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殿下,下次再說 他想把話攤開說個明白……
沈清崖也沒想到秦曜會突然發難, 對著秦昀那只血流如注的右手怔愣了片刻。
不過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只聽金發Omega訝然道:“哎呀,二殿下,大過年的,您也太不小心了, 下次切水果不要那么著急啦——我帶您去找醫療隊接上吧。”
“你?”秦昀用左手握著血流如注的右手, 一邊疼得齜牙咧嘴, 一邊又被Omega氣得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來,“……到底是我皇兄拼命護著的Omega,你倒是也護著他,這種瞎話, 睜眼就來啊。”
他疼得直抽氣,但并沒有起身跟沈清崖去醫療隊。
現代帝國的醫學發達, 不要說斷半截手指,即便是斷手斷腳,通過訂做仿真四肢也能達到完全修復的效果, 用起來跟自己的手腳沒有差別。
因此秦昀不著急去治療自己的手指。
手指疼得火燒火燎, 他在心里把秦曜罵了一千一萬遍, 同時又暗自嘲諷后者蠢。
他來阿蒙原本就是來抓秦曜的馬腳的, 這頭腦簡單的當兵的, 還真就這么為圖一時之快, 把馬腳送到他手上了。
他們這個角落的動靜和細微的血腥氣引起了附近其他人的注意, 秦昀便按捺著疼痛演起來。
“皇兄, 如果你覺得我哪里做的讓你不開心,你直說就是,犯得著動這么大肝火、做出這種事么……我們不管怎么說也是兄弟……你這樣,叫別人怎么看我們皇室……”
這套白蓮花嫁禍歪曲真相的套路秦昀早已玩得駕輕就熟,他話說一半就擺出一副黯然神傷的模樣, 就等著其他人替他主持正義,收獲群眾的同情,同時陰他的皇兄一刀。
秦昀邊痛得流冷汗,邊勾起了嘴角。
誰知周遭其他人義憤填膺開口了,說的卻都不是秦昀預料中的話。
“什么玩意兒?你說秦上將發火不分青紅皂白砍你?我才不信,秦上將又不是瘋子。”
“就是,秦上將情緒那么穩定一個人,你要沒惹他他會大過年的沒事砍你一刀?你沒事吧??”
“事出反常必有詐!兄弟鬩墻我選跟我更熟的!我信秦上將!”
秦昀:“……”
曾經憑著清純可愛的樣貌、清澈的杏仁眼和一張迷惑性極強的娃娃臉而戰無不勝的套路,居然失效了。
他猛地扭頭瞪視秦曜:“你是算好的這些莽夫胳膊肘向內拐,才趁機拿我開刀的?”
秦曜道:“你想多了,對你,還用得著‘算’?純粹對小人得志過敏罷了。”
“你……”秦昀氣得感覺手指上的血流仿佛都更洶涌了,又轉向金發Omega,“你們——”
“二殿下,我看您還是及時去找醫生看一下比較好。雖然不是什么不可逆轉的大傷,終歸是傷筋動骨了呢。不及時接上的話,以后兩邊不對稱多有礙觀瞻。”
這個Omega,完完全全跟秦曜一個鼻孔出氣!
秦昀險些給氣背過氣去,呼吸都粗重了,冷笑數聲,想甩手走人,走出去幾步,又回頭。
“皇兄。”他極力讓自己看上去云淡風輕,然而面部微微扭曲的弧度出賣了他的憤怒,“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確定要跟一個連和你的匹配度如何都不知道的Omega繼續玩這種情侶扮家家的戲碼,做些小孩惡作劇一樣的蠢事?
“你該不會以為我剛才跟你們說的話是糊弄你們的吧?……算了,你就先得意一會兒吧,反正這也是你這輩子過的最后一個除夕了。”
秦昀話音剛落,就按下了終端上的呼叫器,他的幾名隨從匆匆趕來,瞧見自家二殿下的傷勢,大驚失色。
“我跟皇兄談判破裂了。”
娃娃臉青年背過身去,“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再在阿蒙多待了……哎……父皇病危,原本我是希望能帶上皇兄一道回莉莉絲,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的。既然皇兄態度堅決……那我只能言盡于此了。——啟程回莉莉絲吧,至少讓我陪伴父皇最后的日子。”
食堂內的表演停了,抽獎環節也停了,鴉雀無聲。
大家默默看著二殿下被隨從簇擁著離開,秦昀踏出大門前,回過頭,目光最后落在了金發Omega的臉上。
“米蘭·休汀……我的嫂嫂,但愿你不會為你的選擇后悔。”
秦昀離開后,食堂里開始窸窸窣窣,東四十九的兵士們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大家都是堅決站在秦上將跟休汀老師這邊的。
媒體和傳聞可以輕而易舉地歪曲一個人,可自己的眼睛不會,這么長時間和秦上將跟休汀老師接觸下來,那些關于秦上將離譜的傳言很多都不攻自破。
“沒事吧?秦上將?”
“您就說一聲,要不要我們追上去抓住他把他揍一頓?”
“他回莉莉絲會不會告我們的狀說我們欺負他啊??我們這窮山惡水的破地方可擔不起啊!”
“我是醫療隊的,要不我去給他把手治好吧?他這么放著會有問題的,到時候怕是秦上將又要被送審軍事法庭了……”
秦曜喝了一口酒,神色很淡:“秦昀是信不過前線的醫療隊的,他一個人來阿蒙肯定帶了自己的醫療班底,放心。”
沈清崖也放下手里的餐具,站起身:
“與其操心二殿下,大家還是做好準備吧——所有人暫時停止用餐,各就各位,我去瞭望臺,其他人戴好傳令耳機聽從調遣。準備迎接第二波敵襲。”
沈清崖跟秦曜心里一直防了秦昀一手,照秦昀剛才的表現來看,接下來會有大型的污染物襲擊,應該是跑不掉了。
因為第三次阿蒙守衛戰的緣故,沈元帥和秦上將在阿蒙的民望一直很高,這幾年民間幾次調查大家對于儲君之位的意向,除了阿斯蒙帝斯不參與以外,其他四個星球里,唯有阿蒙的票數一直大比例傾向秦曜。
如果阿蒙淪陷,不論秦曜最終死亡與否,秦昀都將毫無爭議地繼承皇位。
或許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囊括了秦曜和整個阿蒙在內的圈套。
在座的普通兵士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軍令如山,米蘭·休汀作為這次戰役的總指揮,他說的話就是鐵律,哪怕在年夜飯桌上也一樣。
所有人當即肅容起立,從各個出口往外疏散。
沈清崖和秦曜順著人流一起向外跑,沈清崖小聲道:“秦昀是故意挑釁跟你發生爭執,他恐怕早就計劃好了今天要返程回莉莉絲。”
“我知道,所以才給他一點教訓。”
即便他和沈清崖面對秦昀的挑釁再怎么百般忍讓,只要秦昀想,他也有辦法造成他們起了爭執的假象。
既然對方已經做好了準備請君入甕,那不反咬他一口,叫他的便宜弟弟吃點苦頭,就不是他秦曜的風格了。
“這次……恐怕會是一場硬仗。”沈清崖說。
他的右眼皮又開始隱隱跳動起來了。
秦曜輕嗤:“再硬的仗都一樣,怎么來的,怎么打回去就是了。”
兩人在食堂前面的院子里準備分別,秦曜要跟隨大部隊去海灘上,沈清崖則獨自前往瞭望臺。
分開之前,秦曜腳步頓了一頓。
不知道為什么,他有一種強烈的沖動,想要在這次分開之前,跟沈清崖把所有的話挑明了、攤開了,說個明白。
趁著今年還沒有隨著除夕的夜色逝去之前。
秦曜張口,欲言又止,沈清崖的心思卻已經全都集中在了戰局部署上。
“秦上將,今天整理好的新戰略還沒來得及跟大家同步。一會兒我上瞭望臺簡單給各個小隊說一下這次的安排,你有什么想說的隨時補充就行。”
“嗯。”
“看秦昀的樣子,如果不是詐我們,他應該是有十足把握。照理說人為很難干預污染物的行動,怕是這次真的會有智慧污染物,到時候我會根據實際情況做調度,殿下你也隨機應變一些。還有……盡量關注大部隊的情況,不要在一開始就減員太厲害,會動搖軍心。”
“……嗯。”
“那就這樣吧,別的也沒什么要說的了,及時遠程溝通。”
“別的沒有什么要說的?”
“嗯?秦上將你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秦曜看著沈清崖,金發Omega已經完全進入軍事戰斗狀態了,也就是……“沈元帥”的狀態,平日里的隨和好脾氣以及偶爾的脫線,在“沈元帥”模式下,似乎總會消失無蹤,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秦曜云淡風輕道:“這次打完,回去要不要測個匹配度?總臨時標記不方便。”
沈清崖在低頭按終端,準備聯系阿蒙軍方總部,聞言隨口道:“那種事回頭再說吧,秦上將,我們沒多少時間了,迅速就位吧。”
說完沈清崖已經給總部發去了訊號,他看了一眼海平線的方向——目前還算平靜。
金發Omega雙目凜然,沒有跟Alpha說一句道別的話,也沒有來得及再看他一眼,便邁開步子,飛奔向瞭望臺的方向。
瞭望臺上象征著“正在偵測敵情”的綠燈一直閃爍著,那是瞭望臺里值班的兵士在偵察,沈清崖進了瞭望臺替下了里面的年輕偵察兵。
他一腦多用,一邊勘測敵情,一邊跟總部通訊,同時抓緊每分每秒跟每一個小隊同步新的作戰方案。
等爭分奪秒地部署得差不多了,稍微緩下一口氣,沈清崖才意識到自己早已口干舌燥,端起水杯準備喝口水,手臂卻碰到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
沈清崖:“?”
什么東西擅闖瞭望臺?
他現在警惕心拉到了頂點,這邊疑惑,那邊右手已經搭在了腰間的槍上,就等如果一會兒發現是污染物入侵,立馬一槍崩了它。
“……嚶嚶嚶。”
熟悉的嚶嚶聲,只是今天聽起來有些無精打采。
沈清崖愣了愣,打開瞭望臺內部的一個小燈,待暖黃的燈光照亮了那白乎乎、毛茸茸、眼睛大大的小東西后,他默默將右手從槍上拿了下來。
……竟是許久不見的大白蛾。
“……你怎么會在這里?你不是殿下的……呃,寵物么?乖,這里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你先出去。”
“嚶……”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沈清崖總覺得在蛾子圓溜溜黑潤潤的復眼里,看到了類似于黯然神傷的情緒。
但是他現在實在沒有那個閑工夫共情一只蛾子,見蛾子不走,他也懶得去驅趕,直接無視了它,繼續偵察情況。
白蛾看上去更加黯然神傷了。
Omega修長的十指在控制臺上游走,直到感覺口袋里有什么東西在動,他心不在焉地伸手一掏,觸手溫熱潤滑。
沈清崖疑惑低頭,發現他前些天放在儲物囊里的那個奇怪的小黑球,不知什么時候,自己從儲物囊中掙脫出來了。
小黑球很快也掙脫了他的手,然后像一個Q彈的牛肉丸一樣,彈了幾下,彈向了白蛾。
在白蛾的翅膀上親昵地蹭了蹭。
“啾!”
黑球……叫了?
他沒聽錯吧?
可惜沈清崖沒有過多時間思考這些細枝末節,瞭望臺的警報聲忽然尖聲響起,一聲高過一聲,主屏幕上信號短暫閃爍了半秒,迅速切出一張張惡心的蟲臉來。
這些家伙又來了。
第72章 暗自逼近的侵略者 Alpha的聲線淡……
前后相隔十一天的大規模污染物進攻, 即便是前線經驗豐富如沈清崖也從未見過。
但金發Omega冷靜得出奇,通訊器接了一百多個端口頻道,隨時切換,隨時溝通, 大腦飛速運轉。
“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小隊, 海防組檢查設備, 阻隔網準備就緒,注意蓄電。”
“七十、七十一、七十二小隊,光炮后撤三十米,注意重新調整射程, 為后方部隊做好屏障,創造輸出空間。”
“一零三、一零四、一零五、一零六小隊, 轉移去六號戰壕,第一輪防衛期間不出戰,具體出戰時間等我指令。”
“秦上將……殿后, 注意自身體力和異能管控, 警惕異能枯竭和暴走。”
“污染物前進速度1600km/h左右, 數量跟第一波襲擊時相當, 目前無法判斷有無智慧污染物, 距離污染物全面抵達海岸線預計還有半小時, 各小隊做好戰前準備。”
沈清崖監測好情況做完戰略部署后, 就將守瞭望臺的任務重新交給了偵察兵。
他這次的狙擊位在瞭望臺后方的高塔頂端, 這里的視野是整個海灘上最好的,雖然跟前線其他人配合起來不太方便,但他這次分配給自己的主要任務是一舉殲滅可能存在的智慧污染物,至于普通蟲族小隊長,就交給步千秋他們了。
右眼皮在跳動, 而永恒的輪舞曲在嗡鳴。戰武就是如此,越是感知到危險即將降臨,越是興奮。
剛才忽然出現在瞭望臺的白蛾不知什么時候又忽然消失了,連同會啾啾叫的小黑球一起。
沈清崖架好槍后,下意識在儲物囊里摸了一把,沒摸到小黑球。
真的消失了么……
那小東西就像當初忽然出現一樣,又忽然失蹤,不過沈清崖現在也顧不上這些細枝末節了,把這場仗打好比什么都重要。
塔頂很高,足以俯瞰整片海灘,沈清崖低頭往下看,東四十九的幾百個小隊都已各就各位躲好,乍看空曠的海灘上,仍跟上次一樣,只有孤零零一個秦曜。
看到秦曜他才想起來,剛才兩人分別前,他似乎跟自己說了什么話,但當時他心思不在秦曜身上,左耳進右耳出了,實在想不起來他到底說了什么。
算了,等打完了,有空再去問他吧。
沈清崖最后確認了一遍裝備,看了眼時間,距離他先前預計的污染物攻上海岸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左右,下面海灘上已經拉起了嚴絲合縫的阻隔網,滋滋的高壓電在網格間流淌。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沈清崖余光瞥見,腳下的秦曜似乎抬頭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
從下往上,自然什么也看不見,只能看見巍峨的高塔。
五分鐘后,海面上開始出現密密麻麻的黑點,就跟上一波蟲族進攻時的情況一樣,沈清崖熟練地透過八倍狙擊鏡瞄準,在蟲群中尋找潛在的強敵。
看了一圈,沒找到顯著特化的個體。
隨著污染物群逼近,下方負責遠距離炮轟的隊員已經開炮了,銀白色的射光亮得晃眼。沈清崖隨機狙擊了幾只蟲族小隊長,都是一擊斃命,很順利。
秦曜連線過來,低沉的嗓音越過戰場上的巨大噪聲:“有無異狀?”
