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火光“不想死的話,就按孤說的做。”……
因前日窒息嗆水導致,宋元安睡了將近一日才徹底清醒過來。
比起最純粹的利益熏心,真心摻半,連自己都不知道要什么的陳清蘊更加恐怖。
和他談真心,他非要談利益,和他談利益,他又要談真心。他連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宋元安怎么樣和他談!
陳清蘊不瘋,宋元安倒是要先瘋了。
自她清醒起,她被關的這個小院人來人往,張燈結彩,不知道在忙碌什么。
裴望舒來了,手中捧著紅色的嫁衣,施施然來到她的身邊。
長裙曳地,她跪在宋元安身邊,“換上吧,陛下,若是你不聽話,待會他們就要強迫陛下了。”
宋元安單手支起臉,道:“什么風把你給吹出來了?”
裴望舒說道:“或許是他認為你會聽我的勸。”
宋元安垂眸凝視著她,眼睛瞇起,打量著她這張清麗的面龐,忽然抬手,一巴掌扇在她臉上。
力氣沒用多大,但已經足以在她白皙的臉上留下紅印。
“你是不是認為孤的承諾很廉價,”宋元安說道,“許諾然后背叛,難怪你當初這么快忘了楚國攀上陳清蘊,不愧是個……三姓家奴!”
裴望舒笑了笑,似乎混不在意,“陛下莫要忘了,真正的三姓家奴,是你的皇后呀。”
她擺弄好嫁衣,拍拍手,起身說道:“殿下,更衣罷。”
……
宋元安從來沒有穿過嫁衣,當繡著織金的合歡花紅色嫁衣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她一時有些難以適應,不知道從何下手。
屏風后的侍女催促,“陛下,請快些更衣。”
宋元安厭惡地換上嫁衣,纏繞上腰封,她自己擺弄了許久,總算還是將衣裳穿好了。
夜幕降臨,府內為公子的婚事而忙碌,明明是昨夜才定好的婚期,然而陳府中卻將紅紙、窗花都貼了出來,可見是早早就開始準備好了。
宋元安被關在房子里,已經一天一夜了,大概是為了防止她折騰,陳清蘊連吃食都沒有給她送來,只是給她送了寫茶水。
她在房子里摸索,發(fā)現(xiàn)里面的窗戶都封死了,她用力推,根本推不開。
屋內所有尖銳的東西全都唄收了起來,她左右搜索,只找到了一張椅子,舉起正想要砸門,忽然間身后傳來侍女的聲音,她連忙將椅子放下。
侍女們推開屏風,走到宋元安面前來,手上是鳳冠和珠釵,“陛下,奴來為您梳妝。”
侍女握起宋元安的長發(fā),用放了薄荷葉的清水梳洗,她昨夜才沐過一次發(fā),長發(fā)烏黑柔順,沒有一絲雜亂。
“你們大公子在哪,讓他來見我。”宋元安說道,“告訴他,現(xiàn)在停手,還有轉圜的余地。”
侍女們只是梳發(fā),不講話,似乎可以回避與宋元安的交談。
宋元安又道:“你們如今不與我說話亦無用,陳氏為非作歹,今后遲早會覆滅,你們沒有父母親人嗎?你們就甘心助紂為虐?”
兩人還是沒有說話。
宋元安:“……”
漫長的梳妝過程,三個人就這樣挨著,宋元安無論說什么,都沒有人回應她,就好像對著兩個木頭人一樣。
直到景致的妝容倒映在銅鏡之中,或許是擔心她做出什么危險的舉動,她的發(fā)飾中的珠釵都將最尖銳的部分給磨去了。
她抬起頭,脖子有些重。
有人將一碗湯藥端上來,侍女才開口道:“陛下,請服藥。”
宋元安警惕起來,“什么東西?”
