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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殺人 遲來歉意

    “嗯。”

    奈苗咬住下唇, 悶悶地哼了一聲,當作對他的回應。

    安白沒能聽到她完整的聲音,大概是以為她還有情緒, 嘆息一聲, 低聲說道:“我不了解你的過去,所以沒辦法和你感同身受。你說的那些話,我之前確實沒想過……”

    箍住腰間的手掌狠狠勒緊, 一點微喘從奈苗抿住的嘴唇中擠出。

    “嗯……”

    草率的應聲下, 似乎情緒微妙地起伏著,不知來自于安白的袒露,還是來自原辰的頂撞。

    “你來到這里很不容易, 我現在知道了!彼f:“你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名向導都更有天分, 更聰明。我之前不該把你和任何一個人比較, 那時我只是想讓你……”

    安白聲音阻滯, 半晌,才艱難地吐出后半句:“……看著我!

    “——不要看其他的哨兵,只看著我!

    奈苗被壓著背推得緊貼墻上, 重重的吐息從耳后傳來,她微微擰起了眉,緩慢而克制地呼吸,避免發出聲音來。

    她此時倒是沒有看向任何人。

    她只是被圈進一名哨兵的懷中, 望向昏暗小巷中凹凸不平的墻面,視野周圍偶爾會隨著酸脹和她的仰頭而泛起一絲白光。粗糙的石磚摩擦著她的皮膚,陣陣生疼。

    “奈苗……”

    手機里的人聲像是從遠處飄來的, 耳邊似乎也有極低的聲音直擊她的耳膜。有那么一瞬間,她沒能分辨出來究竟是安白還是原辰在叫她,又或者是他們一起。

    “我可以來找你嗎?我想……”

    安白停滯了會, 似乎后面的話很難說出口。

    “我想……”他咬著牙,聲音顫抖,越發低沉,終于磕磕絆絆地說道:“……想要你再打我一掌。”

    猶豫了半天,就說出了這句話?

    奈苗不由得失笑。

    她回想起訓練室里那混亂的一晚,扇到他臉上的幾巴掌,裹住山丘的粉絲帶,和噴濺到手里的煙花。

    她抬起手壓在臉側,扶住墻壁,避免被沖擊撞得晃動。戒指上的蝴蝶結隨著她的身體一起顫動著,她察覺到自己的心跳有一絲加快,是因為原辰正在抵著某個點進攻,還是因為聽到了安白的請求?

    不知是不是過量服藥的緣故,她現在十分混亂,身后貼著原辰,腦中卻情不自禁地想著與安白的那一夜。那天她的確覺得有些惡心,但和當下這一幕比起來,那次倒像是小孩子玩耍的游戲了。

    原辰撥開她的唇,強迫她張開嘴,想要她發出些聲響來。奈苗即使被沖至脆弱處,也仍舊將聲音忍耐進咽喉里,一段漫長的沉默后,聽得安白在細微的水合聲中說下去。

    “我其實是想……向你道歉。”

    那個驕傲的不肯說自己錯了的安白居然會也會主動道歉。奈苗有些驚訝,若不是現在這種場合,她多半會答應下來,至少,她想要看看他滿懷歉意的表情是什么模樣。

    但現在不太合適。

    “……不必了!彼p聲說道。

    話音未落,便被扯著腰身強行轉過身來。潤澤的轉動中,一陣局促的收緊,腿掛在手臂上,從胸口開下去的疤痕明晃晃地映在斜進小巷的陽光之下,暗紅的顏色上點綴些晶瑩的汗珠,竟也有些熠熠生輝。

    原辰愣了愣,手指從她的嘴里收回來,摸到她的胸口。那本應是刺痛的,但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竟成了痛與快.感的結合體,不停歇的動作中,手指每滑過一截疤痕,都引得她身子一抖,她的貓終于遲遲地跑了出來,從她的胸口擠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然后迅速地擴大到幾人多高,黑陰陰地籠罩住兩人,它碩大的嘴可以一口吞下原辰整個人,只要一個輕輕的閉合,就可以將他那瀕臨崩潰的精神體整個擊碎。

    它還沒有動作,因為它的主人還沒有下達通知。

    “奈、苗……”

    原辰沙啞的聲音喊出她的名字,奈苗這才意識到,原來之前喊她的人只有安白一個,原來原辰叫她的時候聲音是這樣不同,隱忍而痛苦的,隨時求死一樣的絕望感。這是安白絕對沒有的情感。他的表情里似乎沒有多少褻瀆。他的確是想殺死她,直接的殺意,而不是像安白一樣渴望與她有什么未來,又擰巴地遲遲不肯承認。于是,她被引誘得有些沉迷了。

    “誰在那邊?”安白一驚,喊道:“奈苗!你在嗎?”

    她瞇著眼睛看自己對面的人,他的溫度像火爐一樣燙,惹的她頭也開始發熱,昏昏沉沉。

    “我在啊……”

    她的聲音懶洋洋的,粘膩得像是在火海中融化的雪人,冰變成了水,火舌燒到了深處。

    “……你在做什么?”

    她被撫到疤痕時不由得輕輕地哼起來,控制不住地抬起手,摸向他的臉。比接吻更加親昵的舉動。

    “我在……殺人!

    她輕聲說。

    不知為何,原辰忽然憤怒起來。

    “小騙子!

    他毫不掩蓋自己的音量,清清楚楚地說出來,讓電話那邊的人也聽得見。那一瞬間,他的手猛地探上去,攥緊她的脖頸,籠罩住他的大貓也同時合上了嘴。緊緊的咬合中,冰與火的交纏中,海浪撞擊著礁石,火山迸發,洪水滔天,屏障碎成了塊,像一場雨,紛紛地墜落在原辰支離破碎的精神世界里。

    一切都被破壞掉后,奈苗吐出一聲漫長的呻.吟。她閉上了眼,隨意地踢開已經被掛斷、發出忙音的手機,將身上癱軟斷線的人也丟在一邊。啵的一聲,那東西拔了出來,飆飛一絲水跡,然后就是人重重倒地的聲音。

    她沿著墻壁緩慢地坐下,輕輕嘆了口氣,捂住了自己的臉。

    第32章 巔峰 墮落

    安白趕來時, 奈苗仍舊蹲在墻角,頭埋在膝蓋上。她整理過身上的衣服,但沒法擦掉地上的水漬, 更別提空中那股不同的體.液混在一起的淫.靡味道。

    小巷附近空空蕩蕩, 看來那個人已經離開了。

    “奈苗!”

    奈苗從一聲怒極的吼聲中回過神來。她也不知自己在這里蹲了多長時間,按照安白趕來的速度,應該不會太久。她有些呆滯地轉過頭, 目光輕飄飄地越過安白, 轉到身后的那片空地。

    剛才她把原辰的身體丟在了這里。精神屏障破裂并不會導致死亡,但會帶來劇烈的痛苦,也虧他能在這種情況下還不聲不響地離開。

    “……上尉!

    奈苗輕輕地喚了一聲。

    她原本準備將原辰離開的事情告訴安白, 捉拿一名在逃中的墮落哨兵可以得到錢。但她后面的話還沒說出來, 就被扯著領子拎了起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奈苗嘆了口氣, 推搡著安白的胸膛, 懨懨地說道:“輕點,我有些累!

    安白氣得冒火,語氣更重幾分, 動作倒確實輕柔了些,從扯領子轉去捏住奈苗的肩。他向前一步,將奈苗再次逼到墻角,和剛才原辰如出一轍的動作與壓迫。

    他深吸一口氣, 強壓住自己攻擊的沖動,壓抑地低聲道:“……你為什么總是做這種事情?”

    這種事情?

    奈苗這才想到,他是不是以為這時和暗雙那此的情況一樣, 在愉快地“玩水”。

    或許,本質上也沒太大差別,但至少表面上還是不一樣的。這次是原辰的強迫, 加上攻擊手段一時罷工,她只是無所謂地順勢接了下去。

    “這么做有什么意義?你真的喜歡這樣嗎,還是說,你只是用這種事情來氣我!”

    安白聲音發顫,攥住她肩膀的手也不自禁地更加用力。奈苗感覺到,他有些失控了。大概是被她答應恩斯暫時離開的事情刺激到,現在任何一點小事都會讓他崩潰。

    奈苗靜靜地盯著他,沒說任何話,心里短暫地思考了一會:要保證安白情緒安定,要讓跟恩斯去前線的事不出亂子……但是很快她又感到厭煩。大概是原辰的行動超出了她的預期,而現在她又確實處于某種釋放和攻擊過后的虛空中,想了一會,就覺得一陣煩躁。

    安白太纏人了,感情上又不坦蕩,著實麻煩。

    “你要是再這樣,我也會做同樣的事情!”

    果然,還沒多久,他就開始說上這樣的氣話了。

    奈苗不著痕跡地笑了笑,覺得這小孩子心性的發言實在可笑,軟弱,而且無力。

    她緊緊向后靠著墻壁,盡可能和安白保持著距離,兩手抱肩,一副略有提防的姿態。

    “你以為我是因為喜歡才這樣做嗎?”

    安白瞳孔緊縮,慌亂起來,急促道:“你是,被強迫的?”

    奈苗直直地望著他,不置可否。

    “一直以來都是嗎?和暗雙……也是嗎?”

    奈苗看到他眼中復雜的情緒,憤怒和悲痛之下,又有一絲寬慰的輕松之意。若是她成為暗雙的受害者,就顯得她對安白更加專一,忠誠,顯得她對他擁有愛意,哪怕她因此承受了傷害,他也會因此慶幸自己的心病得到紓解。

    如果承認,那大概會是一個他期待著的答案。也是一個會給她省下很多麻煩的答案。

    但他眼里的微妙讓她有些不爽,以至于她不想這樣輕松地解決掉這件事。

    “有時候是!蹦蚊缱罱K回答,“有時候,是我自己強迫自己。畢竟,我已經來到了這里,我已經決定要留下來。所以一切要經歷的事情……我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沒有得到預期的回答,安白神色一黯,“……你不必這樣。白塔沒有那么不堪。而且現在有我保護,也有恩斯……”

    說到這里,安白頓了頓,但恩斯的確是他們目前能接觸到的權利最高層,他還是繼續說了下去:“他也會保護你,你不用再自己承擔一切。如果是他們違規,告訴我,我會把他們都……”

    他似乎咽下去一個不合適的詞,半晌后才開口,聲音干澀。

    “按照規則處理掉!

    奈苗仍舊沉默地望著他。

    “你告訴我。是或不是!卑舶椎恼Z氣中隱隱帶了一絲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懇求,“是他——是他們強迫了你,是他們違規。你只要說是,我會替你解決掉一切麻煩。”

    奈苗笑了笑,用手臂將自己裹得更緊了,輕聲說道:“是我違規了!

    “……”

    那沉默像是要吞噬掉一切情緒一樣窒息。

    失望在他眼中清晰可見。可惜他沒能擦去這份感情中的污點,他愛上的不是什么天選伴侶,而是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從一開始,就最討厭。

    他的手無力地垂下去,嘴唇張開,想要說些什么,但什么也沒說。高大的身軀微微躬起來,一種忍耐疼痛的姿勢,那疼痛大概來自心臟。

    他感到有什么東西纏上了自己的身體。

    安白抬起頭,看到那只大貓,它正在隔著他的意識舔舐他的精神體,帶著倒刺的舌頭刮過蜷縮著的金毛,稍一用力就可以將他沒有防備的精神世界擊碎,如他一直期望著的一般,這時候她倒是想要滿足他了。

    狗要怎么保護一個沒有受到傷害的主人?

    他與他的狗一起怔怔出神的那時候,冰涼的手攥住了他。

    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十分可笑,這樣的距離與被撕碎的期待感居然強烈地喚醒了他,就算心臟疼到難以呼吸。手掌將束縛解放開,輕柔地從下方裹住他,興奮得脹痛。此時此刻,調情變成了厭惡,一想到她就是這樣對待每一個人,一想到這只是一個讓她存活下去的手段,而他可能只是一廂情愿地欺騙自己擁有被愛的假象,他就有些想吐。

    他就更加興奮。

    安白睜大了眼睛,低下頭去看那只手,和手邊衣底上清楚的白色印記,事情發生過的痕跡,他聽過了,此刻也看到了。他本應該像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樣推開她,但事實是他一動未動,維持著這樣近到不合規矩的距離,任憑她做出違規的事情。不拒絕就是應允。應允,就是,違規。

    安白更加厭惡,他的內心無比抗拒——他這樣以為著。但那只手牽引著他向前時,他恍惚地瞇上眼,精神世界中的金毛犬就這樣順從地向前走去,試探著踏入,緊接著一路急喘的小跑,順暢地闖入新世界。

    …豐盛潤澤的精神世界。

    就這樣違反了第三十條禁令。

    他一直低著頭看著那里,而她一直在看著他,看著他的表情,細細地觀察著他,然后發出一聲悶悶的笑,說道:

    “上尉,你怎么也違規了?”

