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的情緒終于落下來了，語色中帶著傷感和懷念。他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這些事情。他思索著回憶，將記憶深處更多關于她的內容都搜尋出來。

    “其實那是她給我的最后一次機會，起碼我現在一直是這么認為的。我那時有了新女朋友了，我們也處了很久了，我和我的新女友很玩得來，在任何方面，大伙都是男的，都得都懂！我覺得她才是我的命中注定之人，而黎躍卻不是。黎躍，她的名字，好名字。她們兩個人是完全不一樣，新的女友很懂我，知道我要什么，更知道我什么時候要，噓寒問暖的，會送我禮物，會給我買衣服，我們在一起非常的快樂！不論是肉體上還是精神上，她簡直就是賢妻良母的典范！可她呢！黎躍呢？就只是一個硬邦邦的這個這個……呃……理想主義者！一個跟不上時代的人，一個不切實際的人，她沒有女人該有的那種粘稠的柔軟，我跟她在一起更多的是在圖書館里，我對她沒有感覺了，新的女友給了我全部的感覺，我曾經想的那種‘更進一步’實現了！我對那個硬邦邦的、普普通通的干癟女孩沒什么欲望了，情感基礎也早就破碎了。

    “那天，她是主動在我宿舍樓下等我的，那天正好我的女友也在，我們穿好了衣服，大晚上的，準備出去快活一下，去好好玩一玩，終于要畢業了嘛！時間一晃真是太快了，現在想想也是這樣的，時間一晃，地球起航已經十多年了，人類艱難險阻得走到了現在。當時見到她，真是恍惚，第一時間我沒有認出來她。認出后我很驚訝，她能在宿舍樓下等我，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吧。她那天穿著很簡單，可以說是比較土氣了，跟那時候的衣著潮流完全不一樣嘛！我的女友多么的潮流，絲襪，皮衣，耳環，露胸裝什么什么的，花枝招展。

    “見到她，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我滿腦子想的以為是她反悔了，或者是有一些特殊的事情需要我幫忙，我現在已經有了新女友了，不可能再跟她在一起了，幫忙的話可能也不會。但是不是，我又一次想錯了。她就那么隨便的走過來叫住我，不問我最近的情況，就簡單說了那么幾句話，別的我記不住了。我就帶聽不聽得哦了幾下，說了說客套話，就分開了。看著她遠去的背影，這心里不是滋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后來呢？”

    姜入夜輕輕地問。現在車內的氣氛很容易被打破、被打散，只能輕輕的問。

    “后來，我們就沒有見過面了。我上了研究生，對于實驗性的課程、學習更加繁重，課程是很多的，掏錢也是很多的，我和女朋友處了兩年多就分了，是她先提出的分手，分開之后我也覺得沒什么，正好在她身上花的錢很多，我得考慮一下家里的經濟狀況嘛！分就分了，沒什么特別的感覺，我也沒有再說一些蠢話，也沒有再做一些蠢事，互相刪除好友什么的更沒什么關系，我想要體驗的都已經得到了，這是人生的經歷嘛！

    “有時候打開動態，我能看到黎躍的動態，幾張圖片，沒有說什么的文字，她站在廣袤的沙漠當中，穿著一件白色的衣服，很美，那種美是很特別的，對我來說就更加特別了。當時我就突然很想她，總覺得她有什么地方吸引著我。后來，沒事看一看動態就知道她在干什么了，她后來去了西藏，拍攝了一段那里建設點的小視頻，她還秀出了自己的工作證，她說的那些，她都做到了。她的動態并不是發得很勤快，幾個月一次吧，平均。慢慢地我就很想她，就是單純的地想，但是我知道我們之間結束了，明白吧？沒有什么理由再有一些交流了，哪怕是留下一個評論呢。

    “快到四四年，那時候我就天天看新聞，尤其是課程的需要，導師說我們要抓住科學界的動態，學習和實驗都要符合時代的要求，所以我算是全程看了四四年太空電梯危機的前后整體情況。