“沒有異狀,蟲族部隊跟往常一致,都是個體戰力值在A級左右的雄蟲,有個別預估S級左右戰力個體,偏差值不大。”
“嗯。”Alpha的聲線淡淡的,“有古怪。”
沈清崖抿唇,他心里也是直覺地這么覺得的。
有古怪。
可是古怪在哪里呢……
沈清崖有點心不在焉,前方的蟲族大部隊已經逐漸靠岸,東邊海岸線的防衛有條不紊,剛才他通知阿蒙軍方總部后,東海岸線的其他幾個戰區也都已經跟上了,目前沒出什么岔子。
海灘上布置好的燈籠還有燒了一半的煙花爆竹都還在那兒,雖是除夕過得好好的臨時拉大家上前線,東部戰區經驗豐富的兵士們也都應對得游刃有余。
金發Omega思索間繼續舉槍,一連干掉了七八個蟲族小隊長,幾百個雄蟲前鋒亂作一團,被準備萬全的人類軍隊轟成飛灰。
這一次戰斗,因為吸取了上一次的經驗,甚至比上一次更加順利了。
真的就只是這樣嗎?
兩方短兵相接,戰斗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左右,東四十九戰區幾乎沒什么減員,大家的神經也都隨著戰況順利推進,越來越放松。
秦曜砍瓜切菜一般揮起無數風刃,一風刃下去,就是幾十幾百個齊刷刷連根截斷的蟲頭。
太順利了……
沈清崖一邊狙擊,一邊在沉思,試圖從乍看簡單明晰的戰況中找到那一絲微妙的不和諧——也是他直覺中感到古怪的地方。
蟲族也是主要來自于第八星的污染物種族,從第八星攻向第十二星阿蒙,以進攻人類城鎮為目的的話,唯一適合著陸的地點就是東邊海岸線。
這也是阿蒙被污染星隔絕,卻一直沒有淪陷的原因——阿蒙周圍有很多蟲洞,一旦靠近,就會被卷進蟲洞內,唯有東海岸線這里的位置可以避開蟲洞,順利著陸。
如果污染物中真的有智慧種存在,它有可能繞過蟲洞,不隨大部隊一起降落嗎?
不,不可能。
沈清崖再次射中一只蟲族小隊長的額頭,迅速否決了這個想法。
阿蒙周圍的蟲洞很強橫,再強悍的生物靠近都會被吸入蟲洞內,除非乘坐特定的載具——比如星際列車、大型星艦這類搭載了抵御蟲洞磁吸系統的星際交通工具,但污染物再怎么特化智慧化,跟人類這樣的高維度文明也不可同日而語,根本不存在這種可能性。
心不在焉,但又是接連三槍,精準地。
那……還有什么別的可能性嗎?
沈清崖忽然想到剛才在年夜飯席間匆匆離去的秦昀。
秦昀是有皇室的私人星艦的,他離開阿蒙也是乘坐自己的星艦離開。
污染物的確沒有能力自己橫渡無數蟲洞,但是……
如果……智慧種污染物搭乘了人類的星艦……
沈清崖一陣惡寒,手指一抖,沒托住永恒的輪舞曲,一槍射歪了。
一點小小的失誤而已,并沒有造成什么問題,沈清崖也立馬就補上了一槍,將那只蟲族小隊長擊斃,但海灘上的秦曜卻敏銳地抬頭,望向高塔頂端的第一狙擊手。
沈清崖沒注意秦曜的視線,繼續狙擊小隊長,同時否決了自己剛剛離譜的猜測。
秦昀剛才乘坐星艦離開阿蒙后未曾再折返,而是筆直地向著莉莉絲返程了,所以不存在他的星艦帶了污染物進阿蒙的可能。
那是他剛來阿蒙的時候,就將污染物偷渡來了嗎?
也不可能。
阿蒙的軍方總部跟秦昀不是一伙的,這點他可以百分之百確定,若是秦昀的星艦上有污染物,根本通不過阿蒙主城的監測網,以秦昀謹慎的性格,他也不可能冒這個險。
所以……應當是確實不存在別的可能了?
進攻而來的蟲族部隊已經被殲滅了三分之一,海灘上東四十九的軍隊正按照他們的最新調度改變陣型出擊,不得不說,這次經過改良后的方案很完善,讓人類方始終處于上風。
沈清崖余光瞟見海灘上某個戰壕附近的位置——那里正是東四十九的兵士發現那顆奇怪的蛋的地方。
也不知道那枚蛋到底上哪去了。
等等……蛋?
沈清崖射擊的手一頓,忽然瞪大了眼睛。
阿蒙主城的監測網是能查探出活體污染物的存在沒錯,但污染物的蛋作為還沒有真實生命存在的“胚胎”,放在儲物囊里的話,是可以一定程度上逃過軍方的檢測的。
但這個推論似乎也不太靠譜,沈清崖仔細想了想,還是將之推翻了。
其一,蟲族承擔產卵任務的唯有蟲母,蟲母居住的巢穴是蟲族的核心大本營,不管是秦昀還是帝國的其他軍隊,理論上來說都不太可能從蟲母那里得到蟲族的卵;
其二,就算真的得到了蟲族的卵,但所有具備基本的污染物常識人都知道,蟲族的卵離開了蟲母、離開了蟲母所在的巢穴,很難在外界生存下來,即便是進化迭代了,蟲卵的生存能力變得更強,想來風險也是很大的,秦昀不像是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的人。
不是蟲族的蛋?是別的污染物的?
——不可能,秦昀既然知道蟲族的進攻時間,證明如果真的有跟他有聯系的智慧污染物存在,那必然是跟蟲族有關的。
還有一種可能……
沈清崖忽然想起他們在第五星時遇到的克洛因人魚。
處在產卵期的克洛因人魚,甚至試圖跟人類交/媾……如果真的成功了,那么克洛因人魚會誕下怎樣的卵呢?
又如果……對象不是人類,而是蟲族呢?
由人魚來擔任生育的母體,不再需要笨重的蟲母參與,一半克洛因人魚的基因,一半蟲族的基因,這樣誕生出的智慧污染物……
應當很可怕吧。
沈清崖因自己的這個推斷不寒而栗。
他暗自祈禱:千萬只是他多想了,產卵期的克洛因人魚忽然出現在第五星一定只是一個巧合,絕對跟這次的蟲族襲擊沒有關系。
直到他在開了第不知多少槍后,感覺到有什么濕濕黏黏冰冰涼涼的東西貼住了自己的腳踝。
金發Omega緩緩低下頭。
是一只手。
五指間生了魚類的蹼。
第73章 殿下救我 “我就說你會救吧……”……
腳踝被濕黏冰冷的觸感緊緊包裹, 抓得很緊,能清晰感受到皮膚上必然留下了指印。
永恒的輪舞曲嗡鳴著,沈清崖按下心神又開一槍,擊斃了一個即將沖破防衛線的漏網之魚, 才緩緩回頭。
那是一條白得發青的手臂, 粗壯, 肌肉筋節分明,像男性Alpha的手臂。
不同的是那整條手臂都和指掌間一樣,濕滑、黏膩,像包覆了一層濕漉漉的水膜。
這不是屬于人類的手, 更不是蟲族的手。
蟲族內部有繁多的類目——甲殼類的、多足類的是最多,除此以外也有特別惡心的軟體類的, 還有劇毒型的……但無關類型,它們的外形都還是昆蟲。
只不過是比普通的昆蟲更大、攻擊力更強罷了。
抓住沈清崖的這條手臂有點像是克洛因人魚的手臂,區別是克洛因人魚通常身材修長纖細, 極少有這么粗壯的手臂。
除此以外, 沈清崖定睛一看, 還發現那只手的手指上長了細細的毛刺。
就像是昆蟲的節肢上生長的毛一樣。
沈清崖試探著動了動腳, 不僅掙脫不開, 甚至整條腿如同被那只手釘在了原地, 紋絲不動。
窸窸窣窣的聲音, 有什么東西似乎在順著高塔的外墻向上爬。
軍用的監聽耳機能放大周圍所有細微的聲響, 所以沈清崖能分辨出那種聲音,略有些詭異,很滑膩,像是向上爬一點,又滑下去一點, 又再向上……
過了一會兒,另一只帶蹼的手抓住了高塔塔臺的外延。
下一刻,半個頭頂冒了出來,緊接著就是一雙金色的眼睛。
米蘭·休汀的眼睛也是金色的,但是很柔和的金色,就跟他的頭發一樣,飽和度低,像溫暖不灼人的旭日。
眼前這雙金色的眼睛則不然,那是很亮的、飽和度很高的、跟人類的瞳膜全然不同的燦金色,沒有高光,沒有瞳仁,看不出視線焦距。
就像某些特定類型的蟲子的眼睛。
沈清崖怔怔看著這個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生物,而對方也沒有躲閃,兩只手臂一用力,整個“人”就翻上了塔頂。
這是一個比克洛因人魚更接近人類外形的生物,除了雙手雙腳中間有一層不太明顯的蹼以外,幾乎沒有魚類的特征。
乍一眼看上去似乎就是一個全身光裸的、高大強壯的男人。
雖像人,他的身上又處處有跟人類略微不同的地方。
比如那雙眼睛,比如白得近似青藍色的皮膚,再比如渾身上下濕潤的水膜,還有……
沈清崖打賭自己不是故意的,但余光確實瞥見了某個不該瞥見的地方。
有……倒鉤……?
……。
沈清崖默默移開了目光。
只見它爬上塔頂以后,金色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他看,那雙眼睛里有很明顯的研究打量的意思,不像污染物。污染物的眼神是空的,不論是蟲族還是克洛因人魚。
沈清崖放下了永恒的輪舞曲,警惕地站起身,向后退。
高塔底下的戰斗還在繼續,他遲疑地開口:“……你是什么東西?是蟲族?人魚?還是都不是?”
雖然嘴上這么問,沈清崖其實看這個生物的樣貌就已經大致能猜到了——他之前的猜測應該沒錯,這就是某種混合了蟲族跟克洛因人魚基因的新物種。
對方歪頭思索了片刻,發出了一個音節。
“ren……”
“……人?人魚嗎?”
“ri……ren……”
沈清崖沒聽懂它在說什么,不過也不需要聽懂,至此已經可以確定,眼前這個生物是完全具備思維能力的。
也就是說秦曜和他的擔憂的的確確成真了。
智慧種的污染物真的出現了。
沈清崖全身繃緊,做好了隨時戰斗的準備。眼前的這個生物戰力難以預估,他不敢貿然出手。
兩人凌空對峙,沈清崖將永恒的輪舞曲舉過胸口,以防御的姿態緩緩后退,智慧種污染物卻沒什么表示,只是靜立在天臺邊緣盯著沈清崖看。
以沈清崖多年豐富的實戰經驗來看,這個污染物渾身都是破綻,他隨時都可以趁它不注意一槍崩過去。
但他直覺這個假設不成立,眼前的生物不能用嘗試揣度。
下方的戰況似乎逐漸焦灼激烈了一些,不再是先前一邊倒的架勢。
海風送來了一縷沙利葉花香,撩動了沈清崖的心神。
沙利葉花的香氣中,帶了一絲幾不可查的血氣。
沈清崖抿唇,很想回頭看一眼秦曜,可依眼前的局勢,他恐怕他只有稍微一轉頭,脖子就會被這只詭異的污染物扭斷。
金發Omega小心翼翼地再次退后半步,他已經退到了天臺邊緣,跟污染物之間相隔了數十米的距離,橫跨整個天臺。
污染物向前走了一步。
又一步。
沈清崖退無可退。
“這位……呃……大哥,你能聽得懂我說話嗎?”
污染物看了他一眼,不理他。
“我不好吃的。”
“……”
“你跟秦昀是什么關系?戰略合作伙伴?”
“……”
“要不要考慮跟我合作?我比秦昀人品好哈。”
“…………”
沈清崖嘴上不住跑火車,其實只是在試探,想看看這個污染物的智能水平到底到達什么地步了。
但他不論說什么,污染物的神情都沒有什么變化,也許是還不太能聽得懂人類的語言,也許是大腦還沒有發育到那個水平。那雙燦金色的眸子直勾勾盯著他,可仔細看的話,其中卻沒有蟲族或者克洛因人魚那種讓人瘆人的冰冷無機質感。
倒是更像人類的嬰兒,懵懂、迷茫……好奇。
這跟沈清崖和秦曜想象的情況,有一點偏差。
“你是一個人嗎?你……還有沒有別的同伴?除了底下那些。”
智慧種污染物已經走到了距離沈清崖只有兩臂距離的位置,聞言終于停下了腳步,歪了歪頭,然后搖頭。
這是……聽懂了?
