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正文完“將一生,都給你。……
再次見到陳清蘅的時候,他似乎一夜之間清瘦了不少,下巴仰著,脖頸上露出蒼青色的血管。
倨傲的公子沒有絲毫怯弱,“你向來知道長兄的本事,若非他心甘情愿赴死,你怎么可能這么容易殺了他?”
宋元安說道:“可是他已經死了,陳家失去了房梁,你說還有多久會塌?”
陳清蘅這次沒有被嚇到,而是說:“給你郎君的解藥,一共需要三份,這是第一份,隔三個月服用一份,直到六個月后,方能根治,第二第三份藥方我背下后徹底燒毀,陛下如果想要郎君身體無恙,答應我一個請求。”
陳清蘅臂陳清蘊好說話很多,宋元安答道:“可。”
“放過陳氏所有人,東海郡郡守一職,只能由陳家女出任,作為交換,今后陳氏不再踏足洛陽半步。”
棄洛陽,隱退東海。
宋元安默默喝了口茶,陳清蘅似乎也不是那么蠢。
“三個月后,記得將藥交出來。”宋元安放下茶杯,算是默認了他的要求。
在她邁出門檻的那一刻,陳清蘅喊住她,“其實,嫁給你,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浮光在空氣中游動,她側過的臉頰明暗交錯。
陳清蘅難得地笑了,“也好,我們都自由了。”
……
宋元安來陳家收拾殘局,被救回來的楊皇后還是老樣子,神志不清的。
只不過被一番打扮,換回曾經的華服后,整個人清爽了不少,五官輪廓依稀能識別出,他曾經也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
“父親,你還認識我嗎?”宋元安蹲在他面前,小聲地喚道:“我是元安,你的女兒?”
他腦袋歪了下,嘴唇翕動,卻什么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像個孩子一樣,玩弄著自己的手指。
宋元安眼眶已經有點濕潤了。
宋元安眼睫顫了顫,淚珠滾落下來,眼前的人似乎有所動容,伸手替她拭去淚珠,動作是那么溫柔,就像小時候對她一樣。
宋元安和流風都被驚到了,再抬頭去看他時,他又恢復如初。
宋元安小心翼翼地問:“父親,是你嗎?”
楊皇后轉過頭,目光好奇地看向窗外,不再說話。還是那副迷茫的模樣,眼中一閃而過的憐惜似乎只是她的錯覺。
流風扶起宋元安,“沒事的,陛下,回洛陽后讓御醫看診,慢慢喝藥調理,皇后一定會好起來了。”
宋元安破涕為笑,“是呀,慢慢來,不著急。”
……
“小六,再流眼淚,真的要哭成瞎子了,眼睛都不漂亮了。”
宋元安掏出一方軟絲帕,擦干他的眼淚。
十歲的孩子雙眼濕潤,紅得發腫,短短幾日,它失去了父親,陳清蘊又從小如兄長般寵著他,經歷了這些,他怎么能不難受?
“跟姐姐回洛陽,好不好?”
宋添錦趴在她的懷里,泣不成聲,“五姐姐,對不起……”
宋元安一愣,拍著他的后背,低聲安撫他。
宋元安讓人準備好馬車,先將宋添錦先送回洛陽城。順便把一路追著她嘰哇亂叫的荀莘也打包回他姐姐那里。
宋元安既然來了東海,除了處理陳家,還有一些別的事情要處置,順便得好好捯飭捯飭東海的世家和吏治,留的時間自然久了些。
有一天,她在侍從的攙扶下在陳府經過,冷不丁撞見了一個她不是特別想見的人。
裴望舒步履蹣跚,伸手攔住她,還想靠近一步,被她身前的侍衛攔下。
“你想做什么?”
宋元安問,“沒找你算賬,已經很好了。”
“我想陪陛下回洛陽。”裴望舒抬眼望著她,“我腹中的孩子名
義上是陳清蘊的遺腹子,無論男女,只要控制著它,你就不怕東海陳氏不聽話。”
“你在和孤談條件嗎?”
陽光很好,宋元安垂落的發絲燦若金絲,明光映照。
裴望舒垂下眼眸,鍍金的睫毛被陰翳遮蓋,她扶著小腹,跪了下去,認真地說道。
“不是,我在求陛下。”
她曾經是不可一世的高傲貴女,楚國皇后的最佳人選,一朝國破家亡,她能夠完全拋卻尊貴的身份,低眉順目,牽繩系頸,絕處逢生。
宋元安上去一步,再次打量連書晏曾經的未婚妻。
伴隨著宋元安的抬手,她抬頭,柔弱的眉目中藏著隱晦的野心。
宋元安一生謀求安穩,但是現在她似乎覺得,畜養一頭野獸似乎也不錯。
東海這邊處理完了,但是洛陽城里的那群世家還等著她收拾。慕白鎮守南方,她身邊還缺一把稱手的刀。
宋元安被流風攙扶著朝前走去,她腳傷未愈,逞強外出到處走動,必須要人在旁攙扶。
飄揚的裙擺從裴望舒肩側拂過,路過她的時候,宋元安低聲道:“那就看你的表現了。”
裴望舒眼眸微顫,這時候,宋元安的聲音再次傳來
“對了——”
宋元安道,“孤正要處置一個人,但孤不想去見她,你替孤去。”
……
裴望舒帶著毒酒來到地牢中。
這個地牢她曾經跟著陳清蘊來過,關押的是陳清蘊從北方抓回來的重刑犯。
漆黑的地牢看不見陽光,黑暗最深處的,是一個臟亂的人影。
她蜷縮在角落,一動不動。
自由金枝玉葉,自然難以忍受監牢中發霉的墻壁,還有無處不在的老鼠。
聽到鎖鏈打開的聲音,她微微抬頭,披散的長發遮住往日姣麗的面容。
看到裴望舒的那刻,宋瀾有了反應,她低聲嘶吼著,“誰派你來的?陳清蘊要殺我了?”
