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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匹配 規(guī)則

    夜色漸深, 外面刮起凜冽的風來,隱約能聽到營地中心士兵們對話的聲音。昨天這時候,恩斯還在和同隊的高級士兵們討論情報和陣型, 但現(xiàn)在他并沒有離開的意思。

    “曾經(jīng), 爆發(fā)素不是違禁品。”恩斯緩緩道:“十年前那還是激發(fā)士兵潛能的正常藥物。只是后面慢慢發(fā)現(xiàn)了副作用,崩壞的哨兵和無能的向?qū)ё屲姞I變得混亂,于是, 才變成禁品。”

    他望著營帳內(nèi)飄忽的燈盞, 抿了抿唇。這是一個很細微的動作,奈苗卻敏銳地察覺到了。可以想見,那應(yīng)該是一段艱難的時光, 以至于現(xiàn)在只是簡單提起來, 恩斯都會動搖。

    “我知道這東西可以有多糟糕, 但它激發(fā)出來的的確是人的真實能力, 只是會縮短職業(yè)生涯。不過,你除了向?qū)В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所以我并不覺得遺憾, 只是……出于私心。”他輕飄飄地看了奈苗一眼:“我還是希望你能在塔里待得久一些。”

    恩斯站起身來,手搭在門簾上,忽然說道:“回塔之后,重新檢測下等級吧。”

    “是, 中校。”

    恩斯很快離開了,站到士兵中間,告知他們明天的行動。又過了好一陣, 艾爾才從醫(yī)療隊解散,倉促地趕回來。他以為奈苗這種虛弱的狀態(tài)下應(yīng)該已經(jīng)睡過去了,輕手輕腳地鉆進營帳里, 卻見她端坐在那里,眼里有種詭異的神采,是那種內(nèi)心澎湃但表面仍然不聲張的平靜的興奮感。

    “艾爾。”她開口道:“見到老師后,我就不會在白塔做向?qū)Я恕D阌X得除了向?qū)猓疫能做什么?”

    “你還可以……”艾爾頓住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所有的人,想的不過就是分化成哨兵或者向?qū)ВM入更好的塔,終極目標就是白塔,然后在這里停留足夠久的時間——當然,如果在白塔里面變回普通人,人生也就隨之凋零了。

    他的終極目標,不過就是擁有哨兵的力量,足以保護奈苗而已。既然無法達成,就像奈苗要求他的,什么也不想,就只是不要變化,等著她。

    “或許,在前線戰(zhàn)斗?”奈苗說道。她知道自己可以摧毀哨兵的精神世界,但沒想過還可以用于攻打污染物。

    “苗苗……”艾爾有些無奈:“前線很危險,而且你今天昏倒了。”

    昏過去不是要緊事,之后有了新戒指配件,她能更好地操控身體。而吃爆發(fā)素也不需要瞞著恩斯。

    這樣一想,她的進步似乎馬上就要飛馳起來了。至少現(xiàn)在,她還沒覺得碰到了自己的上限。

    不過,如果只是這樣擊殺污染物,似乎也沒什么意思。

    奈苗想了想,又道:“那么,改變一些規(guī)則?”

    話一說出來,她的心臟就飛快地跳動著,甚至比她剛認識恩斯那時候跳動的還要快。

    這話說的很突兀,艾爾并不明白她的意思,疑惑道:“改變什么?”

    “比如要白塔多給醫(yī)療兵發(fā)一些工資,又或者在出發(fā)前準備足夠多的藥。”

    “苗苗。”艾爾失笑道:“那種事不可能的。”

    他在白塔待了這么久,早就不指望會有什么變化了,就算有,先享受到的也是高層的士兵們,他們這種底層的醫(yī)療兵連享受的東西都看不到。

    奈苗靜靜地望著他,腦中反復(fù)響起恩斯說的話。

    安白明明可以改變,但他選擇了逃離。

    艾爾改變不了什么,于是只想和她去流浪。

    那么她呢?

    “艾爾……”奈苗伸手將燈熄滅:“晚安。”

    她要去見到老師,然后,或許,在她變回一個普通人之前,做點什么。

    ……

    前線的日子,待得越久就越是乏味。

    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在路上,探索,調(diào)研,收集信息,放置勘察設(shè)備,少部分時間,他們會打一兩只污染物,但少有之前那樣瘋狂的。

    恩斯的小隊只負責巡查和救援,并不負責清剿污染區(qū)。沒過多久,他們就要帶著標本回白塔。

    回塔那天,艾爾在營帳內(nèi)陪奈苗整理行囊。奈苗問道:“你們還有多久回來?”

    “也不久了,或許只有一兩周。”

    “我回去后大概會去二層。”奈苗背上行李,與他輕輕地抱了抱:“保持聯(lián)系,我會盡快見到老師,然后來找你。”

    車開回白塔時,又是一個深夜。隊里幾名高級軍官已經(jīng)不再輕視奈苗,鄭重地與她軍禮告別。雖然她并沒有當著別人的面展現(xiàn)出什么高強的治愈能力,但她的確治好了一名崩壞哨兵,還不知為何一直在戰(zhàn)斗時站在最前面。

    那名哨兵和他的好友一起隨隊回來了,進入塔的一層后,很快被分配了相應(yīng)的向?qū)нM行后續(xù)治療。

    恩斯早就在系統(tǒng)上操作完畢,現(xiàn)在奈苗是他的直系下屬,并開通了二層的權(quán)限。

    “你的宿舍也會搬到二層。這兩天,你可以收拾一下行李。”辦公室里,恩斯脫下了制服外套,又說:“現(xiàn)在,去重新測一下你的等級。”

    來到那個熟悉的機器前,奈苗不由得想起上次和安白匹配的場景——那時他還堵著氣,總是倔強地把臉扭到另一邊。

    她輕輕笑了笑,將手放到了一樣的位置。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成功轉(zhuǎn)正并來到二層,檢測結(jié)果已經(jīng)不會讓她緊張。

    機器播報:“檢測結(jié)果:精神力等級,A。精神力類型:療愈型向?qū)А!?br />
    和正式考核時一樣的結(jié)果。

    奈苗并不意外,畢竟在前線的時間里,她并沒有承擔太多的療愈任務(wù),恩斯也不會像安白那樣,從最基礎(chǔ)的感受開始教學。

    恩斯看著結(jié)果挑了下眉。

    “我認為你至少是S級的精神體。”他說:“看來你的精神體比較特殊。”

    說著,他也把手放到機器上,按下了幾個操作鍵。

    奈苗手機一陣,彈出一條系統(tǒng)消息。

    【是否建立一對一匹配】

    屏幕上赫然顯示著一行字:你與哨兵恩斯的匹配度為100%。

    他這番操作沒有任何預(yù)警,奈苗一愣,對上恩斯似笑非笑的眼。

    他收回手,沒有按掉手機上的詢問,而是問道:“你和很多人的匹配度都是100%嗎?”

    “……我沒有和很多人測試過。”奈苗說道:“您和安白的精神體比較相似,這大概是原因。”

    他們中間隔著機器,一個讓他們都可以足夠冷靜的距離。恩斯的表情很淡然,完全沒有遇見一個與自己百分百匹配向?qū)У南矏傊椤?br />
    是的。

    她與很多人的匹配度都是100%,這也是她之前敢向恩斯承諾的原因。

    只是她也不知道為什么。

    “原因在你。”恩斯慢條斯理地說道:“你的精神體很特別。不僅僅是一只小貓……或者,大貓。”

    那天攻擊時,她的精神體迅速擴大,并帶著他的精神體一起膨脹,像是有一股強勢的引力一般。雖然之后的幾次普通攻擊里,她沒再用出過那樣強悍的力量,但恩斯的確感覺到了。

    沒有任何一名哨兵或者向?qū)У木耋w有著這樣的引力,大部分人,都只能做到攻擊或療愈而已。

    “你的精神體應(yīng)該徹底分成了兩種類型,療愈型只是A,但攻擊型……”恩斯深深地望著她:“不會只是A。”

    奈苗輕聲道:“需要我再檢測一下嗎。”

    “不。”恩斯直接關(guān)掉了機器:“數(shù)據(jù)會上傳到系統(tǒng)。”

    這下奈苗徹底松了口氣,看來,恩斯是真要為她保密。只是他的理由更抽象些——為了白塔。這不像安白那樣好操控,她需要時刻注意恩斯的想法,現(xiàn)在她猜想,他是不想將她這樣的戰(zhàn)力交給上層,而想自己利用。

    雖然說著為了白塔,但他絕對是想做些什么事,改變白塔。

    恩斯還站在那里,沒有動。天變得更黑了,路燈一盞盞亮起來,將兩人籠罩進朦朧的光束中。

    奈苗知道,他還有話要說。

    良久,他終于開了口,深思熟慮之后沉穩(wěn)而平靜的語氣:“之前我說,如果你與我的匹配度到了100%,我會和你匹配。”

    奈苗身子一震,雖然面上努力維持著微笑,但藏匿在機器后方的手還是顫抖起來。

    與恩斯匹配,是比與安白匹配劃算上太多的事。但問題是,如果她想逃離,難度也會高上太多。

    她還沒想好如何利用他,甚至不知道,該不該利用他。

    她甚至開始懷疑,恩斯說的那句是命令,還是詢問。但她知道,肯定不是請求。

    整整一分鐘內(nèi),奈苗沒有說任何話,就這樣沉默地看著他,而他也同樣。

    這的確是一個要謹慎開口的時機,她怕一旦自己答應(yīng)了,就再也回不去,但不答應(yīng),又會錯過太多機會。

    “……中校。”她艱難地開口,聽到自己因為緊張而咬住舌頭發(fā)出了含糊的音,“為了白塔,我們還有更多可做的事。”

    恩斯輕笑一聲,從機器的另一面走出來,來到她的面前。他們面前沒了那道阻礙,變成只要一抬手就可以抱住對方的距離,即使表面平靜,也可以看得到她身上微微的顫抖,她在緊張,她的緊張還暴露無遺。

    “不止是為了白塔。”他說。

    第42章 真心 人格混亂

    奈苗不明白他的意思。

    究竟是向她表明真心, 還是野心。

    “我不明白。”她頓了頓,說道:“如果不為了白塔,還能為了什么。”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

    恩斯凝視著她, 說道:“當你吃藥過度變成普通人時……還可以憑借與我匹配的身份, 留在塔里。”

    像是向她提出合作一般闡述著利益,明明是一個她難以拒絕的理由,卻讓奈苗更混亂了。

    如果是她步步為營, 操控著恩斯愛上她從而提出這個請求, 她大概會像對待安白那樣草率地答應(yīng)下來。

    但現(xiàn)在并非如此。甚至連她試圖誘導(dǎo)時,恩斯也并未給出具體的回答。她大概感覺得到,他在隱瞞最真實的想法, 無論是愛還是利用。

    奈苗輕聲道:“……這對您似乎沒什么好處。”

    她想, 如果他講出更多利于他自己的地方, 哪怕只是一點點他的想法, 不論真假,她都會有所判斷,從而安心下來, 答應(yīng)這個對她萬般利好的請求。

    “好。”恩斯點頭道:“我不會提第二次。”

    奈苗一愣,一時沒說出任何話來,無言地望著恩斯。她不知自己是否隱藏好了她眼中的情緒,也說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 失落,或者遺憾。

    “回去休息吧。”

    恩斯說罷,轉(zhuǎn)身離開了, 甚至未像往常那樣拍拍她的肩。

    奈苗立即轉(zhuǎn)過身去,朝與他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出一段距離后,悄悄地攥緊了拳, 牙咬得死緊,情緒的浪潮接連掀起,一陣陣酸意。這下她終于知道自己的感受了。

    不甘心。

    她還沒有搞清楚他的心意,就這樣永久地錯過了這次機會。

    ……她真的錯過了什么嗎?又或者是,他讓她覺得自己錯過了什么?

    回到宿舍時,屋里居然還亮著燈。鯉諾沒睡,在沙發(fā)上擺弄手機,見奈苗開門回來,面露驚訝。

    “你回來了。”

    她之前從未這樣主動地打過招呼,語氣雖然并不熱烈,但也沒有對抗之意,可以想見,暗雙的任務(wù)緩解了她不少壓力。

    奈苗早在看到門縫里透著光時整理好了情緒,對她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問道:“任務(wù)做的怎么樣?”

    “你說暗雙嗎。”鯉諾坐直了身子,說道:“已經(jīng)完成了。”

    說到這里,她不自覺地勾了下嘴角,看來分到了不少錢和積分。

    奈苗問道:“他從拘禁室里出來了嗎?”

    “出來了。”

    奈苗眉尖微微跳動,心中有些煩悶。她本以為鯉諾會更慢地完成任務(wù),好讓自己去到二層之前都沒有任何機會和暗雙打交道。

    “……恭喜他。”她微笑道:“也恭喜你。你有說服莓拉嗎?”

    “她已經(jīng)快完成了。”

    “這些天,白塔還有發(fā)生什么事嗎?”

    “原辰被抓到,因為安白的舉報。聽說他的崩壞度莫名地全療愈了,還變得更加強大。還有,最近一陣子都沒看到安白人影,不知道哪去了,有傳言說,他成了崩壞哨兵,被抓去矯正了。”

    “……好。”

    到這時,奈苗已沒什么精力繼續(xù)維持表面的平和,轉(zhuǎn)身便要回到屋里去,鯉諾卻忽然叫了她一聲。

    “奈苗。”她扭過頭去,聲音小了幾分,含在嘴里一般:“……謝謝你。”

    奈苗有些意外地望了她一眼,心中的煩悶居然因鯉諾這句道謝散去很多。偶爾她會希望身邊都是鯉諾和安白這樣什么事都寫在臉上的人,相處起來輕松很多。

    她的笑自然了許多,輕聲道:“沒事。你能好起來,我也開心。”

    “我……哎。”鯉諾嘆了口氣。雖然積分問題解決讓她喘了口氣,能買得起藥也緩解了戒斷反應(yīng),可過量服藥的副作用像是一把垂在心上的劍,讓她遲遲不能安心。

    但她也不想和奈苗傾訴什么,畢竟奈苗看起來已經(jīng)很累了。

    鯉諾說道:“有件事提醒你。給暗雙療愈的最后幾天,他的狀態(tài)很差,一直在問我你什么時候回來。而且看起來有點恨你。”她遲疑了下,又說:“……嗯,糾正下,是非常恨你。如果你對他做了什么的話,小心點吧,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來了。”

    “……他現(xiàn)在在哪?”