沈清崖確認道:“所以,像你這樣很聰明的只有一個咯?”
他下意識用了跟小孩說話的語氣。
污染物又聽懂了,點頭。
“原來如此。”
沈清崖握著永恒的輪舞曲的手緊了緊,心里卻是一松。
這個智慧種不像是會撒謊騙人的樣子,如果真的如他所說,智慧種污染物只有他一個的話,那么情況就比他和秦曜所料想的好很多了。
不知道秦昀是怎么想的,這個智慧種的心智明顯還沒有成長到適合支撐他的陰謀詭計的時候。除非他們已經做到可以批量生產這樣的智慧種污染物了,否則這個時候讓它上戰場,跟端上來一個半成品有什么區別?
這個半成品還有報廢的危險。
不管秦昀是怎么打算的,總之沈清崖是松了一口氣。
比起毫無智力、跟普通的小蟲子沒有區別,只知道為了生存和侵略而殺殺殺的普通蟲族,某種意義上來說……說不定這種半開智的“懵懂嬰兒”還更容易搞定一點。
“是誰讓你來這里的?他叫你來做什么?可以告訴我嗎?”沈清崖循循善誘。
污染物又不說話了,圓睜著一雙金色的眼睛,清澈愚蠢。
沈清崖有耐心,天昏地暗狂風大作的阿蒙戰場上,金發Omega站在高塔頂端,微微笑著,一點一點跟未知的敵人周旋,尋找有用的信息。
“他讓你來做什么的?你仔細想想……是讓你殺人么?”
“…………”
“那個帶你來這里的人,是秦昀么?長這樣的——”沈清崖想到什么,手指在終端上輕點了幾下,終端便在半空中投出了秦昀的立體影響,夜幕中格外清晰。
然而這次污染物的眼神動了動,卻也并沒有太大反應。
“見過他?”沈清崖試探地問。
污染物遲疑片刻,終于點頭。
“他讓你做什么?”沈清崖又問了一遍。
污染物歪著頭看他,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不回答,也沒有進一步動作。
恰逢此時又吹過來一縷海風,風中沙利葉花的味道不見了,只裹挾了一點海水淡淡的腥味。
沈清崖看見眼前的污染物鼻子動了動,隨后眼神忽然變了,變得凌厲。
眼前黑影一閃,幾乎在察覺到危險的同時,沈清崖就立馬向旁躲閃,卻仍舊躲閃不及,被那雙濕潤黏糊的手緊緊掐住了脖子。
“你……”
污染物掐得很用力,沈清崖呼吸困難,臉頰因為窒息而漲紅,眼前登時開始發黑。
永恒的輪舞曲脫了手,從高塔邊緣掉了下去。
沈清崖感覺什么毛茸茸的東西蹭到了自己脖子后面,想來是那只污染物,它像某種不諳世事的野生動物般,在沈清崖頸后蹭了一會兒湊到他腺體的位置,不停嗅聞。
嘴里還時不時發出如同生氣的奇怪音節。
沈清崖:“?”
那污染物拱來拱去的聞了一會兒,似乎又漸漸冷靜了下來,一只手仍然扣著沈清崖的脖子,身體卻向后移了一些。
沈清崖像一只被掐著脖子的雞一樣,雙腳離地,眼前發黑,感受到仿佛懸崖邊陡峭的風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整個人凌空懸在高塔邊緣,腳下是數百米高空。
“li……”
他又聽見這只莫名其妙的污染物嘴里念叨奇怪的音節。
“不是……li……”
沈清崖的袍角飄飛,海風呼哨,海潮的腥咸與眼前污染物身上的氣味重合。
他艱難地蜷起下半身,然后用盡全身的力氣,蹬向掐著他脖子的污染物。
污染物很輕地哼了一聲,下意識松了手。
沒有緩沖,金發的Omega隨著慣性,從高塔頂層直直墜落了下去。
沈清崖閉上眼。
唔,這個被他千錘百煉之后的Omega身體……還是不怎么經用。
如果是上輩子的沈元帥的話,遇到這種緊急情況,他至少能想出三種辦法讓自己活下去。
現在的話——
居然是零耶。
身體在高空飛速下墜,耳畔是如哨聲般呼嘯的風,還是那股討厭的腥咸氣。
海潮滾滾、蟲鳴聲聲、炮聲、槍聲……摻雜其中,這是戰場的奏鳴曲,是沈清崖熟悉的阿蒙的萬物聲調。
沈清崖不怎么害怕,甚至腦海中無厘頭地出現了年夜飯前他和秦曜的對話。
【……遇到這樣的情況,你救是不救?】
【不救。】
【哈,好,你說的,我等著。】
感覺好像過了很久,其實高空墜落,不過一瞬。
等意識到的時候,他的身體已被萬物初始般的柔風包裹,輕如鴻毛。
鼻尖是沙利葉花貫穿了他兩輩子的香氣,將他團團環繞。
“我就說你會救吧……”
金發Omega的長發飛舞,仰躺在流風中,望著天幕,喃喃自語。
第74章 殿下,危 只有懷里有鮮活的溫度,他才……
東海岸線的戰況陷入焦灼, 蟲族兵力不同往日,滅掉一波又來一波,數量龐大,仿佛無窮無盡。
黑壓壓的蟲族大軍徹底遮蔽了阿蒙的天幕, 遠看像是一大片烏云, 仔細看才能看清那密密麻麻一個挨著一個的翅膀和甲殼和蟲腿。
隨著人類軍隊的炮轟射擊, 天上不斷有蟲子掉落下來,也有時候掉下來的是半截殘肢、大半個腦袋、一小塊甲殼。
秦曜站在海灘上,整個人幾乎被四周洶涌的風刃吞沒。
以秦曜為中心方圓幾公里的海灘成了一個大型全自動絞肉機,所有蟲子一旦進入這個勢力范圍就立馬被風刃絞成肉泥, 原本白金色的海灘現在遍布碎肉塊和跟殘肢。
秦曜身上還穿著那間暗紅色的西裝沒來得及換,鋪天蓋地的蟲尸中紅得灼眼。
步千秋的聲音從耳機里傳過來。
“秦上將, 污染物數量不太對勁。”
蟲族騷擾阿蒙不算罕見事,但從來也沒遇到過數量這么多的情況。通常來說蟲族進攻個三小時左右后續數量就會開始減少了,現在簡直像復制黏貼不要錢的, 步千秋不管是在實戰還是在課本中都從來沒見過這種情況。
雖然他們這次策略完善, 減員很少, 但也架不住這種無限車輪戰, 人的體力終究是有限的。
尤其是一個人承擔了幾個軍團的殺敵KPI的秦上將, 步千秋有點擔心他體力透支。
“蟲母有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制造這么多雄蟲士兵么?好像有點反常。”步千秋道。
“反常的何止這點事。”
“現在怎么辦?請秦上將指示。”
“繼續, 殺。找到問題關鍵之前, 沒別的辦法。”
“是。”
越來越多蟲子飛上了人類領地范圍, 殺不干凈,秦曜咬咬牙,又增加了風刃的數量,順手在海上拉起了一面高聳入云的風墻。
做完這些,終于有了一點空隙, 他接通跟沈清崖的聯絡端口。
一陣滋啦滋啦聲,然后是Omega有氣無力的聲音。
“喂,秦上將……”
對于秦曜來說,一邊戰斗一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是什么難事,更何況……對方是沈清崖,他的注意力總是會有意無意地飄向Omega所在的塔頂。
所以才能在Omega墜落的瞬間用流風接住他。
Omega的聯絡裝置不知道是不是在剛剛的高空墜落中出現了故障,通話中一直有滋滋的電流聲,聽得斷斷續續。
秦曜只聽到一點語不成句的只言片語。
“再撐一下…………異能……注意……智慧種…………觀察…………滋滋滋滋滋滋——”
通訊斷掉了。
秦曜嘗試著再連接,但是連接不上Omega的通訊頻段。
周圍風幕狂卷,秦曜短暫分神,想往Omega所在的方向看過去,一條巨大的蟲子殘肢被風卷過來,劃傷了他的臉。
敵人似乎真的越來越多了。
大家體力有所下降,失誤增多,秦曜作為清掃人員壓力陡增,視線被周圍鋪天蓋地的蟲子遮擋住,根本看不清Omega所在的方向。
“媽的。”
太子殿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眉宇間戾色盡顯,難得地罵了句臟話。
剛罵完,就又有通訊進來。
“喂?”秦曜立即接通。
那頭傳來的卻不是Omega的聲音。
步上尉語調罕見地慌張:“秦上將!不好了,側翼有蟲子偷襲,十二到三十六小隊全軍覆沒!!!”
“什——”
秦曜怔住,以至于風刃在一瞬間失了控,沒能瞄準,讓幾只蟲子逃出生天。
步千秋還在繼續睡:“還有,所有人都聯系不上休汀老師。”
秦曜勉強冷靜下來,催動異能重新凝出一排風刃,那幾只剛逃掉正蠢蠢欲動的蟲子腦袋齊齊落地,在地上掙扎扭動了一會兒,又被席卷而來的風渦碎尸,徹底不動彈了。
“米蘭·休汀的聯絡裝置故障了,接下來所有人聽我指揮。”
戰場中臨時出現各種狀況是很常見的,大家也都絕對信任秦上將,因此并沒有人因這個小插曲而太過慌亂。
也沒有人聽出秦曜聲音的那一絲不穩。
就連沈元帥也不知道,在當年的第三次阿蒙守衛戰之后,秦曜曾經接受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戰后心理康復。
大型戰爭后軍人出現創傷后應激障礙的問題很普遍,這原本不算什么。
但秦曜的狀況尤其嚴重,他難以入睡,就算勉強入睡了,幾乎每個晚上都重復夢到阿蒙戰場上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污染物,以及沈清崖那個決絕的背影。
后來秦曜開始抵觸睡眠。
能力再強橫的Alpha也是人,是人都經不起連續整夜整夜地不睡覺,秦曜漸漸變得脾氣暴躁易怒。
他變得偏激——既然他不能安眠,那干脆沈清崖也別睡了。
兩人一起,整夜整夜地翻滾交纏到天亮。
只有懷里有鮮活的溫度的時候,他才能確定,事情過去了,而那個人還在。
眼下又是阿蒙,又是這樣鋪天蓋地的污染物狂潮,Omega失聯——這些無不讓他回想起當年的第三次阿蒙守衛戰。
漫天的疾風和蟲子殘肢之中,秦曜忽然心悸,抬手按住胸口,然后手臂上又挨了一下。
暗紅色西裝的袖口斷裂,露出深可見骨的傷痕來。
也是巧,正是當年第三次阿蒙守衛戰時的斷臂處。
秦曜感到輕微地暈眩。
他再次向高塔所在的方向看過去,卻還是捕捉不到那一點夜幕中的金色.
沈清崖試了幾次,發現聯絡裝置徹底癱瘓了,誰都聯系不上,監聽耳機也失效了,堵在耳朵里除了影響聽力沒別的用。
他索性直接把礙事的耳機扔了。
金發Omega撿起地上的戰武,永恒的輪舞曲從高空墜下后有點蔫蔫的,好在沒壞。
天上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下起了雨,雷鳴電閃,銀白色的閃電一根根貫穿黑暗,連接漆黑的天幕跟海平面。
狂風跟閃電合力把高塔的電梯干暈了,東四十九戰區千瘡百孔的基建一遇到事就現原形。
于是沈清崖順著樓梯飛快往頂上奔跑。
高塔的樓梯是旋轉式的,螺旋向上,一百多層,沈清崖仰望著頭頂上挖空的圓形頂,覺得這樓梯好像永遠也走不到頭。
但他腳步沒有停歇,仍在向上飛奔。
他剛才在高塔腳下的狂風海嘯里用軍用鏡觀察了一會兒戰局,隱隱發現了一絲怪異的地方。
不過底下的視野實在是不太好,遮擋物多,飛沙走石戰局混亂,他不太能看清,也就無法確定心中那個大膽的猜測。
整個東四十九戰區,視野最好的地方就是高塔塔頂,所以他必須上去確認一下。
沈清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因為速度太快,腿部肌肉緊繃像灌了鉛,快到塔頂時,腿都快抬不起來了。
他跨上最后一級臺階,跌跌撞撞沖上前,推開天臺的大門。
那只智慧種污染物還好整以暇地坐在天臺中央。
污染物聽到門聲,好奇地轉過頭,燦金色的眼睛劃過沈清崖的臉,沒什么反應。
對了,沈清崖想到,蟲族就是被基因污染后的昆蟲,所以它們也繼承了普通昆蟲的特點,通常視力極差。
相比起蟲族,對克洛因人魚的研究要少很多,但如果用常識推理的話,居住在深海的生物,視力可能比昆蟲還糟糕。
所以這個混合了蟲族跟克洛因人魚基因的智慧種,八成也是個盲蟲。
那它是靠什么來認人的呢?氣味?
沈清崖想到剛才這個智慧種對自己瞬間變化的態度,忽然有了一個猜測。
它莫非……一開始是把自己當成了別的什么人?后來發現不是,才態度大變?
污染物盯著沈清崖看了一會兒,又動了動嘴。
“li……”
沈清崖沒說話,順著天臺的邊緣緩緩移動,污染物金色的眼睛就跟隨著他移動的方向,略有些遲鈍。
沈清崖趁著污染物還沒有太大反應,飛快調整了軍用夜視望遠鏡的參數,觀察那些源源不斷冒出來、怎么也殺不干凈的蟲子。
越觀察,越確定——他剛才注意到的確實沒錯。
其他人身在其中和蟲子纏斗可能很難發現,但一旦抽離出來,仔細觀察那些蟲子的動作,就會發現其中很多蟲族士兵在重復相同的動作和進攻路線。
幾十幾百個身在不同方位、不同小隊的蟲子卻不約而同地同時張開前肢,做同樣的攻擊動作——哪怕它們面對的是渾然不同的戰局。
沈清崖上了這么多年戰場,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他斂目,暗自猜測:有可能其實敵人的真正數量根本就沒有這么多,其中一部分是另一部分的復制品,所以才會有一模一樣的動作。
又或者,就像當初在第五星森林中,秦曜陷入幻象一樣。
沈清崖抬頭,望向天幕中黑壓壓無邊無際的蟲族軍隊。
會不會,這也是一場他們所有人的集體幻象呢?
