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正文完“現在正好在想你。……
上午尚且陽光晴朗,下午濱城就下起了小雨。
姜伊屈腿窩在霍斯舟懷里,聽著他翻動紙張的細微聲響,與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混為一體,有點助眠。
一來宿醉頭疼沒徹底緩解,二來剛哭過一場,姜伊眼皮起起伏伏了一陣,最后還是沒抵抗住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
醒來時雨還沒停,她仍舊在霍斯舟懷里,被暖洋洋的氣息包裹,唯一不同的是,他已經放下了文件,雙臂正不輕不重地搭在她身上,穩住她可能歪倒的身形。
縈繞的呼吸聲輕柔均勻,他靠在她肩膀上,也睡著了。
姜伊小心翼翼地將手從他的懷里抽出來,她克制著小幅度地轉了轉身子,看他一眼。
在家時,霍斯舟的頭發通常是順下來的,細碎漆黑的額發遮住凌厲的眉眼,她側過臉,可以看到他濃密纖長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
姜伊抬手,捏住微涼的鏡腿,輕輕地摘下了他的眼鏡。
她剛將眼鏡收好,微探過身子,將它放在對面的茶幾上,脖子就被人親了一下。
若即若離的觸感實在太癢了,姜伊縮了下肩膀,捂著脖子不讓他親。
“你睡眠也太淺了吧!”
有點風吹草動就醒了,睡得比她晚,起得比她早,還比她有精神。
“我只是休息一會兒,”他輕聲說,“沒睡著。”
姜伊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他交疊在她身前的手,聽到“休息”兩個字,“這兩個月是不是很累?”
記得他說快則一個月就能回來,但最后卻拖了兩個月,想必是遇到了些棘手的問題。
“還好。”霍斯舟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緩緩描摹她掌心的紋路,他慢聲開口,“除了想你,都還好。”
姜伊別過臉笑,語氣卻故作不在意地問:“每天都有打電話啊,能有多想?”
霍斯舟道:“買了三盒。”
姜伊:“?”
“可惜你喝醉了。”
姜伊:“……”
她默默閉嘴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手被他握得暖融融的,姜伊目光忽然輕輕一頓,拿過茶幾上的那兩顆糖果。
“霍斯舟。”
姜伊心里百感交集,說不清是因為莫裕陵的有意欺騙,還是在責怪自己聽不出他當時的猶豫不定,竟然被蒙在鼓里這么多年。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這個糖?”
結婚后,霍斯舟為莫裕陵的事吃醋,姜伊卻只以為是他心情不好,送過霍斯舟糖果。
但在那之前,她不記得她有特意在他面前強調過這個喜好,只是有一次坐在去霍宅的車上時,她嘴癢想吃糖,從口袋里拿出來時也會禮貌性地問他要不要。
僅那一次,還被拒絕了。
霍斯舟道:“你不記得了?”
姜伊搖搖頭。
霍斯舟接過其中一顆糖果,反方向擰開糖紙,露出瑩潤的硬糖果。
他遞到她唇邊,問:“‘小呆’記得嗎?”
姜伊張嘴含了,很心虛點頭。
六歲那年大多事她都忘記得差不多了,但唯有這件事,她記得,還記得特別清楚。
是那只跳到霍斯舟鼻子上、導致她被扔出門外的蛐蛐。
一點也不呆。
“和‘小呆’有什么關系?”
霍斯舟說:“你第二天上門道歉,送了我一整罐。”
“一整罐?!”姜伊瞠目結舌,她居然完全沒有這一部分的記憶了,“那我可真是下血本了,我媽當時每天只準我吃一顆。”
霍斯舟至今記得那天,房門被敲響后,他打開門,低頭看到小姜伊的情景。
她還沒他一半高,穿著好看精致的公主裙,扎著兩條長長的辮子,眼睛特別大,水汪汪的,像葡萄。
她背著手,神情中全然沒了前一天的神氣。
“斯舟哥哥。”
喊了這一聲,她就不再說話,反而別別扭扭地望旁邊瞄了一眼,霍斯舟遠遠看過去,看到避在走廊轉角處,悄聲給她打氣的鄭舒眉。
霍斯舟一頓,裝作沒看見收回視線,小姜伊稚嫩的嗓音在這時響起來:“對不起!”
她一個大鞠躬,辮子在空中甩出了一個并不優美的弧度,清脆地砸在她肩膀的蕾絲花邊上。
“……”
“我已經知道錯了,斯舟哥哥,我不應該隨便帶蟲子進你的房間,我媽媽告訴我,每個人都有害怕的東西,我想,斯舟哥哥你看見蟲子應該跟我看見癩蛤蟆的心情是一樣的。”小姜伊道,“我以后再也不會這樣
了,請你原諒我!”