    “軍長遠程召見他,他去了三層開會,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給他分配新任務(wù)。等明天會議結(jié)束后,或許就會回來。”

    “軍長?”

    奈苗驚訝道。她這才想起來,暗雙在變成崩壞哨兵之前,一直是白塔最受期望,最有天賦的哨兵。

    軍長常年待在最高層,是他們這些普通士兵根本見不到的最高層。之前和艾爾聊到時,他說軍長在S級污染區(qū)帶隊,還要一段時間才回來。

    或許,現(xiàn)在也快到他回來的時間了。這下,除了避開暗雙和與恩斯相處外,還多了一件事——不要讓軍長察覺她的存在。

    幾樁事情堆在一起,奈苗也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覺得世界又有開始暈眩了。鯉諾走到她身邊,扶了一把,待她站定后,看很快收回了手,低聲道:“快休息吧,你看著要暈倒了。”

    不超過一臂的距離,可以聞到鯉諾脖頸上濃郁的香水味。

    “鯉諾,你最近吃了很多藥吧。”

    “你不也一樣。”鯉諾苦笑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說道:“對了,最近別買藥,暗網(wǎng)出事了。”

    她調(diào)出一條帖子,發(fā)給奈苗,“虛無要向白塔曝光最近一段時間的違禁品買賣名單,現(xiàn)在公布了id號,還沒有揭露具體對應(yīng)了白塔的誰,但既然他能拿到id號和對應(yīng)的貨物信息,大概是已經(jīng)攻破了暗網(wǎng)的防御。”

    她見奈苗發(fā)愣,說道:“好幾年前,這個賣家就提過要攻破暗網(wǎng)擁有者的地址。你可能不太了解這些事,可以搜一下‘鬼游戲’事件。估計他們又結(jié)下了什么梁子,這是在威脅暗。”

    “……我確實不太了解。”奈苗說道:“我回去查一下,晚安。”

    她關(guān)上門,立即打開手機,點進帖子鏈接里——只見那名單上,名列第一的id無比熟悉。她顫抖地打開暗網(wǎng),看到自己的信息頁面里,同樣的一串數(shù)字。

    她在曝光名單上排第一名,對應(yīng)的違禁品是大量的爆發(fā)素。

    名單下面一列看下來,除去一些子彈、槍支外,購買最多爆發(fā)素的人也沒有她買的一半多。她在去前線前想要囤積一個月的量,再加上急著升級,就多買了些。

    雖然恩斯愿意替她保密,但他也并不知道她購買的數(shù)量。更何況,保密也只是替她瞞著,如果名單暴露出來,恐怕恩斯也保不住她。

    暗怎么會讓暗網(wǎng)被那名賣家攻破?

    奈苗焦急地打開暗網(wǎng)的私聊框,卻發(fā)現(xiàn)暗在她回復(fù)后只給她發(fā)來了一條消息-

    我猜你并不準備幫我

    他說的是奈苗之前答應(yīng)他的事:幫她毀掉暗雙的主人格。

    是的,她并不準備,但就算她徹底背叛了暗,暗也不該為了處置她而將暗網(wǎng)整個毀掉。他明明可以只針對她一個人。

    更何況多年前,虛無和暗是對立的兩方,難道那事的鬼游戲事件也是他自導(dǎo)自演的鬧劇嗎?

    奈苗咬著指頭,又打開了游戲?qū)υ捒颍孪⑷绯彼话阌窟^來,全是“霜面”發(fā)來的。

    她拉到最上,是暗發(fā)來消息的同一天,那一整天,霜面只發(fā)了一句話-

    你答應(yīng)他殺了我?

    到了第二天,便開始說一些顛三倒四的話,像是精神失常了一般-

    他給我看了你們的對話-

    你答應(yīng)他了-

    你答應(yīng)他殺了我-

    是嗎?-

    回答我-

    你明明說希望我自由-

    你說祝我過的好-

    那些,都是在騙我,嗎?-

    你不回我,不想見我-

    是因為你想殺了我嗎?

    ……-

    拜托了,請回答我。

    ……-

    我會相信你說的所有話-

    所以請回答我-

    奈 苗-

    回 我-

    理 理 我

    ……-

    我們只有一個能獲得自由-

    所以要殺了你^^

    這是最后一條消息。

    奈苗覺得耳邊嗡嗡的響,她癱倒在床上,真想就這樣昏過去算了。

    如果只是暗雙自己鬧起來,她或許不會管,或許稍微處理一下,但現(xiàn)在,暗網(wǎng)的名單也被牽扯進來,她必須弄清楚這一切。

    她咬住下唇,強打精神回看消息,開始理兩個人格發(fā)消息的時間線。

    在暗雙不接受鯉諾的療愈時,她向他承諾會在他治好后在外面見他,更之前,她甚至許諾過與他匹配。

    而后,暗雙開始治療。漸漸好起來后,他越發(fā)期待與她見面,并堅定地相信著她的承諾,而另一人格暗卻覺得她在拋棄掉他們之間的約定——殺死暗雙,給暗掌控身體的自由。

    那時她又答應(yīng)了暗,并沒有反悔,會給這個他自由。

    而暗卻覺得她并不是真心答應(yīng)她,于是他想獨自完成這件事。

    毀掉主人格。

    大概暗將暗網(wǎng)的消息作為證據(jù)給了暗雙看,暗雙便知道了,原來那些只是騙他,療愈是騙他,匹配是騙他,愛是騙他,自由是騙他。他癡癡地等著,乖乖地照做,只等來了一個被揭露的謊言。

    于是,他就這樣擅自瘋掉了。

    可如果主人格真的被摧毀掉,暗為什么不通過暗網(wǎng)發(fā)來消息炫耀?就連游戲里最新的消息,也只是分不清是那個人格發(fā)來的一句話。

    奈苗皺著眉,進行無數(shù)種可能的猜想。他們兩個人格一人分一半時間,白天和黑夜,如果沒有關(guān)鍵詞觸發(fā),人格不會貿(mào)然轉(zhuǎn)換。或許他的人格已經(jīng)混亂,沒有一個人格占上風,又或許,現(xiàn)在一個人格已經(jīng)被毀滅掉了。最可能留下的那個應(yīng)該是暗雙,因為以暗那樣幼稚的性格,如果做成了什么一定會向奈苗炫耀。

    或許正因如此,暗現(xiàn)在沒有時間管理暗網(wǎng)。

    奈苗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查看虛無發(fā)帖的時間,剛好是……游戲中暗雙發(fā)來最后一條消息的后一天。

    大約十二小時后。

    那名賣家如何剛好卡在這個時間,攻破暗網(wǎng)的?

    奈苗合上手機,長長地嘆息一口氣。

    除了她,唯一知道暗雙正處于混亂甚至人格混亂狀態(tài)的,只有那名將賬號賣給她的人,蓮。

    第43章 重逢 我騙了你

    白塔最近的氛圍很緊張, 這是奈苗一早醒來就感到的事。隔壁屋在吵架,從她醒來一直吵到她洗漱完畢坐在客廳里吃面包。最后一人憤怒地吼著說,我要是被抓起來了也不會放過你。

    “他們兩個人的藥在一個號上買的。”鯉諾打著哈氣從屋里走出來, 一邊說道:“現(xiàn)在只有一個人在名單里。”

    奈苗問道:“你不怕嗎?”

    “要死一起死, 白塔里誰也躲不過。更何況,前面還有大量購買的人頂著。”

    奈苗無奈地笑了笑,現(xiàn)在頂在第一位的, 就是她。

    隔壁安靜了一會, 又變成了摔東西和推搡的聲音,然后,有人敲了敲門, 莓拉走了進來。

    “她們在你屋吵起來了?”鯉諾問道。

    莓拉愁眉苦臉地點頭, 轉(zhuǎn)過頭看到奈苗, 眼前一亮, 激動地快跑幾步坐到她旁邊:“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昨晚,剛回來。”

    “早知道我就買個蛋糕給你……”

    “我買給你吧。”奈苗微笑道:“之前你在不開心時送我,現(xiàn)在我也該送你一只——”她伸手點了下莓拉的嘴角, “你為什么不開心?”

    “我……我很開心。你回來了,我很開心。”莓拉牽起一個略有些苦澀的笑容,眉頭不覺皺得更深了,大概有什么心事, 又說:“對了,你知不知道暗網(wǎng)名單曝光那事?最近千萬不能買——”

    “我知道的。”奈苗以為她在煩惱出現(xiàn)在名單上的事,安撫地摸摸她的頭:“這個事會解決掉, 不用擔心。”

    暗網(wǎng)的事,只有它的擁有者暗才能解決掉,畢竟權(quán)限和工程都掌握在他的手里, 所有的地址都被嚴格加密過,直到現(xiàn)在也沒人知道暗和虛無都是誰。

    她們只當她是安慰。

    這事剛發(fā)生時,她們也的確為此緊張,甚至崩潰,但很快發(fā)現(xiàn)身邊幾乎每個人都在那個名單里,人人有罪,人人自危。這時,除了名單前列的人,都沒有那么恐懼了。只是想起來時,會有些憂慮而已。

    白塔總不能把所有人都罰一遍。

    奈苗站起身來,說道:“今晚我會帶蛋糕和酒回來。”

    感謝一下莓拉,和她們放松一會,等喝醉了失去感覺了,再告訴她們,明天她要搬去二層了。

    ……

    恩斯辦公室里,奈苗站在桌前,聽恩斯講今天的任務(wù)。

    昨晚的匹配沒有后文,兩人都沒有再提,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面色如常。

    “今天你只有一點清理工作,其他時間里,你可以休息和準備搬家,明天和我去二層,那里的工作會比這里難很多。”

    “比攻擊污染物還難嗎?”

    “或許是,畢竟你需要用療愈型精神體。”恩斯說道:“但我會想辦法讓你少做無用的工作,更好地發(fā)揮你的能力。”

    他遞給奈苗一個新的肩章,雖然還是士兵,但比一層的士兵們高了一級,進出二層會更方便。

    奈苗換上肩章,見恩斯開始批閱文件,似乎不再準備閑聊,比之前在前線時還更生疏些。

    或者說,保持著一個長官對下屬該有的距離。

    “中校。”奈苗說道:“我之前有一個長期療愈的任務(wù),暗雙。我去前線時這個任務(wù)轉(zhuǎn)交給別人了,不知他現(xiàn)在怎么樣?”

    恩斯抬頭瞥了她一眼,說道:“……他已經(jīng)好了。”

    “他現(xiàn)在在哪里?我負責了很長時間,還是想看看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他今天中午就會回來。如果你想見他,最好在今天之前處理好。”恩斯說道:“他已經(jīng)療愈完畢,需要回去工作。不過他不可能在一二層工作,可能會去前線,或者更高層。”

    奈苗一路翻著手機,到達療愈室門口前停下腳步,在游戲?qū)υ捒蚶锇l(fā)出一條消息。

    蓮:來樹下

    她已經(jīng)想好了如何處理暗雙,只要他愿意來。

    他當然會愿意,畢竟他現(xiàn)在情感可是比愛還強烈的,被欺騙的憤怒與恨意。

    奈苗沒有等待他的回復(fù),合上手機,推開了門。

    這一批需要療愈的士兵是剛從各前線下來的哨兵,恩斯只給她排了一個簡單的療愈工作,哨兵傷情簡單,很快便完成了,只是過程中一直傳來隔壁床的呻吟。

    他們之間用簾子隔著,看不到彼此。奈苗拖動椅子,準備離開時,聽到那哨兵輕輕地叫起來。

    “我好難受,能來幫幫我嗎……”

    從床位標識來看,那位哨兵是需要長期療愈的墮落哨兵,但因為他級別低,并沒有配備專門的房間和療愈員。

    奈苗掀起簾子看了一眼,動作便頓住了。

    這是之前她在前線治療的那位崩壞哨兵,奧特。

    前線療愈時,奧特全程昏迷,并不知道她的模樣,只當她是一個普通路過的向?qū)В吹剿哪槙r還沒什么反應(yīng),但看到她的肩章,忽然激動起來,抓住她的袖子,懇求道:“向?qū)В覈乐亓耍軒臀疑暾執(zhí)嵘熡燃墕幔俊?br />
    奈苗掃了眼他床頭的病例記錄。雖然前線時他的崩壞度已經(jīng)穩(wěn)定,但回塔后又慢慢回升了。這倒也是常見的事,畢竟急救只是救命,不是治病,若要徹底治好他,可能要像對待暗雙那樣派出一名專門的向?qū)印?br />
    但在白塔里,一層戰(zhàn)損哨兵的優(yōu)先級是最低的。

    奈苗說道:“你可以向負責你的向?qū)暾垼覜]有這個權(quán)限。”

    這種情況,她也無能為力。更何況現(xiàn)在暗雙的事情還迫在眉睫,她也沒有什么時間做不屬于自己的工作。

    “但你是二層的向?qū)В惚人麄儥?quán)限都高……”

    奈苗搖了搖頭,“我并沒有更高的權(quán)限,我也只是士兵。”

    奧特眼里溢出淚水,有些絕望地望著她。奈苗心里發(fā)堵,想要拉開他的手,可他手指牢牢地纏著她的袖子,像溺水的人抓著救命稻草一樣不肯松開。

    一名向?qū)崎_簾子進來,說道:“我來晚了些,久等了……”

    她驚訝道:“奈苗。”

    士兵手猛地一顫,然后便自己松開了,咚的一聲垂在床邊。

    “我今天上午給他清理。”莓拉指了指奧特,又對他有些局促地小聲道:“對不起,再等一下。”

    說罷,扯著奈苗走到簾子外,猶猶豫豫地從口袋掏出一個小盒子:“配件,我在剛才做完了……”

    奈苗以為還要等上幾天,沒想到在去二層之前就能拿到,萬分驚喜地接了過去。

    那是一個蛋糕模樣的小配件,按下時會釋放出不用于攻擊,而用于刺激的電流,還可以隨著按下的壓力調(diào)整幅度,更溫和,且更容易控制。

    “莓拉。”奈苗把配件戴好,一把抱住她,“太感謝你了。”

    莓拉輕輕地摟回去,嘆氣道:“你要少用,少吃藥。之前沒人這樣用過,還不知會不會有什么副作用……”

    奈苗感覺鼻尖有些發(fā)酸,原來莓拉今早眉頭不展不是因為擔心名單,而是擔心她的狀態(tài)。她咬了咬下唇,微笑著說道:“我一定會注意的。快去給他療愈吧,他的情況好像嚴重了。”