克洛因人魚、西樹菇,都是會使人致幻的污染物。
沈清崖轉頭,再次看向那只疑似擁有一半克洛因人魚血脈的智慧種。
它還在重復那個無意義的單詞。
“li……li…………”
沈清崖淡聲問道:“是你干的么?”
污染物歪了歪頭,純真的神態跟他肌肉虬結高大健壯的身體很有割裂感。
“其他人還好……如果真的是幻覺,他們遲早能脫離出來,無非就是時間問題罷了。
“……但是秦曜會被耗死吧。”
第75章 殿下,撐住 秦曜感覺自己的生命在隨著……
“二殿下, 您太胡鬧了。”
密室內的陰影處,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
應該是指責的話語,但經過這樣柔和的聲線說出來,卻感受不到多少指責的意味。
“……我胡鬧?我只是沒有時間再慢慢等了。你們軍部自己也只是在摸瞎階段, 我怎么知道那個實驗體到底什么時候能成熟?父皇的事情已經拖不下去了, 我沒有那么多時間陪你們耗。”
“實驗進行到現在這一步, 大家都很不容易。您現在把祂帶出去……恐怕會有報廢的風險。”
“呵,你們耗盡了人力物力財力拼死拼活搞出來的東西,這么容易就報廢?那只能證明你們軍部都是一群草包廢物,那玩意兒也沒什么用。”
一聲嘆息, 尾音消散在密室內隱隱綽綽飄蕩的煙霧中。
“好吧,既然殿下有自己的判斷, 我就不多嘴了,預祝殿下的計劃順利。”
密室內的頂燈被按開,二皇子秦昀那張人畜無害的娃娃臉出現在一排冷冰冰的機器中間, 眉峰挑起, 神色陰郁, 完全沒有了往常那副無辜的樣子。
只見他停頓了片刻, 忽然轉而笑瞇瞇道:“哎, 既然你這么關心那個家伙, 要不你去阿蒙撈撈他?”
秦昀說著, 將自己終端內的監控畫面投到了半空中。
3D畫面里, 金色眼睛的異種生物正傻傻凝望著他對面的Omega,嘴里不斷喃喃著重復的音節。
“他似乎……很想念你啊。”
靜默良久,黑暗中那個溫和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罷了。事已至此還是不要再多生事端了,按照殿下原先的計劃來吧。”
“不打算去阿蒙找他?”
“現在不是時候。”
“哼,你倒是冷靜, 但愿祂也跟你一樣。”
“…………”
“對了。”秦昀的聲音頓了頓,思考了片刻,還是將自己察覺到的事情告知了他的合作伙伴,“那個跟著秦曜的Omega怪怪的。”
“休汀家的那位?的確。”
“你也發現了?”
秦昀便說了他在阿蒙的一些發現,對方沉吟許久,才說出了那句有些詭異,但也在秦昀心中盤亙了許久的猜測:“簡直就像是沈元帥回來了一樣。”
黑暗中,二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一個已經死了八年的人真的會再回到人世么?還是以一個八竿子打不著、連性別都完全相反的身份。
聽起來太過荒謬了。
“先靜觀其變吧。”最后,那個溫柔平和的聲音說道,“先完成殿下的大業,其余的,以后再說。”
“所以我才愿意跟你合作,在你們軍部那一堆不知天高地厚的老頑固里,只有你是聰明人。你放心,等我繼位,那些不服你的、給你使絆子的人我都會掃清,只要你好好配合,給我提供該有的支持,我很講誠信的。”
“多謝殿下,既然選擇跟殿下合作,我自然是對殿下絕對信任的。”
密室門打開,秦昀率先走了出去。
而暗角之中緩緩走出來一個身著軍部制服的修勻纖瘦的身影,定定在原地站了許久,才隨著秦昀離去.
沈清崖跟智慧種污染物各自占據天臺對角,遙相凝望。
天上黑壓壓的蟲子無窮無盡,向前沖鋒。秦曜的風墻攔在洶涌的海潮外,沈清崖很清楚,要維持這么大規模的風墻,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大量燃燒秦曜的體力和精神力。
如果這是一場因為眼前的智慧種污染物而起的幻覺,那么只要殺掉他,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沈清崖瞇起眼,雙手抬起了永恒的輪舞曲。
那只污染物燦金色的眼睛仍舊一瞬不瞬地緊盯著他。
沈清崖想要速戰速決。
趁著這只污染物還沒有意識到他的身份,對他也尚未產生敵意時。
“抱歉。”
沈清崖的聲音被海邊的狂風稀釋,零零碎碎地逸散開來,污染物歪了歪頭,也許是沒聽清,也許是沒聽懂。
“雖然這一切只是我的推斷而已……但是不管怎么樣,還是殺了你比較安全。”
沈清崖半蹲下身,將永恒的輪舞曲銀白色的槍身扛在肩上,狙擊鏡把天臺另一端的污染物放到最大。
金發Omega任由長發被呼嘯的狂風刮得滿臉都是,穩穩按下扳機。
極其輕微的一聲槍響,就像落葉在風中輕擦。
沈清崖瞄準的是污染物的眉心——這里是幾乎所有蟲族的最大弱點。
子彈破空,這么短的距離,幾乎應該是開槍的瞬間污染物就會中彈了。
但是沒有。
金色眼睛的異種微微一晃身體,要不是沈清崖帶了軍用眼鏡,根本就捕捉不到對方這個快得不可思議的動作。
污染物就這么輕而易舉地避過了子彈。
沈清崖沒有時間多做思考。
一發子彈不行就兩發,三發,四發……他沒有猶豫的時間,他必須在這個污染物還沒有打算要殺死他之前干掉他。
否則死的就一定會是他自己。
毋庸置疑。
永恒的輪舞曲不知道開了多少槍——沈清崖已經沒工夫去數了——但全都被污染物避了過去,這只異種顯然有超過目前已知的所有污染物的強橫單體戰力。
如果是秦曜或者上輩子的自己,或許還能打個有來有往。至于現在這個Omega身體,雖說已經刻意訓練提升身體機能了,但指望靠短時間的訓練達到頂尖戰力的水平確實是太異想天開了。
怎么辦呢?
沈清崖端著永恒的輪舞曲后退了幾步,透過軍用鏡觀察那只異種。
污染物在躲避了那么多次攻擊后,像是被激怒了,喉嚨里發出隱隱的低吼聲,似是警告,又似是質問。
高塔下面侵入人類駐扎地的蟲族明顯增多,普通兵士殺不完,秦曜只能無限制地燒異能,整個海岸線上狂風大作,若是沒戴護目鏡,眼睛都無法睜開。
不能再這么下去了。
只能再賭一把了。
沈清崖再次端起永恒的輪舞曲。
同時腦海里飛快掠過從剛見到這只污染物到現在它的種種行為,嘗試著從中找到一絲破局的方法。
如果它真的把自己錯認成了另一個人,那是為什么呢?蟲族跟克洛因人魚的嗅覺應該是敏銳的,怎么會輕易混淆不同人的氣味?
他自己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氣味嗎?
這里有這么多人,空氣中不同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可這只污染物精準地找到了他……是他身上有什么跟其他人不一樣的味道?
沈清崖低下頭,瞥見了自己握著搶的白皙纖細的手指。
難道是……
他又抬頭,看見金瞳異種那副又生氣又有幾分委屈的樣子,忽然有了一個猜測。
沈清崖試探性地揭開了后頸的抑制貼,釋放出了一絲Omega信息素。
雖然他現在被秦曜標記了,但畢竟只是臨時標記,Alpha的信息素氣味還不足以完全覆蓋住他本身的信息素。做了這么長時間的Omega,他也略微掌握了一些自主釋放信息素的技巧,就決定先實驗一下看看。
如果說他有什么跟在場的這些兵蛋子不同的地方……應該只有這個了。
他是這里唯一的Omega。
Omega的信息素氣息被海風纏繞,流向所有風途經的地方。
也流到了那只金瞳異種的鼻尖。
只見污染物的鼻子皺起來動了動,像是在細嗅空氣中這股特殊的氣味。
然后它剛才那點暴躁似乎被安撫了,眼睛彎了彎,嘴里再次重復起那個音節:“li……li…………”
它跟著風吹過去的方向向沈清崖走來,沈清崖注意到,這只污染物似乎還不能像真正的人類一樣自如地用兩條腿行走。
它走得有點歪歪扭扭跌跌撞撞,很快似乎就不耐煩了,索性雙手雙腳一起著地,像動物那樣后腿一蹬,就輕盈地躍了過來。
一雙燦金色的眼瞳中滿是欣喜的神色。
這還是沈清崖第一次在污染物的眼神中看到真正的、屬于人類的情緒。
這個東西太危險了,絕對不能留。
沈清崖這么想著,再次舉起了永恒的輪舞曲。
金瞳異種正跳躍到半空中,冷不丁遇上破空而來的子彈,躲閃不及,只來得及堪堪偏過頭。
原本沖著它眉心而來的子彈便射進了太陽穴附近,貫穿了整個腦部,又從后腦射出去。
污染物也是知道疼的,它從半空中跌落在地,捂住流著白漿的太陽穴,滿臉錯愕。
沈清崖視若無物,冷靜地再次連番扣下數次扳機,每一槍都瞄準了污染物的前額。
這個彈匣已經空了,金發Omega冷冷睨著那只抱著頭蹲在地上的污染物,抬手換彈匣。
卻沒想到,那污染物低著頭,閃電般猛地抬手,就用肉掌接住了沈清崖的子彈。
金發Omega愣在原地,那只異種的掌心被狙擊子彈燒灼出一片焦色,但子彈被擋住了,沒能穿過掌心。
污染物抬起了頭。
也許是識別出了自己被騙,也許是出離憤怒神志不清了,先前污染物眼中的欣喜依賴之色蕩然無存,只見它“呼哧呼哧”穿著粗氣,眼睛發紅,發出一種被嚴重激怒的野生動物才會有的聲音。
——然后如箭一般筆直迅猛地朝沈清崖撲來.
秦曜感覺自己的生命在隨著異能一同燃燒殆盡。
這場仗,最開始原本是進行得很順利的。
可是無窮無盡的、無論怎么打也打不完、怎么殺也殺不干凈的蟲族士兵讓他們的軍隊越來越疲乏,秦曜只能盡可能地燒異能去給大家托底。
然而蟲子無窮無盡,異能到底不是無窮無盡的,他暗暗計算著距離自己耗盡體能還有多久,忍不住罵了一聲。
“草——”
Omega的通訊器還是聯絡不上。
一絲和第三次阿蒙守衛戰時相似的恐懼從內心深處攀上,眼下的情形和其相似。
只是在經歷過一次失去后,他現在更擔憂Omega的安危。
不過是一剎那的失神,就又有密密麻麻的蟲族士兵越過了防衛線往人類駐扎地內部侵襲而去,秦曜咬咬牙,一個風渦將它們盡數碾碎。
己方傷亡數量在持續上升。
防衛線的漏洞增加,也就給了更多蟲子可乘之機,一團團一簇簇地著陸,越過防衛線,甚至有些漏網之魚已經向著內陸進攻而去。
這些蟲子全靠秦曜一個人死死攔住、掐滅。
他知道自己現在不能有哪怕一刻的分神,于是只能暫時不去想失聯的沈清崖,全神貫注在跟蟲子的戰斗當中。
秦曜幾乎殺紅了眼——
S+級的Alpha,帝國最強悍的利刃,靠著一己之力扛起了過半的防衛力量,他的異能制造的狂風近乎席卷了整個東海岸線,不止四十九區。
高大的Alpha在狂風和飛沙走石中矗立,即便能量瀕臨耗盡,也不曾彎腰。
直到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拄著拐——不,那是槍。
那個熟悉的身影拄著銀白色的狙擊槍,于漫天的風沙之中,蹣跚而來。
秦曜瞳孔驟縮。
對方的黑發剛剛及肩,有著一雙褐色的、仿佛能勘破一切的幽深的眼睛。
沈……清崖……?
故人的身側,還飄著一個黑乎乎的小球,在狂風之中打了幾個旋。
第76章 殿下,我回來了 秦曜抬起手,撫上他的……
秦曜抬手, 揉了揉眼睛。
心中自嘲:這是真的要被燒干了,不然怎么會看見這種離譜的幻覺?
還是說,這是人瀕死之際的意象?
黃沙漫天,暴雨傾盆, 冷鐵卷了刃, 被海潮浸染出濃濃的鐵銹味, 眼前一切,亦真亦幻。
像是多年前的阿蒙守衛戰重來,彼時他也是一個人頂著半個阿蒙的軍力,看著漫天的黃沙, 又看著戰友一個個倒下。
那時他也幻想過沈清崖會回頭。
秦曜臉上跟手上的皮膚皸裂,不知是被劇烈的風沙刮的還是被漫天的蟲尸蟲腿劃蹭的。
他垂下手, 定定注視著風沙中一步步向自己走來的沈清崖。
剛獲得異能沒多久的時候,他就被費蘭度那個老家伙拎去他的項目組做了一段時間實驗對象。
那陣子他早上去做戰后心理疏導,下午去中心研究所當大猩猩, 晚上回家日沈清崖, 特別充實。
做了幾個月大猩猩以后, 費蘭度就警告他:這個異能也不完全是個好東西, 就像煤氣, 用過火了小心中毒。
大意就是讓他使用異能的時候悠著點, 不然有把自己燒到油燈盡枯的危險。
秦曜覺得, 現在大概就是費蘭度說的油燈盡枯的時候了。
透過風沙能隱隱看到天際線微微發亮, 算下來,他已經毫無節制地肆意開了一整夜大了。
這一整晚,整個東海岸線都成了他的風渦絞肉機,絞殺了不知多少蟲子。
但天邊的蟲子還是無窮無盡。
到極限了么?