“新婚燕爾的藥。”
宋元安下意識想要后退,卻被按住下頜,硬生生撬開嘴。
“唔——”
苦澀藥湯灌入她的喉口,她強忍著惡心拒絕吞咽,然而那碗奇怪湯藥依然沿著她的食管往下。
“放肆!”等灌完湯藥,侍從松懈,她抬手拍掉湯藥,銀碗落地,她趴在梳妝鏡子前,不可遏制地干嘔起來,眼角帶著淚水。
有人溫和地替她擦去嘴角污漬,道:“陛下,已經好了。”
她不知道這是什么藥,心中生出一種未知的恐慌。但是現(xiàn)在催吐,大概也是不可能,她吐了,這些人能再給她灌一碗,就和從前公主府的人一樣。
以陳清蘊性子,大概不會真的殺她,她強行鎮(zhèn)定起身,往屋內跌跌撞撞走去,可是還沒走到床沿,她忽然就雙眼一閉昏迷了過去。
今日,自從陳清蘅醒來以后,他就有些魔怔,魂不守舍似的。
他平時看著不著調,但是他此時莫名變得沉穩(wěn)了許多。其實,長得相似的何止是親姐妹,親兄弟也一樣有著近乎相同的容貌。
他的氣質沉淀下來,活脫脫有了幾分兄長的模樣,五官俊美無鑄。
檀郎謝女,郎才女貌。
侍從們替他戴上玉冠,整理婚服。
陳清蘊站在窗欞邊,隔著窗戶看著他,婚禮有條不紊地驚醒,雖然省略了拜堂成親吃喜酒等諸多環(huán)節(jié),但是最后洞房花燭夜是必不可少的。
“兄長。”
陳清蘊喊他,他才回過神來,微笑道,“去吧,殿下在院子里等你。”
殿下在等你……
鳳冠霞帔,喜結良緣。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生兒育女,共締桃李。
如此一來,方算得上是完美。
陳清蘅點頭,“清蘅定不負兄長所托。”
陳清蘊含笑目送他離去,可是他看不見,陳清蘅朝宋元安的院子中走去,每一步都尤為艱難。
已經是深夜了,院子中安靜得可怕,快入冬了,百草枯寂,也聽不見螽斯鳴叫,好似進入的不是人居住的院子。
侍從們次第行禮,迎接他入府中,“陛下累了,已經在床上熟睡,大公子吩咐了,小公子切莫露怯,陛下是你的親自。若是需要侍從替陛下褪去衣衫,盡管喚奴婢。”
“下去!”陳清蘅吩咐道。
已經倒在床榻上的宋元安雙目緊閉,呼吸卻帶著一絲急促,雙頰上露出罕見的紅暈。
陳清蘊什么都替他想到了,他知道,若是讓宋元安清醒著,他肯定是什么都不敢去面對對方的哭喊和哀求,所以必須讓宋元安睡去,像個木偶一樣受他擺布。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快要從胸腔內跳出來,他一早就知道,自己被兄長預定,遲早有一天要嫁給宋元安。
對于宋元安,他向來是以一種“嫌棄的未婚妻”來看待她,雖然口口聲聲說著討厭,但是實際上,他對她也討厭不到哪里去,頂多就是厭煩對方和他兄長作對。
事實上,宋元安恐怕也是同樣地嫌棄著他。有的時候,他也會同情宋元安,他感覺宋元安和他也沒有什么不同,一樣地受制于人,一樣地沒有辦法掌握自己的人生。
他輕輕觸碰包裹她的被褥,輕聲說道:“我希望你自由。”
然而,就在這時候,宋元安陡然睜開眼睛,一直被她藏在胸口的短刀抽出,架在陳清蘅的脖子上。
陳清蘅沒有躲,只是疑惑道:“你的刀,是從哪來的?”
……
“不好啦,不好啦,走水了,走水了!”
陳府之中,響起了一陣接著一陣的呼喊聲。
天氣干燥,秋風蕭瑟,稍微有點火苗就燃起熊熊烈火,就算有走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然而這一聲激起千層浪,很快,府上的守衛(wèi)就發(fā)現(xiàn),著火點不止一個。
東南,西南,好幾個方位都燃起了火花。
在陳小公子大婚的當日出現(xiàn)這種事情,自然是不同尋常,人們奔走著呼朋引伴,取水救火。
然而,就在人群慌亂中時,黑暗中,一群人影閃過,按住腰間的長刀,侍從無意中撞見,即刻被一刀封喉,不留活口。
關押囚犯的院子,有人摘下荀莘口中的棉布,“公子,沒事吧?”
“你們是……?”
“陛下抵達東海時,命我等分批便衣潛行進入東海郡,先控制郡守,后滲透入陳府,摸清狀況后,救人。”
荀莘說道:“那陛下呢,她還好吧?你們快去救她!”