    “……,沒有……”

    “不是么?那你為什么在動?”

    “……”

    “你為什么……還動的這么……”

    她說不出話來了。腿被箍住,猛地抬起來。黑貓柔軟的肢體懸空著,因而進的更深,精神體迅速地侵蝕著彼此。

    片刻后。

    “你告訴我違規的是他們!

    “是我。”

    啪。

    “你告訴我,你沒有對別人這樣做過!

    “我做過!

    啪啪。

    “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這樣,你很生氣……”

    生氣的代價實在劇烈。好一會她都沒能說出任何話,并控制不住地叫起來,幸而周圍沒有人,她也不必多隱忍。

    奈苗深深地呼吸,蹙著眉時卻勾著笑,她的手撫摸他的臉龐,然后勾住他的脖子,使得他們的胸膛更加貼近。結結實實交錯在他腰間的腿如此用力地纏著他,動情時和那處一起纏得更深,好像她很需要他。

    登頂之時她仰起頭,揮著手扇了一巴掌。安白一個愣怔,動作短暫停歇之時,聽到她笑著說道:“你要我打你的。”

    他呆望著她,汗浸濕了臉,流到上翹的嘴角上,眼睛也彎起來,紅暈從臉頰蔓延到鼻尖,素白的臉也因此變得生動。

    “上尉,你太興奮了!

    奈苗在向他笑,真情實意的笑,那一瞬間他明白之前她的笑容有多么虛假,但此刻卻是真的。

    他因這樣的表情而更興奮了。

    “你喜歡嗎?”

    “不!

    安白緊緊地皺著眉,恨恨地說道。他恨自己不爭氣,明明應該唾棄,卻只是在亢奮,明明該停下,卻更用力。

    他不需要打開手機,就能感到她的心跳,比之前那個人在時還要快,是他讓她更開心,還是他更猛烈?他不知道,只是不自禁地因此而更興奮。他恨自己也恨面前的人,于是又快又狠,活水滋潤的響,讓她不斷地再次仰起頭。一切都在讓他變得眩暈,肌肉膨脹,全身充滿力量,他的精神體早已跳出來,他們的世界早在不知不覺間混成一團,混亂之中,聽到她的聲音貼著他的耳膜,在他的世界頂端響起。

    “上尉……我們好像真的很配!

    “你有感受到嗎?完美的契合。”

    她戒指上的蝴蝶結隨著她的身體而上下起伏,像一只翩翩飛起的蝴蝶。他為她打造出來的,承載了她心跳的東西,向他發出了電流,連通了他們的身子。貓也終于忍不住了,撞碎了他的精神世界。

    “和我一起墮落吧,上尉……安白!

    第33章 不該 深淵

    安白從不知道, 他的精神體在亢奮時居然會如此修復得如此迅速。

    那只貓將他的世界整個擊碎,電流自脖頸貫穿全身,仿若一道閃電從頭頂劈來, 將他從身到心都劈成了一地碎片。他看到她因興奮而緊縮的瞳孔, 黑瞳中映照出自己痛苦的面容。那里被夾擊得太緊,一瞬間便控制不住地釋放出來,可又因電流而在劇烈的疼痛中支起來,未曾停過。碎片就在他自己的低吟中拼了起來, 光潔平整如新。

    他的狗焦急地原地轉動,到處聞聞嗅嗅,尋找來過的貓的味道。很快它便發現貓又來了, 巨大的尖爪從天而降, 將它與它的世界一起撕成了兩半——第二次, 第三次。一次又一次。

    安白急促地喘著, 靈魂深處痛苦的尖叫從喉中擠出時只剩一些低吼,因為她開始吻他了。

    “痛……痛!彼f,聲音被吞進唇里。她的眼像一片海, 那樣專注地盯著他,將他所有的疼痛都容納進去,平靜的海面之下暗潮涌動。

    奈苗擦去他唇邊的水,不知是汗是淚, 還是接吻時溢出的津液,又或者三者混在一起。“可你明明就很喜歡!彼p吟著、起伏著說道,“明明、就是。”

    是喜歡嗎?或許是吧。至少他的身體與心靈都已經徹底臣服, 只是一味地享受?伤烤故窍矚g精神世界一次次被撕裂的痛感,還是喜歡她這樣全心全意地笑著看自己?

    “你真的……”顫抖的唇里吐出一些破碎的字,斷斷續續的, 連不成句,“愛……”

    碎裂,抽搐,隨即世界的盡頭泛起無盡的白光,刺痛,刺痛……又是刺痛。腦子攪成一團,世界一片混亂。他無法崩壞也無法倒下,昏昏沉沉地睜開眼,咬著牙繼續說。

    “愛我……嗎?”

    他這時忽然想到,他們第一次精神結合不該是這樣的。不該違規也不該痛苦,不該支離破碎,殘破不堪。從他陷入迷戀后這樣的想法不曾停歇過,從初吻到如今,沒有一秒按照他的理想發展——明明是天選的伴侶,明明心意相通。

    明明他討厭一切污點,不管是落著在制服上的,還是落著在人生上的。

    “如果愛我,為什么要……選擇……”

    “……離開?”

    陰暗小巷中滿地狼藉里,另一名哨兵來過的氣息還沒散去。從未有過的狼狽而不雅的姿態,以及讓他瘋狂的膠著。一股憋在胸膛的氣終于嘶吼著呼出來,他勾著她雙腿的手更進一步向上,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頸。

    “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他看到奈苗咬住了牙,她一向平靜安和的表情也終于出現了裂痕,如她那亂顫的丑陋的疤痕。細密的汗水汩汩流下來,發絲被浸濕成縷。

    她也同他一樣混亂著,這讓他好受了許多。

    “現在……”她盯著他的眼,“此刻!

    她的胸膛劇烈地起伏,深深的呼吸,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積攢說出那句話的勇氣。既然如此艱難,那一定是她的真心話吧?安白想,摒住了呼吸,等她說出那句對他的審判。如果她在最真心的時刻選擇將他甩開,那他大概也只會順勢離去,丟掉陷入泥污的心愛的項圈,放自己自由。

    若真若此,倒松了口氣。

    “是愛的!

    可她偏偏這樣回答。

    她咬著牙、攥著拳說出來,又緊緊地裹著他,燃燒一般的熾熱溫度。胸口離得那么近,連心跳都貼上了,以同樣劇烈的頻率共振著。

    奈苗閉上了眼,世界黑下去。她死去一般松倒在他懷里,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背,像一艘船沉迷在夜海的波動之中,隨波逐流。

    她短暫地松懈下來。

    偶爾沉溺于快感,忘記砸在心上的使命,煩躁和壓力連同攻擊的欲望一起釋放出來,也沒什么。隨心所欲地,在被演繹的人面前露出自己本來的面目,在她有限的記憶里,大約也是第一次。

    畢竟到了此刻,她已不再害怕他造成什么威脅,也不害怕他會離開。在狗面前,短暫的失態又有什么?

    他弱小而無價值,但也因此是安全的。

    “違規是快樂的事,是不是?”

    奈苗輕聲問道。

    脖子上的手松了力度,抹在咽喉的手指向后滑去,扶住她的腦后。

    第八次破壞和第九次重建。第十次攀頂。

    短暫的停歇中,安白咬住她的耳朵,喃喃自語般低沉地說道: “……不要離開。”

    第一次共同墜入深淵。

    最能與她擁有未來的方式,大概是墮落吧?

    ……

    這場鬧劇收場時,已經很晚了。

    小巷的混亂由安白處理。幸好那里是監控的死角,除了他們二人的記憶外不會留下任何證據。她說了那人是原辰,安白便急沖沖的離開了,大概要將這個逃犯緝拿歸案。

    如果能抓到,可以分給奈苗這個目擊者一筆賞金,但若抓不到,她也無所謂。

    她換過衣服,走向醫療隊的方向。

    如果可以,她更想在那棵樹下放空一會,不思考任何事,就只是坐著?梢恢钡浆F在艾爾都沒有發來消息,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不能再耽誤時間。

    奈苗一路都在想,要如何調整自己的狀態,偽裝得和平時一樣。她有些懨懨的,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致,步伐輕飄,眼神迷離。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欣喜的、意外的、讓她內心有些動搖的。這些不能都告訴艾爾,但至少此刻她想要一個讓她心安的人在身邊。

    “你好,我找下艾爾!

    夜色中,衣著單薄的少女裹緊了外套,唇色因寒冷而發白。她面上沒什么表情,眉眼間有種淡淡的疲憊。

    “艾爾?”值夜班的醫療兵怪異地看了她一眼:“他跟隊走了!

    “……什么時候?”

    “剛剛,十分鐘前,他們隊出發了。本來他剛下前線,應該休息一陣子,但他非要去。”醫療兵回到值班室,拿出一個包裹來:“這是他說留給他朋友的東西。應該就是你吧?”

    奈苗沉默地接過包裹,仍舊沒什么表情,只輕聲說道:“……謝謝!

    等到她走遠了,臉上才出現一絲無暇遮掩的慌亂。她急忙打開包裹,里面是幾袋污染物的血。

    他離開了,什么也不說的離開了。

    奈苗怔怔的愣了很久,胸口隱約傳來一絲疼痛,一時不知那來自傷口還是心臟。她沉默地吞下了幾顆爆發素,將血涂抹在頸上,閉上眼,將急促的呼吸壓到平靜。

    她萬萬不想與艾爾產生隔閡,他本該是她在這混亂世界里的一劑定心藥。

    可如果藥沒了,日子也不是不能過。計劃照常進行,其余所有都是小事。

    奈苗打開手機,發送兩條消息-

    我通過了轉正考核-

    恭喜下我吧,艾爾?

    她沒再看聊天界面,合上手機,回到了宿舍。

    客廳開著燈,鯉諾窩在沙發里睡去,莓拉坐在她身邊,盯著桌上的空酒瓶發呆。角落里擺著一個未開封的小蛋糕。

    見奈苗進屋,莓拉眼睛一亮,跑過來挽住她的手:“你終于回來了。我買了蛋糕,慶祝你通過考核!”

    “謝謝你!

    奈苗定定地望著她,露出一個微笑。她的笑容一向完美無瑕,但不知為何,此刻莓拉竟感到一種搖搖欲墜的破碎感,像是笑里藏了濃重的悲傷。

    莓拉嗅到了濃郁的血腥味。

    “……你吃了很多藥?”

    “為了考核!

    “……”莓拉欣喜的眼神暗淡下來,聲音也變得低沉:“我理解。”

    雖然她不想奈苗走上鯉諾的老路,但這是為了通過考核,做什么都可以理解。

    兩人走到沙發旁,莓拉搖了搖沉睡的鯉諾。鯉諾像是暈倒了一般,怎么都晃不醒。

    “抱歉,她喝多了!陛瓱o奈地笑了笑。

    奈苗轉頭看那一桌子空瓶:“酒還有嗎?”

    莓拉瞪大了眼,“吃了那么多藥,不能喝酒!”

    “就一次!蹦蚊绯蹲∷男渥樱p輕晃了晃,撒嬌一樣地說道:“就一次嘛。”

    “真的不可以……”

    莓拉還想說些什么,可燈光照耀下,奈苗的眼中似乎閃過一道淚光,雖然只有一瞬,好像這是她的錯覺,但她忽然說不出什么勸阻的話了。

    “……那里還有半瓶!

    奈苗將那半瓶酒盡數灌了進去。視野里出現重影時,她終于覺得心里舒服了些。

    “鯉諾每一任室友都只待了很短的時間!陛鋈徽f道。她頓了頓,手指輕輕撫向鯉諾的眉間,推開那在夢里也解不開的結:“任誰看到她,都會想,一定不會讓自己變成這樣的?伤齻冏詈蠖家粯!

    她抬眼看向奈苗,輕聲道:“而你比她們都要更快一些!