秦曜勾起嘴角,嘲諷一笑, 臉上的血痕透出一抹艷色。
反正也是幻覺,那就做點曾經他想做但沒有做成的事吧。
這么想著,秦曜再次抬手,從指尖彈出一縷游風,將遠處那個蹣跚向他行來的身影圈住。
風形成風鏈,將人瞬息間帶到自己面前。
永恒的輪舞曲落到地上,很快被砂礫掩埋,只余槍尖。
同時海灘上的風渦仍然在高效率“絞肉”,絲毫不受這個小插曲的影響。
面前的男人還是記憶中阿蒙守衛戰時的模樣。
二十多歲的年紀,在Alpha中偏瘦的體型,但不顯羸弱,穿著一身……
——穿的似乎是那個金發Omega平常總穿的白色戰斗服,倒不是曾經沈清崖穿過的衣服。
算了,幻覺么,出現一些bug也是正常的。
黑發青年被風鏈鎖在半空中,雙腳離地,嘴巴張張合合,似乎在跟自己說著什么。
但風聲太大,雷鳴太響,他什么也聽不見。
秦曜也不在意他在說什么。
他只是靜靜注視著黑發青年一張一合的嘴,咬牙切齒地念出了那個暌違許久的名字。
“沈……清崖……”
仔細看,沈清崖的眉眼輪廓跟那金發Omega的確有些相似之處,遠不止下巴上那顆小痣。
只是大約因為發色跟瞳色相差太大,以及Alpha和Omega天生的氣質上的區別,才讓他一直都沒注意到這點微妙的相似。
不知是不是錯覺,周圍的蟲子似乎減少了一些。
可秦曜不敢輕敵,他不能容忍因為自己放松了警惕而導致蟲子侵入人類聚居區。
就算是要死了,至少也要堅持到死前的最后一秒。
哪怕是一秒,也是為不知何時會趕來的援軍爭取到的時間。
他要撐住。
于是他仍將自己的異能逼到極限,繼續把所有侵入防衛線的蟲子攪成肉泥。
眼前沈清崖的幻影似乎還在竭力地說著什么,張大了嘴巴。
秦曜不耐煩聽,他現在殺得眼睛發紅,大腦卻混沌,滿心滿眼只有一個念頭。
——就算是幻覺也行,如果馬上就要死了,至少讓他在死前把這八年來日思夜想的事做完吧。
風鏈捆住黑發青年,送到離秦曜不到一臂距離的位置。
秦曜抬起手,撫上他的臉。
沈清崖原本就比秦曜略矮些,此時二十出頭的沈清崖身形還存有一絲由少年剛剛邁入青年的青澀,跟已是熟年Alpha的秦曜挺闊的骨骼肩背不可比擬。
秦曜只用了一只小臂就輕松將他的故友、他的學長、他的死敵……他此生的最大眷戀擁入了懷中。
“混蛋。”太子殿下道,“到這個時候才知道回來,也好,這個賬可以慢慢算,反正我馬上就要去下面陪你了。”
黑發青年被他緊緊擁在懷里,腰肢的觸感跟從前無二,溫熱的體溫不似幻覺。
秦曜禁不住將臉埋在青年的肩頭,深吸一口氣。
滿足地。
是屬于沈清崖的清冽氣息。
同時涌入鼻尖的還有熟悉的果香氣,那是金發Omega的信息素氣味。
幻覺么,有所混淆,也是自然。
沈清崖的幻象伸出雙手,環住了他的脖子。
他湊到秦曜的耳邊,秦曜隔著監聽耳機聽到隱隱綽綽的聲音。
“假的……都是——假的——停——……”
秦曜皺起眉,雙手緊緊掐住懷中精瘦的腰。
臟話都罵了出來:“我他媽當然知道是假的,要是真的我能看見你么?要是真的我他媽犯得著等這么多年么——”
沈清崖向后仰頭,跟秦曜對視,目露無奈。
不過他仍未放棄跟秦曜對話。
秦曜聽不清楚他的聲音,但看懂了他竭力做出的口型。
“停——下——異——能——”
秦曜挑眉。
隨后低下頭,毫不猶豫地吻住了那兩片不斷翕張的嘴唇。
這該死的幻覺。
都死了這么久的人了,都要在地底下團聚了,還要來前線迷惑他,擾亂他的心神。
當真可惡。
心中咒罵著,秦曜卻近乎久旱逢甘霖的沙漠旅人般汲取著久違的甘甜,懷中的□□是那么真實,氣息是那么熟悉,明明是他踏破鐵鞋無覓處的故人,卻又散發著屬于Omega的誘人芬芳。
讓他按捺不住地露出犬齒,渾身戰栗,恨不得就在這漫天的黃沙和風暴之中深入懷中人的生殖腔,將他徹徹底底地標記。
即便是可悲的幻覺,他也不在乎。
這么想著,Alpha便索性不管不顧地亮出犬齒,狠狠咬上黑發青年的后頸——.
沈清崖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么想撬開秦曜這個狗的腦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構造。
都什么時候了!命都快給耗沒了,還想著發/情呢!!!
感受著后頸熟悉的疼痛,還有同樣熟悉的侵入感,他只能無力地靠在Alpha的懷中,任由對方那股歇斯底里般的信息素再次注入自己體內。
“秦……曜…………你這個……狗……比…………”
狗比眼睛發紅。狗比根本聽不見。
他軟在狗比懷里,狗比就跟一只真正的狗一樣,標記完了以后開始在他的后頸上東嗅西嗅,左舔舔右舔舔,似乎無比饜足。
這狗比也是很厲害,一邊做這種黃色的事,一邊還能繼續把異能發揮到極限,海灘上的風暴有增無減,就跟他的信息素一樣,透露著一種歇斯底里的、有了今天沒明天的氣息。
“別……放異能……了……你……要死…………啊……”
沈清崖虛弱的警示再次消散在風中。
一縷黑發被風吹到額前,擋住了眼睛,又被秦曜拂開,Alpha的手法近乎溫柔。
其實沈清崖自己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
就在大約一小時前,他還在高塔頂端天臺跟那只異種對峙,但是以米蘭·休汀的戰力力有不逮,差點就要死在那個智慧種污染物手里。
就在他被污染物掐住脖子,以為自己短暫的這輩子也要馬上結束了的時候,他旁邊忽然飄來了一個小東西,發出耀眼的白光。
然后力氣好像就忽然回來了——不止回來了,還像吃了增幅劑一樣能量暴漲,就連原本有點蔫答答的永恒的輪舞曲都振作了起來。
他還以為自己是回光返照,趕緊趁機一腳蹬開了污染物,重新撿起永恒的輪舞曲。
跟污染物纏斗了一番后,終于抓住了它的破綻,一舉正中異種眉心。
事實也的確如他所料,這只疑似混合了蟲族跟克洛因人魚的異種,就跟其他絕大部分蟲族一樣,弱點就在眉心,這一下命中后那只異種顯然受到了重創,他又乘勝追擊開了好幾槍,槍槍致命。
后來那只污染物倒在地上失去了生息,以防萬一,他還又補了幾槍,甚至掏出了軍刀將它大卸八塊。
不過污染物身體很硬,這個分尸的過程花費了他一點時間。
等這一切做完,他站在塔頂遙望了一眼天上的蟲族,數量明顯比先前減少了。
可見這一切的確是智慧種污染物的某種能力造成的。
沈清崖擔心秦曜因為過度燃燒異能失去判斷力,于是強撐著在跟異種戰斗后同樣受創虛弱的身體下了塔,來找秦曜。
直到塔下的颶風將一縷黑發吹到他的眼前,他才意識到了什么。
從儲物囊里掏出鏡子,愕然發現自己竟不知何時變成了前世的樣子。
而那個先前消失了的黑色小球,也不知什么時候重新飄在了他的身邊。
不過這些事都不是現在的重點。
沈清崖能感覺到,秦曜已經因為異能的過度使用精神恍惚了,他估計根本分不清眼前的是真實還是幻覺。
但沈清崖沒有通訊器,沒辦法直接清晰地跟秦曜對話,交流基本靠吼。
這個狗還不聽。
沈清崖正在思考到底該怎么樣才能讓這個走火入魔的家伙停止燒異能,就感覺到腰間的手逐漸不老實,已經摸到了戰斗服腰側的拉鏈處,試圖拉開那條細細的拉鏈。
沈清崖:“……”
……還真是好興致啊,殿下。
他手忙腳亂地按住秦曜的手,試圖繼續跟后者溝通,忽然感覺后腦勺一涼——那是身經百戰的沈元帥對于危險的直覺判斷。
有什么東西在疾速攻過來!
——躲不開。
太快了。
就算秦曜沒有抱著他,同樣躲不開。
他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
沈清崖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可預料中會致命的攻擊久久沒有落下。
沈清崖試探著睜開眼,回頭。
什么也沒有。
只有漫天瑩瑩發亮的殘肢碎屑……零碎到,甚至絲毫也想象不出它生前該是什么模樣、什么物種,只有一小截疑似蟲腿的東西告知了——這也是個蟲子。
“S+級蟲族士兵?這次還有這種東西?”
沈清崖聽到頭頂上,太子殿下那熟悉的傲慢又輕蔑的、仿佛對全世界所有生物都不放在眼里的聲音。
“蟲子就是蟲子,搞偷襲倒是強得很,可惜就算是S+,也不過是個垃圾。”
而與此同時,環在他腰側的手緊了緊,似乎要將他嵌入Alpha的身體之中。
第77章 變成奶團子了 兩個黑頭發的小腦袋湊在……
東海岸線上的風暴肆虐, 侵襲而來的蟲族數量漸漸減少。
到最后,原本天邊海上黑壓壓的蟲群,也只剩海灘上零星的幾只。
但狂風不止。
沈清崖被緊緊擁在秦曜滾燙的懷抱中,背后的大手箍在他腰上, 眷戀地上下撫摸, 然而他抬頭間, 卻發現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已經失神。
糟糕!
恐怕是秦曜的異能暴走了。
上輩子費蘭度博士就偷偷跟他交代過,讓他看好秦曜,千萬要注意,不能讓太子殿下過度揮霍異能, 謹防異能暴走。
異能過度消耗的第一個重要標志是大腦暈眩混沌,如果再持續揮霍, 到達臨界點時,就會出現異能暴走的情況,這個狀態就類似醉駕, 神志不清, 只能踩著油門一直往前沖, 最后耗死自己事小, 造成外界大規模傷亡事大。
滾燙的嘴唇落在他的唇上, 輕攏慢捻。
撲鼻而來的沙利葉花香濃烈得醉人, 像陳年的花釀, 失去了原本清甜的氣息。
風刃呼嘯而過, 轉瞬間,海灘外圍的一排棕櫚樹被齊齊斬斷。
連帶著一只落單的大蟲子一起。
沈清崖想掙出秦曜的懷抱,但太子殿下抱得死緊,恨不能在狂沙暴雨中與他合二為一一般。
無奈之下,沈清崖奮力抬手, 扯下了秦曜的耳機。
兩人在臺風眼中擁抱著,狂風呼嘯,裹挾著無數砂礫與海水、雨水,秦曜為了新年準備的紅色西裝早已透濕,兩人的黑發都狼狽地貼在臉頰和額前。
沈清崖踮起腳尖,在秦曜耳邊大喊:“冷靜點!殿下!停下來——!”
太子殿下置若罔聞。
只將他更緊更緊地擁入懷抱中。
緊貼著他的Alpha身軀呼吸變得急促,胸腔起伏明顯,劇烈的心跳隔著兩人緊貼的胸膛和衣物傳遞給了沈清崖。
Alpha冰藍色的眼睛已經黯淡了下來,瞳孔微微渙散,貼在沈清崖腰上的灼熱的手掌也在漸漸變涼。
只有發白的雙唇還翕動著,喃喃重復沈清崖的名字。
沈清崖心里一涼。
雖然因為這么多年來帝國存在過的異能者數量過分稀少,難以建立有效的樣本,但費蘭度博士預測過——異能失控暴走到一定程度,會將異能者燒干,讓機體衰竭。
其中第一個征兆就是心臟異常波動,喪失泵血功能,最終多器官衰竭而死。
當時沈清崖因為剛跟秦曜大吵了一架,聽得心不在焉。
只隨口反問了費蘭度一句:“那如果真的失控暴走,瀕臨機體衰竭了,要怎么搶救?”
費蘭度搖頭:“搶救不了。異能造成的損傷,或許只有用異能才能挽救。”
沈清崖笑笑:“放心吧,有我看著,不會讓太子殿下亂來的。”
結果還是亂來了啊。
沈清崖抬手,溫和地將秦曜飄到鼻尖的碎發拂到耳后,指尖觸碰到被雨水打濕的皸裂皮膚,粘上了一點淡粉色的血跡。
他將手指湊到唇邊,舔舐干凈。
秦曜已經失神,似乎只是憑借著一腔執念將他環抱在懷中不放手。
心跳劇烈,沈清崖甚至能感受到那只攬在自己腰間的手臂上的動脈搏動。
“小東西。”
沈清崖扭頭,透過風沙和雷暴,看向那個一直漂浮在他身側轉圈圈的小黑球。
“你是我的異能嗎?”
