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尋覓與代價“一點微不足道的……‘悲……
作為黑暗生物，莫里森對來自外界的法術，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抵抗。
但海瑟薇的話語提醒了他。如果他無法保證自己的行為，那么暫時將他束縛起來，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在今天被海瑟薇點醒前，他甚至都沒意識到，父親籠罩在他上空的陰霾竟那么重。
“……好。”
墨藍發色的人魚深呼吸一口，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才解除對光明魔法的抗拒。
嘩。
金色的綢帶狀法術化為金色鎖鏈，貼著莫里森的皮膚，緊緊牽制住了他。
接觸皮膚的位置隱約有些發燙，但海瑟薇的法術似乎具有某種安定人心的作用，莫里森感到自己心中的不安與焦躁都被撫平不少。
“別再多想啦。不全是法術的作用，也有您徹底放松下來的原因呀。”
海瑟薇微微俯身，調整了鎖鏈的長度，用魔法將云朵化做床鋪：
“喏，休息吧。等您休息好了，我也就找到解決的方法了。”
藍發少女彎眉笑笑，語氣溫柔得像一泓溫暖的泉水。莫里森感覺整個身心都受到滌蕩治愈，也跟著勾起唇角，會心一笑。
“喂，伙計，你們在里面開會呢？呆這么長時間，別忘了我和伊琳娜還在外面等……”
赤眸的血族踏入云端，正好將光明結界內，身上掛滿金色鎖鏈的莫里森收入眼底。
“哦，老天……”
路易還沒驚呼完，海瑟薇便起身出現在他眼前，一雙羅蘭紫色的眸子滿懷期待地望著他：
“路易先生！你來得正好！”
“我有點事情想咨詢伊琳娜姐姐，您可以留在這里幫我看著莫里森先生，保證他不會逃跑嗎？”
“逃跑……？”血族的赤眸中顯然閃過一絲難以置信，但擅于隱藏情緒的他很快將其藏起，換上笑容，輕輕點頭：“嗯，當然沒問題。”
“謝謝！”
渾身上下發著光的少女蝴蝶似的飛走了。只留下路易與莫里森隔著結界魔法面面相覷。
“我說，你究竟教了她些什么東西啊！”
“就算她年輕氣盛不懂事，你也不知道阻止一下……這樣放任縱容……以后還得了！”
赤眸的血族恨鐵不成鋼般嘆了口氣，目光中盡是滿滿的嫌棄。仿佛是在說“兄弟你小子玩得真花”，又或是“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魚”。
垂著纖長眼睫的人魚沒有接話，只是淡淡開口：
“我襲擊了她。”
戲謔語氣的血族收起不正經，他微微抬頭側目，足足愣了幾秒，才開口確認：“什么？”
作為自認為最了解莫里森的黑暗生物，路易更情愿相信他只是聽到了一句荒謬的玩笑。
莫里森垂下眼，幅度不大的動作帶動鎖鏈，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襲擊了她，就在剛剛。”
“抱歉，路易。在你看來可能非常不可思議，但這件事確實發生了——無論出于什么原因，都無法改變我此刻十分危險的事實。”
黑發的血族并未立即反駁，他撫上二人之間的結界，指尖凝聚黑紅色的魔力，金色的結界屹然不動，反而燙傷了他的手指，留下些許焦黑的痕跡。
“……確實是很厲害的魔法。”
路易收回手，：
“和西方大陸邊緣籠罩的結界……簡直如出一轍。”
莫里森露出苦笑：“你果然還是猜到了。”
“海瑟薇的真實身份正是天使的轉世……亦或說是，寄宿者。所以你才會對她的血液那么敏感。”
“抱歉，瞞著你這么久。但倘若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聽到莫里森還有心情堅持己見，路易瞬時放松不少：“放心，我相信你有自己的打算。”
“我們可是黑暗生物，互相算計坑害都司空見慣，更何況隱瞞？”
莫里森輕笑一聲，沒有說話。
對方嘴上說得輕松，好像有朝一日他死了，他都會像死了只老鼠般，不會眨一下眼睛。可他剛才如何驚愕，如何遲疑，他都盡收眼底。
黑暗生物，大概就是這樣嘴硬又要強吧。
“長話短說。天使的光明力量對所有黑暗生物都有著克制作用，包括那個老東西。但相對的，那個混賬積累許久，其魔力深厚程度遠超海瑟薇，倘若想打敗他，就不得不進一步提高海瑟薇地覺醒程度。”
路易了然：“但覺醒會……”
“沒錯。”莫里森點頭，“我之所以襲擊海瑟薇，正是因為我不希望她繼續覺醒——覺醒，意味著燃燒靈魂。”
“情感，記憶，同理心……這些可以被概括為‘人性’的特質，會隨著覺醒碎裂成粉，如薪柴般徐徐燃燒，最后，‘海瑟薇’這個個體將會從世界上消失——”
“而那個千年前天使，繆茲，將會重返于世。祂會屠盡所有黑暗——包括我們自己。”
莫里森咬咬牙，似乎光是說出這個結果，就已經承受了巨大的精神重壓：
“那是一條看不見一點光芒的末路。她會死，你們會死，我也會死。即使能殺死父親，我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支持她去覺醒，去戰斗？”
血族青年皺著眉毛，蒼白俊俏的臉頰上顯露出一絲猶疑，卻很快低頭垂眼，赤色的眸中仿佛倒映著一汪清冷的月光：
“只要能殺死那魔，即使同歸于盡，兄弟姐妹都不會退卻半步。”
“我是這樣，你是這樣，伊琳娜也是這樣。我想，海瑟薇小姐
應該也是類似的想法。”
“我知道。”莫里森自嘲似的輕笑一聲，“可我卻在關鍵時刻自私了。路易，我無法控制地，不想讓她死。”
莫里森垂下眼睛，沉默許久。他重新抬眼，望向血族，眸中盡是不甘的苦笑：
“路易，你們總說我是個偉大的魔。沒有惡念，也沒有私心，一輩子只為打敗父親奮斗終身。可我的私心卻在這個關頭好巧不巧地覺醒了——不，或許更早的時候就有了預兆。我從一開始不愿將海瑟薇的真實身份告訴你，或許只是因為，我覺得你會為了盡快打敗父親，不斷對她施加壓力。”