“已有人去了。”
一聲聲爆破聲伴隨著人群的尖叫聲涌入耳邊,外面已經慌亂不堪。
婚房之中,身著一身紅衣的宋元安握著短劍,和陳清蘅對峙。無窮熱浪在窗戶外翻滾。
陳清蘅說道,“你的手在顫抖。”
藥效如外面爆破的火藥,燒得她雙目幾乎失明只是憑借著理智強撐著,她終于明白陳清蘊喂她的是什么藥。
這不僅僅是迷藥,迷藥之外,
還有一種更加令人惡心的東西。
她咬破嘴唇,用痛感刺激自己保持清醒,“所以你給我聽話,不然我會擔心我控制不住,真的殺了你。”
陳清蘅如沉水般寧靜的眼神凝望著她,“你是怎么做到的?”
宋元安身子無法遏制地顫抖,心中的饑渴洶涌澎湃。
她攥緊刀柄,總算是忍不住,一刀割開自己的手臂,鮮血流淌出來的時候,她總算稍稍恢復理智,她豁然起身,滿頭珠寶叮咚作響。
“你們陳家,不止你兄長一人,本來就人心不齊,自然有隙可乘,這句話,你應該去問問你的父親。”
她盯著陳清蘅說道:“不想死的話,就按孤說的做。”
第102章 雪夜最后一次見宋善溦,也是這樣的雪……
宋元安闖進東海陳家的時候,只是充當一個障眼法的作用,轉移陳清蘊注意力,其他方面的事情,是流風和荀蕙替她處理。
陳家主君與陳清蘊結怨許久,已經到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宋元安早在入府之前就派人串通陳主君,得他協(xié)助成功在府中埋伏兵力。
只是宋元安此次目的主要是救人,動手前首先要把人質救出來。
宋元安父親來得早,關押的地點比較明確,但是荀莘他們前一日才被押送抵達東海,被陳清蘊親自看管,藏身之地只有陳清蘊知曉。
沒有辦法,宋元安只好提前尋找裴望舒了解情況。
裴望舒不可信,所以她沒有貿然命人出手搶人,而是昨天親自前往打探,確認地點是否正確。
雖然被陳清蘊折騰得不輕,但起碼這樣一折騰,便證明裴望舒說得沒錯,而且昨夜動靜鬧大,也能將具體方位透露出去。
外面火光沖天,暗衛(wèi)殺了門口的看守,闖進她的婚房之中,接替她控制住陳清蘅。
流風進來后,看見宋元安散亂的嫁衣和染血的衣袖,幾乎要尖叫出聲:“陛下,你的手!”
沒有人比裴望舒更清楚該如何兩頭下注,告知她陳清蘊所在,又轉頭告密,告密之后,又將刀壓在她的嫁衣下,送到她的面前。
宋元安看著血流不止的手臂,搖頭,“無礙,人都救出來了?”
“救出來了,”流風連忙答道,“郡守家眷也被控制,如今東海已經在掌控之中,只是……”
“陳清蘊跑了,身上還攜帶著‘七日散’的藥方。”
宋元安腳下一軟,險些摔倒。
“陛下,沒事吧!”流風連忙扶住她,當看到她的臉色時,當即明白了發(fā)生了什么,“他竟敢給陛下用這種齷齪東西,實在不行的話陛下先歇歇,讓臣下帶人去追,其實在洛陽的時候……”
宋元安回過神來,“你說方才什么?”
“沒什么,主要是陳清蘊跑了。”流風想要扶起宋元安,不料觸碰到她肌膚的時候她陡然往回縮,像是極其害怕他人的觸摸。
流風一愣:“陛下,你?”
就在這時候,外面忽然傳來消息:“陛下,這是陳清蘊留下的信。”
宋元安越過流風,拆開信件,只見紙上寫著幾個大字——“欲求解藥,今夜子時,只身往后山。”
想要解藥,必須要宋元安一個人出城前往后山,子時,距離現(xiàn)在不過一個時辰,若是想要及時趕到,只怕現(xiàn)在立刻就要出發(fā),一刻不得停留。
宋元安捏緊紙團,手心攥緊,渾身上下都寫著難受。
“不行呀,”流風急切地道:“陛下,你身上藥性未發(fā),這樣貿然闖過去,恐有性命之危!”