    “方舟計劃的提前失敗，給了很多人沉重的打擊，但是打擊還在持續到來！黎躍更是在我們在一起的那個時候就預言了方舟計劃必然走向失敗，不論方舟計劃有沒有啟動，都會失敗！她也說過數字生命計劃沒有復活或者改變方式的希望！”

    眾人對此也都是驚異的。

    “是吧！難以置信，她都說對了！包括什么！包括她也說了，如果方舟計劃不是聯合政府主動停止的，那么就是大概率被數字生命派搞壞的！在最后的最后，方舟號的失敗是世界人民經歷苦痛、覺醒后必然的走向，她還說意外的情況到底是不是數字生命派干的還很難說，但是一定是掛著數字生命派干的。后來我才意識到，這些她都說過，但是在危機之前，我從來都沒有想起來過。我非常震驚，我對她的感覺就是在那個時候一下子爆發了！想她呀，真的想！年輕的時候，那時候都是什么世界呀！她太純凈了，像是水晶球，水晶球里面能夠顯現出未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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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會兒我還想研究一下太空電梯襲擊是怎么回事，前前后后搜集資料，我甚至還覺得這次的襲擊有可能和黎躍有關系呢！不然怎么能夠預言得如此準確！我真是想她想瘋了！我曾經一度因為她是一個文科生而把自己看得高一等，比她強，男人嘛，總有這樣的感覺，總得找了什么地方比對方強！優越感嘛！不然就要自卑。其實自己其他地方簡直不堪一擊，但是不改，這就是那會兒的我呀。所以，2044年對我來說是極其重要的一年，我感受到了那種強烈的靈魂的震顫，我是在那年之后慢慢改變了的，所以我今天才會在這里。

    “方舟號的墜毀，太空電梯的倒塌，鋼纜被拽下，毀壞了多少的房屋，死傷了多少的平民，換到聯合政府新聞頻道，還有人們手機拍攝的視頻，以人們的角度去看，無力啊！那鋼纜！那么長，那么重，高聳入云，莫名其妙就砸過來了。你們看過那視頻嗎？你們應該有人知道吧？”

    有人點頭，有人搖頭，有人茫然的看著不知所看之處。

    太空電梯危機，破壞程度和破壞范圍很大，損失不僅僅是聯合政府統計出的那些數字，真實的損失遠比那串數字大得多的多。

    “那玩意不是特別粗，但是從天上一直下落，從加蓬的太空電梯基地基座處，其中一條向著東北方向一直倒去，三萬多公里！當然沒有完全的三萬公里，人們明明知道有東西砸下來了，看著躲、緊著躲都躲不掉，一千多米外都能被被蹦出的石子碎屑擊傷擊斃，想想那威力吧，幾天塵埃都落不下。鋼纜落下將云都劈開了。有些地方天空陰云密布呀！下著雨！愣是劈開一道縫隙，泄下天光！同年不就有美術展有人畫出這種景象了！我在手機上看過那畫作，同一個作者，好像是用的版畫和油畫，就像是孫猴子的金箍棒從天上砸下來一樣！那場面……神了！但是太痛了！從地平線的這一邊砸到另一邊，好幾個小時過去！四條鋼纜，分別向不同的方向倒去，橫跨好幾個國家，那些國家名字我都記不住，我就記住一個意大利，基本上貫穿了整個意大利，全覆蓋，忘了，也不清楚是不是意大利，還是德國來著。”

    老梁嘆了一口氣說：“那個場面太震撼吶，很多人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太空電梯就這么毀了，當然咱們也說數字生命派還算是做了一個好事吧，但那真的是數字生命派嗎？真的就只有數字生命派嗎？我當時連著看了三天的新聞，電腦開好幾個新聞窗口一直看。那幾天，黎躍是沒有動態的，我后來一瞧，還有一條鋼纜砸到了青藏高原上，最終落點在昆侖山脈上。我心想這萬一呢！萬一黎躍正好被砸中了呢！那沖擊力和沖擊波范圍可不是開玩笑的，一千米之內都沒有好果子吃！她努力工作，沒有第一時間去看新聞怎么辦呢？那幾個月就沒有她的動態，我知道她去了西藏！我也不敢發消息，我就是處在一種糾結的狀態，我幾乎每天都要看看她到底有沒有發動態，每天也要看看國內的新聞。”