“……我確實會那么做。”路易猶豫了一下，“畢竟惡魔對人類同樣是威脅。如果不盡快動手將其斬殺，極可能生出新的禍端。”
“所以啊，路易，論理性，你比我更勝一籌。”莫里森搖搖頭，“我無法像你那樣完全理性地作出判斷，也無法親手將一個人類女孩推入鋪滿救世荊棘的深淵。告訴我，路易，如果你第一個發現海瑟薇的能力，你會怎么做？”
路易垂眸，思索片刻，重新抬頭：
“強大的治愈恢復能力……我想，我大概會第一時間轉化她。”
“轉化后外貌與習性會使她迅速意識到自己與人類不同，從而很快放下那些影響她覺醒進程的人際關系。”
“而普通人類的意志，根本無法抵抗初擁后的對鮮血的渴望。我會調整她渴望的方向，將其改為我的血。她只有努力覺醒，才能拿到下一次獎賞。否則，則會陷入近乎戒斷反應般生不如死的的痛苦。”
路易垂下眼睛：
“你說得對，莫里森。比起一個人類女孩的意愿，我更在意何時能殺死那只惡魔。”
“但在這件事，我依舊認為你隱瞞得對。”
“莫里森，你覺得如果我轉化了她，她還算人類嗎？”
莫里森遲疑片刻：“恐怕不算。”
“沒錯。”路易再次垂下眼睛，“她會成為血族，會成為黑暗生物。而黑暗生物……”
“是沒法覺醒成天使的。”
“亦或說，你聽過天使自黑暗生物中覺醒的傳說嗎？”
路易擰著眉頭，苦澀的笑著。莫里森豎瞳微顫，這才意識到，在看似不起眼的分岔路口，他避開了一個怎樣暗無天日的結局。
如果最初巧遇海瑟薇的是他，他會猶豫，會痛苦，最終在糾結中放棄，將選擇的余地交給海瑟薇；
而路易少了他的糾結與遲疑，便會在第一步就將僅存的希望堵死，在漆黑的世界中親手扼滅最后一束溫暖奪目的火光，在清醒的狀態下…，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點一點滑入那只惡魔設下的，萬劫不復的深淵。
“所以，莫里森。有些事只有你能做到。”路易嘆氣抬眸，“我固然比你更理性，更能權衡諸相事宜之間的利弊，但……理性并不是一切的鑰匙。”
他望向莫里森，目光前所未有的平靜：
“大家之所以選擇你，聚集在你身邊，正是因為你具有這樣一份其他黑暗生物不具有的、感性的善意。”
“善意么……”墨藍發色的人魚喃喃兩句，垂下腦袋，“或許吧。”
“嗯，總之，你不要太擔心。就算真有什么事，我和伊琳娜都會阻止你的。這段時間，你就好好休息吧。”
路易說著，閉上眼睛，在光明魔法外圍又添設了一層血魔法。緋紅的法術呈霧狀分散在空氣中，即使飛過去一只蚊子，也能立馬被侵濕，隨后被路易發現。
……
“伊琳娜姐姐！”
精靈女王正撐著下巴坐在云端云朵座椅上聆聽空氣流動的聲音，被女孩這么一叫，立刻站起，并微笑著面對她。
“怎么啦，親愛的？”
精靈女王顯然很喜歡這位嘴甜的小朋友，她碧色的眼眸彎成了一條縫，耐心地等待海瑟薇說完。
“唔，我想知道，幽靈是否擁有讀取記憶的能力？”
海瑟薇回憶著之前的經歷：
“之前莫里森先生帶我拜訪幽靈先生，那時，我中過他的幻術——那場夢里，有爸爸媽媽，以及一些我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的細節。但幽靈先生卻將其復刻了出來……”
“所以，我就在想，如果幽靈先生具有‘讀心’能力的話，那不就可以——！”
伊琳娜燦爛的笑容僵在臉上。她皺起眉頭，表情嚴肅地瞅了眼云端深處，確保莫里森與路易不會聽到后，才將海瑟薇拉至一邊，牽起她的手：
“親愛的，聽姐姐一句勸。不要把那些黑暗生物想的太好——尤其是那只幽靈，知道嗎？”
見海瑟薇呆呆的，露出困惑的神情，伊琳娜這才接著說：
“他不是好人——呃，好魔。”
精靈女王薅了薅自己的金發，看起來似乎很糾結：
“這么跟你說吧，那家伙身上沾染著無數條人命，是個性格怪異的家伙。雖然稱不上喪心病狂的無情殺人機器，也對人類沒什么偏見，但也絕對不是只好魔。
“即使是我們之中和他關系最好的莫里森，當年也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與他建立關系……”
伊琳娜垂下碧綠色的眼眸，像是惋惜般，嘆了口氣：
“我確實可以幫你聯系他，但……我無法確保他是否會回應。”
海瑟薇搖搖頭：“沒關系，這就夠了。”
伊琳娜欣慰點頭：“好，我明白了。”
海瑟薇謝過精靈，后者向海瑟薇借了一只隨身小鏡子，開始施展金色的法術，很快，幽靈的投影出現在二人眼前。
“喂，聽得到嗎，我是伊琳娜。”
今天的幽靈與先前打扮完全不同。他披著一件紅色的毛領披風，肩部綴滿金色的勛章與掛飾。內里似乎是一件白色的風衣，纏著黑色皮帶，這讓海瑟薇不禁想起歷史課上老師科普過的北大陸軍裝。
聽到伊琳娜的聲音后，幽靈下意識抬頭，朝鏡頭的方向望來。
“海瑟薇找你。”
精靈言簡意賅，將鏡子塞給海瑟薇。與此同時，投影那邊響起一個嫵媚的女聲：
“小弗，是誰在呼喚你嗎？”
弗羅斯特回過神，回頭對身后的女性說了些什么，對方立即恍然大悟，語氣輕快寵溺：
“哦～好吧。那你就先和你的動物朋友們敘敘舊吧。回頭記得請我喝酒～”
女子的聲音逐漸遠去，原本夾雜在通訊中的風聲與人聲也一同消失，仿佛對方進入了一個相對封閉的獨立空間。
幽靈的投影變得更加清晰，仿佛真的來到二人身前。他掃了眼海瑟薇，又看了眼伊琳娜，很快收起剛剛認真嚴肅的表情，對二人微笑著打了個招呼：
“嗨，伊琳娜姐姐，海瑟薇姐姐，你們找我有什么事嗎～？”
呃，這人，不對，這幽靈人前人后性格差異好大……海瑟薇想起莫里森曾經向她認真解釋過許多黑暗生物會對不怎么熟的人開啟一套看似親切實則疏離的“營業模式”，不禁手心冒汗，攥緊了拳頭。
“我、我想請您幫個忙！”海瑟薇雖然緊張，但還是鼓起勇氣直接說了，“莫里森先生懷疑自己的記憶存在殘缺。我向伊琳娜姐姐求證過您擁有讀心的能力，不知道能不能……”
幽靈出聲打斷：
“這是你的想法，還是莫里森的？”