    奈苗沒心情吃午飯,端了杯咖啡來到那顆樹下。

    之前暗雙在這里與她口唇相交,自然能領(lǐng)會她說的樹是哪里。

    白塔里這樣美麗的樹景并不多,只是大部分人都沒心情欣賞,再加上這里位置略有偏僻,雖然接近午休時間,但樹下仍是一片空曠,除她之外沒有半個人影。

    暗雙沒有回她,但顯示半小時前在線過。

    他看到了消息,他一定會來,但不知道什么時候來。

    奈苗坐了下來,只喝了一口的咖啡放在一邊,對著樹影發(fā)了會呆。

    附近沒有走路和衣物摩擦的聲音,當凝神聆聽時,也只能聽到她自己的呼吸聲。

    可她能感覺到,有人正在看著她。

    從她來到樹下的那一刻起,那束目光就死死地鎖定在她的身上,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當她久久地靜止時,那目光也不曾挪開半分。

    就這樣在暗中靜靜地望著她。

    奈苗倒不覺得恐慌,上次雖然被暗雙的突然出現(xiàn)嚇了一跳,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知道他可以很好地藏匿自己的氣息,甚至不準備找他。

    她蜷起雙腿,抱住膝蓋,自言自語一般輕聲說道:“可以陪我說會話嗎。”

    只有空氣和樹,自然沒人回應(yīng)。

    “其實……”奈苗笑了一聲,“我騙了你。”

    “我不是蓮。”

    仍舊時一片沉寂,好像那束目光只是她的幻覺。

    奈苗卻仍然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不喜歡那個游戲,我之前也不認識你。”

    “我只是為了接下那個療愈任務(wù)。”

    “——只是為了賺錢。”

    草叢里一陣簌簌聲響,有人從里面沖出來了,猛地撲向她,揪住她的領(lǐng)子。

    奈苗并未抵抗,順勢向后倒去,極大的沖力下,兩人滾作一團,面對面地側(cè)躺在草里,身上沾滿了泥土和草屑,小腿高的草束幾乎將他們完全吞沒進去,縮成一個只剩他們兩人的狹窄小空間。

    奈苗將滑落到眼前的碎發(fā)縷到耳后,手順勢搭在對方的肩上。

    暗雙沒有像平時那樣戴著一身鏈子,他穿了嶄新的制服,戴著比安白等級還高的肩章,領(lǐng)口敞開一個扣子,穿戴得并不規(guī)范。他露出來的脖頸上套著一個黑環(huán),和之前在療愈室時用于控制行動的環(huán)不同,這上面顯示著數(shù)字,此刻正隨著他激烈的呼吸起伏而迅速向上跳動著。

    奈苗知道,這是崩壞度的檢測環(huán)。

    她的視線向上轉(zhuǎn)去,看到他濃重的黑眼圈,長過眼睫不曾修建的散亂白發(fā),眼眶紅的像是哭過一整個日夜。

    而那之中,一對緊縮且顫抖的銀瞳,正充滿恨意地瞪著她。

    第44章 真的 不再問

    電子屏上數(shù)字跳躍不停, 飆升到接近一百之時,又忽上忽下地懸在邊緣。

    一旦數(shù)值超過警戒線,暗雙會被重新監(jiān)管起來, 所以, 他在極力控制自己,將所有的氣力用在死咬的牙關(guān)之間,哪怕他恨得要把她捏碎, 手也只是輕輕搭在她的肩上。

    奈苗撩開他額前長發(fā), 讓那雙陰郁而飽含恨意的眼徹底露出來。

    銀色瞳孔中反著粼粼的光,正午時分,陽光正好。

    面對面不拘束無規(guī)矩地躺在草地上, 任由灰塵和泥污沾染制服而毫不在意。若不是他感到心臟劇烈的刺痛, 某一瞬間, 也會幻視這是他們擁有自由后一次幸福的相擁。

    “剛才那話才是騙你的。”她微笑道:“如果我只為了賺錢, 就不會在最后把你的任務(wù)轉(zhuǎn)接給別人。”

    他的手指猛地抽搐一下,口中擠出一聲干澀的啞音。

    “那為什么……”

    “因為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應(yīng)該這樣。應(yīng)該救好你, 讓你站在外面,站在陽光下。”她向前挪動了一點,額頭靠在他的頭上,閉上眼睛, 微笑道:“就像我們現(xiàn)在這樣。”

    暗雙瞇起了眼,不知是被陽光刺痛,還是被她的發(fā)絲撩撥得瘙癢。他的手臂環(huán)在她肩下, 稍一用力就能將她整個按在懷里。他仍舊沒有動,頸環(huán)上的數(shù)字卻在慢慢下跌。

    他不知這樣的溫存是幻覺還是真意。

    他不明白,另一個他和奈苗, 誰才是騙子?

    她不是蓮,她不理他,她要殺了他,她不為錢來,她履行了諾言回來見他,她這樣躺在他懷里,說:“恭喜你暗雙,你得到了自由。連我和你自己都不能束縛你的自由。”

    暗雙茫然地望向她,手指慢慢攀上她的肩頭。

    他為了她鼓起勇氣踏出了拘禁室的門,脫下一身鎖鏈裝飾,穿上與所有哨兵一般的毫無個性的制服,又在極度憤怒帶來的昏脹中接聽了軍長的通話。帶領(lǐng)他去往三層的那位士兵對他無比敬重,接待他的軍官溫和地拍著他的肩,所有的人都對著他微笑,對他說恭喜。一位天才終于病好,可以迎接他的使命,前面的路又鋪成了鮮花和笑臉,一片坦途。

    外面的世界沒有他想的那樣可怕,可自由也沒有他想的那么美好。

    反而更是一種空虛。

    他只是為了見她才離開那間小屋子。

    她卻說他得到了自由。

    “……你不是蓮。”他低聲道。

    她不是蓮,好像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一名網(wǎng)上認識的好友會在現(xiàn)實中突然找到他才是奇怪,只是當她說出那句能證明身份的話后,他便開始幻想了,便開始擅自加深他們的感情,從寥寥幾面變成了陪伴幾年的摯友,一個可承載他所有信任與期待的,拽著他離開自己小房間的救命繩索。

    現(xiàn)在,她見到他時的懇切變成了假意,感情的支架坍塌了,繩索散掉了,就好像朝著太陽向深井外面爬,已經(jīng)爬到井口,卻發(fā)現(xiàn)那只是一盞燈。

    欺騙到底從哪一部分開始?

    “我不是蓮。”奈苗說道:“我是奈苗。”

    “奈苗。”他喃喃道。從認識她起他就一直在心中念著的名字,不停地練習不停呼喚以更順暢叫出來的名字。

    她說那是貓的名字,所以連這都是假的。

    一行淚從那雙疲憊至極的通紅的眼里滑出來,浸到草地里,一呼一吸之間,胸口疼的厲害,但那疼痛卻只在他身體內(nèi)打轉(zhuǎn),而不敢以任何暴力的形式發(fā)泄出來,就只攻擊著他自己,刀子一樣割著心臟的肉。

    她卻說:“暗雙,笑一笑,都好起來了。”

    她的手撫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提,拉扯出一個弧度來。他已不想再問什么真假,大概因為他感受到了那溫暖笑意里的無情——如果她真的在意,為何從不在他面前露出過軟肋與悲傷,為何永遠笑著,永遠溫柔,永遠平靜。

    眼里永遠不起一絲波瀾。

    她是假的,就算她再說愛他,再說陪他,再說與他一起面對這個世界,他也不會再信。

    那明明就是假的。

    可她躺在自己臂彎中的觸感如此真實,臉頰是溫熱的,胸口是滾燙的,心臟砰砰跳動的,響的那么真切。她與他的過去是假的,她的心是假的,她卻是真的。

    不知是誰更向前一步,恍惚的一瞬后,已然緊密相貼。

    熾熱是真的,柔軟是真的,緊擁是真的。草叢刺到腰間時的癢是真的,被太陽包裹住的溫暖是真的。

    他們擁吻時舌尖傳來的酥麻是真的。

    他在浪潮中睜開眼,看到陽光變成一片光暈,聽到她輕吟著說道:“如果有風就更好了。”

    手指觸摸到她胸口蜿蜒的傷疤,是真的。

    她像在吟唱歌謠一般,在起伏中悠悠地說道。

    “我最近這里疼時……想起了很多事。”

    “我還活著,是因為有人把我從污染區(qū)救了出來。我想我應(yīng)該是在污染區(qū)生活過的,或許就是在那里出生,因為見到污染物時,那一幕似曾相識。”

    “殺掉它的感覺很好,我大概不該做一名向?qū)В撟錾诒衲阋粯樱惦p,一名戰(zhàn)士。”

    “……哈……嗯……”

    聲音被吞進唇齒間。

    “如果早知道這種感覺,或許我會在學校時殺掉那些欺負我的人……開玩笑的,怎么會。”

    她笑了幾聲,他從未見過的那種笑,眉眼彎彎,身子顫抖的笑,連帶著連接處也抖起來。

    “我不會殺他們,我只會想,我還有一個要見的人,我要去見那個救我的人,所以別的事情都無所謂。”

    “我想起做手術(shù)的那時候,他就在旁邊看著我,像看一個污染物的眼神。”

    “他說好了來見我,但到了約定的時間卻沒來,所以我很沮喪,我就來白塔。”

    “我來白塔就是要去……”

    “……見他。”

    “輕一點啦,暗雙……我還沒說完。”

    “……嗯……”

    “后來我看到了另一個你。”

    “我在想要怎么才能去見到他,就只有靠你,另一個你。他給我爆發(fā)素。”

    “我不夠厲害,我沒法往上走,不能做任何事,所以我只能靠你……”

    “我不能軟弱下來。我不知道除了去見他還能做什么,所以我必須要去,見他,必須要去變強,必須要……必須要、必須……”

    “不論付出什么代價。不論……說下多少謊言。”

    “你知道那種感覺吧。……約好的人沒來見你,無法爬起來戰(zhàn)斗的感覺。”

    “還有……除了見他,不知道還能做什么的感覺。除了這件事,找不到生存意義的感覺。”

    “你都知道的。”

    ……

    暗雙不知她說的這些是真是假。

    他只知道,他此刻感到的心痛,是真的。

    他更用力地抱住她,激烈地吻著,在她也撫到自己小腹上的傷痕時顫栗著。

    好吧。他終于不得不承認——他并不恨她,反而愛她。如果她不要他擁抱自由,而要他擁抱死亡,那又怎樣呢?從戰(zhàn)場上倒下的那一刻起,去往只有他和游戲漫畫的封閉小房間、去往榮耀的三層會議室、抑或是從塔尖墜到深淵之中,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只要她的這束光還打在他的身上。

    “我……”他的聲音扭住了,剩下的變成了顫抖的哭音,“我知道。”

    從天才到囚禁在病房里的哨兵,無論如何都叫不出那只縮在角落里的殘缺小蛇。

    在床角一遍又一遍刷著游戲界面,反復(fù)看過所有戰(zhàn)斗和聊天記錄,等待著她的一句回復(fù)。

    因為自己的心已經(jīng)破碎,而將所有的期望寄托于她。

    那種感覺,他怎么會不知道。

    他多么理解。

    “可是你不要走太快……”

    他哭道:“變厲害后,世界也會變得扭曲,就像一個……泡沫幻影。看著很美好,但是一戳就破了。”

    “我本來想慢慢走的,但我的朋友寄給我一份藥。我享受著變強后他們的稱譽,于是我吃了很多,很多很多,直到期待多得我開始無法呼吸……之前建立的暗網(wǎng)原型也丟掉了,什么都不記得了,只會戰(zhàn)斗,只能戰(zhàn)斗,繼續(xù)吃藥,繼續(xù)戰(zhàn)斗……然后失去所有力氣,被期待徹底壓死,再也不能站起來。”

    “然后我走出來了,奈苗。我終于從那間小房間里走出來了,我以為你會成為我面對一切的勇氣,可……”

    “可現(xiàn)在該怎么辦?”

    眼淚如線一般垂下來,蒼白的臉上,眼眶,臉頰,鼻尖一片蒸紅,像是被雪天的寒風吹透。

    奈苗一時也感到一陣窒息,心臟揪起來一般的痛。“……我不知道。”她低聲道:“我不知道你該怎么辦,所以……”

    “所以暗雙,你要原諒我。”她忽然抓住他的臉,用力地捧在手里,手指陷進肉里,認真地盯著他,說道:“我們現(xiàn)在是平等的。”

    “不再是哨兵和向?qū)У年P(guān)系,不需要抓住對方才能活下去,不需要用欺騙隱瞞和利用,不成為活下去的理由但可以一起慢慢走下去,找到未來的路的……”

    “……那種關(guān)系。”

    暗雙呆愣地看著她,被淚水浸透的視野糊成一片,但仍能精準捕捉到她澄澈的眼。

    她問道:“那么,你原諒我了嗎?”

    他的唇張了又張,很難說出那兩個字一樣,聲音卡在喉嚨里。他猶猶豫豫地轉(zhuǎn)過頭,眼神錯開,又被她擰回臉,執(zhí)著地望進他的眼睛里,像是在其中尋覓著他的答案。

    她又一次問道:“原諒我好嗎?”

    沒有人的空曠地帶,沉默時,就像一切都不存在一般的死寂。很久很久之后,久到太陽都開始向另一邊墜去,他終于打破了凝滯的空氣。

    “……我……”他抽泣了一聲,“我愛你。”

    第45章 計劃 新的開始

    奈苗的手僵住了, 眉頭向上蹙起來,有些悲傷的樣子。

    她當然不愛他,只是覺得他有些可憐。這樣可憐的人還要繼續(xù)被她用愛的謊言欺騙, 就更可悲了。他的情感如她計劃一般波動, 她只要繼續(xù)操縱著愛意,讓他重新臣服就好,她也明知道自己必須要繼續(xù)。之前鋪墊的那些或真或假的話, 她并不在意但也沒有多么渴望的親密, 都只是為了這一刻,為了他更加沉淪,成為她的棋子。

    可現(xiàn)在她卻喉嚨發(fā)緊, 沒能說出一個愛字。

    沉默并沒讓暗雙感到痛苦。

    他只是想說出來, 而不在意能否得到回復(fù), 又或者他已經(jīng)清楚, 她想見的那個人才是她愛的,于是她的不言語反倒成了真心。

    他瞇起眼,仰躺過去, 對著陽光將眼淚擦干,低聲問道:“有什么我能做的嗎?”