小黑球沒什么動靜,只是在空中上下彈跳了幾下。
“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又該怎么用……不過都這樣了,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啾啾!”小黑球又彈了幾下,發出清脆的啾啾聲。
小家伙似乎很依賴沈清崖,飄到他頸邊,在他的頸側蹭了兩下。
“小東西,你能救救他么?拜托你。”
“啾啾啾!”
一聲悶雷響徹阿蒙的上空,暴雨的清晨,灰黑的天空,天地驟然黑了一瞬,云層中透出電流般的藍色。
幾乎是整片阿蒙土地上的人都同時抬頭,向天際看去。
可那藍色只是在雷雨云后隱隱閃過,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步千秋埋首戰壕后,目不轉睛地狙擊掉面前的最后一只蟲族小隊長,眼看著蟲族軍隊終于漸次瓦解,余下的不過一些殘兵余兵,只要大家再齊心協力防守一段時間,這一波襲擊應該也就可以結束了。
照這次攻來的蟲族數量來開,短時間內應該不太可能會有下一波大規模的襲擊了。
這次他們這邊傷亡嚴重,她的心情難免沉重,不過好在至少還是把污染物攔在了東海岸線,沒有侵入內陸。
個別漏網之魚,也在東四十九區內的外城墻前被攔截了,保住了人類聚居地的安全。
海灘上的風暴漸漸消散,只余腥咸海風。
步千秋接通通訊器,聯絡秦曜。
【嘟,嘟,嘟——】
通訊器那端的盲音響了許久,被AI的語音提示掛斷:【很抱歉,您的聯絡對象不在通訊范圍內】。
步千秋皺眉愣住,年輕的女上尉在戰壕里矗立許久,又試著聯絡了幾次,始終都是相同的盲音和相同的語音提示。
沒辦法,步千秋只能通知后勤隊幫忙確認一下秦上將的位置。
“還有休汀老師,他的通訊器也故障了,辛苦后勤的隊員們搜尋一下。”
剩下的一點蟲族蝦兵蟹將不足為懼,東四十九的搜救工作陸續開展,后勤隊員開始大范圍搜救。
然而一直到一整天過去,所有蟲族余黨都被清退,搜救工作也已經進行得七七八八,還是沒有找到秦上將和米蘭·休汀。
“到底怎么回事……”
步千秋一身戰斗服蹭得臟的臟破的破,頭發也散了,灰頭土臉,他也顧及不上了,眼見哪里都找不到秦上將和休汀老師,最終聯系了阿蒙軍方總部。
“秦上將跟他的Omega一起失蹤了?”
阿蒙軍方的指揮官同樣聲音巨震——太子殿下在阿蒙失蹤,又是陛下生命垂危之際,這恐怕會給整個帝國帶來巨大的動蕩。
這次戰后阿蒙元氣大傷,不止東海岸線的幾個戰區,內地也輸送了大批援軍過去,傷亡嚴重,阿蒙當地自顧不暇,這么大的事情也不敢隱瞞莉莉絲那邊,于是阿蒙軍方總部又立馬聯絡了莉莉絲。
沒想到,莉莉絲總指揮部的事務人員連聽都沒聽阿蒙的人說完,就不耐煩地留下了一句話:
“你們不管有什么事匯報都不著急,先看二皇子殿下的全國緊急播報。”
剛經歷完一場浩劫的阿蒙所有人都不知道莉莉絲方到底是什么意思,從阿蒙軍方總部到東邊海岸線各個戰區的兵士只能呆呆等待緊急播報。
大約在聯絡莉莉絲的二十分鐘后,整個帕羅迪斯帝國的每一位公民面前都出現了一塊全息投影屏幕。
屏幕正中央的3D影像,正是他們永遠溫柔可愛、笑容可掬的二皇子殿下。
【全國的民眾朋友們大家好,很抱歉如此突然地打擾各位,也許這場緊急播報影響到了各位的家庭團聚、工作學習或者娛樂文化活動,在此我先向大家致歉。】
全息投影里的二皇子說到這里,對著屏幕前的每一個人九十度大鞠躬。
不得不說,這位殿下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分寸感良好,很難讓人對他產生惡感。
鞠躬完畢后,二皇子秦昀抬起頭,神情肅穆了許多。
【此次緊急播報是有兩件我認為帝國的每一位民眾都必須知曉的大事,我選擇親自站出來,向大家宣布。
【第一件事,我作為帕羅迪斯皇室的二皇子、也作為一名普通的兒女,要在這里非常沉痛地向大家宣布:帕羅迪斯皇室的第三十六任帝王、也是我的父親,于莉莉絲時間今晨五點三十六分,在帕羅迪斯皇宮駕崩,享年六十四歲。】
還在收拾戰局的東四十九戰區一片嘩然,不過很快就平息下去。
說到底,所有人早就已經對陛下駕崩的結局有所預料,不過是早還是晚的問題,但無非也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了,算不上事發突然。
于是也就各自唏噓幾聲,又該干什么干什么去了——戰后的修復和傷員搜救工作在這些戰區兵士看來遠比遠在阿蒙的皇帝陛下的性命重要得多。
全息投影中的二殿下一番沉痛默哀后,表情變得更加嚴肅,繼續他的演講。
【還有第二件事,我必須在今天的緊急播報中向大家披露——那就是,我的皇兄,太子秦曜,同時也是帝國第一順位皇儲,暗自勾結蟲族,導致阿蒙在近日內兩次遭到蟲族的大規模襲擊,陷入苦戰,讓我們痛失無數同胞。
【對于此事,我有確鑿證據,很快就會公之于眾。我在此宣布,我與我的兄長秦曜至此恩斷義絕,我將為此事追究到底,只為還阿蒙、還所有帝國的將士和民眾們一份公道!
【秦曜,如果你看到了我今天的緊急播報,那么我希望你看在帝國撫育你這么多年,民眾支持你這么多年的情分上,主動回莉莉絲認罪。否則,我勢必將與你抗爭到底!】
二皇子秦昀的播報慷慨激昂,整個阿蒙戰區的人都傻了。
他們是最熟悉秦曜的人,也是最相信秦上將的為人的人。
勾結蟲族?秦上將?
那個燃燒異能,讓風暴在整個東海岸線席卷了一天一夜還多的秦上將?
是不是哪里弄錯了……?
所有人面面相覷,偏偏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秦上將,甚至連帶著他的Omega一起不知所蹤。
這的確增加了這件事的疑點,也增加了秦曜的嫌疑。
步千秋掃了一眼手下欲言又止的神色,擺擺手:“靜觀其變。我相信秦上將。”.
阿蒙外城,阿蒙養護所。
兩個黑頭發的小腦袋湊在一處,竊竊私語。
這兩個孩子看上去跟養護所的大部分小孩大致同齡,都是六七歲的年紀。
就是嘴里說的話,不太有孩子的樣子。
“呵呵,我就知道秦昀那個死老鼠葫蘆里沒賣什么好藥,傻逼。”
“殿下,您打算怎么辦?”
老氣橫秋的一聲嘆氣。
“…………先等等看什么時候能變回去,然后殺回莉莉絲,算總賬。”
阿蒙養護所院子墻角的沙利葉花叢旁,兩個小腦袋動了動,半晌,抬起一張小臉來。
小臉灰撲撲,身上半脫半掛地裹著屬于成人的襯衣和暗紅色西裝,一雙冰藍色的眼睛冷得嚇人——不過因為眼睛太大,臉頰太圓,倒也顯不出幾分威懾性,像是強學大人發脾氣的小豆丁。
另一個小豆丁站起了身,隨手折下一根沙利葉花,用花梗纏住有些長的頭發。
站起身來才發現,身上的衣服因為太大,掉下去了一截,一腳踩到衣擺,差點滑倒。
被冰藍色眼睛的豆丁及時扶住。
“……笨蛋。沈清崖。”
“嘿嘿。”頭上綁著鳶尾花的小孩訕笑著擦了一把自己同樣灰突突的臉,“殿下,還好,我們都活下來啦。”
“…………嗯。”
第78章 殿下,你好萌 饞糖果點心冰淇淋的小小……
“不過。”冰藍色眼睛的小孩先是笨手笨腳地把懷里人的衣服往上攏了攏, 防止衣服繼續拖地,緊接著又把自己落到肩膀底下的襯衫朝上提了提。
然后才面無表情道,“我們到底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又為什么會跑到這里來?”
只見他抬頭仰望身后穹頂灰墻的建筑,這幢大房子墻縫間的苔蘚他都十分眼熟, 可不正是他這些年時常往來的阿蒙養護所么?
房子門口的雪鷹雕像嘴鉤處缺了一塊, 底下的雕像臺座上, “阿蒙養護所”五個字是被歲月和風雪磨礪過的黯淡。
另一個孩子扶著他的肩,從他懷中站直身子,他有一雙褐色的眼睛,下巴上生了一顆小痣。
這兩個孩子, 自然就是剛剛還在東海岸線前線的風沙雷暴中的秦曜和沈清崖。
養護所外墻上是長條形的彩繪玻璃窗,秦曜皺著眉, 對著彩繪玻璃打量自己,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
“……估計是這個小家伙干的。”
黑色小球圍著沈清崖一圈一圈地轉,同時不斷發出“啾啾啾”的歡快聲音, 秦曜瞥了那小家伙一眼:“這是那天在海灘上挖出來的蛋孵出來的?”
“嗯, 雖然具體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 不過我懷疑它可能是我的異能。不然……”沈清崖頓了頓, 視線偏向另一邊, “我也不會變回……那個樣子。”
“那個樣子”, 當然指的是他上輩子的模樣, 秦曜也很清楚。
秦曜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他剛剛因為異能暴走而意識不清, 身體衰竭,他還記得那種撕心裂肺心慌氣短、仿佛生命走到了盡頭的感覺。
這也讓他誤以為眼前的沈元帥是他瀕死前的幻覺。
現在身體還是沒什么力氣,似乎用不出異能,但是剛才那種全身衰竭的感覺早已消失,與其說沒有力氣是后遺癥…………倒不如說是幼童的身體大約本來就是如此。
“噗……”
太子殿下正在凝眸沉思, 冷不丁被這聲笑打擾到:“笑什么?”
沈清崖立馬試圖把笑憋回去,可惜沒憋住,直接發出了杠鈴一般的笑聲。
秦曜:“…………”
“對不起……哈哈哈哈哈……殿下……哈哈哈——你這副樣子……哈哈哈配上這個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實在是……哈哈哈……太好笑了——”
豆丁沈清崖笑得前仰后合,眼睛里都沁出了眼淚,又抬手抹掉。
那只短短圓圓白生生,一伸出來手背上四個窩。
秦曜被他笑得很沒面子,怒道:“笑什么笑,你這手像個乳豬蹄,你還有臉笑!”
知道又把太子殿下惹毛了,沈清崖立馬做了個嘴巴拉拉鏈噤聲的動作。
兩個小孩像兩朵蘑菇,蹲在阿蒙養護所的外墻角,大眼瞪大眼。
在前線看見沈清崖的時候,一方面秦曜以為是幻覺,另一方面當時腦子也不太清醒,因此不管不顧,也沒有太多情緒和想法。
現在……
現在對著這么個爪子像乳豬蹄一樣的學齡前兒童,他也很難有“沈清崖真的回來了”的實感。
那股跟米蘭·休汀相同的果香味信息素消失了,或許因為兩人現在都是沒分化的小孩的緣故。
最后秦曜瞇著眼,終于說出了那句話:“你就是沈清崖,也就是米蘭·休汀。”
“唔,我是。”
對著秦曜那張正經的包子臉,沈清崖還是很想笑,但他的求生欲告訴他他不能笑。
于是沈清崖假咳兩聲,轉移話題:“殿下,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只是……呃…………咱倆之間,確實似乎……嗯……有那么幾筆陳年的爛賬,有點扯不清楚……我這不是一直都還沒做好準備……咳咳。”
秦曜哼了一聲,抱著他的粗短胳膊高傲不可一世狀。
沈清崖偷眼看他。
以前總覺得秦曜都這么大人了,還整天這么傲嬌,動不動哼來哼去的,太過難搞。
但別說,他這副樣子跟他現在這張肉乎乎的包子臉還挺適配的。
一看就是個臭脾氣的熊崽子。
兩人之間那些陳年舊事,的確說不清,的確剪不斷理還亂,如果放在之前,開這個口真是挺難。
不過也是巧了,他們現在變成這倆包子樣子,豆沙包子看板栗包子,橫看豎看都不是那么回事,倒讓很多以前難以開口的話變得好開口了,也讓屬于成人的那些體面、那些肅穆、那些尷尬都減輕了。
這層隔在他們中間好些日子的紗,終于就這么冷不丁被揭開了。
“你們兩個,蹲在那里干什么?”
一個女聲順著墻根飄過來,沈清崖和秦曜兩個豆丁同時抬頭,只見一名身著民族風格子裙的高挑微胖的奶奶正站在養護所門口的雕塑前,見到他們抬頭后愣了一下。
“你們……不是養護所里的孩子啊,怎么會在這里?找不到家了么?”
說完她盯著沈清崖的臉看了一會兒,扶了一把老花鏡,仔細觀察了許久,然后撫了撫額頭,像是以為自己看錯了。
“不會吧……你這孩子,怎么可能——”
沈清崖和秦曜都認識這位女士。
阿蒙養護所的院長克林賽。
也是將沈清崖從五歲一直教養到十四歲離開阿蒙的人。
沈清崖想,小黑球之所以把他們兩人送到阿蒙養護所,可能也是自己潛意識中,認為這里是整個帝國最安全的地方。
克林賽女士則是這個世界上他最信任的人。
沈清崖跟秦曜互看一眼,兩人現在身份都不是很妙,一個是被二皇子公然聲稱勾結蟲族的嫌疑犯,另一個是本來應該已經死了八年的人,最慘的是兩人現在退化成了豆丁,都毫無自保能力。
留在養護所,目前是對他們來說最安全的。
如果要留在這里,沈清崖百分之一百肯定他的身份是瞞不過克林賽的,索性一開始就不要瞞了。
于是沈清崖理了理自己身上亂七八糟的衣服,走向克林賽。
秦曜不忘臭著臉跟在后面幫他提溜著衣擺,以防他再摔倒。
兩人就這么在克林賽女士越來越震驚且激動的目光下,將整件事向她和盤托出.