“我……”海瑟薇愣了一秒，還是吞吞吐吐地說了實話，“是……是我。”
幽靈“嗯”了一聲：
“既然這樣做是正確的，那莫里森哥哥為什么不親自找我呢？”
“畢竟據我所知，哥哥比更加你理性。”
這、雖然幽靈先生面色友善，但講話真的很不客氣……海瑟薇再次捏緊拳頭道：
“因為、因為莫里森先生是你們聯盟的領導者，他不會在不確定的情況下，麻煩朋友！”
“而如果被大家知道作為主心骨的他也動搖的話，一定會擾亂軍心，挫傷大家的斗志！”
“很好。”幽靈說，“但你憑什么覺得我會幫你？”
海瑟薇深吸一口氣，雖然惴惴不安，但還是將心中猜想全盤托出：
“因為……您最初襲擊我、想將我困死在美好的夢境中，就是在擔心莫里森先生的安危啊！”
“所以，不管向幽靈求助這一行為看起來多么愚蠢，多么不可思議，我都會選擇相信您——”
“因為種族和力量說明不了任何事，但行為和情感可以！”
幽靈弗羅斯特微微愣了一下，很快輕鼓手掌，清脆的掌聲在廣闊的云天上回蕩。
“很好，海瑟薇小姐。”
他幽藍的眸中流露出欣賞與贊許：
“你說服了我，我同意與你合作。”
這樣就，就可以了……？
海瑟薇松了一大口氣，同時又暗暗欣喜。
幽靈笑著搓搓手指：
“不過……要委托我幫忙，還需支付一點兒……額外的‘代價’。”
海瑟薇有些疑惑，但還是保持著禮貌：“請說。”
“嗯，你的靈魂非常美麗。而我——
“只是想要你靈魂深處，一點微不足道的……‘悲傷’。”
第262章 小貓與毛線團他越是遮掩，她越是好奇……
“悲傷……？”
海瑟薇仍在品味這句話的含義，一旁的精靈卻突然召出弓矢，張弓拉箭，抵上幽靈的太陽穴。
“弗羅斯特，我勸你不要太過分。”
“海瑟薇小姐是莫里森在意的人。你不答應就算了，還敢提出如此無禮的請求。”
幽靈微瞇雙眼，試圖反擊。頭部卻突兀一痛，原來是伊琳娜臨時變招，收起弓矢，給了他一拳。
一個粉嫩的大包迅速在幽靈白皙的額間鼓起。
他抱著腦袋，抬起雪白色的眼睫，用冰雪般干凈的幽藍眼眸幽怨地瞪著她。
“弗羅斯特！你個小沒良心的！莫里森可是你哥哥，你簽訂過盟約的領袖，你怎么能趁他虛弱，敲詐勒索？”
“可幽靈本來就沒有心啊。”
弗羅斯特抱著頭，幽藍的眼眸中也閃爍起不滿和微慍：
“幽靈本來就是意念的集合體。沒有執念，我們早就死了。”
“更何況，海瑟薇姐姐并沒有拒絕，不是嗎？”
他望向海瑟薇，海瑟薇猶豫一瞬，很快垂下頭來：
“……是的。”
事關莫里森，她沒理由拒絕。
“只是……”
“您口中的悲傷，是什么意
思？”
“海瑟薇姐姐這是同意了？好誒！”
弗羅斯特兩眼發光。他無視掉伊琳娜，蹦蹦跳跳，一路來到海瑟薇身邊，俯身靠近她耳側：
“所謂悲傷，就是字面意思，悲傷的情緒而已。”
“用你內心深處一點點不重要的情緒，換取莫里森兄長解開心結的機會——
“很劃算的交易，不是嗎？”
少年輕柔無害的聲音仿佛真正的鬼魅。只一瞬，便勾住了海瑟薇內心深處的那道弦，叫她沒有拒絕的余地——
“我……愿意。”
海瑟薇低下頭。
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賓勾——！完美的決策。”
少年露出笑容，蒼白冰冷的手指抵上海瑟薇眉心，唇齒間做出口型：
“嘭——”
海瑟薇感覺有一股冰涼的力量直直涌進她的眉心。緊接著，她看到了那間熟悉的書房，嗅到了那間小屋里木頭與墨水的氣息，以及——
坐在巨大書架角落下，那個年幼的自己。
“小海瑟薇”正背靠書架，將臉埋進臂彎，輕聲啜泣。
海瑟薇記得這段回憶。
這是她剛剛恢復一點精神，被姨媽送去安息市小學復健的時間點。
這并不是一段令人愉快的回憶。
她隱約記得有幾個好事的同學嬉皮笑臉，沒事找事地攔住放學回家的她，說：
『海瑟薇，你姨媽不要你了。』
『你就是個害得你姨媽傾家蕩產治病的拖油瓶——』
『為什么還有臉茍活著呢？』
再具體些的內容，海瑟薇記不清了。或許是大腦的防御機制，她已經不記得她們的臉。可他們的聲音卻依舊清晰，如一根根生了的銹鋼刺，只要想起，就會將她扎得血肉模糊。
“找到你了，海瑟薇。”
西爾維婭推開房門，隨之而來的還有一束打破黑暗的光。她的手中捧著一盤新鮮出爐的甜司康餅，蜂蜜的香氣甜瞬間氤氳了整座書屋。
叮——
屋內的溫暖和香氣忽然消失了。小海瑟薇抬起頭，眼角的淚痕也已經干了。
“姐姐？”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情緒……沒有波動。
海瑟薇強迫自己回憶起那幾位同學尖酸刻薄的話語，卻依舊無法產生任何感情。
像幽靈所說的，她并沒有失去任何記憶，只是被抹除了一段不開心的情緒。可事實果真如此嗎？
“很聰明嘛。”幽靈的話將她拉回現實，“作為天使的宿主，你在徹底覺醒，被替代前，其實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處于不斷失去情感的階段里。”
“而我，只是加速了這一過程。僅此而已。”
“就算是你最親愛的姐姐，有一天，你也會忘記她的溫暖，生不出一絲情緒。”
“即使如此，你還起要繼續向前嗎？”
海瑟薇攥緊的手掌心滲出冷汗。
如果可以的話，她當然不想失去任何情感。
高興的，悲傷的，憤怒的，遺憾的……那些都是她過去生活的一部分，是任何人都不能輕易奪去的寶貴回憶。
可是。
她想起白塔內神職瘋狂的嘴臉。
想起姐姐和姨媽為了給她慶祝生日，冒著被逮捕的風險。
想起那一位位心懷夢想，各不相同，卻又同樣善良的歌姬。
最后，她又想起那位陰險的圣子，他站在神明輝煌下，向整片西大陸投下巨大的陰影。
“我……想要。”
她說。
“我想要繼續前進。”
如果不前進的話，雖然能夠保有這些美好的記憶，卻可能真真切切地失去那些愛她的，她愛的人。
與其抱著遺憾，在每個日日夜夜流著淚追憶那些逝去的美好，還不如——
從一開始就捍衛，絕不退讓半步。
“想清楚了？”幽靈打趣地說，“該不會又要犧牲自己吧？”