    奈苗一愣,又聽到他平靜地說:“幫你實現(xiàn)愿望。”

    去見那個人的愿望。

    激情在哭泣時就已褪去,熱血不再沸騰。他們分開了一段距離, 肩并肩地躺著。

    奈苗驚訝地側(cè)頭望著他,原來,她竟不需要使出謊言和承諾去操控, 也可以得到她需要的。

    暗雙忽地支起身子,向遠處望去,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倉促響起, 他朝那逃跑的背景呆愣片刻,奈苗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問道:“是誰?”

    “以前給我寄藥的那個……朋友。”暗雙茫然道:“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他了,還以為他早就不在白塔了。”

    奈苗動作一頓,系好最后一個扣子,說道:“……他就是蓮。”

    “什么?”

    “這里沒什么人來。但是蓮知道我們會在一顆樹下相見。”奈苗按住他的肩膀,說道:“他不是你的朋友,只是想監(jiān)視你的狀態(tài),然后從另一個你的手中……拿走暗網(wǎng)。”

    暗雙瞳孔微縮,很快也想明白了她話背后的邏輯。奈苗的賬號是從蓮那里拿到的,只有蓮?fù)ㄟ^他們的記錄得知他們會在這里相遇,而他自以為的好友在白塔里的這些年從未來見過他,卻通過游戲掌握他的動向,此刻還倉促地跑過來看。

    從進白塔前開始的兩份友誼,自我封閉時的支撐,全都坍塌了。

    暗雙凝固在原地,一時感到恍惚,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沒什么好失去的了,卻沒想到還可以變得更加一無所有,所有曾經(jīng)擁有過的東西都是虛假的,算計的,自他進入白塔那刻起,就從停止過。

    奈苗扶住了他晃動的身子,說道:“把他在白塔的編號發(fā)給我,我會幫你處置掉他。可以叫另一個你出來嗎?”

    之前在對話里提到“爆發(fā)素”時,暗也沒有出來,那個人格的確被壓制了,也就能很好解釋暗網(wǎng)的亂子。但現(xiàn)在必須要他重新出面,將暗網(wǎng)的事解決掉。

    奈苗繼續(xù)說道:“一會等你重新醒過來,去向你的上級匯報,你抓到了一個在暗網(wǎng)販賣違禁品的士兵,你知道他的名字。證據(jù),會由另一個你找到。”

    暗雙望著她,眼神中有許多復(fù)雜的情緒。暗說,他們要攜手殺掉他,這也是他開始寧可不眠不休也不愿讓暗出來的理由。他討厭那個會在九點侵占他身體的瘋癲的人,那個會嘲笑他的無能并渴望外面世界的另一個自己。

    奈苗見他并不應(yīng)聲,咬了咬牙,說道:“讓他出來,這就是我需要你幫我做的事。”

    “……我知道了。”

    暗雙從通訊里里翻出好友的信息,轉(zhuǎn)發(fā)給她,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覺得耗盡全身力氣。

    奈苗會和另一個他商議如何殺死他嗎?如果會,他也無所謂,就當那是解脫吧。

    他微微笑了笑,點了點頭,便閉上了眼。奈苗將他摟進懷里,那里柔軟且溫暖,讓他的大腦開始昏沉,他慢慢忘記那些痛苦的、不愿思考的現(xiàn)實,沉沉睡去了。

    ……

    “把虛無賣貨的記錄找出來。”

    暗醒來后,聽到奈苗這樣說。他猛地坐起來,攥住她的衣領(lǐng),將她按倒在地。

    他眼神尖利地盯著她,像鎖定獵物的蛇,冷酷無情。手漸漸攥緊,幾乎要將她勒得窒息。

    “你們聯(lián)手搞我?”

    奈苗猛地錘了他一拳,暗疼得齜牙,松手轉(zhuǎn)去擰她的臉,也要弄痛她不可,奈苗一巴掌扇開他,又被他一口咬在手上。

    兩人扭成一團,草地上幾個翻滾,滾得衣服都纏到一起,身子緊緊相貼,雙手交扣,互相別著勁。

    暗咬過她的手,又去咬她的嘴。奈苗張開嘴,那舌如小蛇一般靈巧地鉆進來,被她狠狠咬住舌尖,痛得退了出去。

    奈苗笑了一聲,說道:“明明是你自己打不過他。”

    暗被戳中痛處,更加惱怒,捂著她的嘴不讓她笑:“我沒有打不過他,是他突然發(fā)瘋,全天醒著,不讓我出去!”

    奈苗被捂著嘴,悶聲說下去:“那還不是因為你擅自行動。你打亂了我的計劃,還弄丟了暗網(wǎng)。”

    暗一個愣神,被她趁著空向后推開,翻身騎了上去。他一直與她爭個上下高低,現(xiàn)在卻沒了心情,問道:“暗網(wǎng)怎么了?”

    看他這一無所知的反應(yīng),蓮對暗網(wǎng)的操作,的確是看準了暗人格被壓制的時間點。

    奈苗點開虛無要曝光買賣名單的帖子,舉到他面前:“自己看。”

    暗看得眉頭緊縮,立即掏出手機,操作了一番,眉頭又慢慢展開了,嗤笑一聲:“虛張聲勢,他根本沒有破解加密地址,只是抓取到了購買信息。”

    奈苗暗中松了口氣,看來是虛驚一場,也難怪蓮還會跑過來偷窺暗雙的情況。但蓮這么多年來的都還執(zhí)著于暗網(wǎng),一定不會就此甘心,之后還會繼續(xù)找機會攻破地址,留著始終是個隱患。

    更何況他還是背棄暗雙的人。

    奈苗說道:“這么說,你并不想抓他了。”

    “我知道他是誰,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懶得理他。”

    奈苗淡淡道:“畢竟如果沒有他寄來的藥,你也不會出現(xiàn)。他就是你的再生父母,你才不忍心把他送到牢里。”

    暗氣得橫眉立眼,一字一頓道:“我只是懶、得、理。我有一萬種方法搞死他。”

    奈苗俯下身,拎起他的領(lǐng)子:“那么就把能搞死他的證據(jù)發(fā)出來,剩下的我來處理。”

    暗冷笑一聲:“我為什么要聽你的?”

    他已經(jīng)準備好和奈苗唇槍舌戰(zhàn)八百個回合,哪知奈苗忽然松開手,從他身上離開了,輕輕拍掉身上的土,說道:“不愿意就算了。”

    她輕蔑地瞥他一眼:“等你出不來的時候,別想著向我求救。”

    說罷,轉(zhuǎn)身便走。

    她這樣一走,暗倒是急了,從身后揪住她的衣擺,狠狠瞪著她,忍辱負重地說道:“……我偏要……向你求救。”

    說完,忽然又理直氣壯起來,梗著頭說道:“你早就答應(yīng)幫我了,我還給你了賬號權(quán)限和低價,你不能反悔!”

    奈苗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捏住,暗不甘示弱地捏回去,又較勁一般,互相捏出一片淤青來。

    “那么你就聽我的話。”

    暗咬了咬下唇,說道:“你會想辦法殺死暗雙的吧?”

    奈苗笑了笑,說道:“只要你按照我的計劃行動,我不會讓你消失,因為我還需要你。”

    “……”

    上次還答應(yīng)成為共犯,現(xiàn)在就只答應(yīng)不讓他消失了。

    暗仍是不甘,但此刻確實沒什么辦法。之前他沒想過自己根本斗不過那個廢物人格,會被壓制得死活出不來,但奈苗一回來,暗雙就允許他出來了。他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人格,除了奈苗外甚至沒人知道他的存在,也就只有奈苗能夠求助了。

    他也明白她要處理掉虛無的理由:他雖然沒細看那份名單,但他看過無數(shù)次奈苗賬號的購買記錄,知道那在暗網(wǎng)中排得上前列,她大概率在名單的榜首。

    這樣說來,這話倒不算騙他,她確實需要他。

    暗雙哼了一聲,說道:“我早就想處理他了。”

    話到此處,他也沒心思和奈苗折騰了,兩人手勁不約而同地送下來,放開彼此。他率先嫌棄一般地后退一步,還沒說出什么,奈苗立刻轉(zhuǎn)身走開。

    “喂。”暗喊道: “你們做.愛了?”

    奈苗腳步一頓,輕聲道:“這是計劃中的一步。”

    ……

    沒有工作,無所事事的下午,奈苗沒有回去休息,而是在一層里找了個角落坐著發(fā)呆。

    這么久以來大腦一直飛速運轉(zhuǎn),她需要一點時間放空自己。

    大約五小時后,暗雙用游戲發(fā)來了消息。

    霜面:軍長派人將他抓起來了

    霜面:都結(jié)束了

    每天都活躍的虛無的賬號,今天沒了消息。之前說要曝光買賣信息的帖子沒人敢回復(fù),他不在線,也就慢慢沉了下去。

    奈苗將蓮的賬號改了名字,發(fā)去了消息。

    苗:你要開始工作了嗎?

    霜面:嗯,我會搬去第四層

    第四層。

    奈苗眉頭一挑,看來暗雙恢復(fù)后非常受重視。之前鯉諾說過是軍長召見他,大概他成為了軍長的直系下屬。

    她不想被軍長知道自己在白塔,或許可以通過暗雙了解軍長的動向。

    苗:明天,在你走之前,我們再見一面吧?

    ……

    天色漸黑,奈苗買了酒和蛋糕,朝宿舍走去。到現(xiàn)在,所有問題都已經(jīng)解決。

    她拿到了處理身體僵直情況的戒指配件,仍舊保有爆發(fā)素的購買渠道,暗雙和暗網(wǎng)的麻煩事都解決掉了,安白還被關(guān)著改造,恩斯還算信任她,也不纏著她。

    而她,在到達白塔不過兩個月的時間里,順利地升到了二層,沒有暴露攻擊型的身份。

    雖然過程中略有波折,也曾有過她不曾預(yù)期的意外情愫,但總的來說,還是順利的超乎想象。

    一想到明天就可以在二層開啟全新的生活,她的腳步也輕快了許多,甚至在無人的小路上轉(zhuǎn)了個圈,袋子里的酒瓶也飛揚起來,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呐鲎猜暋?br />
    她來到門口,雙手拎著東西不好開門,便敲了敲門。

    忽地,身后響起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她還沒來得及回頭,有人從身后扼住她的手腕,用力押在身后,將她按倒在地。另兩人從兩邊沖上來,扣上手銬。他們手中的電棍閃著紅光,晃得她睜不開眼。

    “來啦!”屋中莓拉高興地喊道,她和鯉諾今天早早地回到了宿舍,就等奈苗回來了。

    她咚咚地跑過去,推開門,卻見外面空蕩蕩的,沒有半人影。地上潑灑著破碎的酒瓶和小蛋糕,奶油混著濃烈的酒味砸進地磚里,一片狼藉。

    第46章 繼兄 未婚夫

    專門押送電梯向上行駛, 士兵站在左右兩側(cè),原辰站在奈苗身后,電棍抵著她的腰, 讓她不能使出任何反擊手段。

    奈苗從未反抗過, 她只在看到原辰的臉時愣了愣,隨即冷靜下來,順從地任他帶走, 沒說一句話。

    他和上次見面時不一樣了, 沒有那種躁狂和絕望的氣質(zhì),面色平淡,看向她的眼神不起一絲波瀾。他脖子上同樣帶著檢測崩壞度的環(huán), 上面的數(shù)字穩(wěn)定在個位數(shù), 屬于不用多久就可以摘下檢測環(huán)的安全范圍。

    鯉諾說過, 原辰因為安白的舉報被抓到了, 但崩壞度被完全治愈,甚至變得更加強大。

    因為變得更加強大,所以有了矯正的價值嗎?

    奈苗不禁想, 安白之后也會變成這樣嗎?

    電梯門向兩邊敞開,屏幕上顯示著第三層。腰上的電棍戳了戳,示意她向前走。

    他們走入一條隱秘的通路,走廊狹窄, 兩邊密集地排布著審訊室,門口幾層加密的鎖,無關(guān)人員難以進出。

    走到最里側(cè)一間房時, 電棍終于收了回去,原辰走到她身側(cè),對著電子屏輸入信息。

    即使奈苗這樣側(cè)著頭牢牢地盯著他, 他也沒有絲毫反應(yīng),好像他們從未見過一般的疏離。

    “你接受矯正了?”奈苗問道。她一路上都沉默,冷不丁出了聲,另兩名士兵提防地看過來。

    原辰動作頓了頓,沒有回答。

    但他頸環(huán)上的數(shù)字開始跳動了。

    看來,矯正不會導(dǎo)致失憶,他并沒有忘記她,如何被她欺騙,操縱,攻擊,并在歡愉結(jié)束之后被她無情推開。

    他只是沒了該有的情感。

    奈苗淡淡地笑了笑,又問:“還想死嗎?”

    原辰攥著電棍的手背上青筋迸起,崩壞度瞬間從十幾跳到了五十幾。他咔噠一聲解開門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說道:“閉嘴。”

    不再渴望死亡和解脫,嚴格遵守著白塔的規(guī)則,成為一名合格的士兵。這便是矯正的效果。

    奈苗不再看他,端正地面向?qū)徲嵤业拈T,踏入之前,低聲道:“原來是已經(jīng)死了。”

    身后一陣凌亂的響聲,她在自動關(guān)上的鐵門縫隙中看到原辰忽然暴起,即將沖過來時被同行的兩位士兵按壓住,崩壞度則飆到了99%。

    這下奈苗也不明白了,他究竟是失去了情感,還是被抑制了情感?不論如何,被她兩句話就說的失去理智,這矯正的效果看來也不怎么樣。

    想到這里,她的心情好了許多,雖然帶著手銬,腳步卻輕快起來。

    她坐到房間里唯一的座位上,剛剛坐下,房間另一端即刻亮起了燈,玻璃的另一端坐著一名面容俊朗的軍官,正沉著臉看她。

    奈苗看清他的臉后不由得一愣,輕聲道:“……哥哥。”

    “咳。”軍官清了清嗓子,說:“稱呼我少校。”

    “……達斯少校。”

    達斯是她的繼兄,自她定下婚約后就一直在白塔工作,和家里聯(lián)系很少,她都不知道他已經(jīng)到達了少校的等級。

    達斯翻閱著她的資料,面色沉重:“……奈苗。軍長知道你換了身份來白塔嗎?”

    “不知道。”

    “你應(yīng)該告訴他,他是你的丈夫——”

    “他不是。”奈苗打斷他:“我在儀式開始前就離開了。”

    達斯驚訝道:“你逃婚了?”

    奈苗也有些驚訝:“你不知道?”