    奈苗并未接茬,她拆開蛋糕的包裝,慢慢地品嘗著。一整塊蛋糕都吃完后,她將叉子輕輕放在一邊,說道:“如果我沒有堅持到現在,就吃不到這么好吃的蛋糕了!

    莓拉心中一時間五味雜陳,她向奈苗貼近了些,輕聲道:“如果……如果你喜歡,我每天都可以買給你,不需要你堅持什么!

    奈苗順勢低下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莓拉,如果我不來白塔,還能遇到你嗎?”

    莓拉一愣。

    奈苗勾起她的長發,在指尖把玩,“我覺得,認識你真好。”

    語氣輕描淡寫,好似只是隨口一說。

    莓拉的臉唰的一下紅起來,小聲道:“我,我也這么覺得!

    白塔里的人大多壓抑,就連與她相好的鯉諾都沒有這樣直白地向她表示過愛意。她一時間心潮澎湃,只想再買幾塊蛋糕送給奈苗,或者其他更好的東西。

    “莓拉……”奈苗聲音軟軟的,難得脆弱的語氣,“可以幫我個忙嗎?”

    莓拉急忙點頭。

    “你很了解我們的戒指吧。有沒有辦法,讓它對自己釋放電流,在心臟停跳的時候,在用不出精神體的時候……重新喚醒身體!

    第34章 毀滅 怎樣不悲觀

    “不行!

    與奈苗的預料不同, 莓拉拒絕得無比堅定。

    “你遇到副作用了吧?”她將桌上余一口的酒瓶拿走,擺到沙發角落,語氣堅決:“用不出精神體, 就說明你真的需要休息了, 不要過度損耗自己!

    奈苗坐直了身子,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你可以做到嗎?”

    “……我或許可以,但真的不行。如果是我剛認識你時, 也許會答應, 可現在……”

    “現在?”

    莓拉頓了頓,輕聲說道:“……我只是想,如果鯉諾注定會離開, 希望你能陪我久一點!

    她側過頭, 略有些羞赧, 心臟激動的砰砰直跳, 隱隱期待奈苗會給出什么反應。

    奈苗站起身來,輕輕摸了下莓拉的發頂,說道:“我會的, 晚安。”

    與往常一樣,平淡的聲音,標準而并未動容的微笑。說罷,便轉身回了房間。

    莓拉轉頭看向滿地酒瓶, 身后的鯉諾沉睡不醒,一時間心中酸楚,悵然若失。她還有好多話想和奈苗說。不聊無窮無盡的工作、白塔或者哨兵, 就只是聊聊她們兩個人。

    有時她覺得,自己好像從未走進過奈苗心里。

    鯉諾醒來時已是次日正午,宿醉難熬, 渾身酸痛。她頭昏腦脹地坐起身,茫然地四周張望一圈。

    屋里空無一人,客廳被收拾得十分干凈,自己身上蓋著被子,被角都被細致地掖好,是莓拉的作風,F在這個時間,莓拉應該去幫她做今日任務了。

    她一拳打在沙發上,懊悔地捂住臉。沮喪了沒一會,身后有人忽然說道:“不高興?”

    鯉諾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看到奈苗正站在房間門口,對她淡淡地笑。

    “……你不去工作?”

    “我做完了,回來休息。”奈苗說道:“但是莓拉沒有,因為她要做雙份!

    鯉諾臉色陰沉,從床上跳下來,邁步時發出噔噔的響聲,大概是憋了一肚子氣。客廳與臥室狹窄的走廊容納不下兩個人通過,她用肩撞開奈苗,徑直往里走。

    “莓拉為了讓你留下來,已經在沒日沒夜的工作了。”

    鯉諾腳步一頓,手停在門把手上,遲遲沒有按下去。

    奈苗說道:“是時候自己賺點積分了吧?”

    鯉諾冷笑一聲:“說的容易。照你這個吃藥速度,很快你就會理解我!

    “我現在就理解你!蹦蚊缙届o地說道:“控制不了精神體,能療愈的程度有限,而因為狀態不好,只能被分配到最底層的工作,得到的積分少得可憐,為了存活下去而不停地工作,精神體更進一步損壞。然后,惡性循環!

    鯉諾沉默不語。

    奈苗兩根手指捻著一張身份卡,遞到她面前。

    “報酬相當豐厚的簡單工作,要不要接?”

    鯉諾側眼瞥過去,那身份卡上寫著奈苗的姓名。

    “……你的任務?”她半信半疑地說道:“我們關系還沒有好到可以交換任務的程度!

    “我剛來時,也做過你的任務!蹦蚊缈吭趬ι,歪著頭看她:“而且,如果你走了,莓拉會很難過,那樣就沒人在我難過的時候給我買蛋糕吃了。”

    鯉諾猶豫著,沒有接過來,而是問道:“……要我做什么。”

    “幫我說服她!

    鯉諾重重地嘆了口氣,也靠在墻上,兩人錯開一臂的距離,相對而站。

    “我昨晚聽到了。莓拉不會答應的!滨幹Z低下頭,伸手擰住自己皺起的眉心,“因為她在意你!

    “原來那時你醒著!蹦蚊巛p輕笑了笑,說道:“她不答應我,但未嘗不會答應你!

    鯉諾仍沒有接過那張卡,似在思索。

    “我們的處境一樣,鯉諾,未來我會變成你。我不想變成你!

    鯉諾剛要發作,卻聽奈苗又說:“我想要你變回去。就像還在學校時,我看到你的那樣!

    變回她曾經光輝耀眼的模樣。

    鯉諾越發煩躁了,她攥緊拳頭,指甲卡緊肉里,壓抑地低吼道:“怎么才能——”

    “用電流強制喚醒!蹦蚊绱钭∷募绨颍敝钡赝J真地說道:“我來做這個方法的實驗體!

    ……

    莓拉從療愈室走出來時已經無比疲憊,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睡一會。她垂著頭快步向前走去,卻被人攔住了去路。

    她抬起頭,看到鯉諾神色復雜的臉。

    “莓拉,我想要開始好好工作了!

    莓拉驚訝道:“你能接受這些繁瑣的雜活了?”

    “……不是雜活。是奈苗給我的,一個長期療愈的收尾工作,只需要再做幾天,就可以拿到100%療愈的獎勵積分!

    “你們的關系變好了呀!陛牢康匦Φ溃骸罢婧谩!

    鯉諾不置可否,繼續說道:“代價是,幫她改造戒指。”

    莓拉臉色一僵。

    “……我不想做這件事!

    “莓拉,我知道你不想,但是我需要!滨幹Z低聲道:“我現在無法承擔太多基礎工作,這個任務可以短時間內獲得大量積分,把我的等級拉高,我不僅可以留下,說不定還可以很快回到二層……甚至三層。這是我重新開始的機會!

    “可是……”

    “這對我們三個都好!”鯉諾握住她的手,難掩激動道:“她得到重啟身體的能力,我得到積分并留下來,你得到……”

    鯉諾抿住唇,聲音驟然放輕,“……你得到我!

    莓拉卻甩開了她的手。

    “這對我們三個都不好!”她痛苦地搖頭,“你拿到了積分和錢,只會去買爆發素,奈苗拿到新戒指,只會去過度使用自己的身體,而我,就是破壞掉你們兩個的罪魁禍首!

    “……不要這么悲觀。”

    “可你現在這樣墮落,要我怎么不悲觀?”

    話一出口,莓拉立即后悔起來,她想要抱住鯉諾,卻被鯉諾向后避開。她焦急地解釋道:“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滨幹Z垂下眼,死死地咬著牙根,“她們都變成了我的樣子。而我……”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臉,聲音顫抖,帶著哭腔:“而我離開時,你希望還有人能陪你!

    昨晚,鯉諾醒著。

    莓拉如遭雷劈一般,慌得去掰鯉諾的手臂,想看她的臉:“不,我、我們……”

    “我們……”鯉諾說道:“本來也只是……打發時間。對吧。”

    “不是那樣的!陛趺匆碴婚_她的手,索性放棄,直接整個抱住她:“我不想你離開,我不想!

    鯉諾不再說話,慢慢地蹲下去,將自己縮成一團,像縮回殼里的烏龜。莓拉就這樣一直抱著她,讓她順勢躺在自己懷里。她抬起頭,看著白塔圣潔的天花板上那盞耀眼的水晶吊燈,忽然覺得這燈如此遙遠,雖然抬眼就能看到,但無論如何都夠不到。

    良久,她低聲道:“……我會幫你。”

    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有些紊亂的步伐。莓拉身子一抖,猛地抬起頭來,作為一名向導,她敏銳地嗅到了一絲哨兵即將崩壞的味道。

    那遠去的背影有著一頭華麗的金發,被璀璨的吊燈照耀得閃閃發光。

    辦公室內,有人門都沒敲,直接闖進來,說道:“我要一起去!

    恩斯并未抬頭,繼續批改著文件,悠然說道:“你還有很多工作沒完成!

    那人俯下身,按住桌沿,一個十分不合規矩的失禮的動作,又將恩斯手中的文件扯出來。

    “我、要、一、起、去!

    恩斯終于從案牘中抬起頭來,淡然地看著對方,說道:“在你十歲以前時,這樣撒嬌還算可愛。但現在你是一名軍官!

    “我是上尉。”安白說道:“所以我有去前線的權力!

    “需要你去時,你才可以去!

    “那就讓她也別去!

    “……”

    恩斯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忽然蹙起了眉,沉聲問道:“你的精神世界被破壞了?”

    安白知道恩斯感知敏銳,但也沒想到他作為一名哨兵,還能在未進入自己精神世界的情況下如此迅速地察覺到他的變化。

    他向后退了一步,提防地抱住雙臂,說道:“你讓我做了太多我不想做的工作。所以,偶爾我會修復的比較慢。”

    不想做的工作。

    安白從未這么直白地說過。

    恩斯望向安白的雙眼,那雙與他如出一轍的金色瞳孔倔強地瞪視著他,有些讓他感到陌生的情緒。

    獅子徘徊在金毛的世界之外,嗅到其中濃郁的血味,不敢貿然闖入,生怕自己龐大的身軀將那殘破的世界撞得粉碎。

    安白身上自然是發生了什么的,不過看這副表情,就算問,也不會說。十有八九,是和奈苗要隨他離開的事有關。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一樁小事而已。奈苗雖然有天賦,但白塔最不缺有天賦的人,若是安白想要,留給他也沒什么?赡菓撌前姿p給他的,而不是他打破了規矩搶來的。

    不論作為叔侄,還是作為上下級,安白都應該完全服從他的命令。

    恩斯將筆轉了一圈,啪地放在桌子上,說道:“后天之前,把你自己修好!

    后天,是他要帶奈苗去前線的日子。

    安白沒想到自己破罐子破摔的做法居然這么快得到了許可,驚喜地瞪大眼,立即應道:“好!

    他轉身就要走,又聽恩斯說道:“不能找奈苗。你現在的狀態需要找一名高級向導處理,由諾雪來吧!

    “我——”安白眉頭一皺,正要反駁,恩斯淡淡道:“還想去嗎?”

    “……我知道了!

    安白生怕多說幾句恩斯會改變主意,就這樣答應下來。

    他到達指定的療愈室時,諾雪已經在屋里等候了。她看到他時,似乎下意識地高興起來,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但很快又想到他們之間早已只是普通的療愈關系,而安白有了一名與他兩情相悅的向導,表情又慢慢淡下來。

    他們兩人隔著一張桌子,默契地伸出手,卻沒有觸碰到彼此,隔著一拳的距離放好。雖然誰都沒說什么,但也知道,曾經那些秘而不宣的情愫已經完全成了過去時。

    “老師,恭喜你,找到了你命定的人!

    “謝謝。”

    兔子輕跳到城堡邊緣。她已經從恩斯那里得知,安白的精神世界需要修復,可也還是在看到那一片荒蕪的廢墟時心痛起來。

    “怎么搞成了這樣?”

    安白沒有回答。

    無論如何他也說不出,這是在與他所愛之人反復的交合中坍塌掉的。

    諾雪雖然驚訝,但也見過各種各樣的精神廢墟,還算冷靜地走了進去。

    城堡正中,精神體縮在一塊落下的巨石后休息,曾經金閃閃的皮毛上遍布血污與灰塵。

    兔子正要療愈時,那金毛忽然轉過頭,一雙紅色的眼睛緊緊盯著它,兔子嚇得一顫,向后跳去。

    金毛身上的毛發立起來,末端被血染成紅色,像是一只墜入凡塵并仍在燃燒著的太陽。它火燒的雙眼閃了閃,四周的城堡開始轟隆隆地向下塌陷,一座座纏繞著頭骨和殘肢的鐵籠升起,華麗古典的城堡霎時間成了陰暗的地牢,金毛守著牢籠的門口,發出御敵的低吼。

    “……老師?”