“才沒有。”海瑟薇糾正，“是抗爭。”
“抗爭的過程中出現傷亡很正常，但絕不是最自輕、自毀。”
啪，啪，啪。
幽靈鼓起了掌：
“很有長進。不愧是莫里森兄長選中的孩子。”
“你的心靈和兄長一樣善良堅定，甚至更為赤誠。”
“謝謝。”海瑟薇也不怕他，“幽靈先生不也是嗎？從剛開始就十句里面八句不離莫里森先生。如果不是您原本就想幫我，我又怎能如此輕易地通過您的考驗？”
幽靈笑了起來：
“敏銳的家伙。不過有一點你猜錯了。那就是，我之所以幫助你們，只是因為你們的靈魂非常干凈，吞噬起來更加美味而已。”
“……”
海瑟薇苦笑皺眉。這、這是如果他們失敗了，靈魂剛好可以加入幽靈先生的豪華套餐被他飽餐一頓的意思嗎？
你們黑暗生物之間的友誼好奇怪！
果然，她還是不夠了解黑暗生物呀QWQ！
在海瑟薇的崩潰震驚中，雙方達成了協議。弗羅斯特也靠著嘻嘻哈哈的死皮賴臉，軟磨硬泡，終于獲得了伊琳娜的支持。不過，這位謹慎的精靈女王表示她要全程監督，以免幽靈對海瑟薇做出什么出格的誘騙——后者自然爽快答應。
最后，只剩下一只黑暗生物被蒙在鼓里，那就是……
莫里森本人。
“我不同意！”
奧尼亞海深處，水晶宮殿某處空闊的珊瑚花園里，某條墨藍色的人魚大聲抗議：
“讀取我的記憶？不可能！想都別想！”
海瑟薇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面面相覷，不知如何開口。
莫里森的身上仍保留著海瑟薇金色的束縛法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眾人一開始就以秘密集會為理由，支走了留守此地的阿亞茲。現在，他大概哼著歌曲，在某個遠離此處的海域摘海草呢。
海瑟薇十分理解莫里森此刻的不安——
畢竟，比起多方問診，他們這個架勢更像聯合起來扒掉莫里森先生的底褲（甚至還是多人！）。
于是，她輕輕嗓子，率先開口：
“抱歉，莫里森先生。其實這是我的主意。”
“你……？”
冰藍眼睛的人魚不可思議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像一個泄了氣的氣球般攻擊性立減，垂下眼睛，重重地嘆了口氣。
莫里森先生的眉頭依舊緊縮，似乎沒有因此放下戒備……
海瑟薇擔憂地走上前去，輕輕拉住對方的手腕。莫里森回過頭來看她，冰藍色的眼眸中卻依舊充滿糾結與懇切——
他似乎依舊不愿這么做。
為什么？
海瑟薇不明白。
明明莫里森先生連死亡都不怕，卻偏偏抗拒檢查記憶？
他的記憶中……有什么不想被他人知道的存在嗎？
海瑟薇將對方的手臂貼上自己的眉心。莫里森似乎嚇了一跳，瞳孔驟縮，吃驚地看著她。
有了幽靈的示范，她隱約記起天使似乎也擁有類似的能力——只是先前只能作為一項被動使用，忘記了主動開關的竅門。
——莫里森先生的手很冰。
——一點點疑惑，一點點驚恐。
以及——
濃烈到絕望的恐懼。
海瑟薇放下手臂。
莫里森先生似乎很害怕什么東西。
正是這份強烈的恐懼使他如此抗拒檢查，乃至于對昔日的戰友表現出如此強烈的敵意。
——所以他并不是討厭檢查本身。更不是說一套做一套，而是……
有所顧忌。
弄清楚這一點的海瑟薇徹底放下心來。
只要不是莫里森先生本人覺得冒犯，那這個計劃便依舊可行。
所以……
“莫里森先生！”
“？”
莫里森應聲的一瞬間，他聽到了一陣悠揚但熟悉的歌聲。
他立即反應過來這是前幾日阿亞茲教給海瑟薇用來防身的人魚之歌，具有一定的魅惑作用——
雖然不能造成人魚那么大的殺傷力，但控住一只成年黑暗生物，依舊綽綽有余。
“你……”
莫里森試圖調動意志力反抗，然而還是太遲了。那些悅耳的聲音如甜甜的糖漿般貼上他的理智之弦，讓他整條魚的思緒變得遲鈍，進而不負重擔。
“……”
莫里森單手撐地，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間滲出，并滾落至下巴。
即使是人魚中的傻瓜都知道，中了這種破壞性不強，不會危及性命的中級魅惑，最好的應對方法是順從，而非抵抗——
“如果您剛剛沒有被我分散注意力的話，或許還能成功。但是現在……”
海瑟薇惋惜且疑惑。她不明白對方為何到這時候了還要負隅頑抗，明明這是他們種族的法術，作為王儲，他應該比誰都更清楚這一點。
但就像逃跑的獵物更容易引起貓咪的捕獵一般，莫里森越是遮遮掩掩，海瑟薇就越是好奇——
究竟是什么樣的壞東西，能把我親愛的莫里森先生嚇成這個樣子？
海瑟薇拉緊法術，為此不惜施加一點小小的“外力”——
混合了些許光明力量的人魚之音。
莫里森低著頭，似乎在努力抑制著喉間的聲音：
“嗚、呼……”
“……？”海瑟薇覺得再唱下去莫里森可能會有危險，連忙松開法術，這才發現對方早已渾身稀軟，還好有身后的血族接住。
“受不住了就叫一聲啊！究竟有什么秘密這么寶貴，值得你用命去守！”
海瑟薇也慌了神色，連忙鋪開治愈術準備急救，這時，她才發現莫里森的眼睛和往常有些不一樣——是夕陽般的霞色。
她遲疑一秒，收起治愈術：
“莫里森先生？”
“嗚……”
對方眼眶里水汪汪的，似乎尚有一絲意識。他掙扎著坐起，一把推開伸手的血族，偏過頭去。
海瑟薇足足愣了五秒，才追著對方側過的臉龐湊過去——
她看到一雙無光無神，但委屈盈滿、濕漉漉的眼眸。
這、這、這是……
哭了啊！
第263章 膠卷溪流出乎意料的白。
海瑟薇手一時足無措。
不過，她很快想起這可能是攻破對方心理防線后的正常反應，于是開口問道：
“您為什么不愿意讓大家查看記憶？”
明明檢查后就有機會排除嫌疑，就有機會打破自我猜疑的局面。
“還不是因為……因為……”
墨藍發色的人魚強忍哭腔，抬起霞色的眼眸開口道：
“我，很可能就是最后的反派啊！”
大家先是一愣，緊接著都忍俊不禁。
莫里森先生是反派？
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吧。