霍斯舟:“……”
他其實,沒放心上。
若有若無地瞥了一眼轉角的方向,少年霍斯舟蹲下來,和她平視,淡淡地說:“原諒你了。”
小姜伊眼睛一下就亮了,“真的嗎!”
“嗯,下去玩吧。”霍斯舟站起身,并不想再多說,正要轉身進屋,衣角又被她拉住。
低頭,還是那雙水汪汪的眼睛,這次卻彎成半圓,帶著甜甜的笑意。
“斯舟哥哥,我爸媽說,道歉要有誠意,所以我把我最喜歡吃的糖都帶來了。”
小姜伊把背后藏著的東西拿出來,不由分說地塞到他手里,“送給你,如果還不高興就吃糖吧哥哥。”
后面的事他也記得不太清楚了,只記得他收了糖,小姜伊和他揮手告別,轉頭沖進遠處的鄭舒眉的懷里。
只記得那罐糖擺在他書桌上很多年,直到過期,他也沒打開過。
直到那一天。
她問他痛不痛的那一天過后。
他鬼使神差地命人買了罐新的,拆開了第一顆。
姜伊低聲問:“所以你當時不高興,對嗎?”
霍斯舟順著她的發絲,終于不再隱瞞,坦誠地“嗯”了一聲,“當時事情錯綜復雜,偶爾……會感到焦慮。”
姜伊轉過身子,抱住他。
“都過去了,”她胸口酸酸澀澀的,“也不要吃太多糖了,對牙不好。”
盡管她的本意是想用糖來疏解負面情緒,但如果他吃掉的每一顆糖都代表著他產生了一次壞心情,那她寧愿不要,她寧愿他一輩子就把那罐糖擺在那里到融化,永遠都沒有想起它的時刻。
“嗯,”霍斯舟攬上她的腰,“現在只有想你的時候會吃一點。”
下巴被抬起來,感受到他靠近的氣息,姜伊想起方才他遞給她的糖還在嘴巴里,身子后仰,慌忙地抬手抵住他的嘴唇,“等一下,糖……”
話音未落,霍斯舟一手扣住她的后腦勺,一手拉下她遮擋的手。
“沒關系。”他親了親她的唇,稍微拉開一絲距離,他的掌心探進她溫熱的后頸,徹底扼住她后撤的動作,反而讓她不得不一點一點,朝他靠近。
“沒關系,”他又重復了一遍,“現在正好在想你。”
她貼上他的唇,臉龐一陣陣的發熱,索性閉上眼睛。
真是討厭,她在心里暗罵自己,明明只是一個“想”字,她為什么每次聽到都會心跳加速?
唇舌相抵,在漫長的糾纏滾動間,那顆小小的糖果融開一股又一股蜜桃的清甜津液,他總在尋找它,和她一塊品嘗它,這仿佛比以往的任何一個吻都更難,她連吞咽都顯得更加青澀。
姜伊記不清到底吻了多久,她的肺被壓榨到什么樣的地步,等她再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氣喘吁吁地跪坐在他身上,整個人軟得像一團棉花。
霍斯舟說:“濕得好快。不是在電話里教過你嗎?”
兩個月見不到面,怎么可能什么都沒做,只是隔著電話,到底是有距離感的。
姜伊咬了咬嘴唇,聽他這時候還有空調侃自己,不甘示弱,緩著呼吸回擊:“你、也不賴。”
“嗯,”霍斯舟托著她的屁股,將她整個人抱起來,“試試?”
姜伊將臉埋在他頸側,這樣的失重感讓她不由得抱緊他的脖子,“不要……”
“什么?”
“不要這個姿勢。”
書房里沒備套,霍斯舟抱著她往臥室走,進了門才問:“為什么?”
她像只考拉一樣緊緊地抱著他,悶聲說了句什么,霍斯舟沒聽清,單手托住她,拉開抽屜抽出一盒,讓她再說一遍。
姜伊卻墨跡著不肯說了。
柔軟的頭發蹭著他的脖頸,她的氣息一下一下落在他裸露的皮膚上,霍斯舟額角青筋隱隱暴起,耐心近乎告罄:“最后一次,不說就沒機會了。”
他話落,又等了兩秒鐘,姜伊依舊是一言不發,霍斯舟不再開口,正要動作,卻忽然聽姜伊自暴自棄的聲音。
她音量不高,但吐字卻不像上一回那么模糊粘連,清晰了許多:“太深了。”
霍斯舟故意:“什么?”