    諾雪捂住自己的嘴,身子都顫抖起來:“你怎么……墮落了!

    安白是最不該墮落的人。

    他擁有絕大部分哨兵沒有的自愈能力,以及從小訓練出來的堅定意志。他將白塔作為絕對擁護的信仰,因此他的精神世界無比堅固,無論遭遇了什么,都會恢復成最初的樣子。

    他是遭遇了多么恐怖的事,才會變成這副模樣?

    “不……還有救!敝Z雪再顧不得那些隔閡和需要擺出的距離感,一把握住他的手,激動道:“我會把你救回來的,老師。雖然,會有點疼!

    ……會有點疼哦。

    熟悉的聲音從記憶深處響起。安白微微蹙起了眉。和奈苗第一次見面時,她就是這樣說的,那時他十足看不起她。后來,她讓他痛了無數次,從身到心。

    “需要攻擊我?”安白問道。

    “是的,雖然這樣會改變你的精神結構,但也是這種崩壞度下最快的方法……”

    諾雪徐徐講述著,趁他不注意,一群兔子忽地從四面八方涌上來,將整個地牢拋成了巨坑。安白疼得一顫。他記得以前被諾雪攻擊時還有被摧毀的快樂在,也是那時他發現了自己與其他哨兵不同的癖好?刹恢獮楹危F在他只感到純粹的痛苦,而無一絲快感。

    諾雪安撫地摸摸他的手背,說道:“我在療愈了,很快!

    她的療愈能力比奈苗成熟許多,幾乎不需要花太長時間,就讓安白的精神世界重建起來。那地牢比上次少了幾分陰翳,地牢犬的目光也不復兇惡,身上的血跡少了大半,看起來更加像金毛最初溫順喜人的模樣。

    “老師,你感覺怎么樣?”

    “有點……怪!卑舶撞话驳刈プ》鍪,忽然想起在被奈苗反復攻擊的那個晚上,他的腦中也一直升騰起這樣怪異的感受,但更大的快感覆蓋了所有情緒,那時他并沒意識到自己的變化。他忽然想起什么,問道:“……改變精神結構?”

    “是啊。我被做實驗時……”說到這里,諾雪的聲音低下去,但她很快從過去的情緒中走出來,繼續說道:“他們發現,解救一名剛剛墮落的哨兵,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擊碎他的精神世界,再療愈重建。只不過這會讓精神世界發生一些細微的變化,有時哨兵本人的狀態和想法也會隨之改變。”

    “那么,匹配的方式,也會變嗎?”

    “……會的。老師,我想現在我和你,應該已經不再是99.9%的匹配度了。我現在在你的精神世界里,待得沒有那么順暢!敝Z雪垂下眼,扯起一個苦笑:“雖然,你可能也不在意這個!

    安白猛地站起來,椅子向后反倒,發出一聲巨響。

    如果被諾雪破壞重建,他和奈苗的匹配度,也會變化嗎?

    “不療愈了。”他說著,向門口走去。

    諾雪一愣,沖上來抓住他的手腕:“你要去哪?你這樣很危險……”

    “我現在很正常!卑舶妆硨χf道。他的語氣不像一名已經墮落的哨兵,反而更多平靜,祥和,說是冷靜,更像是一種接納命運一般的坦然,“我現在這樣,感覺很好!

    他回過頭來,對諾雪淡淡地笑了笑,“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陌生笑容,一點也不像她認識的的那個老師,那個雖然壓抑、自傲,但同時也鮮活真摯的老師。

    諾雪忽地感到一陣毛骨悚然,驚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要就這樣毀掉這里。這個一直拘束著我的地方!

    諾雪慢慢松開了手。

    她以為自己的心早就死去,但現在仍覺得一陣撕裂的痛感。是奈苗改變了他,還是他自己改變了自己?她不知道,這個陌生的安白讓她感到害怕。安白從來都是那個保護著他們的角色,他信仰白塔,守護白塔,可此刻,他卻說要毀掉這里。

    連這里都能毀掉,他還有什么不敢破壞的?

    “……只是想想。”安白聳聳肩,笑容自然了些:“我沒有那么瘋狂。”

    他拍了拍諾雪的肩膀,轉身走掉。

    這突然的親昵,更像是一種告別。

    她呆愣地目送著安白走出療愈室,聽到他在和某人通話,以一種平靜到死寂,但同時又欣欣向榮、充滿期待的詭異語氣說道:

    “奈苗,和我一起離開吧!

    “就在今晚,離開,白塔!

    第35章 背叛 心跳缺失

    安白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諾雪呆坐在那里,沒聽到后面的話。沒過一會,手機震動, 是恩斯發來了消息-

    他的墮落程度是多少?

    諾雪嘆了口氣。她早該想到的, 恩斯會指定她,正因為他已經察覺到安白的狀態,需要她用到攻擊型精神體。雖說現在哨兵墮落已經十分常見, 可一旦被白塔發覺, 就會進入拘束體系,被施加手銬或囚禁。不論如何,她也不忍心看到安白淪落到這樣的境地。

    畢竟他那么驕傲。

    良久, 諾雪回復:-

    他已經恢復了。

    消息發出之時, 她像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 毅然決然地沖出了療愈室。她需要在安白的情況變得更糟糕前將他治好。如果他不愿意接受她的治療, 那么就去找奈苗。

    她從未如此慶幸過,那位向導和自己擁有著一樣類型的精神體——即使,她曾因自己被“替代”而無比悲傷。

    她幾乎跑遍了整個療愈區, 最終在那顆樹下找到了奈苗。那時天已經黑了,絕大部分士兵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奈苗孤身一人坐在樹下,目光定在某處發愣, 像是正在等誰。

    諾雪氣喘吁吁地站定,緩了好一會,才問出話來:“你在等老師嗎?”

    奈苗好似對她的到來并不意外。她側過頭看著諾雪, 平靜地說道:“我在等一個人回復我。”

    “誰?”

    “艾爾!

    諾雪對這個名字沒印象,也沒心思深究,她走上前, 說道:“老師給你打電話了吧。”

    奈苗點點頭。

    “他說要和你一起離開白塔。你答應他了嗎?”

    奈苗說道:“是的!

    “……正好!敝Z雪沉聲道:“只有你能救他。”

    她將安白的情況簡單講了遍,又說了用攻擊型破壞重建的理論。說到這里,奈苗淡然的臉上終于出現一絲波動——她挑了挑眉,說道:“諾雪姐姐,你現在說這個有點晚了。他說我必須在今晚和他一起離開這里,不然就毀掉白塔。但我還不能離開。”

    她垂下眼,低聲道:“我以為他已經沒救了!

    諾雪一愣,她不知道奈苗這話是什么意思,但總覺得像是有一股陰風從腳下升騰起來,身子骨一陣陣發冷。

    “……你想說什么?”

    奈苗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抓著樹枝一點點爬上去,穩坐在那顆大樹中間的粗枝椏,低頭說道:“你也來看著吧!

    諾雪三兩下就翻了上去,坐在她后方。這里可以看到一層大廳很遠的地方,有個熟悉的身影佇立在隱蔽的側門口邊,頻頻看向手機。

    是安白。

    奈苗伸出手,戒指上的蝴蝶結在夜色中反射出溫和的光,正在傳送她心跳的頻率。她將那蝴蝶結輕輕摘掉,丟進枝葉中,如一只真正的蝴蝶一樣翻飛落下。與此同時,安白猛地一顫,在手機上瘋狂地滑動,緊接著,奈苗的手機傳來不停的震動。

    寂靜的夜與窒息的沉默里,再微小的震動也如雷鳴般震耳,讓諾雪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為什么不接?”

    奈苗按掉了來電,說道:“沒必要在最后讓他更恨我!

    一群士兵忽地從不遠處的哨塔沖出來圍住安白,迅速用電棍叉住了他。安白只掙扎了一下,他抬起頭,看清了站在前排的指揮者,就再也不反抗了。

    恩斯做了個手勢,士兵們放輕了力度,不再用那種粗魯的姿態控制安白,而只是押著他的肩。

    諾雪驚悚地轉回頭,看到奈苗一如往常淡然的側顏,遠處士兵們電棍上閃爍的紅光映照在她的雙眼之中,一明一暗。那一瞬間,諾雪覺得她就像一只偽裝成人類的怪物,沒有正常人的情感,冷血而恐怖。

    “你……”

    “聽聽他們在說什么!蹦蚊绱驍嗨。

    從這個距離,可以聽到一些零碎的聲音。

    恩斯拍了拍安白的肩,撫慰下屬的姿態:“你一直都很努力,很聽話,F在,你可以休息一段時間了。”

    “是誰告訴你的?”安白聲音沙啞,身體搖搖晃晃,仿若隨時都會倒下,“是諾雪嗎?”

    諾雪瞳孔緊縮,手腳冰涼,她多想就這樣沖過去喊道,不是她。她沒有背叛安白,反而她想救他。真正的背叛者是這個坐在她身邊的怪物——

    可恩斯也在那里,她不能說。她已經犯下了對中校說謊的錯,不能讓這罪行變得更嚴重。

    “抱歉,我沒想讓他誤解你!蹦蚊缫宦晣@息:“我解釋下吧!

    她說著,點進一連串的未接電話,打了回去。

    諾雪屏著呼吸,連喘氣的聲音都不敢發出,僵硬緊繃地看著遠處那群人,F在她已完全不懂奈苗要做什么,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一切向下發展。

    恩斯從安白身上掏出了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我想和上尉說句話。”

    恩斯按了公放,將手機伸到安白面前。一眾士兵的目光齊齊聚在手機之上。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是這一層里任誰都聽說過,安白與一位入塔不久的向導即將匹配,他們曾在眾目睽睽之下牽過手,是眾所周知的天選配對。

    “上尉!蹦蚊缯f道:“我并不介意墮落,但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諾雪清晰地聽到安白劇烈的喘息聲,如風箱一般呼呼地響。

    終于,干涸破碎的聲音一字一頓地低吼出來。

    “……為、什、么?”

    奈苗沒來得及回答。恩斯掛斷了電話,將手機收了起來。他一揮手,那些士兵就押著安白向拘禁室走去。

    在白塔里,這并不是什么大事。一名墮落的哨兵可能曾是擁有權力與光輝的軍官,如果能治好,就還可以重新擁有過去的一切。

    如果能治好。

    “為什么?”

    奈苗看著空蕩蕩的遠處出神,安白的問句重復繞在耳畔,她一時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錯覺。

    諾雪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劇烈搖晃起來,聲嘶力竭地問道:“為什么?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為什么不救他——”

    “我明明把他給你了,你就是這樣對他嗎?”她終于忍不住哭道:“你要是不珍惜,就還給我!”

    奈苗似乎心不在焉,淡淡地瞥她一眼,在她的搖晃中向樹下倒去,落到草叢中。只聽一聲落地的巨響,諾雪心一涼,以為奈苗又要假死。她急忙爬下樹,卻見奈苗睜著眼睛看她,似乎并無大礙。她忽然醒悟過來,訓練室中奈苗意外的假死,大概也只是假裝罷了。

    奈苗撇下頭頂的樹葉,慢慢撐著坐起來,說道:“好啊。”

    “……”諾雪呼吸一窒:“你到底……在想什么?為什么要這樣玩弄我們?”

    玩弄?

    奈苗并不覺得自己傷害到了誰。諾雪提供完了情報,她本可以就這樣完全拋下她,讓安白將一切都怪罪到諾雪身上。安白也只是因崩壞而被關押起來,只要他接受療愈,很快就能恢復出獄,重新做回上尉。她自覺沒有對不起誰,只是想在去前線之前,用最簡單的方式搞定這些麻煩事。

    她難道有真的傷害到誰嗎?

    奈苗捂住胸口。

    如果她真的有傷害誰,為何現在疼的人卻是她自己?

    諾雪最終還是沒有等到回答。事已至此,奈苗的想法也不再重要。不論她是不是一個沒有心的怪物,一切終究無法回頭。

    ……

    恩斯處理好一切,回到辦公室門口時,看到屋里站著一個瘦削的身影。

    他微微勾起唇,從后方靠近她,寬厚的大手蓋住她的頭頂。

    “你做的很好!