血族的路易首先笑出了聲。他捂著嘴巴，盡力維持著親王的優雅。
接下來是幽靈，他嘴角微微上揚，飽含深意地望向一邊。
最后是精靈。伊琳娜愣了足足三秒，隨后放聲輕笑：
“反派，你？”
輕松的氣息瞬間盈滿了整個水晶宮殿。海瑟薇雖然也覺得有些荒謬，但她注意到眼前的莫里森卻格外神情嚴肅，晚霞般的赤眸正直勾勾的打量著眾人，目光冰冷得宛冬夜的冰窟。
那是很久以前莫里森對安琪兒露出過的眼神。
……是攻破心理防線后所有情緒都不加修飾的一股腦兒涌出來了！
海瑟薇迅速反應過來，一個飛撲，將正在凝聚黑暗魔素的人魚摟在懷里，打斷了對方正在進行的能量聚集。
“莫里森先生！我相信你！”
“……”
莫里森的眼眸逐漸恢復清明。他垂下手指，銳利且充滿敵意的目光逐漸變得平靜。
“前輩，我相信你。大家也相信你。請不要被那只惡魔留下的夢魘吞噬，好嗎？”
海瑟薇松開莫里森，回頭，目光銳利：
“你們不要再笑了。”
女孩的聲音不大，語氣與眼神卻是少有的冰冷。幾只魔法生物原本還在嬉笑，一時間都安靜下來，齊齊望向她。
海瑟薇沒有像往常一樣露出笑容，或是語氣輕柔，目光溫和。
她冷冷掃過在場的每一只混血生物，無溫的目光讓所有人不禁想起慈悲卻冷漠的天使繆茲。
“莫里森先生遇到了麻煩。這一點千真萬確，還請大家能夠嚴肅些。”
“當然。”路易率先笑道，“抱歉，我們只是……無法想象莫里森做壞人的樣子。”
海瑟薇算是懂了。莫里森之所以壓力那么大，正是因為這群粗枝大葉的魔法生物將他放在了一個過高的位置。
處在這個位置，稍有不慎，自己摔得粉身碎骨不說，還要擔心聯盟的存續……
從先前精靈與幽靈一言不合就弓弩相向的狀況來看，沒了莫里森先生的“聯盟”接近一盤散沙。
莫里森先生恐怕也是因為這個，所以才躊躇不前。
海瑟薇默默攥緊手心。
雖然大家表面上都對她和和氣氣的，可只言片語間，還是感覺出，他們只是將她當做莫里森的一件“所有物”。這并不能怪魔法生物們，畢竟她的處境在外人看來，確實和惡龍劫掠過來的珍寶沒什么兩樣。
但莫里森先生被過去絆住了。現在，她必須站出來。
“抱歉，莫里森先生。”
藍發的少女認真嚴肅：
“我們還是決定搜查你的記憶。”
人魚微微瞇眼，豎瞳的眼睛充滿警惕。他調動起身邊的黑色魔素擺出防御姿態，似乎不管來的是誰，都無法沖破他心靈的門扉。
海瑟薇卻絲毫沒有躲避或是逃走，而是徑直站在原地，直勾勾地望著他。
“……？”人魚動作遲了一拍，似乎正在困惑女孩為何留在原地。
是因為知道他骨子里一定不會傷害她，所以才如此肆無忌憚嗎？
……罷了。
反正她也沒法破開他的防御。
與此同時，莫里森突然感到背后被什么刺了一下，緊接著，順著傷口蔓出一片酥麻。他這才意識到少女的宣戰不過聲東擊西，真正的敵人是背后——
“抱歉，莫里森……”黑發的血族收起特制的針刺，赤紅色的眼里滿是猶豫，“你先睡一會兒吧。”
他的臉上盡是歉意，手中也未拿任何武器。
莫里森意識到他又猜錯了。
連這份揣測也在海瑟薇的預判之內嗎？
……那他也算輸得心服口服了。
在“咚”的一聲悶響中，保持著回頭動作的莫里森后腦勺受擊，徹底昏了過去。
“擅自揣測了一點你們兄弟間的關系真是對不起呀……”海瑟薇心虛地吐了下舌頭，收起光明魔素凝成的木棍。
“欸？你們這是謀殺啊！這是謀殺吧！”
女王伊琳娜的聲音自背后傳來。她連忙上前檢查一番，確保莫里森真的只是暈過去后，這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這不是有您在嘛。我們不會做多么出格的事情的。”海瑟薇瞥向幽靈，“而且這樣一來，不就可以直接進行記憶搜查了嗎？”
“……”伊琳娜一時間竟無法找到反駁的理由。但她還是看不慣天使的繼承者竟然和一只血族達成合作，“你們倆又是什么時候搞在一起的？”
“剛剛。”路易笑著說，“剛才海瑟薇小姐喊出宣戰口號前向我使了個眼色。我按照自己的想法解讀了……所幸，我的理解能力還算不錯。”
向來求穩的女王大人似乎被這種想一出是一出的冒險精神無語到。但她還是強忍著訓斥二人的沖動，擺擺手道：
“那就搞快點。趕緊的。”
幽靈沒說什么，當即上前，開始施術。
一切有序進行。似乎與之前沒什么不同。
但只有海瑟薇知道，剛剛用行動證明了自己并非“觀賞品”的她，才剛剛得到眾魔法生物的正視和尊重。
*
幽靈的法術很快布置完成。
他邀請海瑟薇同行探知莫里森的意識世界，理由是：如果沒有海瑟薇一同觀看的話，他很容易被一悶棍敲暈后恰逢怨氣沖天的哥哥無情地彈出來。
“當然，最重要的是，哥哥的記憶里涉嫌了你家人的慘劇。你一同進入，一定能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海瑟薇沒有拒絕。
事實上，她也沒有理由拒絕。相反，出于莫里森先生的安全考慮，她有必要監督一下這位幽靈弟弟不對莫里森的記憶動手腳——即使她已經看到，他們的關系似乎不錯。
說到底，還是她的思維受到莫里森先生影響，變得“黑暗生物”了！
海瑟薇一邊警惕自己被黑暗生物同化黑成黑煤球，一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與幽靈攜手進入了莫里森的記憶空間——
出乎意料的白色。
海瑟薇再次睜眼時，眼前是炫目的雪白。
巨大的記憶片段如相機膠卷般展現在他們面前，又如潺潺的溪流。只要伸出手，就能身臨其境般，讀取那些溪流中的情感。
“很美吧，這里。”幽靈收回視線，微笑著看她，“我說過，你和哥哥的靈魂都非常純凈，是世間罕見的存在。”
他向前走去：
“或許剛剛大家的哄笑讓你不適，但我從來沒有輕視過哥哥——哪怕半點。”
面色蒼白的少年抬起頭，仰望雪白晴空上那些緩緩流動的記憶，又伸出手，接住一片飄飄揚揚的雪花：
“幽靈一族具有讀心的能力。等階越高，能解讀的信息就越強。嘴上說著正義理想的黑暗生物很多，但像哥哥這樣，能經過幽靈真言鑒定考驗的魔物，我之前只遇到過一個。”