“他殺我,他用什么威脅宋元安?”宋瀾拽住裴望舒的裙角,“不可能,不可能!”
裴望舒拽過自己的裙角,將她甩開,冷淡道:“陳清蘊死了。”
宋瀾身形一顫,眼眸中寫滿不可置信,“怎么會…怎么會……”
裴望舒嘆息道:“上路吧,殿下。”
身后的武士立刻過來,卸下她的下巴,給她灌入毒酒。
垂死掙扎的尖叫聲傳來,劃破耳膜。
杯盞破碎,宋瀾鮮血直流地倒在地上。
四皇女一脈被誅殺殆盡,其實宋元安猶豫著要不要留蘭君一命,可是獄卒傳來消息,說蘭君在隔壁牢房內眼睜睜看著女兒被賜死后,自挖雙目,撞墻而亡。
聽到消息時,宋元安正在批閱文書,愣了許久。
她想起年少時和宋瀾一同玩耍的歲月,那時候,她的父親還沒瘋,她和宋瀾在玩耍的時候,他們就遠遠坐在涼亭中,溫和地凝視著她們。
原來時間已經過了這么久。
筆下的墨漬暈染開波瀾壯闊的水痕,她才甩開筆,淡淡說道:“妥善安葬了罷。”
一些日子后,宋元安傷勢也恢復得差不多了,便啟程回洛陽。
馬車內,宋元安正在看書,忽然間有一個人掀開車簾,摟住她的腰,不分由說就咬她嫣紅的雙唇。
“連書晏,你干什么!”宋元安撞倒在車廂柔軟的毯子上,氣得拿書敲他的頭,“發什么瘋!”
連書晏握住她的發,在指尖纏繞,“陛下這幾天忙,都不來找臣侍了。”
宋元安看著他挑起的一雙桃花眼,可憐兮兮像只小鹿,心軟了下來,抬手摸他的喉結:“你要養傷,我不想打攪你。”
解藥會產生副作用,讓人嗜睡,連書晏自從服用解藥后,一天十二時辰有十個時辰都在熟睡,宋元安托著腮看他。
連書晏問:“陛下將裴望舒帶回去了?”
宋元安歪著腦袋,“她處理了宋瀾,還順便做證據甩鍋陳清蘊,做事滴水不漏,我喜歡。”
連書晏忽然湊到他的身前,“陛下喜歡她,還委以要務,我跟在陛下身邊那么多年,陛下處理政務的時候,卻要躲著我……”
他聲音哀怨,像個游走的魂靈。
“你跟她吃什么醋?”宋元安戳他腦袋,“她是女子,你是孤的皇后,你們不一樣。”
連書晏躺在她的懷中,“陛下不怕裴望舒使絆子,她可是個兩面三刀的人,你忘了,上輩子她逃回南方后糾結楚國舊部,可給你惹了不少麻煩。”
宋元安垂眸,“楚國再強盛,她一個女子,終其一生所能到達的地方,不過是擇一男子而嫁,嘗過權力滋味的女子,你認為,她還會甘心回到楚國?”
“她那么聰明,她會知道該怎么做的。”
聽宋元安夸裴望舒,連書晏心里吃味,起身將她壓在身下,宋元安沒有反抗,任由那骨關節明朗的手抵住脖頸,“這么相比起來,臣侍身為一個男子,為陛下所放棄的,可謂數不勝數,陛下該怎么補償?”
宋元安眼眸轉動,似是思索許久,認真地道,“將一生,都給你。”
她聲音很低,如同微風中浮動的絮語。
馬車行駛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中,茫茫霧色中,北邙山的輪廓在遠方筆走龍蛇。
江山如墨,暮色沉沉,洛陽城近在咫尺,五彩的霞光宛如仙女的羽織,自上而下,層層浸透山川平原。
歷經長途奔波之后,他們終于可以抵達他們的家。
這一路曲折艱辛,他們似乎走了很久很久。
連書晏眼眸中閃爍著淚光,一滴一滴,落在她玉白無瑕的面龐上。
他低頭親吻著她,將前世今生所有的不甘都發泄在她的身上。
他知道,他終于不用再因為離心而錯過,不必等候、也不必再提心吊膽。
荊棘已經破開,從此刻開始,來路無限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