    奈苗低下頭,低聲道:“中校,我這樣真的對嗎?”

    她身子向前縮著,兩手交握在胸前,完全是一副迷茫而脆弱的少女姿態,惹人憐惜。恩斯望著她因低頭而露出的白皙后頸,目光深邃。

    他的手略一用力,將奈苗的頭發揉亂,收回手時,順勢攥了攥那纖細的脖頸。

    “ 不,你這是忠誠,對白塔忠誠,對上級忠誠!彼谅曊f道:“今天開始我做你的指導。你和安白的匹配計劃,取消!

    恩斯看不到的地方,奈苗輕輕笑了笑。如今安白這樁麻煩事算是徹底解決了,她十分釋然。但笑容只維持了一瞬間,嘴角很快又垂了下去,情不自禁地咬住牙。

    都怪那一晚的放肆,她居然有些許留戀。也幸好她處理的夠快,不至于這樣無用的情愫過深,影響她原本的計劃。

    恩斯坐回辦公椅,說道:“早點休息,收拾好行李!

    奈苗回神點頭,不禁想,恩斯這樣的上級,正是她現在最需要的。能快速提拔她去往上層,也不會對她抱有多余的欲望,行動十足克制,不會帶來任何困擾。

    安白只是一個被利用完全部價值的小小插曲而已。

    她晃蕩在回去的路上,抬起手,借燈光看向自己的戒指。那蝴蝶結也陪伴了她一段時間,啟發了她用電流喚醒身體的想法,甚至還陪伴了她難得的幾次愉悅時間,一時丟掉,還有些舍不得?赡呛Y留著,就會一直向安白的手機傳輸心跳,如果以后就此告別,還是不要再有這樣曖昧的牽扯更好。

    她被指縫中透進來的光刺得閉上了眼,眼眶些許酸痛。她忽然想,如果安白在一切都結束后才對她提出離開……

    或許,她也會動搖一下吧?

    第36章 抉擇 恨白塔

    暗雙蜷縮在床角, 百無聊賴地滑動著游戲里的好友對話框,全都是自己這邊發出的消息。奈苗并沒取消今天的療愈,但從那天見面之后, 她再也沒有回復自己。

    她什么時候才能忙完?

    暗雙不想玩游戲, 也不想看漫畫,除了等她,別的事情都不想做。

    療愈開始的前一分鐘, 有人在門口刷了卡。暗雙精神一振, 從床上跳起來,如一條等待主人回家的狗,拖鞋都沒穿, 就這樣赤腳跑了出去。

    他推開門, 卻看到客廳里站著一個陌生的身影。那名向導對他比了下奈苗的身份卡, 說道:“我是鯉諾, 奈苗的任務由我接手!

    暗雙一怔,隨即立刻沖回房間,重重地關上了門。

    奈苗要他乖乖地等, 他等了,不管多久他都會等下去,但她明明說好了會用她所有時間療愈他。他們之間的約定,怎么可以轉賣給他人?

    那名向導咚咚敲著門, 他絲毫不理,將音樂開到最大音,再次打開游戲。

    奈苗不怎么上線后, 他也玩的少了,經常只是打開他們的好友界面,回顧這么多年來他們的每一場戰斗。他機械地滑動著戰斗記錄, 現在光是看著這些也不會好起來了。奈苗不來,他不會好起來了。

    他閉上眼,覺得腰間傷疤疼得厲害,四肢像是綁了幾塊重石,拽著他飛速下沉,心臟在這下沉中失去痛覺,意識逐漸脫離體外,這是假死的預兆,他知道的,但并不想呼救,只想就這樣沉沉睡去。

    手機忽然一震。

    暗雙努力睜開了眼,看到數十條消息的另一邊終于得到了一條回復。他幾乎立刻從那昏沉中醒了過來,雖然全身發麻,也還是第一時間轉動身體,取來手機。

    蓮:我會很快就回來,希望那時你已經自由

    良久,暗雙從床上緩慢地爬起來,解開門鎖。

    那名向導并沒多少耐心,推門而入時臉上堆滿了煩躁,說道:“你到底愿不愿意接受療愈?”

    他不愿意。

    但他不得不。

    暗雙仍舊沒說話,只是閉上眼,盡全力放開自己緊繃的精神屏障。鯉諾也什么都沒說,就這樣隔著遙遠的距離開始了工作。

    奈苗說,那會是很大一筆錢,夠她買很多爆發素。

    ……

    中校帶隊,三名S級哨兵、一名S級向導、一名醫療兵,是巡查小隊的標配。

    三層下來的一行人穿著利落的軍裝,在一層門口早早集合完畢。

    “聽說這次會來一個剛入塔一個月的新人!

    “應該很厲害吧?”

    幾人沒能閑聊多久,便看到恩斯帶著一名向導從辦公室走來。上尉們立刻站好軍姿,朝他們敬了個軍禮,余光在那向導的臉上打量。

    她居然還穿著一層的制服,也沒有那種新人特有的驕傲銳氣,看上去平平無奇。

    “奈苗!彼喍痰亟榻B了自己,做出一個并不標準的回禮?磥,她進入白塔前的履歷也是平平。上尉們互相對視一眼,不免有些疑惑,這樣普通的向導,怎么會加入他們的隊伍?

    七人帶著行李,分成了兩輛車。前車上沒有中校,幾人放松下來,有人隨口說道:“聽說,她和安白的匹配度是100%。”

    “原來如此,中校是要將她提拔到可以匹配安白的程度!

    “這次巡邏怎么不叫安白來?”

    “可能還有別的工作吧。今早例會時,也沒看到他!

    想到新人只是關系戶,他們的興趣立刻低下來,開始討論工作和即將巡邏的污染區。

    “他們帶的一隊醫療兵遭到襲擊,傷亡慘重,不過士兵們還好,只有一名哨兵受到了傷害,目前消息,崩壞度已經超過50%,還在不斷惡化!

    隊里的向導說道:“那沒法救了,要是能撐到回去,慢慢治療吧!

    越野車開了大半天,終于趕在夜色變深前到達了目的地。那里的營地毀掉了一半,周圍搭建了簡單的屏障,中間支起幾個簡陋的帳篷。奈苗搖下車窗往外看,見到許多擔架平鋪在地上,里面躺著醫療兵。

    “他們隊伍一共十三名醫療兵,守營地時被污染物襲擊,資源有限,大概只能救回來一半!倍魉拐f道。

    雖然講述著可悲的事實,但他的表情沒什么變化,好像只是描述今天的天氣一樣。

    奈苗點點頭,沉默不語,如果不去思考,這對她來說也只是一個數字而已,只是那些躺倒的白大褂會讓她想起艾爾。

    艾爾也去前線了,但不知道去的哪里。

    她正微微出神,有一名士兵打開車門,說道:“中校,遇襲哨兵的墮落程度剛才升到了75%,還在急劇上升,S級向導療愈無效,請指示!

    這種墮落程度迅速上升的情況,基本就意味著哨兵本人的意志遭到嚴重攻擊,他們前來支援的S級向導都療愈不好,任何一名有前線經驗的指揮官都知道沒有什么努力的必要。

    最優的處理方法是“處決”,防止他攻擊己方。如果溫和一些的手法,就是拘束起來帶回塔里,剩下就聽天由命。

    前來報告的士兵咬著牙,眼里含有淚光,可能還念及著隊友情誼。

    恩斯沉思一會,說道:“讓她來試試!

    那名士兵和奈苗都是一愣,士兵隨即露出一絲欣喜的表情——他不知這名眼生的向導是什么來頭,但總之,中校沒有選擇直接放棄。

    奈苗則驚訝地回望恩斯,說道:“我去療愈嗎?”

    “試試!

    奈苗急忙起身,跟著士兵來到帳篷里。那名哨兵已經被綁起來,閉上眼,痛苦地呻吟著。奈苗伸手摸到他的頭頂,被燙的一抖。她回頭望去,帳篷里站著幾名士兵和來支援的S級向導,都不抱什么希望地看著她,眼神中一片死寂。

    沒有多余的時間對話,奈苗迅速開始了療愈。小貓跳進哨兵的精神世界里,那里已經坍塌成一片廢墟,遍地都是腐肉和枯血,世界正中間躺著一匹馬,半個身子褪成白骨,并以飛快的速度繼續腐爛。

    他已經沒救了。奈苗想到,此刻唯一的辦法,就是如諾雪所說……

    破壞掉這個正在崩壞的世界,再通過療愈的方法重建。

    可她不想在這些人面前用出攻擊型精神體。雖然代價是,一條與她無關的生命在她面前迅速隕落。

    奈苗攥緊了拳,眉間痛苦地糾起來。向導的本能就是拯救哨兵,她盡自己所能,救過很多人,也見過很多人死去,可那時她并不知道拯救的方法,現在她知道了。向上爬只是要去見到老師,在這個過程里,并不想有無謂的犧牲。

    她咬了咬牙,站起來,輕聲道:“我盡力了!

    她心情實在沉重,沒多說什么,沖出了帳篷。

    屋外的空氣也并不新鮮,帶著濃郁的血腥味。她看到恩斯站在那群醫療兵旁邊進行指揮,緩步走了過去。

    恩斯是經驗豐富的前線老兵,應該見過很多次這樣的情況。此刻,她很想和恩斯說說話,不管說什么。

    奈苗只走了幾步,腳步便定住了。她死死地盯著躺在邊緣的一名醫療兵,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艾爾。

    是艾爾,渾身是傷,還流著血的艾爾。他身上只有簡單的包扎,也沒什么人看著他,有限的兵力和醫療資源都用在了他旁邊那些更高級的醫療兵上。沒人在乎他,除了奈苗。

    奈苗撲上去,跪坐在艾爾身邊,迅速檢查他的傷口,喊道:“他需要治療!”

    一名正在看儀表的向導頭也沒抬,說道:“藥不夠!

    藥不夠?多么可笑的理由。奈苗身子顫抖起來,她忽然想到,大概艾爾一次次看她假死時也是這般徹骨的恐懼,或許他只是不想再承擔這樣的恐懼,才會選擇無言的離開。她扯住那名向導的袖口,問道:“為什么藥會不夠?”

    “……他本來就不在這個隊伍的編制里,是臨出發時加進來的。而且,本來資源有限,救援時會考慮優先級!蹦敲驅o奈地看著她:“你還是第一次上前線吧?醫療兵沒有拯救的價值。他們只是普通人而已,又不會對白塔做出貢獻!

    “……”

    這周圍全是倉促忙碌的友軍,奈苗蹲在其中,卻覺得自己好像孤立無援。他們都已經這樣說了,她還能做什么?

    她手涼得徹底,卻覺得手下艾爾的身軀更涼。他在走向死亡,死之前還沒和她說上一句話。

    奈苗抬起頭,絕望的眼和恩斯對上了視線。那一瞬間,身體比理智更先動起來,她沖過去,攥住了他的手。

    “救他!蹦蚊缫а勒f道:“救他,我會把那名哨兵療愈好,我保證!

    恩斯平靜地看著她,沉聲道:“救他,意味著另一名本該活下的醫療兵會死!

    其他人都沉默地看著他們,少數幾個還有意識的醫療兵也睜開眼,投以懇求的眼神,可他們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能聽著那些指揮官們用這樣冰冷的語氣討論他們的死活。

    奈苗的心揪起來的痛,可這對她來說根本不算是一個需要思考的選擇。她毅然決然地說道:“如果這樣,死去的那個人,應該去恨白塔。”

    第37章 回憶 手術臺

    短暫的沉默后, 恩斯說道:“哨兵的優先級確實比醫療兵高!

    這么說,便是答應了她的要求。

    奈苗眼前一亮,其余幾位醫療兵卻只能痛苦地合上眼。艾爾比他們低級, 因此他們得以優先治療, 但優先級更高的哨兵出現后,他們就成了任意處置的耗材。從始至終,他們都沒什么選擇權。

    恩斯重新分配了任務, 跟著奈苗走到墮落哨兵的營帳里。里面仍是那幾個人坐著, 一人正握著哨兵的手,和他做最后的告別。

    奈苗說道:“中校,我想請大家都離開, 這樣我會更容易進入療愈狀態!

    S級向導聞言抬起頭, 驚訝道:“這很危險。”

    從沒有向導愿意獨自療愈一名已經墮落的哨兵, 更何況這里的拘束條件十分簡陋。

    恩斯意味深長地瞥了奈苗一眼, 說道:“我來看守,你們先出去!