海瑟薇下意識問：
“那第一個是誰？”
幽靈回過頭，幽藍色的眼眸冰冷地看著她。好半天，他才重新開口：
“我們的父親，那位當今的邪神，純血的惡魔后裔，莫里斯伊萊。”
邪神。
這個詞重重地壓在海瑟薇心口。
經歷了一系列危及生死地奇幻冒險，海瑟薇再也無法輕飄飄地提起這個詞。它從抽象變得具體，且比以前多了許多實際上的恐怖意味。
“不過你說，莫里斯？”海瑟薇再次重復了一次那個名字，“……伊萊？”
這，和莫里森先生的名字只有一點點音節上的差異呀？
海瑟薇瞬時心底一沉，冥冥中，似乎有股無形的力量壓得她喘不過氣。直到體溫偏低的幽靈簽住她的手腕，那股壓抑與恐懼才消失得無影無蹤。
“謝謝。”海瑟薇這才發現自己后背已經濕透，汗涔涔的冒了一身冷汗。
幽靈搖了搖頭，松開她繼續向前走：“我由于本身就不是活物的原因，并未受到多少迫害。哥哥和父親之間的淵源具體如何，我也不清楚。不過有兩點可以肯定——”
“第一，取近似或者相同的名字在古老的黑暗魔法中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寄生，融合，奪舍。所以你剛剛的猜想并未毫無可能。”
“第二——”
“莫里斯伊萊確實是個難纏的怪物。”
“我雖然與他未曾謀面，但從我母親那里繼承了一部分關于他的信息——”
“那就是，那家伙的話無論有多離譜，都請相信，他是真心的。”
眼看海瑟薇露出迷茫的神色，幽靈才接著補充道：
“而那惡魔說過的最多的一句話，正是……”
“想讓莫里森兄長做他的繼承人。”
…繼承人？
海瑟薇瞪大眼睛，實在無法相信這份惡魔的真心。
“我知道你在驚訝什么。‘莫里森先生那么正義，怎么能繼承惡魔的意志呢？’但請記住，惡魔之所以是惡魔，正是因為他們的思維方式和我們不同。”
“如果我們能夠理解，那就說明我們離惡魔不遠了。所以，永遠都不要嘗試理解惡魔，好嗎？”
幽靈停下腳步：“到了。”
海瑟薇抬起頭，眼前的“膠卷”緩緩流動。
半透明的記憶中，年幼的墨藍色人魚正蜷縮在惡魔青年的懷中，雙眼輕闔，面色放松，顏色尚淺的鱗爪抓著青年的衣襟，似乎害怕他睡深后，對方就會消失逃跑。
第264章 晶簇花海“實際地位更像是……男寵。……
雖然之前就聽莫里森先生提起過些許往事，但親眼所見，卻是另一種震撼。
海瑟薇感到一絲悲傷。
如果真的只是單純的仇敵，莫里森先生不會那樣糾結。怕的，正是這樣曾經擁有感情基礎，有過一段信任，或是美好的敵對勢力。
“記憶斷層處就在前面，走吧。不要被這些場景迷了眼。”
幽靈繼續向前。海瑟薇小跑幾步，才追上了他的速度。
她抬頭，看見附近的膠卷上，幼年的莫里森跌在地上。高聳的王座上，冷艷的雌性人魚正撐著下巴搖頭：
“別的都可以落后于他人。唯獨這個，唯獨秘術不可忘卻。”
地上年幼的墨藍色人魚掙扎許久，才勉強撐起身子：
“……是，母親。”
他冰藍色的眼眸是那樣悲傷，看起來似乎已經經歷了漫長的訓練，整條魚顯得疲憊又虛弱。
“人魚一族的秘術……我倒是有所耳聞，但從來不知道它具體的效果以及實施的條件。”
幽靈喃喃著，念了幾個海瑟薇聽不懂的咒語，在那片“膠卷”上輕輕一點，咔的一聲，深層次的“鎖”被打開。
“原來是這樣。”
幽靈感慨的同時，海瑟薇的腦海中也憑空多出一段記憶：那位嚴格的母親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俯身至他耳側，泉水般清脆的聲音緩緩吐出幾個音節，仿佛要打破他所有心防，鉆進他的內心——
【欺騙，沉溺，拂去。】
明明只是幾個簡單的詞語，但仿佛施加過魔力般，在聽到的一瞬間，它們立即化作具體的意義，鋪陳在她的腦海間：
找到獵物，欺騙它，誘導它，引領它——
最后，如造物主般，肆意地修剪它。
海瑟薇很難想象年幼的莫里森第一次接觸這些歪理時震撼的心情。
但即使是讀取了這段記憶的她，也能感受到莫里森當年的抗拒與恐懼。那些權威的論斷如黑色地影子，牽扯著他的胳膊與肩膀，想要將他拉入泥沼，要他沉淪與共。
海瑟薇感到悲傷。
她清楚地感受到當時的莫里森想要拉住點什么，比如出現一位英雄前輩，激烈地指責母親，并將他從這份黑暗中救出。
可是，沒有。
即使現在的她能夠分出一部分精神力量卻撫慰這個時間點上瀕臨崩潰的靈魂，過去的記憶也已成為歷史。她永遠無法拯救過去的莫里森，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記憶的溪水緩緩流淌，看著惡魔的孩子無可避免的吞下那份惡果。
“……秘術已經練成，母親。”
她再次于記憶中看到莫里森時，他已經成長許多。
他浮游在王座下方，冰藍色沒了恐懼與絕望，但也未有其他情緒。
麻木。
海瑟薇想到了這個詞。她忽然有些害怕，如果莫里森先生后來沒有擺脫這兩只黑暗生物，那日后他們就算能相見，恐怕也會是敵對。
“很好。總算有點我兒子的樣子了。”美麗的銀發人魚抓住莫里森的手腕檢查了一番，好看的眉毛又陰森的皺起，“為什么施術頻率這么低？”
她臉色陰沉下來。聲音冰冷，像是詰責，像是質問。
“我明白了。莫里森，你依舊視我族的秘術為恥，是嗎？”
“你覺得這骯臟的秘術會玷污世間最偉大的感情，這近乎作弊的法術會弄臟你那干凈的喉嚨，這偌大的海底——”
“容不下你這樣高貴的心靈。”
“不是的，母親，我——”
“閉嘴。我讓你開口了嗎？”
銀發的女王打斷了莫里森的解釋。她隨手丟下一個法術球，擊倒了莫里森身側的粉色侍從。
“陛下！陛下不要殺我呀！殿下宮殿內的珊瑚叢我都有好好打理的！從來沒有偷懶過一天求求您放過我吧！”
粉色仆從連連求饒，莫里森想伸手阻止，銀色的女王也在這時回過頭來：
“想救她嗎？正好，我這里恰巧有一個機會。”
“前兩天海峽邊境俘虜了一個異族的海妖。嘴巴很嚴，不肯吐露半點他部族的情報。你去接近他，博得他的信任，隨后，在他最信任你時，