宋元安說道,“我絕不能讓他毀了解藥。”
她閉緊眼睛,“迷情的藥罷了,待孤挨過這幾個時辰就沒事,又不會死。”
流風又道:“那讓暗衛(wèi)……”
“不可以!”宋元安想都沒想就打斷了,她何其了解陳清蘊,在這些事情上,她不敢出半天披露。
但如果遠在洛陽的連書晏不能夠得到解藥,那他才會死,她吩咐道:“備馬。”
離開的時候,荀莘來到府門前送她,小公子被餓了幾天,臉色蒼白了不少,披著侍從給他的大氅。看著宋元安,欲言又止。
宋元安注意到,跟隨在他身邊的,還有一個蓬頭垢面的老人。
侍從們攙扶著他,他目光空洞,有的呆滯。
宋元安上馬前,忽然轉身,越過侍從,深深地抱著眼前人,聲音微微哽咽,“父親,等我回來。”
流風替她加了一件斗篷,她戴好佩劍,翻身上馬,按照地圖中所指的方向奔去。
……
下雪了。
白茫茫的霧氣掩蓋深夜漆黑的群山。
本來就是臨近初冬時機,東海郡位于洛陽以北,下雪的時間也要比洛陽要早。
細小的冰霜隨著風亂舞,宋元安裹著厚重斗篷,風打在她的臉上,宛若刀割一樣痛。
夜色濃黑,伸手不見五指,不辨前路,幸好山坡不高且地形相對較緩,上山也就只有一條路,她不至于迷失了道路。
提著兩盞風雨燈,騎馬摸索前行。
天氣轉冷,宋元安低頭喘息,每呼吸一次,口中就會呵出白色的霧氣。
因為寒冷,體內熱浪暫時得以壓制。
她看到半山腰上,矗立著一間小茅房,風雪之中燃起一絲暖黃燈火。
她知道這大概就是陳清蘊約定的地方,翻身下馬,跌跌撞撞朝小茅房跑去。
……
陳清蘊端坐在窗前,隨行的只有幾個下屬。
他命人支起窗戶,抬眼望向漫天飛舞的白雪。
隨著夜深,雪越下越大了。
他記得,他還記得十年以前,他最后一次見宋善溦,就是這樣的大雪天。
宋善溦是大魏的皇太女,生來就帶有宋氏和楊氏血脈,身份尊貴。
他們相識以前,他只是洛陽世家子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母親早亡,父親不疼愛,妹妹不爭氣,最年長的他不得已學會撐起這個家。
最開始接近宋善溦,他尚且是個少年,他打聽到宋善溦惜才,想要通過認識宋善溦,向她展示自己所學所能,希望從宋善溦這里謀求一官半職。
可慢慢接觸后他才知道,那個所謂的大公主,自小被她外祖母,被她父親保護得很好,心思居然是出乎意料地單純,和后來摸爬滾打長大的宋元安心眼簡直缺了一大截。
宋善溦與他同歲,還是個沒有什么心計的少女,他很快便明白,他還可以在她身上索取一些別的東西,太女夫之位,又或者是……未來的皇后之位,并且很快就在宋善溦這里得手了。
其實,陳清蘊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終其一生都在追尋著權勢、地位。
年少時期,他在太學之中學習,世家子弟之間盛行一種“恥學”之風,認為家族強大的人,可以通過家族蔭蔽入朝為官,仕途平步青云,而那些埋頭苦學之人,不過是個破落戶。
身為“破落戶”的陳清蘊,自小沒少受奚落,他渴望著改變現(xiàn)狀,所以當他接觸到機會時,就不顧一切地向前,向上爬。有的時候,他都不明白自己究竟追尋的是什么。
或者是,他必須要抓住什么,才會有安全感,夜里才能睡得安心。
他剛和宋善溦訂婚那幾年,宋善溦總是喜歡沖他笑著,絮絮叨叨朝他述說“妹妹今天又惹父親生氣了”“父親終于同意我們訂婚了”“今天我的衣裳好不好看”諸多事情。
陳清蘊偶爾會失神,其實,拋卻依附她所能得到的地位不說,其實就單純地和她在一起,過一輩子,也不錯。
只是后來,漸漸的,她臉上的笑容變少,總是縈繞著散不去的陰霾。