    “是,中校!

    其余幾人撤離后, 屋中只剩下他們三人,但這空間仍是太小,恩斯又是極其敏銳的哨兵,向導精神體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他輕松察覺。

    如果沒有瞞住, 可能要拿出對付安白的手段來解決恩斯了。

    奈苗并沒有應對恩斯的把握,但事到如今,為了救下艾爾的命, 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她決絕地閉上眼,握住哨兵滾燙的手,從胸口喚出她的小貓。

    貓探出頭之時, 便迅速擴大成一人多高的體型,鉆進哨兵的精神世界。她發覺恩斯的精神體似乎隨之一顫,那強勢的精神力僅僅是抖一抖,都讓奈苗不由得繃緊了身子。那一刻她清晰地意識到,絕對無法在恩斯面前隱瞞。

    貓似乎察覺到她的動搖,再無一份壓抑,瞬間膨脹成四五倍的高度,將世界從中撕開。

    哨兵仍在昏迷中,但痛苦地喊了出來。奈苗都忘記了,原來被攻擊的哨兵會如此的痛苦,全身止不住地顫抖,身上如進入火爐一般滾燙的紅,豆大的汗珠滴滴滾落,聲嘶力竭,如被凌遲一般的痛苦吼聲。她不禁回想起那天晚上,安白就是無數次承擔這樣的痛苦,又在痛苦中壓抑住吼聲,變成更劇烈更兇猛的沖擊。想到安白讓她的貓變得更加狂躁,尖銳的利爪瞬間將那枯萎世界撕扯成碎片。奈苗忽然想,原來當她不再壓制力量時,摧毀一名哨兵只需要三十秒。

    一只手突然搭在她的背上。奈苗身子一抖,聽到恩斯說道:“該療愈了!

    她因過度用力而繃得發紫的手松下來,輕輕垂到哨兵身側。貓嗚嗚地叫了幾聲,縮回小貓的樣子,慢慢地舔舐馬的那具白骨。

    她療愈的速度并不快,更何況這世界被撕得支離破碎,損害度太高。漫長的療愈時間里,她感受到恩斯掀起簾子走了出去,在外指揮士兵。屋中只有她與那名昏迷的哨兵,她終于可以喘息。松懈下來的大腦開始不斷重映那個晚上——破壞與重建。

    安白的自愈能力驚人,因此不用她用出太大的力氣,就可以迅速拼成他的城堡。城堡一次次衰敗破碎,又一次次重新建成,每次都有微小的形變,但那時她不曾察覺。最后,那里會變成什么樣子?諾雪說他已經墮落了,是初見時他偽裝成的那片廢墟,還是更慘烈更恐怖的樣子?如果可以再次見面,那只驕傲可愛的金毛犬,會變成她不認識的物種,齜著牙朝她吼叫嗎?

    明亮的白熾燈,無數穿著白褂子的醫療兵,大夫和護士,尖銳的手術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腦海中忽然插入一個格格不入的閃回,打斷了她對安白的回憶。奈苗不禁皺起眉,她試圖回憶更多相關的畫面,但什么都想不起來,只隱約記得,那時她很痛很痛。

    這大概是她身上疤痕的來歷。奈苗忽然醒悟。關于這道痕的過去,她記不得太多,回憶也總因痛苦中斷。在這樣的世道下,做什么手術都不是異常的事,她也并沒有過多在意,只是此刻也有些好奇,為什么身邊會圍著一些穿著制服的人?

    除了醫生外,還有士兵看著她做手術嗎?

    淡淡的微笑,紫色瞳孔冰冷冷地看著她。

    奈苗忽地出了一身冷汗,并不停地顫抖起來。她好像想起來,做手術的那時候,老師也在床邊看著她。那樣并不擔心的,漠然而又有些許期待的表情。

    胸口的疤痕疼的厲害。又似乎不僅僅是疤痕在疼,更多來自胸腔里咚咚跳動著的心臟。每次眨眼,世界都會變得更黑,更模糊。她想在暈過去之前叫來恩斯,但恍惚之中竟忘記了他的職位,喊道:“上尉……”

    奈苗睜開眼時,和一人一起躺在一間新的營帳里,角落里點著一盞昏黃的燈,外面有鏟子松土的聲音。她側過頭,看到身邊躺著的是臉上恢復血色的艾爾,心里懸著的石頭終于放了下來。

    她早就知道,從來沒有什么致命傷,只有想救或不想救。

    她輕輕捋順艾爾散亂的頭發,沒有打擾他休息,輕手輕腳地離開了營帳。她想去找恩斯到個謝,再試探下他對自己攻擊型精神體的態度,但剛走出一步,便停住了腳步。

    那邊幾名士兵正在挖坑,埋葬幾具被包裹齊整的尸體。

    來的時候恩斯就說過,十三名醫療兵,大概只能救回一半。

    或許艾爾本該是其中一位。但現在他活過來了,而那幾具尸體中,會有一具被他搶奪了活下來的機會。不,不是被他,而是被她——

    一陣冷風吹過,奈苗抱緊了肩,緩步朝前走去。

    那幾名士兵看到她走來,但沒人理她。不知是因為工作一天的疲憊,還是因為埋葬隊友的麻木。又或許他們想到,總有一天,會有比他們優先級更高的人出現,而躺在坑里的人會成為他們。

    “對不起!

    奈苗輕聲說道。

    終于有一名士兵抬起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你在對誰說話?”

    奈苗的目光落在那群尸體上。

    “對……他們!

    “算了吧。”士兵的目光回到土坑上,機械地鏟起一撮土,“命該如此!

    奈苗沉默地坐在一旁,看他們將尸體埋好。與她對話的士兵將鏟子丟到一邊,瞥見她仍舊坐在那里,終于還是不忍心,說了句安慰似的話:“會有賠償金。”

    奈苗忽然又不想找恩斯說話了。雖然她在放棄療愈哨兵時一心想找他聊聊,但可以想見,聽到的也只會是這些話。

    不會對白塔做出貢獻。

    哨兵的優先級高于醫療兵。

    會有賠償金。

    ……

    奈苗回到營帳里時,艾爾還在沉沉地睡著。她緊貼著艾爾的坐著,對著那盞孤燈發呆了好一會,身子慢慢斜到艾爾身上。那光不知不覺間花成一片,隨即慢慢變成人的形狀。

    一群一群的人朝她奔來,她在藍塔里曾救治過的那些哨兵們,與她關系很好但不會再有任何聯系的向導同事們,沒有救過來、因墮落而被處決的士兵們。

    然后,是鯉諾,她站在宣講臺上,帶著笑容,熱情洋溢地講述白塔的好,講自己直接進入第三層,見到了很多厲害的軍官,臺下所有人都投以羨慕的目光,奈苗也在其中之一,當時她不覺得羨慕,只是覺得學姐很厲害,白塔也很厲害。她看向白塔的標志,心臟忽然劇烈地跳動起來,那時她感知到了貓的召喚。

    鯉諾微笑的臉扭曲成了艾爾,他被白塔錄用那天欣喜地笑,和奈苗抱作一團,說,我終于擁有保護你的力量了。奈苗也回抱住他,因不能再每天都見到他而感到些許寂寞,可寂寞很快在艾爾的笑里消失殆盡,因為他那時在迎接光明的未來。

    人形又變成恩斯,大手撫向她的發頂,讓她感到安全的寬厚身影沉穩地說,我會帶你去到更高的地方。忽地,那手勒在了她的脖頸上,原辰用力勒緊,罵她小騙子,她想要掙開他,卻見勒住她的人變成了安白,而他被幾根電棍叉住,紅光閃進她的眼里,她忽然不動了,怔怔地望著他,看他眼里流下一行淚水,嘴巴微張,吐出支離破碎的聲音。

    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

    ……

    一遍又一遍。

    “苗苗……苗苗!”

    遙遠處傳來艾爾喊聲,她被一雙手溫柔地輕輕搖晃著,緩緩睜開雙眼,看到艾爾擔憂的雙眼。她完全躺進艾爾的懷里,身體縮成小小一團。艾爾伸手摟住她的背,安撫小孩子似地輕輕拍著,被角塞得嚴嚴實實,很有重量地壓著她。

    他輕聲問道:“你做噩夢了嗎?”

    艾爾從來不和她鬧脾氣,她也不和艾爾生氣,就算被無言拋下,她也相信自己可以笑著打趣他說,艾爾,那么久不理我,第一句話,就只想說這個嗎。

    “艾爾……”

    她是微笑著說出來的,但卻跟著一聲抽泣,尾音顫抖,濃重的哭腔。她再說不出后面的話了,因為她知道,只要多說一個字,眼淚就會流出來。

    第38章 失憶 錨點

    “苗苗, 別哭、別哭。”

    艾爾慌亂地揉她的發頂,將她緊緊地擁進懷里,近到看得清她合上眼時濕漉漉的眼睫。剛從死亡邊緣掙扎回來的身子瘦弱而單薄, 因此可以與她纖細的身軀嚴絲合縫地纏到一起, 不帶任何壓迫與攻擊型的、用力地貼的更緊,但那并不能止住奈苗的顫抖。

    她沒再發出任何聲音,緊緊閉上的唇吞下所有的嗚咽, 很快變得平靜, 但艾爾的眼圈卻紅起來,眼里充滿了懊悔與不安。他說盡了所有安慰的話,將下唇咬出血來, 恨不能她能用力地毆打他、辱罵他, 都好過她這樣無聲地哭泣。

    他恨自己讓奈苗如此難過, 比那老師還不如。他偶爾會想無能的他不如死掉——在被污染物襲擊的那一刻, 也確實在絕望之余生出一絲解脫的快感,這樣就再也不會拖累奈苗了。哪知他活了下來,而存活更像一場罪孽。

    讓奈苗難過的罪。

    他忽然不再說那些蒼白的安慰了, 兩眼空靈地望著某處,一種恍然頓悟的語氣道:“我死掉就好了!

    不惜暴露自己而救回來的一條命卻這樣說,奈苗心中也不由得騰起一股怒意,這股罕見的怒火甚至蓋過了悲傷。她從他的懷里仰起頭來, 扯住他的領子,微微用力地揪起來。

    “說好一起去流浪。你怎么可以自己去?”她頓了頓,又道:“……就算是死!

    艾爾空落落的眼神回到她的身上, 看到她瞳孔深處映照著的那盞燈,夜幕巨大的黑色吞噬了一切,徒留這一小片光暈, 點在他和她的臉上、眼里,平靜但持續地燃燒著。

    “我不想……拖累你!彼p聲道:“我太無能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離開你!

    說到這里,他也垂下一行淚來,那樣俊美的一張臉上,水墨勾出一淌破碎的水痕。他的手從她的背上劃上去,蓋住他自己的臉,手腕處骨節明顯地凸起來,瘦弱得一折就破。若不是白塔的任務安排,沒人愿意去前線,更別說他這樣薪水微薄的醫療兵。

    “那位哨兵和我說……我會妨礙你。我那天問你,我會毀掉你嗎,你沒有回答!

    他雖并沒指名道姓,但奈苗腦中立刻閃過那人的身影——安白。那天他果然刪除了艾爾發來的消息,說不定還對他說了些擾亂神志的話。

    “如果我被什么刺激的恢復了哨兵的能力,我會變成墮落哨兵攻擊你。我無法保證我永遠都不會變成那樣。所以我想如果我離你遠一些,賺到錢給你買藥,去前線帶污染物的血給你,這樣才能幫助你,而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了厲害的人,也不至于……傷害到你!

    “……艾爾!蹦蚊巛p喚了一聲。

    艾爾緊張地不敢挪開雙手,與她對視。他如此卑劣地自我闡述,讓自己顯得可憐又無辜。奈苗那樣溫柔的人,不會再說他一句不好,但這樣討來的憐惜,自己都覺得可笑。

    奈苗忽然用力地扯開他的手,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與她直接相望。

    “你之前答應過我,不會再對我隱瞞任何事。安白對你說的那些話,你想要問我的事,為什么不當面來和我說清楚?”

    這是在質問他了,他們相處了這么多年來,最嚴肅的一次語氣。艾爾心里明白,因為他實在——實在太渺小了,若不是自憐自棄,再找不到一個存放自己的位置。可他要怎么才能說出來?就連醫療兵的身份都要偽裝,他哪有這樣的勇氣。

    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奈苗索性不聽了,說道:“艾爾,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要按照我說的做。”

    “——你不需要保護我,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等我,停在原地等我。我會解決掉一切,而你不要改變!彼龘崦习瑺柕哪橆a,輕聲道:“我忘記了太多事,需要你成為錨點!