一個小時后,阿蒙養護所迎來了兩名新的孩子。
剛過農歷新年,養護所的餐廳還用紅燈籠跟紅窗花裝飾得喜氣洋洋的,窗臺上的玻璃花瓶里插了紅彤彤的火棘果。
此時正是養護所吃晚飯的點,孩子們坐在長條桌前,嘰嘰喳喳地圍攏過來。
小枝:“你們是哪來的?聽說東邊又打仗了?你們的家是不是也被打垮啦?所以才過來?”
席琳:“聽說太子哥哥這次也去前線了?話說太子哥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為什么大人他們好像都知道什么的樣子,也不告訴我們——你們知道不?為什么太子哥哥打完仗不來看我們啊?”
莉莉:“小枝,東邊那個地方沒有住人啦……這次仗也沒打進人類聚居區。”
湯姆:“那你們是從哪里流浪過來的不?也是,連能穿的衣服都沒有,還要院長臨時拿新的給你們,哎,這一路一定很慘吧。”
“…………”
沈清崖跟秦曜穿著院長剛拿來的條紋居家服,互看一眼,實在不知道怎么跟這些孩子解釋。
所幸養護所的大姐姐黎莎及時為他們解了圍:“好了,別人剛來這里,好不容易歇下來吃頓飯,也累了,你們別問東問西的。”
孩子們嘻嘻哈哈地一哄而散,沈清崖和秦曜這才得了個清凈。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別的事情,等吃完飯再說。
沈清崖將餐盤在面前放好,因為是新年期間,養護所的食堂供應的都是華式餐食,他給自己拿了幾根紅豆沙春卷,現在在往煎餃碟子里擠番茄醬。
秦曜看了一眼他的番茄醬配煎餃,包子臉上露出嫌棄。
太子殿下身為一個不知六歲還是七歲的幼童,十分正兒八經。
只見他的餐盤里規規整整躺了三菜一湯一份米飯,其中三個菜里一葷兩素,素材有紅的有綠的,營養十分均衡。
“不愧是殿下。”
沈清崖嘎嘣一口咬下……五分之一個春卷,對秦曜豎起大拇指,言不由衷地稱贊。
秦曜不搭理他,埋頭吃他的營養晚餐。殿下教養良好,吃飯時嘴唇緊閉,成人狀態是優雅,幼童狀態下,腮幫子根本塞不下那么多內容物,圓鼓鼓,咀嚼起來像只倉鼠。
沈清崖在心中嘲笑點評秦曜,渾然不知如果他面前有面鏡子,他自己也是這副模樣。
剛剛過去的戰役實在消耗了太多體力,兩人都餓了,各自悶頭吃飯。
不過很快沈清崖就發現……殿下那雙冰藍色的圓眼睛總往自己的餐盤里瞟。
沈清崖審視了一番自己的餐盤。
紅豆沙春卷——太子殿下萬分厭惡的“甜得發膩的破玩意兒”;
煎餃蘸番茄醬——太子殿下對它的態度從剛才他的眼神已經可見一斑;
麻辣燙——垃圾(太子口吻)。
沈清崖忍不住撓了撓自己的小圓臉,實在看不出自己的盤子里到底有什么吸引尊貴的太子殿下的東西。
直到紅豆沙春卷只剩下最后一根的時候,太子殿下終于放下自己的筷子,開了尊口。
“春卷,好吃么?”
“?”沈清崖莫名其妙,擦了一把嘴,傻乎乎地,“好吃呀。”
“……哦。”
沈清崖不解其意,只當殿下閑得沒事做關心一下他,拿起養護所的兒童用卡通小筷子,準備把最后一根春卷也塞進嘴里。
誰知道殿下又開尊口了:“這個,還有嗎?”
“沒有了啊,這種炸物點心很受歡迎的,我這是最后幾個了,好不容易搶到的呢。”沈清崖頗為自豪。
不知道為什么,他在太子殿下那張包子臉上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懊惱之色。
沈清崖忽然有了一個離譜的猜測。
“殿下你……莫非是,想吃這個?”
可是自從他認識秦曜以來,這個人就表現得對這些幼稚的、甜膩的東西充滿嫌棄,而且兩人相處這么多年,沈清崖當然也知道太子殿下不是為了面子裝的——他是真嫌棄。
現在難道轉性了?
秦曜沒說話,但沈清崖清晰看見了面前的包子臉小豆丁臉頰微紅,又一副被惹惱了的生氣樣子。
然后“咕嘟”咽了一口口水。
沈清崖:“…………”
對哦。
幼童的味覺跟喜好,應該是跟大人不一樣的吧。
所以變成小孩以后,殿下不僅僅是喪失了成年以后才擁有的戰斗力和異能,就連味覺跟偏好,都變回了小孩子的狀態了。
饞糖果點心冰淇淋的小小小殿下…………
沈清崖被逗樂了,小心地拿自己的兒童筷子夾起最后那根春卷,放進了秦曜的餐盤里。
然后憋著笑低下頭:“殿下,你吃吧,我會裝作沒看見的。”
第79章 夜談 “……逗你玩的。”
自打二皇子秦昀當著全國民眾的面發表了那番聲明后, 帝國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就成了被官方追拿的通敵疑犯,整個帝國各個星球都難免風聲鶴唳,尤其是莉莉絲和阿蒙。
阿蒙的各個關口和守衛處都駐守了從莉莉絲派來的監察軍,這些人是二皇子的直屬, 只聽命于二皇子, 態度強硬, 苦于對方扯大旗,阿蒙的軍方也只能讓步,哪怕被影響了日常工作也沒辦法。
太子通敵叛國,勾結蟲族, 這種事不管放在哪朝哪代都足夠駭人聽聞。
各處大屏每天滾動播放的都是二皇子的宣言,就連尚處于重建工作中的阿蒙東海岸, 這邊叮叮哐哐施著工,那邊高塔上的3D大屏里,軍事頻道仍是二殿下嚴肅的臉, 說著太子殿下的滔天罪行, 讓跟秦曜朝夕相處了三個月的東四十九區氣氛一片陰霾。
這次傷亡比上一波守衛戰時還嚴重些, 東四十九的醫療隊人手不足, 奧斯卡穿了罩袍戴了口罩在醫療隊里幫忙, 手上拿著藥, 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給傷員涂。
他的傷員恰好也是他們小隊的隊員, 叫萊儂, 在這次襲擊中斷了一條腿,需要排隊等待忙碌的醫護人員給他做截肢手術。
照現在的情況,截肢完以后義肢的供應也跟不上,還要排隊,一切的軍需資源都很緊張。
“秦上將的事, 你怎么看?”萊儂低下頭,眸色復雜地問蹲在地上忙碌著給他涂藥的奧斯卡。
奧斯卡沉默片刻:“不怎么看。”
“我記得你跟秦上將不對付?那你相信二皇子說的么?”
“不信。”
萊儂笑了一聲,他身體離恢復還差得遠,大概是喉管里有血沫,笑完立馬嗆到了,不住咳嗽,差點把肺給咳出來,奧斯卡無語道:“哥,你悠著點,別打仗沒打出事,自己給自己噎出事了……”
萊儂邊咳邊:“咳咳,我還以為,咳咳咳……你跟殿下那么不對付……咳咳,你又年輕,沒準會意氣用事,真信了二皇子的邪——”
奧斯卡斂目道:“我確實是不喜歡秦上將有的時候說話做事的作風,但……好賴我多少還是知道的。更何況……”
“更何況?”
“更何況……我……”奧斯卡微微抬起頭,目光有些縹緲悠遠,透過醫療區的玻璃窗看向外面的海平面。
從離開撒共來到阿蒙到加入東四十九戰區再到現在,滿打滿算不過三個月,少年的氣質已然變了,失去了原先的鋒芒畢露,多了些滄桑內斂;同樣失去了從前的天真無知,多了些成熟堅韌。
他接著說道:“我相信米蘭,也包括米蘭看中的人。”.
任外界風風雨雨,阿蒙養護所是一個安然獨立的存在。
身在阿蒙養護所的沈清崖跟秦曜自然也不知道外面有多么風聲鶴唳,他們既來之則安之,現在就跟養護所的其他孩子一樣剛結束洗漱,準備上床睡覺。
沈清崖吐掉滿嘴的牙膏沫,換上黎莎剛給他拿來的泰迪熊睡衣,睡衣拿來了才發現大了兩號,領口松散,下擺晃晃蕩蕩地垂到了膝蓋上方,像小睡裙。
黎莎自然也發現了,有些尷尬:“哎呀,大了。抱歉啊寶貝兒,因為院長說你們倆是暫住的,就沒特別給你們訂做,現在剩下的干凈睡衣可能尺寸都不是很合適。”
“沒關系。”沈清崖笑笑,扯了扯衣擺,衣服被他抻長,下擺口能再鉆進去一個沈清崖豆丁,圓臉的泰迪熊也被拉成了長臉。
“就這樣吧,我們很快就走了,不用那么麻煩——謝謝黎莎姐姐。”
他跟黎莎道了謝就離開洗手間回了宿舍。
嘴上雖是這么說,其實沈清崖自己也完全不知道他跟秦曜到底要多久才能變回去,他對他自己的這個異能一無所知。
沈清崖心里想著心事,踩著拖鞋開門進房間,冷不丁感覺腳底下踩到了什么東西,然后就聽到了一聲悶哼。
沈清崖:“?”
他低頭往腳下看去,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只見秦曜不知道為什么橫躺在宿舍門口,另外幾個孩子正在嘻嘻哈哈地往他臉上涂鴉。
而他自己的腳好巧不巧踩在了秦曜的肚子上,太子殿下抬起頭正憤慨地瞪著他。
“…………”
沈清崖看了一眼秦曜冰藍色眼睛周圍一圈黑漆漆的熊貓眼邊框,忍不住道:“……你們在做什么?”
小枝抬起頭,隨手把彩筆扔到一旁,馬尾辮一晃一晃的:“我們在玩對歌詞呢,接不出下一句的人就要接受懲罰。”
沈清崖指指秦曜:“他這是輸了多少次,受了多少罰?”
小枝掰著指頭數了一會兒,放棄:“不記得了,反正把把都輸吧,他太菜了。哎,小清,你要不要來玩?”
此時秦曜終于坐了起來,面無表情地。
他臉上被畫得像馬戲團,東一筆西一畫,沈清崖瞧著好笑,看了一眼時間離睡覺的時候還有一會兒,干脆也坐下來:“好啊,我也來玩。”
說完他就走上前,孩子們坐得擠擠挨挨,太子殿下瞥了他一眼,主動往旁邊挪了挪屁股,更沈清崖騰出了一個位置,沈清崖便自然地走過去坐下。
“衣服,怎么這么大?要掉了。”硬邦邦的聲音。
“啊?……哦,嗯。”沈清崖摸摸鼻子,隨手將睡衣往上面攏了攏,訕笑道,“我小時候也不知道是因為營養不好還是因為不愛運動,發育得很晚,個兒一直不長,后來院長尋思著給我補身體,補了挺久,才勉強長了點個兒,但還是比同齡人矮。誰知道,過了十二歲以后忽然就長起來了——”
沈清崖說到這里不說了,因為他想起來他跟秦曜兩個人在成年之前,似乎一直是他高些,秦曜的身高是在快分化的時候才竄起來的,在那之前就是個蘿卜頭。
想到這里他便瞅了秦曜一眼,他的睡衣是剛剛好的:“沒想到,你小時候倒是不矮。”
“小時候,母后還在呢。”
秦曜淡淡的,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小小一點點的小孩,兩個手才能堪堪捧住馬克杯,杯子里確實濃濃的紅茶,熱氣氤氳,蒸騰上小豆丁長長的睫毛,老氣橫秋。
有點可愛,又有些可憐。
一句話背后透露出很多引人遐思的深意來,沈清崖知道秦曜沒有賣慘的意思,卻也難免唏噓。
孩子們開始玩起接歌詞的游戲,沈清崖算是明白為什么秦曜會輸得這么慘了——這些小孩子里流行的歌兒他真是一首都沒聽過。
什么【沖呀,將污染物都摁在腳下,我們是硝煙中的王者,我們要戰場上的赫赫威名】
什么【我的槍口舔血等你紅袖添香】
什么【愛你破爛的衣裳,卻敢堵命運的槍】
……
沈清崖一個都答不上來。
沈清崖也被涂了滿臉。
“哈哈,龜爸爸跟龜兒子。”
湯姆指著秦曜跟沈清崖笑得滿地亂滾,莉莉板著臉教育道:“龜兒子是罵人的。”
龜兒子沈清崖不想再跟這幫龜孫子玩了。
后來不得不又重新洗了臉,九點鐘養護所宿舍準時熄燈,沈清崖拖著時間堪堪把床鋪鋪好。
養護所的宿舍是四人間,高低床,按第一性別分寢。沈清崖跟秦曜和湯姆還有另一個叫阿文的男孩住在一個寢室,秦曜睡下鋪,沈清崖睡上鋪。
沈清崖太矮了,短胳膊短手,衣服又大,不方便,等燈熄了以后摸黑進去,艱難地爬了半天梯子沒爬上去,差點一腳踩空,被下面的秦曜一把扯住胳膊——
但秦曜忘了他自己也是個豆丁,兩人扯在一塊,齊齊滾下了床。
咚。
沈清崖瞇著眼,捂著腦門上的包抬起頭,才發現秦曜變成了他的肉墊,兩人像兩個疊在一起的大福一樣,姿勢十分好笑。
他忙不迭趴下去,艱難地扶起高了他半頭的秦曜:“殿下,沒事吧?”