姜伊臉憋得通紅:“……你好煩,我不說了!”
她一副仍人宰割的赴死感。
霍斯舟眼中浮現了一絲很淡的笑意,手中的力道卻不減反增,她被抬起來,又慢慢沉下去。
“你會喜歡的。”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我保證。”
……
轉眼過了春分。
春意盎然,梨花桃花一樹樹地開。
前陣子外祖母的忌日,和霍斯舟一塊去外婆墓園回來后,姜伊就準備去附近的廟里為家人祈福,自從外祖母過世以后,她每年開春都會去一次。
霍斯舟找了天空閑,陪她一塊去。
寺廟里香煙繚繞,來往的人很多,他們去得很早,按照流程祈福完出來,太陽剛剛升起來。
正準備離開時,姜伊卻忽然頓住了腳步。
“霍斯舟,你看,”她拉住他的手,朝著一旁揚了揚下巴,“那有只貓誒。”
霍斯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
其實這寺廟里都是貓,走兩步就有一只,都不怕生人,悠閑地到處躺著曬太陽。
姜伊來過不止一次,自從知道這座廟里有許多流浪小貓,她從第二次來時,就會帶點貓條喂給它們。
今年這小貓隊伍又壯大了不少,帶來的貓條都喂完了。
“它是不是想喝水啊。”姜伊觀察了片刻,“可是這個泉水臺子對它來說有點高了。”
這只貓還比較小,一不留神可能就滑進泉水里了,所以一直徘徊在窄窄的邊緣,不敢輕舉妄動。
周圍也環繞著些香客,但似乎都沒有人發現這只小貓的窘迫。
姜伊看了兩秒,走過去。
這是一只戴著“白手套”小貍花,果然是不怕人的,她走過去,它也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眼珠子骨碌碌地轉。
她傾身,嘗試性地摸了摸它的腦袋,“你是不是想喝水?”
小貍花“喵”了一聲。
姜伊用手作瓢,舀了點水,湊到小貓面前,“喝吧。”
水從她的指縫里流下去大半,不多會兒又要去接,姜伊不厭其煩地重復了很多遍,等到小貓喝飽了水,姜伊笑著撓撓它的下巴,這才想起被她遺忘的霍斯舟。
她回過頭,找了一圈,才對上他的目光。
不知道這樣靜靜地看了她多久。
男人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最刺眼的那部分陽光,使得落在她身上的光溫和,勾勒她臉龐的弧線也柔和,她臉蛋白凈,如梨花一般溫潤的光澤。
她眨眨眼,“我臉上有東西嗎?”
霍斯舟向她走過來:“沒有。”
他牽起她濕漉漉的手,用紙巾沾去上面的痕跡。
“等會兒下山想吃點什么?”
姜伊說:“沒想好,再想想吧。”
他們一起走下臺階,姜伊想起他變化的位置,問他:“剛剛是在給我擋太陽嗎?”
霍斯舟握著她的手,“嗯”了一聲。
又走下幾節臺階,姜伊再次問他:“霍斯舟,你沒什么再瞞著我的事了吧?”
霍斯舟道:“你猜。”
“?”
他要是說沒有還好,一句“你猜”,直接把姜伊的好奇心勾了上來。
“到底有沒有?”
“……”
“你說呀?!”
“以后再告訴你。”
“我不要!現在就告訴我!”
“霍斯舟!”
“……”
“霍斯舟!!我要生氣了!”姜伊雙腳站定,叉著腰使出殺手锏,“霍斯——”
“我偷親過你。”
霍斯舟說,“在你第一次親我之前。”
姜伊呆住,來往的香客都在往他們這邊看,她有點不好意思,湊過去小聲問:
“哪天?”
霍斯舟垂眸看著她,說:“四年前,你喝醉了的那天。”
“天吶。”姜伊忍不住驚嘆,她看著遠處延綿起伏的山脈,心里翻起了驚濤駭浪,久久無法平靜,她機械地說了好幾遍“天吶
“,機械地往山下走。
高高的臺階,每往下一步,他們的身影就小一點。
直到踩下最后一節臺階,姜伊認真地問:“那我的嘴巴軟嗎?”
霍斯舟:“……”
“軟不軟啊?你說啊。”
“……我親的是臉。”
“臉也可以啊,軟不軟?”
霍斯舟:“……軟。”
他們的聲音隨著距離的拉遠越來越小,越來越輕,直到徹底聽不見對話的聲音。
四年前,巴黎的冬天還沒結束,他們的感情便已經結束了,而四年以后,他們會并著肩,牽著手,走過一個又一個嶄新的、錯過的春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