    上尉很著急，他打破了緊張起來的氣氛，聲音洪亮地說：“伙計，你真的該把你的經歷寫成那該死的短篇小說，尤其我想看你描寫你年輕的時候，包括在床上的那些事，我真是太他媽的想看了！你們的故事很吸引人。如果你能寫作，我保證會出版的，第一本在南極政府出版的書！那一定會很有人氣的！我想你保證，伙計！我也想寫書，真的，我非常想，但是我是一個大老粗，從我青年的時候我就開始端著槍了，我想我還是不能握筆的，我說不出什么漂亮的句子，我甚至連單詞都不會拼寫多少。你們的經歷真的很棒，真的，你們的故事太棒了！有些很了不起！不好意思，請繼續，抱歉了，我打斷你們，我感到抱歉，真的。”

    “每個人的故事都很精彩，上尉，當然除了那些令人討厭的家伙之外，有些人不能稱之為人，所以他們的故事也不能說是人的故事，對吧？畢竟那些人的DNA是金子做的，他們怎么能是人呢？”

    老梁一頓嘲諷過后，繼續說毀了他的故事，“就那幾條鋼纜砸下來，摧毀了多少的東西，整整下落了十二個小時，方舟號都落地了，鋼纜還在摧毀著沿線的一切事物。后來還要搞逐月計劃，說是沒有時間了，聯合政府里都在推卸責任。是移山計劃試驗機試點燃之后，她才發出了兩條動態，她是移山派，移山計劃的可行性驗證成功，她在動態里說了很多。其實我那幾個月做了很多的思想斗爭，想要去她工作的地方去找她，幻想者我們還能再續前緣，我變得理解她了，其實當初最蠢的那個人是我。”

    “是我的話，我就無地自容了。”唐憶江悄悄地說。

    “她的第二條動態就讓我瞬間打消了那種想法，她有了志同道合的人了，他們兩個人還曬出了結婚證，和普普通通的干草編成的戒指。我永遠失去了她了，為此我感到無比的懊悔，無比的痛苦，當然這些都是我就咎由自取。我不知道她的丈夫是干什么的，我糾結了很久，最后還是發去了消息，恭喜了她，她也給我回了一條我日思夜想的消息，她活了謝謝之后，還是在說移山計劃的事情，讓我在這個方向上繼續努力。”

    “就這？”

    老梁笑了，說：“啊……當然不是，我還是最后做了‘蠢’事，我說我真的非常想念她，我懷念我們在一起的時光，我也承認了我過去的愚蠢。她也不適以前那種硬邦邦的了，她學會了挖苦人，將我挖苦了一陣。她肯定了我，讓我繼續努力，讓我好好對待下一個女孩。”

    “后來在工作中，我遇到了我老婆，我們算是看對眼吧，我稍微追了一下她，哈哈哈哈。黎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她改變了我很多，如果不是她，我想我現在是不會在這里的。”

    “是啊，她給我們送來了一位好同事啊！”老趙說。

    “她是一個堅強的、有著偉大理想的人。現在再瞧瞧南極，南極的發動機再過四年就要全部竣工了，還有地球環軌，真難想象過去發生了那么多，也很難想象現在人類取得的偉大成績，都是有像她這樣的人在黑暗的、隱秘的角落里默默承受著、努力著奉獻著、犧牲著。”

    老梁流下了眼淚，話語到此為止。車廂內很多人開始向窗外望。

    “所以，咱們現在干這些，不要有負擔嘛！盡量吧，盡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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