唱響秘術之歌，修剪下那些造成他‘忠誠’的記憶——”
“然后，于他口中，挖出海妖一族詳細的作戰計劃。”
她尖尖的鱗爪操縱著法術滑過那位侍從的脖頸，又一點一點收緊，直到對方的臉上變了顏色。
“女王，陛、下，饒……”
被她扼住咽喉的獵物拼命甩尾，銀色的女王嘴角卻浮起一抹輕笑。她將獵物猛地丟至莫里森尾邊，看著對方捂著脖頸抽搐幾下，隨后抬起頭，像看到一束光般，爬向莫里森：
“殿下，救我……”
那名年輕的侍從還未說完，銀色的法術便又錮住她脖頸。
“考慮好了嗎？”銀女王面帶淺笑，看了眼快要咽氣的侍女，又望向莫里森，“我親愛的小王子，她可是你的子民。假如你是一位明君，你就不會為了一個異族的記憶無視她。”
“當然，如果你覺得困擾，也可以選擇不救她。畢竟……”
女王銀色的眼眸露出攝人魂魄的微笑，同時，尖利的鱗爪微微用力，刺如少女的喉嚨：
“……這些臣民的性命本來就把握在君主手中。”
鮮血沒有出現。銀女王察覺不到法術盡頭的獵物了。她抬起眼睛，發現少女果然消失了。
堪堪少年的莫里森從女王的背后出現，爪間還蕩漾著藍色的法術。他將水泡中的少女緩緩放至一邊，又塞給她一瓶治療外傷的魔藥。
“她也是……您的子民。”
莫里森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從牙齒間擠出。銀女王卻毫不在意。她只是閉上眼睛，心情很好地輕笑一聲：
“你同意了？”
莫里森沒有回答。他沉默著，一言不發。
銀女王勾起唇角，回頭面向莫里森的背影：“那個新來的俘虜關押在大牢左拐第三個石洞里。獄卒已經幫你準備好了假身份，你只需要去和他們打聲招呼，不用額外做什么。”
莫里森始終沒有回答。他離開大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所以，莫里森先生最后還是做了嗎？”海瑟薇心中五味雜陳。她抬眼，后續的記憶膠片變得扭曲，周圍也變得黑霧籠罩。
“是的。”幽靈仰望那團黑暗，“銀女王是黑暗生物界有名的暴君。聽說，因為繼承了人魚一脈秘術，從小又被先王寵壞的緣故，她自幼強勢殘暴，沒有人能夠成功反抗。就連我們的父親，也曾經是她的王婿……”
幽靈頓了頓：
“甚至，從民間流傳的版本來說，父親當時實際的地位更像是……男寵。”
男……什么？
海瑟薇瞬間瞪大眼睛。
那、那位令莫里森先生等魔法生物談之色變的邪神，這些魔法生物共同的父親，曾經是……剛剛那位女王的男寵？
欸？！！
欸？！！！！
無、無法想象！
果然，人的大腦在處理這類八卦事件時就會轉得飛快。短短幾秒鐘，海瑟薇就腦補了幾百字小作文，對莫里森父親如何忍辱負重蟄伏數年，最終從男寵翻身做邪神的過程進行了充分地遐想。
“這樣看來，銀女王對莫里森先生其實還算不錯？畢竟她也沒有誕下其他子嗣，還將秘術傳給了莫里森先生……”海瑟薇極力嘗試以一只黑暗生物的思維判斷此事。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莫里森先生母親對他的情感也并非純粹的憎恨，更傾向于一種極端的“控制”。但也正是這種夾雜著親情的暴力，讓當事人更難走出自責的泥潭。
幽靈點點頭：“這不失為一種解釋。不過，也可能是銀女王的其他子嗣被莫里斯殺害了，亦或是她早已失去了孕育子嗣的能力——比如，被詛咒或者下毒之類的。”
“？”海瑟薇一時目瞪口呆。原來還有這種可能嗎？
她原本覺得自己的思維已經很“黑暗生物”了。但現在看起來，簡直是一滴水和一片海的區別。
幽靈忽然停下腳步，抬頭，面色嚴肅：“斷層……出現了。”
海瑟薇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在剛剛那段記憶后不久的某一時間點，記憶的“膠卷”中斷了。
兩段記憶間存在一個明顯的斷層，左右兩側的記憶片段坑坑洼洼，像是被從中撕裂的布匹——施術者似乎絲毫不在乎莫里森的其他記憶，哪怕這里是他的精神空間，稍有不慎便可能影響他的整個精神世界。
被撕開的兩片記憶兩邊像郵票的鋸齒邊，它們無力地向下垂著，邊角緩緩向外擴散著白色的粒子輝光。
海瑟薇忽然感到十分憤怒。
就好像發現自己珍視的東西被人踐踏，毀壞，一點也不懂得珍惜。
“好……暴力。”
海瑟薇試著上前，想借助天使的治愈法術，將兩片記憶重新編織在一起，然而，不知道是天使也無法做到，還是她實力不足，兩片記憶之間只是有了一絲微弱的聯系，完全沒有復原跡象。
“沒想到哥哥的記憶真的有殘缺。”幽靈上前查看，“可惜我們都無法修復這段記憶，無法知道這段記憶的內容，也無法知道幕后的主使究竟是誰。”
“真兇一定另有其人！”海瑟薇想起莫里森先前消頹時曾經暴言過自己是反派的論斷，連忙表達自己的觀點，以免幽靈直接得出對莫里森不利的結論，“畢竟這個法術痕跡這么暴力，莫里森先生自己一定不想刪個記憶把自己刪成精神病的！”
幽靈“嗯”了一聲：“莫里森和女王都有施術的可能。但無論真兇是誰，現在都證據不足。”
他飄至海瑟薇背后，端詳起另一段記憶，隨后，眉頭微皺：
“你看這段。”
海瑟薇連忙望去。
對面的記憶中，場面十分凌亂：
向來美麗端莊的女王變得蒙頭垢面，她站在一個疑似窗口的位置，背著光。惡狠狠地抓著莫里森的肩膀，銀色眼眸中布滿了紅血絲：
“你父親為什么不愛我？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那只精靈，那只血族，還有那個死人！她們究竟有什么好的？能把他迷得這樣死去活來？”
她掐著莫里森的肩膀，尖利地鱗爪直接將他掐出血來：
“莫里森，你身上流著他的血，你肯定知道他腦子里在想什么，你說話呀！你說話呀！”
鮮血自莫里森肩頭滴下，他咬緊牙關，像是鼓起勇氣般，搭上母親冰涼的鱗爪：
“母親，您累了……”
