的，當所有人是領取救濟才能勉強維持生活的時候，他們也領取救濟！但是他們根本不需要救濟，他們擁有著幾代人一輩子都不愁的生活！”

    “你不像是12歲，你像是20歲，像一個……老師。”嚴告輕輕地將筆記本翻了一頁，“我能夠理解和體會，流浪病毒危機爆發后，我們就更加緊張了，我的老師也說過，有一些人，他們有很大的一筆財富在這里，在美國，或者在其他地方，我現在更加明白了。”

    弗洛伊德眼神一亮，“你的老師還說了什么？”

    嚴告回想著，說：“沒有說太多，我也想不起來了，可能是覺得我們還小，老師沒有和我們說，我也只是和老師在一起的時候聽見老師之間那么說的，她們應該是說一些社會問題吧，說有一些人，他們擁有著很多的財富，反正就是不奉獻社會，死死攥在手里，還說那些人恨不得從外貌上直接變成美國人，變成白種人，他們擁有財富以后對中國人的身份甚至感到恥辱和不堪。”

    弗洛伊德發現嚴告的精神表現還是和他想象中的差很多，他突然明白了，可能是累了。這一路過來也不容易。他聽到嚴告說的，立馬一拍大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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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那些人想要變成這里的富人！在這里他們能夠享受到很多！看看那些人對我們的壓迫，那就是騎在脖子上的，像是惡鬼附身，一輩子都不得擺脫呢。其他的地下城也是這樣的，也不只是現在，以前也是，而且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這就是，這才是美國，在這里，你有錢就是上帝！

    “其實生在美國，一開始我也認為美國是一個偉大的國家，但是當我知道了很多事情的真相之后，知道他們干了那么多沒有人性的事情之后，我覺得我這個身份，我這個樣貌，甚至‘美國人’，都讓我自己感到恥辱，什么文明啊，偉大啊，自豪啊，夢啊之類的，全部都是野蠻的，野性十足！……很遺憾，我沒有生在中國，哈哈，不然我就能擁有跟你差不多的樣子，你就不用想那么多了，我是真心話。”

    嚴告知道弗洛伊德指的是什么。她確實因為弗洛伊德是一個美國人，或者不是美國人，而是這樣的長相，而想要知道為什么；甚至知道了為什么，可能還是會因為對方的樣貌而時時保持警惕和懷疑。可她現在沒有懷疑了，徹底沒有了。

    她笑了一下，說：“我剛才是有一點吧，你讓我感到非常意外，我想都沒有想過這里會有你這樣的人，進步，正義，我也想不到別的詞了，我現在想，你這樣的熱愛中國，你這么說，會不會讓別人覺得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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