    婚禮那天,達斯以工作忙為由沒來參加,奈苗沒想到家里甚至沒和他提過這件事。她從婚禮出逃后就丟掉了之前所有聯(lián)系方式,換個了姓名在等級低的塔里工作,沒再和家里有任何聯(lián)絡(luò)。

    達斯忍不住地揚起嘴角,但很快又斂去笑容,正色道:“軍長現(xiàn)在的婚戀情況是已婚。”

    “和我沒關(guān)系。”

    “他的妻子就是你。”

    “不是奈苗。”

    雖然她確實更換了姓名,但這樣簡直是自欺欺人。達斯不免有些無奈:“你到底要做什么?當時結(jié)婚是你答應(yīng)的。”

    “那時我還太年輕,不知道我不愛他。”

    “……真心話?”

    奈苗笑了笑,不置可否。她早知道自己不愛軍長,只是覺得這個人能給她和艾爾帶來庇護,還能把她帶離那個氛圍窒息的家庭。

    可后來她卻開始討厭他了,討厭到要在婚禮前夜逃走,以至于她除了失去記憶外還失去了家——雖然,倒也不算壞事。

    奈苗避開了這個話題,問道:“少校,審訊我的理由是什么?”

    “攻擊型精神體。”

    “是誰舉報的我?”

    “奧特。”

    奈苗點了點頭,面色如常,并沒什么情緒波動。雖然早在前線療愈奧特時并未想過會變成這樣,可仔細想想也不意外,提供有用的線索給白塔,可以給他自己爭取到更多的醫(yī)療資源,即使這會背叛一名將他從死亡邊緣救回來的向?qū)А?br />
    但她也同樣為了拯救自己的好友而傷害了那些無辜的醫(yī)療兵。

    所以,她倒不怨他。事已至此,她接受所有發(fā)生的事。

    “軍長知道我在這里嗎?”奈苗又問。

    “雖然是他下令將新發(fā)現(xiàn)的攻擊型向?qū)Т叮F(xiàn)在很忙,大概還沒有查看你的檔案。”達斯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如果他知道是你,就不會由我來處理了。”

    如果被軍長發(fā)現(xiàn),會發(fā)生什么?奈苗想了想,一時沒能猜出他的舉動,他們認識了那么多年,她都以為他是一個還算和煦的人,沒想過他會真的做出那種事。她雖然是他的未婚妻,卻覺得自己從未了解過他。不過仔細想想,訂婚時他還是少校,結(jié)婚時就已經(jīng)升到了軍長,整個白塔的最高統(tǒng)領(lǐng)。在白塔內(nèi)升遷如此艱難,但他卻步步高升,必然心狠手辣而善于偽裝,看不透倒也正常。

    奈苗問道:“那么,現(xiàn)在你要怎樣處理我?”

    “按照流程處理。重新檢測,上傳檔案,做實驗和測試,直到從你身上調(diào)查出足夠多的信息,再根據(jù)你的價值重新分配你的層級。”

    奈苗還沒什么反應(yīng),達斯自己倒越說越煩悶,眉頭緊縮:“早說了你這樣的情況不要出來亂跑。當向?qū)Ь退懔耍跑來白塔,生怕沒人把你抓起來做研究嗎?”

    奈苗微笑道:“拜托不要像他們那樣煩我。”

    “……像誰?”

    “你的父母。”

    “我父母不也是你父母?”

    “我已經(jīng)離家出走了。”

    “……”

    達斯簡直要氣笑了,他雙手蓋著臉,長嘆一口氣。

    據(jù)他父母說,奈苗是一名白塔的高級軍官拜托他們收養(yǎng)的,因此他們從小就抱有很高的期待,可奈苗不爭氣也就罷了,還像個人偶一般沒什么感情,對所有人的態(tài)度都十分冷淡,固執(zhí)己見聽不進去話,常常氣的他們雷霆大怒。

    因此當有一名青年才俊的白塔軍官求婚時,家里十分高興,面子也有了,還可以將奈苗送出去,彼此都不用再受這種煎熬。

    達斯對此很不滿,畢竟那時奈苗才十五歲,他總覺得那位軍官不懷好意,但家里人和奈苗都答應(yīng)了,他也沒法說什么,只是越想越痛苦,索性就此離開家工作,看不到她,那股莫名的愁緒也就慢慢淡下來了。

    到今天為止,幾乎也有七年沒見到奈苗了。他早在看到檔案時就認出了她的臉,最開始時心跳快到無法呼吸,但醞釀了一整天,情緒也平穩(wěn)下來,他想,此刻他的內(nèi)心并沒有太大波瀾。

    他剛剛整理好情緒,卻聽奈苗說道:“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回不去那個家了。”

    他的心臟像摔了一跤似的,跳的忽上忽下,一陣陣的疼,還沒能疼太久,奈苗繼續(xù)說道:“不過,我一直很想你。……少校。”

    達斯難以形容自己過山車一般的心情,墜到深淵,又升到天堂,幸好他們之間隔著一扇玻璃,以至于他過于急促的呼吸不會被奈苗察覺到——他其實很興奮。

    他抬起頭,看到奈苗正直直地望著他,像是等待他對這句思念的回復(fù)。她說的那么直接,卻又輕描淡寫,因為她沒有他那些隱秘而不堪的想法,她的懷念問心無愧。

    達斯嘴角微微翹起來,說道:“為什么不叫哥哥。”

    “……你要求的。”

    達斯一愣,才想起來最開始自己拿腔拿調(diào)地要她稱呼自己少校。這里的記錄他會想辦法改掉,稱呼其實無足輕重。他只是如孔雀開屏一般略有驕傲地展示自己,想讓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級別。

    當年奈苗定下婚約時,他向所有人據(jù)理力爭,論證那人的偽善,家里的人卻都在說,那可是白塔的少校。

    現(xiàn)在他也成為白塔的少校了。

    雖然,并沒什么意義。

    達斯苦笑了下,這么多年來他早就想清楚,那些混沌的情愫只會對奈苗更不好,他身為一名哥哥,就要做好哥哥該做的事,那就是保護她,僅此而已。

    達斯低聲道:“你不想結(jié)婚,也不想做實驗,是吧。”

    奈苗點了點頭。

    “那就離開吧。以奈苗的身份離開這里,別的事情,想做什么都隨你。”

    他記一個大過,事情就算了。軍長不會發(fā)現(xiàn)她來過白塔,而她也不必經(jīng)受那些流程上的折磨。

    奈苗卻搖頭道:“可是我想留下來。”她停頓片刻,見他皺眉,有些狡黠地向他笑,“哥哥。”

    第47章 很好 不理解

    奈苗脫下白塔制服, 換上囚服似的黑白格子套,一邊想著,如果所有人都像達斯這么好對付就好了。

    他沉默了整整十分鐘, 最后說好。沒有問她原因, 也沒有強迫她依照他的想法來,就這樣答應(yīng)了。

    她取出手機,將戒指、戒指配件、發(fā)帶等一一摘下, 放在小口袋里。這里屏蔽了信號, 連被抓起來的信息都無法發(fā)出。想到她還和莓拉、暗雙有約定,也說好了和艾爾一直保持聯(lián)絡(luò),想到這里, 奈苗不禁嘆了口氣, 好不容易取得了他們的信任, 卻又不得不做出這樣堪比“背叛”的行為。

    從小房間里走出來時, 門發(fā)出了檢測通過的滴滴聲。達斯從玻璃那邊轉(zhuǎn)過身來,按下一個按鈕。奈苗面前升起檢測精神力等級的機器,達斯沉聲說道:“你自己選的路, 不要后悔。”

    她的攻擊型精神體一旦錄入系統(tǒng),被軍長發(fā)現(xiàn)只是早晚的事,照達斯所說,后續(xù)流程中的折磨也少不了。

    但如果現(xiàn)在離開白塔, 以后也都沒法回到這里了。

    “我不會后悔。”奈苗說著,將手放到儀器上。

    一股巨大的沖擊猛地襲擊了她的精神世界,奈苗幾乎下意識叫出了巨貓, 利爪向前護住自己,可那沖擊并沒有真正落到它身上,很快就消失了。奈苗一愣, 意識到機器是在誘導(dǎo)她用出攻擊型精神體,她剛剛失去了最后偽裝自己的機會。

    “檢測結(jié)果:精神力等級,SS。精神力類型:攻擊型向?qū)А!?br />
    “結(jié)果已錄入。”

    達斯身子顫抖,心臟一陣痛楚。他要保護奈苗的心,但如果她的身體受到傷害,他一樣會痛苦,可這是她自己選擇的,他只能旁觀,并接受。

    奈苗笑了笑,說道:“看來我還挺厲害的。”

    她看著倒是淡定,和以前一樣。達斯不由得想起他得知奈苗一直在學校被欺凌時的憤怒。他當即想沖出去,把那些人撕成碎片,可那個告知他一切的混蛋少校攔住他,對他說,要問奈苗自己的想法。

    奈苗當時說,不必了,無所謂。

    未婚夫聳了聳肩,對他說,既然她說了無所謂,就放過他們吧。

    達斯更憤怒了,除憤怒之外還十分窩火。那時他甚至想數(shù)落奈苗,他也的確這樣做了,質(zhì)問她怎么能容忍這一切,明明他們家有權(quán)有勢,擁有報復(fù)的權(quán)力和手段,甚至不需要損失太多,就可以讓那些人被所有塔拒之門外,失去身為哨兵或向?qū)У那巴尽K霐?shù)落那名少校為什么阻止他,還偽善地說著問奈苗的想法,但那時少校只是一名路過學校,并無意間救下奈苗的哨兵,他也沒什么立場質(zhì)問。

    少校看他怒火沖天的樣子,笑著說,你不理解她吧。

    后來,少校就向奈苗求婚了。

    奈苗答應(yīng)了。

    達斯的憤怒變成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他的確不理解奈苗,可能他永遠無法理解。他想知道,他認為的對奈苗好只是他的一廂情愿,自以為是,而少校那樣的虛情假意才更好嗎?那名少校,是因為理解,才成為她未婚夫的嗎?

    ……

    達斯合上眼,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要再回想這一切。

    他輕輕扯住奈苗的手銬,帶著她向?qū)嶒炇易呷ァ1曝频耐穼⑺麄兊木嚯x壓得很近,明明是押送,卻好像牽著手散步一般,像他剛見到她時,帶著那個小女孩走向回家的路。

    他發(fā)覺他的內(nèi)心充滿恨意,但絕不是恨奈苗,也總不成是恨他自己,大概唯一能恨的就是那名少校,讓他到現(xiàn)在都不敢問出奈苗她選擇留下的原因,生怕自己變成了不理解她的人。更可惡的是這人不僅與奈苗有婚約,現(xiàn)在還成了軍長。唯一讓他心情稍微舒緩些的,是奈苗逃婚了,還說她并不愛他,這給了他一絲希望——或許當年軍長說過的理解,不過是欺騙奈苗信任的手段,他從來就無需像遵守什么鐵律一般執(zhí)著于這一點。

    或許,他也可以不去理解,并問她。

    為什么。

    “為什么?”

    “什么?”

    聽到奈苗的聲音,達斯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問出來了。

    他還有許多想問,比如她為什么離家出走,為什么寧愿接受折磨也不愿離開,為什么從不在意自己受到的傷害,為什么好像對一切都沒什么執(zhí)著,為什么說想念他卻根本不與他聯(lián)絡(luò)……

    但最想知道的,還是那時被少校一句不理解堵回去的話。

    達斯攥緊了拳,低聲問道:“為什么……拒絕報復(fù)他們。”

    奈苗沉默了好一會,似乎在回憶他說的是什么事。

    達斯放慢了腳步,可這條路終究有限,實驗室的門越來越近,門口的檢測器已經(jīng)在掃描他們了。奈苗很快就要被送進去,成為被實驗的對象,而他們的言行會被嚴格記錄下來,還會有其他軍官的介入,再也無法像現(xiàn)在這樣暢快的對話。

    她會失去最后離開的機會。

    奈苗忽然止住腳步,達斯渾身一震,期待地望向她。

    奈苗說道:“我怕我開始恨他們,本來我是無所謂的。”

    “……為什么不能恨?”

    “如果我恨他們,不小心殺了他們怎么辦?畢竟我……這么強。”掃描的白光閃到奈苗臉上,像黑夜中一道閃電劃過,五官被照的慘白,她輕輕笑了笑,說道:“你知道嗎,哥哥,我在前線時很輕松地殺死了一只污染物。那種感覺……”

    白光在她臉上滑過,使得她的表情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達斯向前一步,想要聽她的話,但她沒再說什么,似乎這句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她的想法,已經(jīng)明確地表達出來了。

    達斯忽然明白了,他想,他什么都明白了。奈苗的冷淡、逃避,都是因為她的溫柔——她那么好,不想傷害任何人。為什么當時的他不理解呢?他該明白的,這樣圣母般的人物總是會受到更多的誤解,因為尋常人不懂得她的善良。

    他該懂的,他看著她從小女孩長成了女人,從未動怒,從未報復(fù),從未有過什么欲念與執(zhí)著,雖然不似人類,但也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就算所有人都不懂,他也該懂的。

    達斯顫抖著說道:“如果你不想殺更多的人,就不該留在這里。你不會想成為白塔的武器的。哪怕看起來你是在保護白塔,但其實你會殺死更多人……”

    他的手心在冒汗。掃描的光線已經(jīng)循環(huán)到了第三遍,她快要不能逃了,但她還沒有踏入那里,還有余地,“現(xiàn)在,你還可以走。”他無法控制自己,更近一步,不合規(guī)矩地握住她的肩膀,深深地望著她的眼,說道:“我是因為理解你,才說這些話的。”

    奈苗笑了起來。

    她抬起手,手銬撞得叮叮當當響,柔軟的手指輕輕握住他的手腕,她也認真地看著他的眼,說道:“……哥哥,其實,那種感覺很好。”

    白光定格在她的臉上。

    門開了。

    奈苗踏入實驗室,右側(cè)有一張床,連接著各種實驗儀器和指標屏幕,厚厚的玻璃左側(cè)是觀察員的辦公區(qū)。

    恩斯坐在那里,向她招了招手。

    “躺下吧。”

    恩斯是她的指導(dǎo),級別也高,現(xiàn)在成為她的觀察員也并不意外,奈苗只是驚訝于他臉上的平靜。曾經(jīng)提出匹配的對象成為了被實驗的對象,而他卻毫無波瀾,這是否說明,他提出匹配那時,并不參雜任何情愫?