有一天,她忽然深夜來訪,對他說,“以女逼母,是為不忠不孝,可是為了父親和阿沅,我別無選擇,我希望你能夠退婚,不要牽扯進我的事情來。”
陳清蘊沒有答應,他花費多年時間走到她身邊,他不甘愿放棄這一切。
可是不久之后,大公主謀反,失敗后被逼逃亡。他拼盡一切想要抓住的,終究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身
為大公主的未婚夫,等女帝收拾完宋善溦,他、連同他身后的家族,也一樣要被清算。
巨大的壓力當前,他不得不選擇挺惡走險。
彼時宋善溦逃亡在外,很有可能糾結勢力,反攻洛陽,即便女帝控制了宋元安和楊皇后,依然不確定該怎么樣應對逃跑的宋善溦。
陳清蘊也就是在這時候自請入宮,進言道:“公主叛逃,罪無可赦,若陛下應允,吾愿自請為使,攜帶毒酒前去問責公主,敕令公主自盡。”
以她親人的性命要挾她自盡,是一步險棋,可是她會不會聽,該如何說服她,這個將賜死的圣旨帶去的使者將是關鍵。
陳清蘊猜準了宋善溦的性子,只要是他的勸說,她不會拒絕。
事實也真如此。
那日漠北白雪紛飛,她端坐在屋前,陽光照著她素白的臉上,鮮血順著她的唇角流淌。
像是毒發(fā)感覺到疼痛,宋善溦抓緊他的手,頭輕輕靠在他的身側。
“我不怪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夠照顧好元安,她年紀還小,還是個孩子……”
這是她說過的最后一句話,話音未落,她就已經合上了雙目。
往后,她是亂臣賊子,尸身不得再入皇陵,而他,則一步登天,成為盛及一時的陳家掌權人。
“公子,她來了,一個人來的!”
陳清蘊回過神來,豁然起身,透過窗看著遠處走來的宋元安。
厚重的斗篷見她的身子襯得格外瘦小,風卷起她的斗篷,兜帽中盈滿風霜。
她艱難走在雪地上,一刻不愿意慢下來,腳步倔強而堅強。
“陳清蘊!”宋元安沖他喊道,“孤來赴約了。”
她說道:“你父親已經聯(lián)絡陳家宗親,要將你逼出陳家,東海郡郡守家眷也被轉移,不可能再為你差遣,你已經走投無路,交出解藥,孤留你一條性命。”
第103章 解藥陳清蘊死了
陳清蘊走出屋子,身邊的侍從有條不紊地往屋外的地上地上干枯的樹枝,潑上一桶火油,火星子一點,火苗瞬間冒上。
火勢燒得猛烈,飛雪紛紛,覆蓋不住熱烈的火光,聲聲火爆聲傳來,荒蕪的夜幕之中驚出一束孤光,照亮漫漫長夜。
在大火的對岸,陳清蘊伸手拋出一扎藥包,高高地拋起,又接住,說道:“想要,那你過來拿。”
宋元安心隨著藥包起伏,想要上前取藥,他卻冷不丁說道:“從這里,走過來。”
“從火上,走過來。”
心口的灼熱和大雪中的火苗相應,她抬眼望去,燃燒的荊棘宛如煉獄。
饒是陳清蘊依然保持平靜,也難免在閃爍的燭火下顯得漸漸瘋狂,他就這樣安靜地凝視著宋元安。
宋元安抿緊唇,搞不懂他想要做什么,單純地折磨她,想要看她被逼上絕路時的表情?
“我倒要看看,那個男子在你心中有多么重要,重要到你一再忤逆我,他是否比你性命還要重要!”
見宋元安猶豫,陳清蘊手故意抖了抖,藥包就要落在火上,宋元安連忙說道:“我走。
她雙肩顫抖,“我走!”
連書晏的命,就懸在他的手中。
這些日子,宋元安為連書晏所做的荒唐事還少嗎?宋元安清楚地知道,她已經沒辦法再失去連書晏。
宋元安脫下自己身上的斗篷,烏黑的發(fā)散落開來,白雪就堆在她的肩膀上,她看著眼前焚燒的土地,雪已經將火壓了下去,地面上紅彤彤的炭火。
她搖著牙踢開鞋子,冰冷的雪花抹過她的腳踝,赤足踩著深深淺淺的腳印,來到炭火前。
雪夜中,她的眼眸清亮堅毅,“陳清蘊,我走過去,你必須給我解藥!”