    艾爾一怔,忽地想起在他們相遇的那天,她就曾說過,她不記得過去。

    除去被老師拯救之外,不記得任何事。

    她那時總是十分淡然,像是沒有情感的人偶,從不主動追尋任何事,在那樣的優質學校里與同學格格不入。老師說她是被收養的孩子,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她本就不合群,這種說法很快在同學中傳開了。但即使所有人都嘲笑甚至欺凌她,她也沒有任何反應,甚至沒有和她那顯貴的家庭說過,于是他們就變本加厲。

    艾爾與她一起蹲在窗臺下角落里躲避最高大威猛的小團體時,曾問過她為什么。

    為什么他被欺負到哭出來,絕望的不知該向誰哭訴自己的痛苦時,她卻這樣無所謂。

    因為我不在意他們。奈苗說,我沒有記憶,所以我沒有在意的人。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只有一個,但他不在這里。

    艾爾似懂非懂地看著她,正陷入沉思,一盆冷水從天而降,將他們淋得透心涼,窗后一群人猖狂地笑起來。艾爾在無數次的噩夢里都聽過那樣魔鬼般的笑聲,而他一向不知所措,動彈不得。

    她握住了他的手。

    水珠從她的發絲上滾落,端莊的制服濕的皺成一團。本該是狼狽的樣子,奈苗卻朝他輕輕地笑起來,好像只是無意間淋了一場小雨一般。

    她到底沒有反擊,他也沒有,因為他們都太過瘦小,可那時艾爾覺得,這些暴力好像真的變得無所謂了。

    只要奈苗還會這樣坐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

    再后來,他們沒再受過誰的欺負。因為一個穿著軍裝的人來了。那名軍官去了奈苗的家里,不久后,學生們都流傳奈苗以后要和一名白塔的少校結婚。

    艾爾覺得這傳言簡直可笑,但問到奈苗時,她卻說的確如此,少校向她寄養的家里提出了婚姻請求,而她沒有拒絕。

    他心里空了一塊,失魂落魄地問她為什么答應。

    她那時說,為什么不?他能保護我們。

    到這里艾爾已不愿再回憶,猛地搖了搖頭,回看眼前的人,問道:“錨點是……什么意思。”

    奈苗握住他的手,微微笑起來:“就是當我找到老師后,再也找不到什么活下去的意義時。你還沒有變。”

    多年前潮濕的一幕和現在忽地重合,艾爾恍惚一瞬,當他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坐了起來。他全身上下的血都在沸騰,獲得了某種使命一般充滿力量,仿若火爐里填滿了養料,得以繼續燃燒。

    所以就算他不成為什么厲害的人,也可以成為奈苗活下去的意義。

    奈苗笑了笑,將他拉回被子里,輕輕撫平他脖子上鼓起的青筋,說道:“不用害怕失控,如果有一天你變成了墮落哨兵,我會把你壞掉的地方打碎重建。如果你成為了向導,我也可以讓你恢復力量……莓拉正在尋找方法,還記得她嗎?”

    艾爾記得那個與他們一起在樹下喝咖啡的精靈般的女孩,奈苗喜歡她,因此他雖然從未與她說過話,也覺得她是個好人。

    “我之前無意間發現,電流刺激可以使我更好地操控精神體。她會做一個戒指配件,在向導用不出精神體的時候,用電流刺激身體——”她捂住艾爾的嘴,堵住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不要怪我損耗身體,這和吃藥一樣,只是為了我們更快地離開這里,然后去流浪。”

    第39章 矯正 槍的方向

    奈苗被營帳透進來的晨光喚醒時, 艾爾還在睡著。她披上制服,走到外面吹風。

    已經有幾名士兵忙碌起來,做著療愈和營地重建的收尾工作。恩斯站在他們中間, 看見奈苗出來后, 朝他們簡單吩咐了幾句,向奈苗走來。

    “中校,早上好!

    “前線的條件不比白塔。昨晚睡得怎么樣?”

    奈苗對住宿環境沒有任何挑剔, 這些物質的享受是她最不在意的事情了。

    “我很適應這里。”

    恩斯微微勾了勾唇, 似乎對她的回答很是滿意——畢竟,士兵總是要去前線的,他必然不會提拔一名嬌生慣養的向導。

    他拍拍奈苗的肩膀, 說道:“你的療愈很成功。奧特的崩壞度穩定在5%左右, 沒有風險!

    “他重建完成了嗎?”

    “其他向導輔助他療愈完成。”

    奈苗無言地點點頭, 又沉默了許久。恩斯還站在她身邊, 一時沒有離開的意思,但也并未提到她攻擊型精神體的事,似乎在等待她主動開口說些什么。

    他沒有暴露對此事的態度, 奈苗也不會貿然提起,而是問道:“中校,精神重建后,如果哨兵再次墮落, 會是什么原因呢?”

    恩斯換個了站姿,雙手抱在胸前,沉聲道:“沒有受到污染物的攻擊下, 和本人的意志有關。就算療愈的再好,如果他本人選擇墮落……普通的向導救不了他。”

    “……白塔會放棄這種人嗎?”

    “看他的價值!倍魉挂馕渡铋L地瞥她一眼,“如果你說的是安白, 我們不會放棄他的。他強大的自愈能力在白塔也是僅此一份!

    “——我們會矯正他。”

    矯正。

    這個詞讓奈苗蹙起了眉,這聽起來是個和療愈完全不同的方法,在之前的塔中并未見過。

    畢竟普通塔里的哨兵們并沒有太多拯救的價值,如果治不好,也就放棄了。

    “矯正是……怎么操作?”

    恩斯看她表情嚴肅,忽然笑了出來,“沒你想的那么殘忍,只是讓他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不正確!

    ……

    奈苗反復想著那句“不正確”,心中似壓了一塊重石般沉重。她好像理解了諾雪為何會在安白被抓時那么崩潰,或許因為諾雪一直在白塔內部,還因為攻擊型向導的身份被做過不少實驗,知道白塔的手段有多殘酷。

    她對此卻不太了解。

    她一直以為,既然所有哨兵都有可能經歷這樣的事,原辰、暗雙都能受的住,那么安白也一定能承受。

    但或許他們需要面對的事并不一樣。又或許,那些沒能承受得住的哨兵,根本來不到她的面前。

    她漫步到奧特的營帳前。他病好后,其他人都散了,只有之前那位握著他手的士兵還在屋里陪著他,大概是奧特的好友。

    那人見奈苗走進來時比了個噓,招了招手,和奈苗一起走了出來。

    “他睡著了!笔勘f道:“讓他休息下吧,他的情況不太好……”

    奈苗驚訝道:“可恩斯中校剛和我說,他的崩壞狀態已經穩定了!

    “……是精神狀態不太好!笔勘鴩@了口氣,“他像變了個人似的,變得非常敏感……算了,不說這些!

    他轉過頭來,鄭重地敬了個軍禮,“向導,謝謝你救回我的朋友!

    奈苗笑了笑,到現在她還不太習慣這里動不動就行軍禮的習慣,總覺得顯得生疏,不過這兩天看下來,應該算是一種敬意的體現。她也回了個軍禮,這次稍微標準了些:“我叫奈苗。”

    “我會告訴恩斯他救命恩人的名字的!

    奧特發出一陣呻吟聲,士兵立刻鉆回去照顧他。奈苗沒跟進去,就在不遠處找了個地方坐著,等待恩斯發來命令。

    安白也屬于“變了個人”這樣的情況嗎?是意志變化還是精神重建使得他們改變?

    她不覺得墮落后的安白有什么變化,反而覺得更親切了。但如果,是“矯正”后的他呢。

    如恩斯所說,擁有正確思想的安白。那應該是她剛認識的那個安白,又或許,會有些微妙的不同。

    雖然她用簡單的方法處理掉了匹配的麻煩事,還借此向恩斯表了忠心,但同樣有更麻煩的事情出現了——如果諾雪或者矯正后的安白向白塔匯報她的身份,這么久以來的隱瞞就沒了意義。

    或許她會被抓起來,經歷和他們相同的事,或許那個人會立刻察覺到她的存在,要她……

    繼續那場沒能進行的婚禮。

    奈苗心中一陣煩悶。她打開手機,正準備搜些什么,忽然看到鯉諾在昨晚八點半發來的消息-

    鯉諾:任務可以推進。轉交給我吧

    看來暗雙接受了鯉諾的療愈。

    奈苗很快在系統上操作完畢,將任務轉接到鯉諾的名下,這樣暗雙療愈后的積分也會直接記在鯉諾身上。

    這樣,鯉諾就不需要用盡全力才能留在白塔了。她會有充足的理由站在奈苗這邊,說服莓拉改造戒指。

    雖然潛在的麻煩事很多,但至少目前計劃還在正常推進。

    這些天太忙,奈苗都沒顧得上查看各種消息。她將各軟件簡單地瀏覽一遍,更加煩悶地發現,暗雙在游戲和暗網中都給她發來了不少消息。

    游戲中,暗雙用賬號“霜面”,每天都在問她今天可以不可以上線,可不可以和他說幾句話,以及問她什么時候回來。昨晚九點時,他還發消息說自己在乖乖地接受療愈,馬上就能獲得自由了,那時,他會第一時間來找她。

    暗網的私信里,則是那個管理員賬號“暗”發來一些微笑的表情和中二宣言,核心思想大概是,如果再不回復,就要停止掉她在暗網購買的權限。

    暗給她發來的最后一條消息就在昨天晚上十點左右,鯉諾和暗雙給她發來消息的不久后。大概是鯉諾給暗雙的療愈進度很大,所以暗雙的另一人格在醒來時有了反應-

    暗:說好成為我的共犯-

    暗:你反悔了嗎?

    奈苗在出發前已經買了大量的爆發素,暫時并不需要。不過她又想,如果一兩句話就能安撫他躁動的情緒,還是回復下算了-

    沒有反悔-

    你就快要自由了。

    打出這行字時,她并沒有想太多。

    她確實曾經答應過,如果暗給她更多的優惠,她就和他一起殺掉暗雙,給那個只能生存在夜晚的人格看到太陽的機會。

    但奈苗并沒有思考過,要如何銷毀掉一個人格。

    她只是想,現在有了恩斯的保護,或許等她從前線回來時,不再需要直面暗雙,不論是他的哪個人格。而她有了莓拉和鯉諾,不愁爆發素的購入渠道。

    違約的代價只是貴一些而已。

    奈苗漫無目的地將手機擺弄了遍。恩斯吹響了口號,她正要起身集合時,又看到之前交易游戲賬號的網站上還有一條未讀消息-

    蓮:你們之間發生了什么嗎?

    這條問話居然也來自昨天晚上九點左右。沒頭沒腦的一個問句,奈苗十分疑惑,不明白他的用意。

    唯一能推斷出來的,就是那名賣家大概還登錄過蓮的游戲賬號,看過了霜面與她的游戲內消息。

    如果可以,奈苗很想把號再賣回去,可惜現在暗雙一直用游戲和她聯系,一時半會賣不得。她不作他想,并未回復,關掉手機,徑直向集合的隊伍走去。

    艾爾也在隊列里,現在醫療兵少了一半,即使他的狀態極差,也不得不出來工作。他站在隊伍后方,背著幾乎比他后背還寬大的沉重包裹,病弱的身子被壓得向前彎去,陰郁而可憐地盯著奈苗看,看樣子應該是盯了很久。

    奈苗朝他笑了笑,他立即挺直了背,眼里又恢復了一些光彩。

    恩斯指揮著大家調整位置,變成哨兵在外圈包圍,向導在內側輔助,醫療兵殿后的陣型,恩斯則站在最前。哨兵們全副武裝,手持槍械和盾牌,向導在制服的基礎上發配了用于遮擋面部的頭盔。

    這是要在污染物進行第二次襲擊前,摧毀它的老巢。

    幾名經驗豐富的士兵已經偵察到它的位置,根據之前的襲擊時間推算,現在它應該正在睡眠狀態,正是埋伏的好時機。

    整軍出發前,恩斯對奈苗招了招手:“過來,到我身邊。”

    小隊里幾人驚詫地看向奈苗。她若是關系戶,恩斯就不應該讓她站在這么危險的位置。

    恩斯穿的最為厚重,但他高大寬厚的身軀將防護服完全撐開,不顯笨重,而是威猛,與身高相近的臂展伸開后,穩穩握住盾牌,像被護在一面堅實的墻后。奈苗并不覺得危險,反而更有被保護的安全感。

    軍隊向前行進,步入荒郊野外一米多高的草叢里。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中,恩斯忽然自言自語一般,低聲說道:“獲軍功的機會,要不要?”