    ……不止為了白塔,但也絕對不因為喜歡。

    達斯失魂落魄地走到觀察室那邊,站在恩斯身后,兩眼無神。或許他受到了沖擊,又或者他在思考,奈苗不清楚,也無暇顧及他的內(nèi)心世界,她不動聲色地坐在實驗床上,打量著周圍的儀器。

    一般人只有一種模式的精神體,要么療愈,要么攻擊,攻擊型向?qū)У漠惓V幵谟冢齻兊木耋w可以兩者兼有,或許也可以說成療愈型哨兵。根據(jù)奈苗查過的信息,后面的實驗會檢查她的精神體結(jié)構(gòu),辨認和普通向?qū)У膮^(qū)別。

    她躺了下來。

    儀器罩在了她的胸口,尖銳的口子隔著衣服對準她胸口的傷疤。奈苗閉上了眼,等待第一場實驗。

    恩斯沒有說開始。

    刺痛忽然傳來,如同千萬條蠕蟲從傷痕鉆入她的身體,攪亂她的大腦,精神世界變得渾濁而撕裂,如紙張般被一股力量撕成一條一條。奈苗后知后覺地想到,這大概是哨兵被攻擊時的感覺。

    一般向?qū)П贿@樣攻擊后,會直接失去療愈的能力,變成普通人,而后,這樣的精神攻擊就會失去能力,不會再痛苦。

    但哨兵被攻擊后卻會墮落,激發(fā)出野獸般狂放而失智的一面,這兩者的區(qū)別,正如過量服用爆發(fā)素后的表現(xiàn)。

    奈苗被攻擊著,但她沒有停止思考,她仔細地體會那種痛苦,想著這就是安白體驗過的感覺。

    確實讓人痛的想要喊叫出來,但她沒有喊,甚至沒有掙扎,就那樣毫無反應(yīng)地躺在那里,咬著牙抑制住一切沖動。

    想要做實驗的又不止是白塔。

    疼痛停止后,她看向屏幕右下角的數(shù)字,居然只過去了五秒鐘。看來,這的確可以稱得上是一場折磨。

    她睜開眼,看向恩斯的方向。達斯一臉絕望,恩斯的表情卻沒什么變化,淡淡說道:“現(xiàn)在只做最基本的檢查,等軍長查看你的檔案后,會有針對性的……”他對上奈苗的視線,聲音忽然卡頓一刻,“……實驗。”

    奈苗就這樣看著他,同他一樣,平靜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來。

    恩斯的手停在繼續(xù)的按鈕上,些許顫抖,他垂下眼,輕聲道:“疼嗎。”

    “中校。”奈苗忽然問道:“可以和我匹配嗎?”

    第48章 丈夫 最壞的

    恩斯一時沒說話, 只是意味深長地望著奈苗,似乎正在思考。

    被奈苗拒絕時,他說他不會提第二次。可如果, 這第二次是由奈苗提出來的呢?

    屏幕上顯示著剛剛的實驗的數(shù)值。幾乎等同于S級污染物對哨兵造成的攻擊, 卻未對她的精神世界造成什么損失。毫無疑問,她會是有史以來最好的實驗對象。她精神體特殊,不會輕易壞掉, 同時, 她還很安靜,不像那些從未受到傷害的攻擊型向?qū)б粯涌藓爸笸瞥鰧嶒灒x開白塔。

    而那樣的哀求對恩斯一向沒有用。流程一旦開始, 進入了白塔保密的核心區(qū)域, 士兵就成了一串數(shù)據(jù), 沒人會在乎他們的死活。

    “就算匹配, 我也沒法中止實驗。”恩斯說道。

    “我知道。”奈苗捂著胸口,這是剛剛被機器鉆入的位置,也是那道陳年疤痕開始的地方。衣襟向兩側(cè)敞開, 露出被壓出來的淤青。在這場實驗中,外傷是最不起眼的事,真正發(fā)生在大腦中對精神世界的撕扯才是酷刑。她深深喘息著,輕聲道:“我想與您匹配, 無關(guān)實驗。”

    她不知道軍長會在知曉她的存在后作何反應(yīng),是會報復(fù)她背棄婚約,還是要她繼續(xù)完成儀式和義務(wù)。無論是哪一種, 她都不想要,所以她需要在軍長回來之前,擁有一個匹配對象。

    恩斯不論從級別還是思想上, 都很合適。

    奈苗沒有繼續(xù)等待他的回答,她徑直躺下了,好像那刺激不值一提一般,并沒有任何膽怯之情,閉上了眼,說道:“請繼續(xù)吧。”

    恩斯甚至不需要調(diào)整儀器的位置,也不需要固定她的身體。他只需要按下開始鍵,實驗就會依次進行,這份工作從來沒有這么簡單過。可他卻皺起眉,手指懸停在按鈕上,無法繼續(xù)。

    為什么忽然提出匹配,又為什么這樣配合?

    晃神的一瞬間,按鈕微一下沉,電流傳到奈苗身上,他可以看到她的身子在一瞬繃直,然后劇烈顫抖,汗水滲透了她的衣服,而她一如既地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恩斯倏地抽回了手,瞳孔緊縮,額上流下一滴冷汗。他接下這個任務(wù),因為他來操作,總比陌生人來的要好,但現(xiàn)在他就不得不親眼目睹她的痛苦。他看過更多更慘烈的疼痛和死法,對士兵的哀嚎早無波瀾。可她像死人一般毫無反抗地忍耐,竟比那些聲嘶力竭更加令人窒息。

    一時間他覺得自己正在殺死她,而事實上,的確也沒什么太大差別。

    第二次實驗是精神攻擊加電流刺激。奈苗緊緊咬著牙關(guān),眼前陣陣泛白,心里卻一陣激動,暗暗感受精神體的膨脹。白塔的實驗路徑居然和她自己領(lǐng)悟出的方法一致,如果她能利用好實驗中的電流,大概之后也可以操作好戒指配件里的電流。

    倒不全是壞事。

    要是能讓她也看到實驗的結(jié)果,就更好了。

    一分鐘后,奈苗如從水中脫出一般,全身汗?jié)瘢瑑裳蹮o神,發(fā)絲凌亂,胸口隨著喘息劇烈起伏。實驗床的上半段緩緩抬起,讓她坐起來。她慢慢轉(zhuǎn)頭,看到恩斯站在玻璃邊,緊攥著拳。

    “疼嗎?”他問。

    其實還好。

    奈苗早就習慣了電流游走過身體的感覺,更別說之前還在這其中經(jīng)歷過幾次高潮,疼痛和心中的激動反而讓她有些興奮起來。但她也知曉,在別人看來自己一定是一副慘狀。她低下頭,看到自己的手背上不正常的慘白,手指很艱難地彎曲,一時不好控制,不由得想著,或許她該更多地適應(yīng)這種感覺,這樣才能更好地用好她的潛能。

    或許,白塔的實驗也是這樣的思路?

    她恍惚地笑了笑,說道:“這對我來說不算什么。”

    這是真話,身子的晃動也并非作假,但確實也有些引人憐惜的意圖。如她所料的,恩斯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他一向平靜,這已經(jīng)是他露出過最難以忍耐的表情了。

    這樣,他該答應(yīng)她了。

    他的手掌按在玻璃上,情不自禁地喚道:“奈苗……”

    或許是體內(nèi)殘留的電流作用,又或者是此情此景下,情感的操縱實在太過容易,奈苗有些想笑,她神經(jīng)質(zhì)地抖著肩膀,嘴角也一陣抽搐,既然這一切都成了手段,痛苦就更減輕了幾分,她甚至已經(jīng)察覺不到精神體剛被摧殘的痛感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興奮,她輕輕笑了出來,笑聲越來越大,她的身體還是很疼,喉嚨不由自主地緊縮,于是讓聲音變成了一段一段的抽泣。

    怪異的笑聲在空曠的實驗室里久久回蕩著。

    “停下……”達斯再也忍受不了,猛地捏住恩斯的手腕:“中校,停下,她不能再受這樣的刺激!”

    不能等恩斯答應(yīng)她再說這些嗎?奈苗這樣想著,沒注意到自己也說出了口:“哥哥,我說過了,我感覺很好。”

    恩斯驚訝地望著她,達斯拼命地搖頭,聲音幾乎是喊出來的:“可你明明就很痛啊!”

    他看到奈苗沒有在笑了,反而是有些疑惑地看過來,好像他在說什么假話。他更加不懂了,她說在前線殺死污染物的感覺很好,現(xiàn)在又說被精神攻擊的感覺很好,這怎么可能呢?她明明不想要這些,為什么要說謊,為什么要假裝自己很喜歡?

    達斯眼里流下兩行淚,哽咽道:“那時你不是和我說,很痛嗎……”

    被同學引誘去污染區(qū),被污染物攻擊的那天,軍長救下她和艾爾的那天。他記得很清楚,那時艾爾在一旁流著淚,說什么以后要做一名哨兵,保護她。軍長抱著肩看他們,似乎在思考什么。那些躲在暗處的同學害怕地一哄而散了,滿地血污和混亂的精神場,天陰陰的,就快要下雨。奈苗蜷縮在他的懷抱里,慢慢睜開眼,說哥哥,我感覺好痛。

    她知道那是痛覺。

    她當時沒有笑,眼神茫然,巨貓盤旋在頭頂,四處尋覓。達斯直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救下他們的是她的貓還是軍長。軍長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頭,說感到痛是正常的,但意志可以改變身體的感受。

    奈苗看著他,眼睛慢慢亮起來。

    達斯忽然想,那個混蛋說的話被她聽進去了。

    “奈苗,今天的實驗先結(jié)束。”恩斯說著,打開了實驗室的門,走到奈苗身邊,將她汗涔涔的身體按進懷里,說道:“等實驗全部結(jié)束,來我這里拿你的戒指和配件。到時候,我們舉行匹配儀式。”

    懸著的心有了著落,奈苗卻沒什么反應(yīng),她被恩斯抱著去往新住所,一路都在想著,她那時是那樣說的嗎?

    其實,那天的事她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最后未澤摸著她的頭說出那句話時,她的心砰砰亂跳,好像回到了和老師相處的時候。

    她總是想不起來老師的臉。老師對她說過的話,與她做過的事也被像是埋進層層迷霧后,明明是很重要的人,她卻什么都不記得。所以那時,她感到自己的心忽然又開始跳動了,渾身過電般震顫不已,就好像那樣的話,老師也對她說過。

    回去后她躺在床上,達斯忙前忙后地端水拿藥。未澤就坐在她床邊,微笑著問她,“還痛嗎?”

    還有些,但奈苗想到那句話,搖了搖頭。

    “真厲害。”未澤捻起她的一縷頭發(fā),動作溫柔,“有沒有人說過你的小貓很漂亮?”

    在這之前,奈苗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精神體。她說道:“沒有人見過。”

    “那我是第一個見到的了。”未澤笑著,他海藻般蜷曲的黑發(fā)下有一雙紅色的眼睛,瞇起來時睫毛輕顫,奈苗喜歡看他這樣笑。她覺得未澤的大蜘蛛也很漂亮,和他的臉一樣漂亮。

    奈苗也沖他笑了笑,未澤似乎一愣,將她的發(fā)絲捻到嘴邊,輕吻了下。

    奈苗不太懂那是什么意思,未澤什么也沒說,就這樣離開了。

    晚上,父母又在罵達斯了,而達斯一如往常不敢頂嘴。他們在說,未澤和達斯差不多大,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白塔的少校了。他們一直想要達斯也去白塔謀個職位,他們也有白塔的關(guān)系,不知道他為什么一直不答應(yīng)。達斯說因為他想呆在奈苗身邊,他們就說,在身邊又沒有保護好奈苗,真沒用。

    第二天,達斯得知了她被欺凌及被引誘到污染區(qū)的一切。他大發(fā)雷霆,要為她報仇。幸好那天父母不在家,不然又會是一團混亂,奈苗覺得心煩,她的心思根本不在什么報復(fù)上,她只想看看未澤,看看那會讓她會想起老師的,令她怦然心動的笑容。

    他也真像感應(yīng)到了她的思念一般,帶著禮物敲響了他們家的門。他把粉色的禮盒放在奈苗床邊,對達斯說冷靜一點。達斯根本沒法冷靜,他像是要掀翻那些人之前先掀翻了家一般狂躁,奈苗隨口說了無所謂,他變得更加憤怒了,好像傷害奈苗的不是那些人而是她自己一般。

    達斯就像父母數(shù)落他一般數(shù)落她。奈苗早就習慣了這樣,一如既往地一言不發(fā)。然后,未澤開口了,他笑著,眼睛瞇起來,說你不理解她。

    奈苗自己也不理解自己。她其實沒什么想法,但未澤這樣說之后,達斯就安靜下來了,讓她覺得十分歡喜。達斯失魂落魄地離開,未澤將禮物遞到她的手上,讓她拆開看。

    在那之前,奈苗只收到過艾爾的禮物,一般是蛋糕,糖果。她也以為這次也一樣,頂多就是更大更豐盛的蛋糕。

    打開來看,是幾張檔案,里面寫滿了那些學生的信息,包括住址,身份和能力,家里有什么背景等等。所有欺負過她的學生,甚至只是無意間說了一句壞話的人也囊括在內(nèi)。而將她和艾爾引誘至污染區(qū)的那三個同學,名字被紅字著重畫了出來,下面寫了幾行詳細的方案,描繪如何使用攻擊型精神體殺死他們,又如何處理尸體,不會被發(fā)現(xiàn)。其中,著重寫了如何折磨他們,讓他們在死之前充滿痛苦。

    奈苗愣住了,不知這是何用意。未澤說:“如果想要殺死他們,靠你的小貓就可以。”

    “……不。”

    奈苗搖頭,她沒想過要殺人。她覺得這很恐怖,只是想想,就開始發(fā)抖了。她恐懼地一遍又一遍看著那幾行屠殺方案,處理細節(jié),不停地搖著頭,最恐怖的是,這好像真的可行。

    “不喜歡嗎?”未澤問她。

    她將這些檔案撕碎了,瞪視著他,說,“不喜歡。”

    “可你明明在笑。”

    奈苗實在記不清那天她到底有沒有笑,有沒有因此興奮起來,或許那只是人之常情,畢竟那幾人對她和艾爾的欺負變本加厲,而誘導(dǎo)他們這些尚未覺醒精神力的普通人去污染區(qū)幾乎算得上是謀殺,就算她真的起了殺人的心思,也并不算異常。只是她甚至連報復(fù)都沒想過,她一直覺得無所謂。

    那天晚上后,她夢見了自己如何殺人,夢見她的貓從胸口里鉆出來,按照未澤說的,將那幾人剛剛發(fā)育成型的精神體撕碎,再療愈,最后在他們奄奄一息時,用槍打死滅口。

    醒來時,她看到大貓蹲在她的胸口,興奮地磨著爪子,好像做好了一切準備,隨時出發(fā)。

    奈苗什么都沒做,看著屋外的月亮發(fā)呆,熬到天亮。

    過了幾天,未澤又來看她。那天達斯和她的父母都在場。未澤這次也帶來了一個禮盒,和上次裝著殺人檔案的一樣,是美麗的粉色,用蝴蝶結(jié)裝飾著。奈苗僵住了,她看著父母和他說說笑笑,看他像被血染色一般紅色的眼瞳,很害怕下一秒他從那禮盒里掏出了那群人的頭。這樣想的同時,奈苗不禁開始想象了,如果真是……如果真是如此,可也確實有一些痛快。

    他們說到一半,未澤忽然打開了禮盒,手伸到其中。奈苗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很響,響到她沒能聽到父母抽氣的聲音——他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盒子,打開之后,里面裝著一顆碩大的戒指。

    未澤半跪下,問奈苗愿不愿意嫁給他。

    他笑的時候真的很好看。奈苗一陣頭暈?zāi)垦#f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或許,有些遺憾,他掏出來的不是那些人的頭,又慶幸著不是頭,而只是一個戒指。幸好他沒有殺掉他們,只是向她求婚了。奈苗嘆息一口氣,在一眾期待或恐慌的目光下,點了點頭。

    她其實也搞不太懂那時自己想什么,怎么就答應(yīng)了,事后想來,大概是他的笑太具有迷惑性,他可以保護她和艾爾,還有,結(jié)婚比殺人來的好一些吧?