陳清蘊唇角彎著,“好呀。”
宋元安不再猶豫,一腳踩在燒紅的炭火上,她聽見生肉壓在火上烤的滋滋聲,炭火被一腳踩碎,燃燒的木屑敷在她腳背,已經凍得沒有直覺的腳心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她調整著動作,正要將另一只腳放在火上。
忽然之間,她身后看不清的黑暗中忽然探出一支長箭,幾乎與宋元安擦肩而過,瞬間貫穿陳清蘊的肩胛骨。
他手中的藥包掉落在雪地里。
宋元安瞬間明白了什么,以最快速度撲上前去,抱住藥包在雪地上翻了幾個滾兒,一道紅紅的血痕隨著她裙擺的翻動滴落在雪地上。
“公子!”
陳家侍從還沒來得及查看陳清蘊狀況,驟然被數(shù)支短箭貫穿,藏在暗處的禁軍拉動弓弦,唯有離宋元安僅有咫尺之遙的陳清蘊,因為擔心誤傷而幸免于難。
“宋、元、安——”
陳清蘊沒有去管血流如注的左臂,直接掏出白刃,頂著劇痛朝她走來。
宋元安想躲,可是腳掌上灼燒的劇痛后知后覺地傳來,她蠕動著身子,朝雪地后爬去,看著火光倒映下,身前的影子靠近,她知道自己已經避無可避。
生死攸關之際,她干脆心一橫,飛速將藥包藏在自己懷中,轉過身來仰著頭看陳清蘊。
“陳清蘊,”她凝視著陳清蘊,“你說我忤逆你,可我孤不是長姐,憑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遷就你!孤從來不欠你!”
“可惜呀,”她下巴高抬,露出漂亮的下頜線,“看在昔日情分上,孤是真的想留你一命的。”
“可是現(xiàn)在孤后悔了,你早該去死,去向我阿姐謝罪!”
下一刻,一支黑羽長箭破空劃出,從他的太陽穴貫穿他的整個頭骨。
他明亮的眼睛瞬間變得灰霾而黯淡,手中刀刃掉落,前傾跪倒在雪地上,如山般的身形轟然傾頹,紅色的血染紅雪地。
宋元安懷揣著藥包,看著陳清蘊流淌下來的鮮血,目光有些放空。
陳清蘊,就這么死了?
看著對方倒下的身軀,宋元安有些茫然和不可置信。
她此刻幾乎已經到了身體承受的極限,撲倒在雪中,腦海已經昏昏沉沉,忽然遠處傳來許多雜碎的聲音。
“陛下!”
“陛下!”
迷糊中,一個熟悉的人影飛掠到她面前,他不顧他人的攙扶,扔掉黑色沉弓,就沖上來抱緊宋元安,將身上的披衣蓋在她身上。
“陛下,是我,我來了。”他看著她腳上的傷,將她摟得更緊了,“陛下,你怎么能答應他的鬼話!”
他握緊宋元安的肩膀,力氣大到幾乎要將她揉碎,“一聲不吭就跑來東海,你知道我在洛陽多著急嗎?要是知道要你這樣自傷,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連書晏的臉浮現(xiàn)在眼前,宋元安如釋重負般笑了,她深深地喘息著,許久之后,抓住他的衣領說道:“閉嘴!”
可是很快,她的眼眸低下去,雪地上的反光映在她的眼中,燈火迷離。
連書晏心一驚,低喃道:“元安?”
她眼睛濕潤,“腳上的傷不要緊,你來了……快幫我!”