“……沒事。”秦曜也在揉腦袋上的包。
揉了一會兒,秦曜道:“算了,你別上去了,就睡下面吧。”
“那你上去?”沈清崖試探著道。
“……我也不上去,我們一起睡。”
“啊?”
“很為難?”秦曜小豆丁瞇起了他水潤的冰藍色大眼睛。
“呃……我是說,我特別樂意。”
兩人便就這么一起摸黑擠在了下鋪。
湯姆跟阿文是真正的孩子,很快就睡著了,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沈清崖跟秦曜兩個假孩子一個沒睡,眼睛睜得斗大,肩并肩挨在一塊躺板板。
想到秦昀,想到那只異種的事,沈清崖多少還是憂心,難以入睡。
他在秦曜剛恢復意識后就第一時間把那只智慧種污染物的事告知了秦曜,雖說他已經將那只污染物殺死甚至分尸,但他一個死了八年的人尚且能復活,誰也不知道那種常理難以預測的異種會不會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情況。
小小的豆丁嘆了一口長長的濁氣,翻了個身,就在黑暗中撞進一片冰藍當中,沈清崖問:“殿下也睡不著?”
“嗯。”
“殿下莫非也是在想——”
“對。”
沈清崖便再次嘆氣:“也是,現在這個情況,確實讓人難以安枕啊,我也尋思著呢,萬一真的——”
“萬一你真的變不回去了,我那還有藥。”
“?”沈清崖隱隱覺得哪里不太對勁,“什么藥?”
秦曜看了他一眼,大大的眸子里寫滿了屬于老登的理所當然:“轉換性別的藥啊。”
“???”沈清崖驚悚,“你到底在想什么?!”
“想生八個。”
“…………”
太子殿下就這么用一張屬于孩童的包子臉說出了如此驚世駭俗的話,沈清崖一時不知道該舉報性騷擾還是舉報兒/童/澀/情。
“……逗你玩的。”
秦曜扭過頭,眼中閃過了某種扳回一城的、高傲的得意,沈清崖有點無語。
阿蒙的夜晚如此寂靜,養護所里只有一點黯淡的小夜燈,將兩人的眼睛映得亮亮的。
后來兩人都沒有再說話,直到許久許久以后——也許是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或者更久,總之沈清崖以為秦曜已經睡著了,他才聽到含含糊糊的一聲:
“沈清崖。”
沈清崖抿了抿唇,下意識有點想裝睡,以免再繼續剛才那種無厘頭的對話。于是他沒有應答,閉著眼假裝睡得香。
眼前籠罩了一小片陰影,大約是秦曜坐起身看了看他。
然后陰影變大了些,他感覺到秦曜的靠近。不過想到此刻的秦曜是豆丁形態,沈清崖又不由有點尷尬——這種狀態還是不要做什么奇怪的事了吧。
好在秦曜猶豫許久,最終只是一個溫溫熱熱的吻落在了沈清崖的臉頰上。
然后他感覺自己的雙手雙腳被某人八爪魚一樣纏緊了。
喃喃的一聲嘀咕:“當年的事……算了,本太子再等等,你總會識相告訴我的吧。”
第80章 月光寶盒 真可愛,像小兔子。
第二天一早沈清崖先醒了——被憋醒的。
他動了動身體, 發現哪兒也動不了,再低頭,就見一雙短手和一雙短腳緊緊貼在他身上,扒拉著他,
此時距離他們來到養護所已經過了有快一周, 兩人都沒有恢復原樣的跡象, 沈清崖身上的睡衣皺皺巴巴,有一半還被秦曜壓在身子底下,他也顧不上,屏住呼吸盯著窗外。
秦曜被他推醒, 睡眼惺忪不怎么爽地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
他原本抱著沈清崖睡得正香,變成豆丁的沈清崖身上沒了信息素的氣味, 但多了一股小孩子才有的奶香氣。
小孩的體溫比成人高,正適合當抱枕,軟乎乎香噴噴, 黏在一塊, 一夜好眠。
秦曜的大腦還在宕機, 心里這么想著, 覺得十分值得回味, 手上就又不自覺地動了。
“?”沈清崖再次被八爪魚纏上身, 被迫跟秦曜堆在一起。現在的太子殿下跟成年狀態不一樣, 若是成年的太子殿下, 即便兩人再熟悉,他忽然迫近時,高大的身材和周身凌厲強悍的Alpha氣息帶來的壓迫感都是真實的,經常會讓沈清崖頭皮發麻。
然而現在……
沈清崖無奈地被沒睡醒的太子殿下抱在懷里當抱枕,感覺他們像籠子里兩坨疊在一起的金絲熊。
心里吐槽, 沈清崖卻也沒推開秦曜,這樣溫存和煦的早晨他們已經許久沒有過了。
從剛跟秦曜在一起時,到阿蒙守衛戰結束之前,想來他們有過無數個這樣的清晨……雖然大多時候會漸漸向不可描述的方向發展,但始終是溫柔的、甜蜜的,也值得回味的。
后來,不管是八年前的上輩子,還是八年后的現在,橫亙在他們中間的那些事情都讓這樣的清晨時光很難再有了。
豆丁秦曜圓滾滾的腦袋在沈清崖肩膀上擱了一會兒,清醒了,低頭看了一眼沈清崖,眼神閃爍了一下,便放開了他。
“……剛才沒睡醒。”他淡淡扭過頭。
“嗯。”
沈清崖心中騰起了一絲淡淡的失落,意識到以后又笑自己——都什么時候了,想什么呢?
要不是兩人都變成了小孩,很多事情在孩童的視角下顯得不那么尖銳了,不然他們兩人單獨相處時,怎么可能有這種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的溫存和睦?
也就插科打諢亂開玩笑的時候才能裝作無事人。
養護所的生活單調但規律,阿蒙因為常年戰亂的緣故,總體的宗教氛圍較之別的星球要濃郁很多,阿蒙養護所也不例外。孩子們每天早上起來后,悉數穿戴完畢就要去小禮堂做晨禱。
這一切事宜流程對沈清崖來說就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對于太子殿下來說卻很新鮮。
兩人到小禮堂的時候院長早已經站在了正中的臺上,其他的保育員跟孩子們坐在一排一排的長條桌后面,人人面前放著一本厚厚的硬殼經書,低著頭,嘴里念念有詞。
沈清崖拉著秦曜在禮堂最后一排坐下,秦曜板著臉問:“干什么?”
“念經。”
“…………”
帕羅迪斯的皇族一般都是沒有宗教信仰的——即便有,也不允許向外界表露出來。因為帝國內種族、文化、宗教的派系眾多,就是個大熔爐,皇室作為權威的存在,不能偏向任何一方,因為一旦某個教派成為所謂的“主流”,勢必會引起其他宗教勢力的不滿。
可想而知在這樣的背景下長大的太子秦曜,從小到大連寺院教會的門朝哪開都不知道,別說念經了。
他無語地盯著面前桌上的紅皮經書,滿臉不可思議:“……要我念它?”它算老幾?
沈清崖卻已經加入了念經晨禱的人群中,無心理會他。
秦曜睨著他,只見旁邊那個短手短腳的小團子雙手交握,置于下巴下方,微低著頭,雙眼閉上,口中念念有詞的同時,睫毛簌簌抖動。
他瞅了眼自己面前的經書,紅色封皮上《日課經》三個大字燙了金。太子殿下不甚耐煩地翻開書看了幾眼內容,只覺得都是些無聊又毫無意義的心靈雞湯,搞不懂為什么非要讓小孩子天天早上念這些——帕羅迪斯竟還有這樣的洗腦教育,真是太落后,太可恥了!
太子殿下不耐煩看,更別提跟著念了,索性把經書扔到一旁,轉而用胳膊肘撐著臉,百無聊賴又專心致志地盯著沈清崖看起來。
于是他發現了,他的這位死對頭的目線很長,閉起來的時候尤為明顯,一條弧度柔和的目線,底下是纖長的睫毛,在小孩短短圓圓的臉上,那睫毛實在是長,簌簌落下來,擋住了上臉頰上那點微微的粉紅色。
真可愛,像小兔子。
秦曜不禁兔塑了一下他的死對頭,同時垂下眼,心理陰暗地想:要是成人狀態的沈清崖也是這樣就好了,跟兔子一樣,乖一點,溫順一點……只要提溜起一對長耳朵,就乖乖地對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對他撒謊,不對他隱瞞,把他當主人,老老實實——
下次過生日就許這個愿望。
臺上的院長克林賽眼角余光一直注意著臺下,時不時看哪個孩子沒有認真禱告,今天她的視線在沈清崖的身上停留得格外久些。
太不可思議了。
就算是到了現在,看見這孩子,她還是禁不住唏噓,滿心感慨。
她是看著沈清崖長大的,從孩子到少年,從來到養護所,到離開養護所去往莉莉絲。
在沈清崖入讀莉莉絲軍院以后,他們還是時常會郵件聯系,一到節假日,那孩子就會回來看她和其他孩子們。
后來跟沈清崖同期的孩子陸陸續續離開了,很多都去了各個軍校,又在第三次阿蒙守衛戰中返回阿蒙,為家鄉而戰……但那些孩子,都相繼死在了那場浩劫之中。
沈清崖活下來了,還在戰后給養護所捐了不少錢。他們得以重建了校舍和禮堂,讓這里恢復到跟戰爭之前一樣。
但克林賽沒想到的是,那個離開了養護所后再軍中閃閃發光的青年元帥,最終還是離開了。
八年前沈清崖死在了第八星,克林賽也終于把那張他們那期孩子的合照里僅剩的幾張鮮活的臉之一涂黑了。她以為關于那些孩子的故事就要終結在那一天了,卻沒想到,八年后的今天,他會回來。
老人將交握的雙手又向上舉了一些,閉上眼,虔誠地在悼詞的最后加了一句屬于自己個人的禱告。
【希望那孩子,還有太子殿下,從此往后,一番順遂,再無攸關生死之虞——】
克林賽再睜開眼看向兩人時,就見秦曜趴在桌上,一眨不眨地盯著沈清崖看。
那個眼神……
兩張過分稚嫩的孩子的臉,但那眼神不是孩子的眼神,那是只有成人才會擁有的眼神,專注中暗藏著熾熱,熾熱里盤繞了一絲天地也不可撼動的執著。
克林賽忽然心中一動。
就像有人往她那已經古井無波了許久的心湖里投入了一顆石子。
外界都說,太子殿下與沈元帥不合。她雖不清楚內情,但也覺得其中應該有一些蹊蹺——這兩人要是真不合,太子殿下是出于什么心理在沈清崖離世以后隔三差五來他們這個小養護所,還對這里的孩子凡事盡心盡力呢?
但要說兩人關系好,克林賽這些年自然也旁敲側擊過太子殿下,凡是提到沈清崖,這位高傲的殿下一概沒有好臉色,回復的時候都像對沈清崖恨得牙癢癢。
克林賽便猜測兩人之間大概是有過什么矛盾,但應當也不是完全的仇敵。
不過現在一看……
倒是有點耐人尋味。
這樣的日子過了好些天,沈清崖跟秦曜都沒有要恢復原狀的征兆。
起初每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沈清崖還會立馬拿出鏡子看一眼自己有沒有恢復原狀,到后來發現天天都一絲變化也無,索性擺爛了,四仰八叉地癱在床上哼唧:“就這樣吧,人生重開,挺好挺好……就是又要重新上一遍學了,可惡啊,這個折磨到底要受幾輩子。”
秦曜知道他是在故意活躍氣氛,一直這樣當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同樣都習慣了掌控感的兩個人,誰會一點不著急呢?
“總會恢復的。”秦曜說。
“殿下心理素質很好嘛。”沈清崖感慨道。
這幾天外面因為二皇子的檢查軍到處搜查,四處都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整個阿蒙都像籠罩了一層陰霾。照這樣的地毯式盤查繼續下去,搜查到養護所來也是遲早的事。
然而最應該為此著急的秦曜本人倒是老神在在得很,仿佛那個被自己的親弟弟全星系通緝仇殺的倒霉蛋不是他本人。
“急也沒用,還不如想想等到恢復原狀以后要怎么跟秦昀那個混球算總賬。”說到最后,陰森切齒的味道滿意,這神情放在秦上將的臉上是森然可怖,放在現在這個奶團子臉上,像個少年變態的惡童。
沈清崖沒好意思點評。
又過了幾天,沈清崖跟秦曜后知后覺地發現養護所似乎有什么活動,吃完午飯以后孩子們就撒著歡兒地一哄而散,全跑到后院里去了,剩下他們兩個不知情的大眼瞪小眼。
黎莎還沒走,恰好經過餐廳門口,看見這兩個豆丁,疑惑道:“你們不跟著一起去嗎?”
“去做什么?”沈清崖問。
“哦哦,沒來得及跟你們說嗎?是養護所舊例的‘月光寶盒’活動,每三年會有一個特殊的日子,從前離開養護所的孩子如果有空的話,會回到這里,在后院那棵大榕樹底下挖出自己從前埋下去的‘月光寶盒’,大家也會跟著去看。你們也一起去嘛。”
黎莎說完就攬過沈清崖跟秦曜的肩膀,笑瞇瞇地想帶著他們一塊去,而沈清崖長了張嘴巴,這才被黎莎的敘述勾起了久遠的回憶。
好像……當年,還真的有這么一回事。
也不知道他的“月光寶盒”如今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