    萬一她不答應(yīng)他,他一時惱怒,將那些人都殺掉,再賴到她的頭上怎么辦呢。

    奈苗十五歲,和未澤結(jié)下了婚約。他們結(jié)婚的日子定在了二十二歲,奈苗生日的當天。后來,他們?nèi)プ隽似ヅ涠葴y試,奈苗的精神體弱到幾乎無法檢測出來,但匹配度卻是100%,所有人都在說他們天賜良緣,天生一對。同學忽然不再傳她的閑話了,再也沒有人明著暗著欺負她,雖然什么都沒發(fā)生,但和未澤定下婚約后,生活中的煩心事忽然少了很多。

    那天之后,達斯就離開了,父母勸了他那么多年都不答應(yīng),卻一下子和家里斷了聯(lián)系,去了白塔后再也沒回來。奈苗有時會覺得家里少了一個人有點冷清,有時又覺得哥哥或許去追隨他的夢想了,也很好。

    十八歲那年艾爾也去追隨夢想了,他一直說要去白塔做哨兵,終于趕在分化的尾巴時真的做成了。奈苗逐漸感到一些寂寞,她的哥哥,最好的朋友,未婚夫都在白塔。她聽到了鯉諾的宣講,看著屏幕中白塔的影響,感到內(nèi)心一陣波動,她隱約感覺到,她的貓好像還活著一般,在那里召喚她。

    她并沒準備行動,因為再過幾年,老師就要來見她了。如果她離開了家,老師還怎么找到她呢?

    未澤很少來,和她基本一年才能見一次。據(jù)說他在白塔里一路高升,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每次提到這里,父母的臉上都會露出笑容,來她家里拜訪的人也越來越多了,奈苗不確定那和自己有沒有關(guān)系,但他們總是會頻頻提到未澤的名字。

    奈苗意識到,她的未婚夫好像很厲害。

    可他們見面實在太少,她對他很是陌生。每次匆匆地趕來,帶著豪華的禮物,和他們說不上幾句話,第二天又匆匆地走掉。奈苗越來越覺得他和老師并不像,于是,心動的感覺也慢慢消失了。他少有的和她獨處的時間里,都在叫她的貓出來玩,然后告訴她,不要把攻擊型精神體的事情透露給別人。

    又過了兩年,奈苗的療愈型精神體總算明顯起來,可以去做向?qū)У墓ぷ髁耍齺淼搅烁浇乃{塔,見到了那三位名字被標紅的同學。

    來到藍塔,他們都知道彼此混的不好,只是似乎沒想到奈苗這樣和未澤達成婚約的人還會出來工作。他們和她的交際很少,奈苗也不理他們,也很少感覺到自己的內(nèi)心有什么波瀾。

    她想,她的確是不在意的。

    婚禮準備了很久,許多人來參加,父母在張羅著,奈苗看著那些來來往往布置著的人,覺得這一切都很陌生。她要和白塔的最高軍官結(jié)婚了,像夢一般。

    如果是夢,那會是個噩夢。

    奈苗那段時間總是做噩夢。某天醒來后,父母給她看客人的名單,她對此本沒有興趣,可她在里面看到了那三人的名字。直到今天,父母也不知道和未澤相遇的那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而這三人只是作為當年的同學被邀請。奈苗想了想,從名單里劃掉了這三個人的名字。

    她并不在乎他們會不會來她的婚禮,只是害怕未澤殺掉他們。

    結(jié)婚前夜,未澤終于趕回來了。比起他們剛見面的那時,現(xiàn)在他多了幾分疲憊,可他笑的時候還是那么好看。

    奈苗看到他,就會想起那個粉色禮盒,想起那些死亡檔案,想起她幻想中的那一幕,被掏出來的,面帶驚悚的頭顱。

    未澤帶她來到了嶄新的房子,一棟豪華且大的可怕的別墅,這天晚上,奈苗不回家也不會收到家里人的問候。他們保持著一段微妙的距離在別墅外的花園里散步,走到花團錦簇的小院子時,未澤忽然低下頭親她。

    奈苗第一次與人接吻,溫熱的唇蓋在她的額上,臉上,鼻尖上,最后是嘴唇上,她的身子不由得戰(zhàn)栗起來。這種感覺太陌生了,但又有些舒服。她慢慢靠進他的懷里,坐到他的腿上,未澤開始輕輕喚她的名字,叫的她全身發(fā)軟。

    奈苗久違地想起了那種感覺。

    第一次見到未澤時,被他輕輕摸著頭,心臟怦怦直跳的感覺。

    未澤撫摸著她的臉,問她:“你要成為我的妻子了,開心嗎?”

    奈苗看著他笑就覺得身子一陣陣發(fā)癢,雙腿不禁磨蹭。這種怪異的感覺讓她很不適應(yīng),但又似乎很快樂,是那種……短時間內(nèi)忘掉老師也沒關(guān)系的快樂,想要緊緊抱住他,和他融為一體的快樂。奈苗不由得抬起雙手,摟住了他的肩,點了點頭。

    雖然她還是覺得未澤很陌生,但成為他的妻子,應(yīng)該是開心的吧?

    未澤將她的衣服脫下來,夜風有點涼,她緊緊地貼到他的身上,閉上眼,沉浸在一片暖意之中,輕聲問道:“你以后會經(jīng)常回來嗎?”

    “我可能還會很忙。”

    這個回答并不意外,但奈苗感到有些失望。她難得有了一些情緒,升騰起的火又被這句話潑滅了。未澤安撫地摸她的頭發(fā):“不過,我現(xiàn)在是白塔的最高指揮官。我會把那里的好東西都帶回來給你,你想要什么都有。”

    “為什么不帶我去白塔?”

    “不要去白塔。白塔里都是壞人。”

    “你也是嗎?”

    未澤笑著親她,說道:“我最是了。”

    第49章 新婚 禮物

    奈苗的喘息很劇烈, 兩眼失神,好像很不適應(yīng)剛剛發(fā)生的事。未澤丟掉飄落到她肩頭的碎花,輕撫她的后背, 問道:“舒服嗎?”

    比起舒服, 更像是站在最高層向下看時全身緊繃的刺激感。奈苗無法形容那種感受,某一瞬間的確是讓人上癮的快感,但結(jié)束之后, 她又有些悵然若失。她靠在未澤的肩上, 想到這個人在明天的婚禮后就會離開,這些事忽然變得索然無味,至少短時間內(nèi)她不想再來一次了。

    她沒有直接回答, 而是問道:“白塔里有什么?”

    “什么都有, 吃的玩的, 訓練所, 圖書館,療愈室,監(jiān)獄。比普通的塔更全面些, 你想要的都在那里。”

    “你在白塔都做什么?”

    “處理事務(wù),帶兵,指揮,和污染物戰(zhàn)斗。”

    “戰(zhàn)斗?”

    奈苗歪著頭問道。未澤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 嘴角帶笑:“你想體驗下嗎?”

    不知為何,他現(xiàn)在似乎很開心。

    “把你的貓叫出來。”

    小貓?zhí)匠鲱^,未澤搖頭道:“不是這個, 是更大的那只。”

    他說的攻擊型的精神體,奈苗已經(jīng)很久沒有使用過了,她閉上眼睛, 艱難地感受了好一陣子,那巨貓才從她胸口鉆出來,懸在兩人上方。

    未澤欣賞地望著巨貓,說道:“面對厲害的污染物時,我們通常選擇遠程攻擊,只有最厲害的哨兵才能做到這一點——”他指了指對面的墻,“想象那面墻后面有你的敵人,讓你的貓撕碎他們。動作要迅速。”

    墻后面是他們的臥室,或者說新房,到現(xiàn)在他們還沒有住進去過,或許今晚就會在這里睡覺。

    想象本該象征安全的起居室內(nèi)有一名敵人,的確讓奈苗有些緊繃。她的貓越過墻。到這個距離,她已經(jīng)不好把控精神體,只是依照他說的,想象貓撕碎那些虛擬的敵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貓好像真的碰到了什么,這種感覺和被未澤救下的那晚很像。那晚她不知怎么冒出頭的貓與未澤的大蜘蛛疊在了一起,將污染物撕扯得粉碎。

    “是的,就是這樣……”未澤笑起來:“真厲害。”他一邊笑著,一邊捧著奈苗的臉親吻她,夸獎她,怎么也摸不夠一般不停撫摸她的發(fā)頂,像是帶著某種興奮之下的狂熱。奈苗不知他為何這樣激動,但也稍微燃起了一些激情,于是她稍微熱切地回吻,又聽他說:“別停。”

    她探進去舌頭,他卻說:“戰(zhàn)斗還沒結(jié)束。”

    他說的別停不是這個親吻,而是戰(zhàn)斗的模擬。

    “別停,繼續(xù)。”

    他捏著她的耳朵,細細地描摹著形狀,一路貼到頸上,微微勒緊時熱血就涌了上來,奈苗有些暈眩,手上的溫度傳到她的臉上,身下的溫度傳進她的身子里,脈搏相接處,感覺到彼此劇烈的心跳。她也有些亢奮起來了,不知是因為那開始膨脹并發(fā)狂的巨貓,還是因為緩緩探入的觸角。他的蜘蛛爬了出來,停在他們上方,吐出的網(wǎng)將她牢牢纏住,毛茸茸的黑身子上幾雙紅色眼睛牢牢地望著她,另幾對看著墻壁的那邊,像是在監(jiān)視著什么。

    奈苗開始激烈地喘息。

    她沒有休息多久,第二次開始了。比上次更劇烈很多。這時奈苗才知道,原來那讓她承受不住的力度已經(jīng)算的上是溫柔。她發(fā)覺自己有些失控,意識逐漸迷離,恍惚間覺得自己握著什么溫熱的東西,睜開眼,看到那是未澤的手,瞇起眼,恍惚之中又覺得是溫騰騰的斷肢,支離破碎的精神體,某種正在悲鳴的生命哀求著向她道歉——那應(yīng)該只是她的錯覺,奈苗想。

    她躺在未澤的懷里,享受著真正的快樂,不知過了多久,一切都安靜下來,余韻還在心中久久不散。未澤仍然親吻著她,這天晚上他們吻過太多次,落在她全身各處,讓她過分迷離的親密和寵溺。

    奈苗有些困倦,很想就這樣縮在他的懷里睡去,她也這樣做了。如果這樣睡過去,那會難得做一場好夢。

    未澤將她抱起來,緩步走向他們的臥室。

    巨貓蹲在門口,饜足地舔舐它的爪子。奈苗似乎感覺到一陣冷風吹過,不由得睜開了眼,然后,她便僵住了。

    屋子角落里,零零落落三個身軀被繩子緊緊束縛著,堵著口鼻,絕望地掙扎,像幾只半死不活的扭曲的蟲,身下一片狼藉,哭出的眼淚,失禁的液體,浸滿地毯的汗水。他們的精神世界已經(jīng)被撕碎了,殘缺的理智不足以支撐他們像一個真正的人一樣活著,唯有一雙雙眼還睜著,透露出一些懇求。他們齊齊地望著奈苗,努力地挪動著身體,表達最后的訴求。

    奈苗起初以為這是自己的幻覺,或者是做夢。

    未澤將她抱到床上,遞給她一把槍,摸摸她的頭,說道:“結(jié)束他們的痛苦,好嗎?”

    奈苗呆呆地望著他,那時她的大腦停止運轉(zhuǎn)了,她無法發(fā)出任何聲音,做出任何動作,就這樣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將她的拇指扣在扳機上,聽他說道:“戰(zhàn)斗的最后一步,處決。”

    復(fù)仇究竟是噩夢,還是好夢?如果她感到了快樂,那這應(yīng)該算是一個美好的夜晚嗎?如果她沒有什么悔過之意,如果扣下扳機的瞬間她忽然察覺到一絲快意……

    奈苗看著他將一切清理好。她發(fā)現(xiàn)他們身上綁著粉色的絲帶,在背后打成了蝴蝶結(jié)的形狀,所以,這是一個禮物。

    新婚禮物。

    新婚的前夜,她赤裸著身子在床上抱著槍,槍管尚有余溫。巨大的落地窗外,她的未婚夫正在埋尸。這個場景她想過一萬次,也沒想到他真的會這么做。

    奈苗覺得他真是恐怖,過了這么多年,那個殺人計劃還是可行的。

    “為什么?”奈苗問道。未澤剛剛走進屋,脫掉了沾著血跡的外衣,慢條斯理地洗過手,他說:“你不是劃掉了他們的名字嗎?”

    她的確在名單上劃掉了他們的名字,那是因為她害怕他殺死他們。

    奈苗端起了槍,將槍口對準未澤。未澤微微一愣,隨即沖她微笑起來,說道:“不開心嗎?”

    奈苗搖了搖頭,又把槍丟到了一邊。她只是想知道,那種快感到底來自什么,只是想知道最恐怖的是未澤還是自己。她又問了一遍,“為什么?”