從緊張中松懈下來,春潮再次將她全身覆蓋,她扯著連書晏的手軟軟垂落。
藥性,真的很烈。
連書晏摟著她,朝屋中走去。
木屋的門被關上。
一個身中劇毒,一個傷痕累累,宋元安覺得,這個時候不喊大夫讓連書晏來幫她,簡直就是瘋了。
連書晏對她的動作很小心,低頭請問她淡粉的唇般,她的臉色被雪凍成了青色,他用外衣蓋
住她,用身體的溫度去溫暖她。
外面風雪漫天,侍從收拾著滿地尸體,逶迤的血跡滴滴答答,蔓延到屋中。
宋元安閉上眼睛,額頭上掛著薄薄一層汗珠,藥效終于退去,她睜開眼睛,有些困倦,連書晏握住她的手,說道:“陛下,避子湯。”
往日,二人行夫妻之禮,連書晏總要提前服用避子湯或者避子丸,可是此事匆忙,他根本沒來得及準備。
宋元安卻搖頭:“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陳清蘊已經死了。
陳家的兵權可以收回來,剩下的人慢慢清算,她已經不是體弱多病、什么到處求人,都保護不住自己孩子的母親,她如今已經是大魏的君主。
她今后的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她曾經失去的,她都可以慢慢地找回來。
她還能活著,她還有很多時間陪伴連書晏,還有他們的孩子。
……
這一夜,宋元安做了一個夢。
夢里,她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她化作一個小小的人兒,大概也就三四歲大。姐姐抱著她,穿過燈火闌珊的街道。
她好奇地打量著一切,抬起手,像個孩童一樣去夠屋檐上的走馬燈。
火樹銀花,人間佳節(jié)。
不知道什么時候,陳清蘊走在她的身側,問道:“你這樣帶她出宮,皇后不會怪罪嗎?”
“嗨呀,父親怪罪就怪罪唄,有什么大不了的,頂多就說我兩句,但是阿沅成天悶在宮里,會悶壞的,還不趁節(jié)日,帶她出來走走嘛!”
她說著,低頭逗弄宋元安,宋元安似乎真的以為自己還處于被長輩寵愛的孩童時期,愉快地指著水上的蓮花燈,“姐姐,我想要放水燈!”
“好,姐姐給你去買!”
人流是如此擁擠,宋善溦擠不過去,就先將宋元安放在水邊的臺階上。
“阿沅,你在這里等等長姐,姐姐給你買完就回來,”她溫柔地撫摸著宋元安的發(fā)頂,“阿沅一個人可以嗎?”
宋元安仰頭露出微笑,“姐姐去吧,阿沅已經長大了,可以一個人照顧好自己。”
宋善溦揪了揪宋元安的臉,還特地摸摸她的酒窩,放心地朝河對岸奔去。
宋元安低頭看著五顏六色的琉璃燈,水波流轉,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然聽見河對岸傳來傳來呼喚聲。
她一抬頭,看見長姐捧著一盞蓮花燈,站在對岸,笑吟吟地看著她,因記憶而模糊的面孔,一瞬間變得無比清晰。
宋善溦長的和她很像,五官輪廓,幾乎一模一樣,比她還要高一些,她提著琉璃燈在對岸朝她招手。
狹窄細長的小河,驟然落成無比寬廣的江河,岸邊生長著無數(shù)紅色的花,在水一方潑灑盛開,如火如血,肆意張揚,美不勝收。
在她身邊,宋元安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人,母親、陳清蘊、陳清茹、三姐、褚蘭,這些曾經她真切愛過,也厭惡過,甚至親手下令殺死的人,站在另一側,隔著平凡人終其一生都難以跨越的長河,與她漸行漸遠。
長姐朝她對著口型,“照顧好自己。”
但是宋元安再也聽不清她的聲音,所有的記憶在此刻回歸,她跌跌撞撞地想找跑過去,告訴她她已經為她復仇,她已經是大魏女帝。
曾經長姐失去的一切,她都拿了回來。
可是長姐只是笑了笑,轉身離開,匯入無盡的長流中,裙擺蹁躚,紅色花瓣紛紛揚揚。
宋元安猛地驚醒。
從山里回來后,她被帶回了郡守府休整,大夫已經替她包扎完畢了,迷情藥后遺癥,身上大小凍傷十余處,腳掌燙得血肉模糊,沒塊好肉。
宋元安聽完大夫對她傷勢一臉嚴肅地描述,心想:她居然還挺扛打的。
只是,她沒有在自己的情況上過多停留,她直接問:“解藥是否管用,是否可以解開郎君體內之毒?”
大夫猶豫片刻后道:“陛下所得…解藥包里的是草木灰,并不是解藥……”
“什么!”宋元安幾乎要從床上彈起來,“草木灰?”
這可把大夫嚇得不敢說話,這時候流風進來道:“陳清蘊給的是草木灰沒錯,但他弟弟昨夜讓人將解藥藥方送了過來,已經測過了,可以解君上身上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