    奈苗一愣,又聽他說道:“你的力量那么強大,只做療愈就太可惜了,小貓咪……”

    他抬手撥開草叢,不著痕跡地捏了下她的后頸,繼而輕輕笑了笑:“不,現在你已經長成一只大貓了!

    奈苗抿了抿唇,也低聲說道:“中校,請指示!

    她隱約看到防具下恩斯的眼睛瞇起來,似乎是一個淡淡的笑。

    “當我舉槍時,試著朝我槍的方向攻擊!彼f。

    第40章 暴露 天賦

    恩斯做了個手勢, 隊伍停下腳步,潛伏在草叢之中。前方不遠處有一座廢棄的粉塔,他們即將攻擊的污染物就在塔口沉睡。那團黑漆漆的東西縮起來時看不清面容, 只能隱隱感受到它身上攻擊性的氣息。

    恩斯變化著手勢, 向隊伍下達命令:控住精神體,等待他攻擊的信號。

    奈苗手臂發麻,心跳隱隱加快, 大概因為她第一次在前線直面污染物, 有些緊張,又或者是那污染物身上的崩壞哨兵氣息,讓她有些詫異——那是與所有崩壞哨兵身上如出一轍的壓迫感。

    原來污染物和崩壞哨兵給人的感覺如此接近。

    所有士兵的目光齊聚在恩斯豎起的手上, 手掌立起時, 幾柄長槍輕輕架起來, 瞄準鏡對準目標, 心中倒數,三、二、一——

    攥成拳時,所有人瞬間按下了扳手, 子彈擊出。

    恩斯舉了起槍,抬起右手。

    這是他要用出精神攻擊的標志。

    也是他之前和奈苗約好的,要她進攻的標志。

    奈苗深吸一口氣,從胸口喚出大貓。獅子也在同一時刻從恩斯的胸口鉆出, 他們兩人挨得近,精神體也幾乎融為一體,旁人根本分不出是哪一只。

    子彈落在污染物的身軀上, 它的黑色外殼脫落半只,露出內在的精神體。那東西彈跳起來,見數十位哨兵的精神體從四面八方包圍了它, 憤怒地嚎叫著。

    “啊啊……啊啊啊!”

    那是人的聲音。

    奈苗一驚,貓停滯在半空中,縮回了手掌大小。她出了一后背冷汗,手腳冰涼,呆愣在原地,看那怪物被恩斯打中了一只眼睛,被哨兵們打斷一條腿,即使如此,它也仍舊立起來,單腳站在地上,用另一只眼睛仇恨地望著他們,用大張的嘴喊出哀嚎,像是人的樣子。

    太陽穴疼得她身子一抖,似乎記憶深處的某一幕與現在重合了;慕家巴猓迫说奈廴疚铩K催^很多很多……這樣的污染物,只是那時它們不是這樣憤怒的樣子。

    不是這樣,朝著她猛撲來,帶著一股強烈的恨意擊向她胸口的樣子。

    眼前一花,耳邊呼嘯過一陣風聲。腰間牢牢箍著一只手,將她緊抱在寬厚的懷里。恩斯將她輕輕放在一邊,眾士兵維持著之前的隊形,在奔跑中不停地發起攻擊。

    可那污染物像是不會死亡一樣,被打的七零八落,仍迅猛地四處沖擊,不見半點疲憊。

    “奈苗!

    恩斯忽然叫了她一聲,然后舉起了槍。

    “想去二層嗎。”

    說罷,子彈和雄獅精神體沖了出去,狠狠咬掉污染物一只手。

    她想。

    她做夢都想向上爬?煲恍煲恍┩吓。一般士兵絕對夠不到的高度,就算是顯貴出身的天才也需要四五年才能到達的位置,她必須要用幾個月的時間夠到。

    第一步,就是在現在,打死這只污染物。

    哪怕,它真的很像一名墮落的哨兵。

    奈苗咬緊牙關,努力再次喚出胸口的貓。但她將下唇咬出了血,那貓都不曾出來。和之前一樣,在她最需要、最急迫的時候,突然不聽她的使喚。她的身子也開始晃動,眼前時明時暗,這時她有些希望自己沒能丟掉安白的那枚戒指配件了,至少此刻她還可以電自己一下,讓她不至于倒下。

    咚的一聲,奈苗坐到地上。恩斯瞥了她一眼,并未說話,只是擋在她的身前。

    她只能看到他金發卷毛從頭盔邊緣翹起來,隨著他的姿勢晃動。他不停地進攻,每一次都精準地打在移動的污染物身上,截斷一塊又一塊軀體。耳朵、手肘、然后是另一條腿——

    它朝這邊撲來,離他們很近,近到抬起手就可以抓住它,而它同樣可以直接撕扯開他們的腦袋。幸好它沒了雙腿,跌落在地,黑色的血從它的身軀中迸發出來,就連恩斯寬大的身子都遮擋不住,濺得奈苗滿頭盔都是。

    她透過風鏡,看到流淌下來的黑血,忽然想到,在前線她不需要額外擦拭污染物的血,可以盡情服用爆發素。

    奈苗將頭盔輕輕上推,血從邊緣滑進來,落到她的脖頸上。她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爆發素,生吞進喉嚨里。

    苦的可怕。

    “它還有50%的生命值!……”端著儀器的向導提醒道:“中校,它在自我療愈,需要快速處決它!”

    所有哨兵都是一驚,這污染物的血量已經到了驚人的地步,扛過了這么多子彈和恩斯的幾發攻擊,居然還剩下一半的血。

    恩斯似乎嘆息一口,雄獅盤旋在他的身側,逐漸變大,做出準備攻擊的姿態。

    忽然,有什么東西在身后扯了扯他。

    他微微偏過頭,看到奈苗頂著一頭盔血站了起來,身子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會倒下。她的手伏在他的背上,一只有她整個人大的黑貓鉆了出來,與他的雄獅站在一起,并繼續擴大著。

    恩斯瞳孔緊縮,自己的獅子竟隨奈苗的貓一起膨脹起來,變成一只旋在眾人頭頂上的巨大怪物。

    所有人抬起頭,呆愣地看著那比平時更陌生的巨大獅子。就算之前打更恐怖的污染物時,恩斯也從未讓他的精神體擴大到如此地步。

    向導驚慌地喊道:“中校,現在這樣已經足夠……”

    “可以了。”恩斯低聲道。

    怪物忽地俯沖下來,恩斯打了個手勢,士兵們倉促地向四周跑去。只聽身前一聲巨響,再回頭看時,之前還剩半條命的污染物被轟成了一地殘渣,連一塊完整的肢體結構都看不到。

    向導看著儀器上顯示為0的指標,一時也難以置信,若是平常,殺掉污染物后還需要清理其他參與的污染,但現在這片土地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污染都不再了。他喃喃道:“污染物清剿完畢。任務……完成!

    咚——

    這次,是奈苗摔倒在地的聲音。

    污染物刺鼻的血味讓她還保有一絲模糊的意志,她感覺到自己被恩斯抱起來,有幾名士兵圍過來看,但他們并沒關心她,而是問恩斯接下來的指示,看樣子她的攻擊型巨貓并沒有暴露。

    艾爾沖過來抓住她的手,緊張地喊她的名字。她很想告訴他,她沒事,還感覺很好。貓快要失控的那瞬間,她覺得開心極了,好像那才是她本來的樣子。

    回到營地時,奈苗已經徹底清醒了,只是身體還有種透支的空虛感,手腳冰涼,全身無力。

    艾爾與她一起縮在被子里,將她的手貼到自己的脖頸上!懊缑纭

    他還沒說什么,就被奈苗搶了先:“我很好。”她興奮地捧住他的臉:“我快要去二層了,艾爾!

    有人在營帳外輕咳一聲,說道:“奈苗,我們聊聊吧!

    艾爾嚇了一跳,從被子里爬出來,坐在被褥旁。奈苗拍了下他的手,他掀開門簾,見恩斯站在外面,對他微微笑了笑:“麻煩你先去醫療隊幫下忙。”

    醫療隊確實在整理器械、清洗裝備,但艾爾更想陪在虛弱的奈苗身邊。他猶豫著回頭,見奈苗又沖他點頭,才戀戀不舍地向遠處走去。

    恩斯坐在奈苗旁邊,盯著她鎖骨附近,說道:“你和我配合的很好。”

    奈苗一時有些意外,她以為恩斯沒有安白那樣會被軀體吸引的躁動,又或者他們叔侄本質都是一樣的輕?

    他又說:“你進步的太快了。”

    聽著像夸獎,又像質問。

    現如今,攻擊型精神體的事已經徹底暴露在恩斯面前,他似乎并不準備追究,甚至要她利用這個能力配合戰斗,大概是因為她的確有戰斗的價值。可吃藥的事也可以暴露嗎?

    奈苗攥緊了拳,心中盤算著。攻擊型上報后,最多就是被控制行動,但吃藥是非常嚴重的違規行為,發現后有可能被踢出白塔。之前安白為了她留下而做了虛假的擔保,恩斯也會這樣做嗎?

    奈苗抬起頭,看向恩斯淺金色雙眼的深處,心道,他應該不會。他比安白更成熟,更捉摸不透,更不宜操控,更強大,級別更高。也就是說,他會更加服從白塔的規則,因為他與白塔利益一致,也沒有安白那樣遲來叛逆的理由。

    “中校!蹦蚊缥⑿χ,字斟句酌地說道:“我只是比較有天賦!

    必須要讓他認為,她并沒有違規,并且,她天賦異稟,值得提拔。

    “我也這么想!倍魉沟卣f道:“我認為你即使不吃爆發素,也可以到達這樣的水平!

    奈苗身子一抖,忽然意識到,他不是在看她的身體,而是在看她領子里側沾著的污染物的血。

    如果好好佩戴面罩,血是不會濺到這個位置的。只有血順著流下來才會。

    所有士兵都會將護具佩戴的盡可能緊。

    她暴露了嗎?不,這不是一個真正的證據,只是她的能力和精神等級不匹配,讓人懷疑。但這依舊可以解釋,只要恩斯能接受她的攻擊型精神體,她完全可以將實力異常歸結到精神體不同上——

    “不用緊張!倍魉刮⑿Φ溃骸拔也粫虬姿䥇R報的,不管是你的攻擊型精神體,還是你吃藥的事!

    奈苗一愣:“為什么?”

    不匯報當然是好事,但恩斯有什么動機這樣做?白塔不缺優秀的士兵,可白塔會懲罰每一個違規的人。

    “為了白塔。”恩斯說:“規則是為了維護秩序,但如果有特例,就需要特殊對待。如果,這能讓白塔變得更好的話……”

    作為一名中校,說這種挑釁白塔規則的話實在不妥。

    奈苗心想,如果她站在恩斯的位置上,即使這樣想,也絕對不會對任何人這樣說,留下了把柄總是不好的。但她很樂意做持有把柄的那方,于是說道:“中校,我不明白!

    “你們認為規則是絕對的,觸犯了就必須接受懲罰。白塔一向這樣宣傳,安白也這么想,所以他在接受不了一切時選擇逃離,但這是最愚蠢的。他明明可以改變!

    ……改變。

    奈苗背后的汗毛豎了起來。

    如果白塔里每個士兵都這樣想,現在的白塔就不會如此平靜。在這樣壓抑、憤怒、不甘的氛圍下,如果可以改變,如果可以……

    奈苗不敢想那會是怎樣慘烈的情況。

    她緊盯著恩斯,期待他說出更加過格的話,倒不是想要抓到更多把柄,而是單純的期待——看到和平日里那些死氣沉沉的士兵們不一樣的可能性。

    恩斯卻沒繼續,話鋒一轉,說道:“不過他沒有那個能力,所以矯正更適合他。他不能離開白塔,與其痛苦地留下來,不如……”

    不如忘記他的叛逆,成為白塔順從的棋子。

    后面的話他沒說,但奈苗都知道。

    她想了想,覺得恩斯說的對。如果安白真要離開白塔,那將是一場大亂子,他注定離不開,還不如忘記他覺醒的那部分自我,回到從前的樣子,哪怕那時候他并不愛她,甚至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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