    “復(fù)仇當然要親手來了。”

    屋里還有著血的味道,真是討厭。

    奈苗沒有睡,天慢慢亮起來時,未澤還睡著,她想要起身,被未澤一把抱進了懷里。他半夢半醒地問她:“不開心?”

    他又這樣問了,好像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很開心似的,好像他很在乎她是不是開心似的。奈苗俯下身,湊到他的耳邊說道:“一點都不。”

    她在屋外走了很久,聽到逐漸響亮的鳥鳴聲,有風吹過時,才意識到自己的衣襟還沒有系上,但這似乎沒什么所謂。昨晚感到的快樂已經(jīng)變了樣,所有的羞赧,喜悅都和那幾聲槍響綁定了關(guān)系,都和她恍惚間觸摸到的被撕碎的精神體成了一樣的事。她繼續(xù)走著,走著,跑起來,不知怎么回事,神經(jīng)質(zhì)地輕聲笑起來,笑著笑著,又感覺很想吐。

    很興奮,很想吐。

    事后回想起來,她那時并想要逃婚,她只是想離那個地方遠一點,因為只要待在那個房間里,只要待在未澤身邊,她就會搞不清楚。會搞混快感和悲痛,搞混恐懼和喜悅。會很迷茫。

    奈苗捂著胸口,巨貓盤旋在她身邊,這一晚上都沒離去。她轉(zhuǎn)過身,看向那座高高聳立的白塔,無論離得多遠,霧氣多重,都可以看到那個白色的尖。她聽到貓對她說,去那里,最高最高的地方,你想要的都在那里……

    老師還沒有來找她呢。

    奈苗忽然想到這,茫然的眼也就亮起來。如果老師不來找她,她就去找老師好了。她雖然什么也不記得,但就是知道老師應(yīng)該和貓在一起,畢竟貓也這么說。如果不知道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人,察覺到長久以來壓抑的情緒快要井噴而出——那就去那里吧。堅定地去那個方向,別的什么都不要想。

    等找到了老師,老師那么厲害的人,一定可以解答她的困擾。

    ……

    “軍長,暗雙說有事匯報。”

    灰蒙蒙的太陽照著污染物,營帳,和樹蔭下休息的未澤。他半睜開眼睛,瞥了匯報的士兵一眼。士兵微微顫抖,不自禁地縮著身體。

    這幾天他只睡了幾個小時,身體十分疲憊,但接連的戰(zhàn)斗又讓他十分亢奮,得以繼續(xù)處理一切事務(wù)。他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來暗雙是前段時間剛療愈成功,重返前線的天才哨兵。因為能力出眾,未澤特批將他歸成自己的直屬下級,要他直接去帶另一個前線分隊。

    當然,這表面的重任也只是激勵下他而已。未澤不覺得一個徹底崩壞過、幾年都縮在療愈室不敢出門的哨兵還有什么前途,如果他表現(xiàn)的好,自然可以繼續(xù)使用,如果不好,就死在前線好了,就當給白塔省下更多醫(yī)療資源。

    “接通。”未澤說道。

    “軍長,我剛得知,是你將奈苗抓起來的……”

    未澤眉尖一挑,坐了起來。

    “誰?”

    暗雙背后一片混亂,大概是剛結(jié)束一場戰(zhàn)斗,他搖搖晃晃的,狀態(tài)很差,但仍堅持說道:“之前療愈我的向?qū)А!?br />
    他抬手,拎起一個污染物的殘肢,說道:“軍長,我不知道為什么你要抓一名一層的向?qū)АN乙呀?jīng)立下了軍功,現(xiàn)在很需要她繼續(xù)療愈我,如果把她放出來,我還可以做更多……”

    他身子一晃,坐到地上,幾名向?qū)蟻恚獙⑺ブ斡惦p搖了搖頭,直直盯著屏幕里的未澤,似乎非要他給出一個說法來。

    那天奈苗沒有和她見面,他本以為自己再次被拋棄了,心如死灰,但剛剛他從鯉諾那里聽聞了是有士兵將她抓起來,拘束等級很高,軍長直接下令。

    未澤對士兵說道:“把那個向?qū)У臋n案給我看。”

    士兵立刻調(diào)出了奈苗的報告和現(xiàn)在的實驗信息,呈到未澤面前,說道:“是前段時間發(fā)現(xiàn)的攻擊型向?qū)В敃r批了實驗流程,但沒看她的檔案。”

    檔案第一頁,就是奈苗的名字和照片。

    暗雙身上流著血,神智越來越不清醒,逐漸看不清屏幕中軍長的表情。很久的沉默過后,聽到他忽然輕輕笑了聲。

    “……她啊。”

    軍長一向嚴肅,沒想到居然還會這樣笑。暗雙努力睜開眼,聽到軍長說道:“好啊。你繼續(xù)戰(zhàn)斗,我會把她放出來的。”

    第50章 放過你 可以恨他嗎

    實驗第二天, 流程照常進行。

    和昨日一樣,精神攻擊,電流刺激。不知是不是恩斯有意操控, 奈苗感到并沒有像之前那樣痛苦。即使如此, 恩斯還是表情凝重,達斯也一副頹喪絕望的樣子,好像受刑的是他們二人一般, 相比之下, 奈苗反倒更加從容。她躺在實驗床上,照舊忍下所有的痛呼聲,仔細感受電流觸發(fā)時貓在胸口的震動, 控制貓的舉動。

    她不止要做白塔實驗體, 而要利用它——

    恩斯和達斯兩人忽然同時望向屏幕, 那里彈出了一條高亮的系統(tǒng)消息。恩斯猛然站了起來, 按下了中止鍵,達斯也有一絲被赦免痛苦般的喜悅,但很快又垂下雙目。

    “奈苗, 實驗中止。”恩斯說道:“軍長要見你。”

    奈苗一愣。

    從進入白塔以來她一直努力抹去一切被未澤發(fā)現(xiàn)的可能性,但身份暴露之后,她也知道這一天終究會到來。

    昨晚入睡前,她想起和未澤相處的那些時光, 雖然十分短暫,那些相擁時的繾綣和伴生的恐怖仍歷歷在目。

    她想了又想,確認了自己的確是很討厭他。

    討厭他打著理解的名號擅自做出毫無人性的事情, 更討厭他帶給她的一切快感。不論是初見時像老師一樣讓人心動的撫摸,全新的上癮的情.色體驗,還是最后誘導(dǎo)她扣下扳手時不容置疑的力度……

    都一樣討厭。

    她朝恩斯點了點頭, 表示自己準備好了。

    視頻接通時,先聽到一些嘈雜的喊聲,然后是一小陣花屏,看來那邊信號并不好。天陰沉沉的,仿若他們初次見面的那個下午。未澤的臉藏在背光下,像一個佇立的影子,過了好一會,屏幕上的光才慢慢調(diào)整過來。

    奈苗一點一點看清了他的臉。

    他的頭發(fā)長了些,沒有扎起來,隨意地披散著,發(fā)尾垂到肩頭,風吹過時會掀起一點紛亂的發(fā)絲,落到他高挺的鼻尖上。天實在太過陰沉,使得他蒼白的臉被襯成灰白色,那雙攝人的紅目下,黑眼圈比往常更重了幾分,顯出一些陰郁來。他和結(jié)婚前夜比并沒有太多變化,只是眼神不再用溫柔加以偽裝,而是毫不掩飾地露出直勾勾的欲望。

    他也在盯著她,像一只狩獵的蜘蛛盯著絲網(wǎng)上的蟲子。

    他慢慢勾起一個笑,將吹到眼前的發(fā)絲撩到耳后,輕聲道:“親愛的,在白塔過的還好嗎?”

    語氣輕巧隨意,好像只是一句尋常的問候。而實驗室的另兩人反應(yīng)卻劇烈很多,達斯暗中握拳,目眥欲裂,恩斯猛地按住桌子,雙手扣緊桌沿,一時沒能藏住雙眼內(nèi)的震驚。

    “不怎么好。”奈苗淡淡地說道。

    “和我想的一樣。”未澤輕笑:“所以我才不想帶你來白塔。”

    奈苗搖搖頭,“我過的不好,都是怪你。”

    “怪我那天晚上不夠溫柔,嚇到你了嗎?”

    雖然講的曖昧,但奈苗知道他說的是最后的處決。

    “怪你讓白塔變得這么爛,讓每個人緊張、壓抑、混亂,就連我也一樣。”

    未澤本是一副游刃有余的笑,聽她這么說確也一怔:“這怎么能怪我呢。”

    “你是最高指揮官,不怪你還能怪誰?”

    未澤一時沒說話,只是注視著她,許久之后才說:“恩斯,我要和她單獨聊聊。”

    很快,玻璃外合上兩片鐵板,奈苗看不到另一邊,也聽不到他們那邊的聲音。

    她知道,他們要說一些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的話了。

    未澤撐著下巴,眼神在她臉上肩上轉(zhuǎn)了個遍,似乎在細細打量她。他看過一圈,忽然笑起來,逗趣一般地說道:“你好像很不開心。”

    奈苗以為他要質(zhì)問自己為何離開,沒想到第一句話是這個。

    雖然是在關(guān)切她的感受,可她卻覺得一股火升了起來。那天晚上他也是這樣,做了過分的事情,然后問她不開心嗎。

    不知他是虛情假意,還是真的沒有人的情感。在這方面,奈苗一時無法琢磨清楚,畢竟她自己也和他差不多。

    沒什么人的情感,同時又虛情假意,滿嘴謊言。

    “你在為什么而生氣?”未澤問道:“我做錯了什么嗎?”

    奈苗皺起眉,還未回答,又聽他繼續(xù)說下去:“如果我真的做錯了什么,你為什么要在收到了那個禮物后答應(yīng)我的求婚?為什么要在婚禮前劃掉他們的名字?為什么——”

    他忽然拉近了鏡頭,火紅的眼占滿了大半個屏幕,風刮過的呼呼響聲中,他輕輕巧巧地說道:“為什么處決時你笑了?”

    奈苗猛然向后縮去,像是躲避洪水猛獸一般,心臟咚咚幾聲,跳的劇烈,呼吸也急促起來,那天的記憶又全都涌到腦海,無論怎么回想,她都想不起來自己有沒有笑了。但她的確還記得那種惡心又興奮的感覺,出于人的本性而感到的惡心,和出于人的本性而感到的興奮。

    殺人是惡心的,罪惡的,報仇是興奮的,幸福的。兩者都不該出現(xiàn)在她身上。但它們卻同時出現(xiàn)了,將她的大腦攪得一團混亂,讓她維持多年的平靜和淡然變得失去了意義,無所謂成了欺騙自己的謊言。

    “不用壓抑自己,親愛的。”未澤說道:“我有能力,讓你做到你想做的任何事。”

    ……任何事?

    去白塔最高層救老師可以嗎。

    和艾爾去流浪也可以嗎。和別人匹配也可以嗎?離開他,討厭他,恨他,也可以嗎?

    讓鯉諾、莓拉……甚至安白,重新得到幸福,也能做到嗎?

    奈苗嗤笑一聲,這些問題她甚至不用問出來,因為他們只是有著婚約的陌生人罷了。想到這里,她忽然覺得在迷霧中找到了一條隱約可見的路,讓她可以不再回想困擾她的矛盾感受,她轉(zhuǎn)而問道:“如果暗網(wǎng)購買的名單披露出來,你會怎么處理?”

    未澤不知她為什么在這時問這個,但還是認真地回答了。

    “按照規(guī)則處罰。”

    “就算人數(shù)足夠多。就算他們也只是為了留在白塔而被迫做出這樣的事、就算真正受到傷害的是他們自己?”

    “他們選擇的。來白塔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吃藥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規(guī)則很清楚。”

    說到這里,未澤倒有些委屈了,“為什么要說我不好呢。不逼迫他們,怎么讓這群廢物們學會上進?不管理他們,又怎么讓這里井然有序?我不維持白塔的平和,又怎么才能保護你?外面已經(jīng)很亂了,我也很努力了——”他垂下眼,輕聲道:“不要責怪我嘛。也不要生氣就跑開,你不高興,就和我說。”

    “——你是我的妻子,是和我一體的。你的欲望就是我的,我擁有的東西也是你的。白塔再爛,也是我們的。”

    擁有白塔,聽著倒是一個誘人的選擇,奈苗卻毫不猶豫地搖頭,說道:“我是奈苗,不是你的妻子,我有匹配對象了。”

    “不要說這種話故意氣我了。”未澤笑著說道。

    奈苗不由得也笑出來,他到底有多么自以為是,會以為一個見過沒幾面的未婚妻說要離開卻只是氣話?

    未澤看到她的笑容,真真切切的,感到好笑的嘲諷的笑容,他臉上的笑也就慢慢消失了。良久,他忽然問道:“是安白還是恩斯?”

    奈苗還沒說什么,他又好像從她的表情中看透了什么一般,篤定地說道:“是安白。”

    奈苗不置可否。

    未澤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灰蒙蒙的霧后,落日一點點向遠處垂去,他的臉色沉在陰影之中,變得更加陰森,他哼了一聲,說道:“他哪里好了。連自己的精神都掌控不了的崩壞哨兵……區(qū)區(qū)一個上尉。”

    他終于沉下臉時,奈苗倒覺得輕松多了,心中升起一股愉悅的情緒。

    “可我就是想這樣做。”她說道:“做我想做的任何事,你說的。所以,放過我吧。”

    “親愛的我不懂。放過你是說——讓你和安白匹配嗎?”

    奈苗沒有回答。

    “嗯……這就是你真正想做的事?離開我,和一個上尉在一起?”未澤搖頭道:“你的想法越來越難懂了……不過,當然是可以的。”

    奈苗一怔,未澤那張布滿陰霾的臉忽然又煥發(fā)了光彩,他仰起頭,變臉似笑了幾聲,說道:“無論你想做什么,只要那是你真實的想法,我都支持你。”

    他這樣直接答應(yīng)下來,奈苗卻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她自覺自己已經(jīng)不像結(jié)婚之前那樣懵懂迷茫,不知世事,她現(xiàn)在可以操控、利用很多人,可仍舊看不透他。

    “但他那么靠不住,如果你離開我,我又不能保護你。我要確認你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才行——”未澤捏著下巴,沉思道:“我該親自確認的,但我現(xiàn)在還沒法趕來……”

    他忽地坐直了身子,好像想出了什么絕妙的好點子一樣,笑吟吟地說道:“這樣吧,我會給你安排一場對戰(zhàn)檢測。如果你贏了。我就如你所愿的,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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