“我才沒有累！誰累了？”銀色人魚忽然一把將莫里森推倒在地，風暴般猛烈的法術發瘋般向他頭上砸，“我是兄弟姐妹中天賦最高的法術天才，我怎么會輸？你個血脈骯臟的小賤種，還幫著你那渣滓父親看不起我了？”
她撲了上來，雙手去掐莫里森的脖子，架勢看起來似乎真的要殺了他。莫里森眼底閃過一抹悲傷的神色，忽然翻身閃了位置：
“母親，您真的累了……請休息一下吧……”
他又一個躲閃，出現在銀女王對面，鱗爪一揮，張開一面藍色的結界。
銀女王在結界內撞了幾下，確信碰不到莫里森后，才消停下來，但嘴里依舊繼續著骯臟的咒罵。
過了不知多久。
她忽然開始低聲哭泣。
莫里森緩緩抬眼。他剛才被母親傷得不輕，實在沒力氣繼續鬧騰。
“好痛苦。”
她抱起腦袋，像個小孩子一樣，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停不下來：
“……好難受。”
“先王在的時候，沒有哪個魔法生物敢這樣對我……”
她捂著腦袋，像是扯斷海草一般揪斷自己的銀發：
“好難受……好想……”
銀女王忽然貼上結界，銀眸無光，淚流滿面：
“莫里森，媽媽知道錯了，媽媽再也不逼你了。解開這個結界，好嗎？”
對方急促地敲打著，目光無神，幾近懇求。
莫里森靠著石壁，喘著粗氣。他現在身負重傷，魔力又在剛才的纏斗中消耗大半，實在是沒有力氣陪她胡鬧——萬一這只是母親的計謀，他剛解開，她又撲上來要把他撕成碎片呢？
于是莫里森只是刻
意地避開母親視線，低頭望向地巖。
對方像是意識到什么般停止敲打。她足足愣了幾秒，才輕笑一聲：
“你也是……他那邊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忽然瘋狂大笑，捂著自己的臉，朝莫里森露出一個詭異的笑：
“……可笑！”
銀色的人魚退后兩步，背后便是透光的風口。莫里森下意識抬頭起身，銀色的人魚卻在他的注視下跨坐上那個連接外界的小窗似的洞口，然后——
張開雙臂，微笑著向后倒下。
“媽媽！”
少年莫里森快步向前追去，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他只能趴在窗口向下望去，看見母親倒在水晶色花海上，頭部被最大的晶簇礁巖貫穿。
第265章 記憶水族館仿佛每個童話故事中的奇跡……
具有強烈視覺沖擊的畫面給海瑟薇帶來了巨大震撼。
弗羅斯特一揮手，將關鍵位置打上一層模糊的法術，及時阻斷了海瑟薇被莫里森記憶中充沛的感情吞沒。
“你還好嗎？需不需要我扶你一把？”幽靈伸出手，“一般來說，第一次看到這種場面的人類都……”
海瑟薇搖搖頭，徑直向前走了兩步，羅藍色的眼眸緊緊盯著那段記憶中的點點滴滴：
“好奇怪……”
幽靈也順勢望去，發現海瑟薇盯著的，恰好是銀女王掐著莫里森肩膀搖晃的場面。
“那個，我不太了解，但銀女王……真的是這樣的性格嗎？”
“我覺得，銀女王雖然不是位好君主，但也不至于如此……歇斯底里？”
海瑟薇轉過身：
“暴君或許會為了寵妃犯下一些愚蠢的錯誤，但起碼……他們有自己的權威。”
“據您所說，銀女王似乎是個強勢的人。比起戀愛，她更傾向于養……男寵，不是嗎？”
“而這段記憶中的銀女王，她明顯將愛情看得過重。”
幽靈抬眼：“……是嗎。”
“但也無法排除這就是她自己的意志吧。”
他緩緩踱步，抬手，再次深入檢索兩段記憶之間的部分：
“畢竟除過亡靈外，其他生物的思想都是多變的。”
“但她在這段記憶中的思維方式明顯不一樣，已經到了……”海瑟薇猶豫了一下，“不像一個人的程度了！”
如果不把情況說嚴重點的話，幽靈先生看起來就快要無視掉這一疑點了……
幽靈看她一會兒，將目光重新凝聚回記憶片段：
“檢索結果出來了。”
“確實如你所說，在莫里森的記憶中，沒有發生什么足以讓母親性情大變的事件。”
“是吧是吧！”海瑟薇握緊拳頭，松了一口氣，“這就說明——”
“這就說明莫里森兄長確實有對銀女王記憶動手腳的可能。”
“？”海瑟薇眨了眨眼睛。
不是，兄弟你怎么油鹽不進呢。
幽靈繼續道：
“雖然兄長的記憶中只提到人魚一族的秘術能夠抹除記憶，但‘改寫’說不定也能夠做到。”
“我們又知道，施術的大前提是毫無防備的信任。女王能將秘術教給兄長，說明這份信任還是有的。但她卻沒有想到自己王威風一世，最后卻敗在她最輕視的兒子手里——”
“非常諷刺的結局，不是嗎？”
“誒？”海瑟薇連連擺手，“不對不對不對，這不對吧……莫里森先生應該不會這么做的……”
“為什么不會？”幽靈回眸，目光灼灼，似乎要直逼她的靈魂，“你有證據嗎？”
“暫時，還沒有……”海瑟薇很想躲閃，但還是鼓起勇氣：
“但我會努力找到的。”
幽靈搖搖頭：“海瑟薇小姐，您似乎有些無條件信任兄長了。別忘了，那個秘術下手的前提，正是毫無防備的信任。”
“我……”海瑟薇一噎，“您是說我會被當作下手的目標嗎？”
“哎呀。我可沒有這么說呢。”幽靈擺出一臉無辜的樣子，“只是提醒海瑟薇小姐你多個心眼。畢竟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您說，是不是？”
幽靈依舊溫和的微笑著，海瑟薇卻默默握緊拳頭，下意識與他拉遠距離。
她實在不擅長對付這種角色。
“但截止目前，莫里森先生都沒有篡改我的記憶吧？否則，先前您在領地第一次讀取我的記憶時，應該早就發現了吧。”
“嗯，這倒確實。”幽靈將具有威懾的目光從海瑟薇身上收起，“起碼現在兄長并沒有對你下手。”
海瑟薇咬咬嘴唇：“所以我認為，您應當暫時給他一點信任。”
“好吧。”幽靈答應得爽快，這叫海瑟薇有些出乎預料。
幽靈先生似乎特別看重邏輯……看來要想讓他徹底相信莫里森先生，需要拿出像樣的證據……
“好，”海瑟薇直面幽靈，不再糾結于上一個問題，“你說莫里森先生可能對母親下手，那您有證據嗎？”
“當然。”幽靈抬眼，似乎萬分自信，“在檢索兄長記憶的過程中，我發現，兄長不止一次地對母親產生過殺心。”
什么……？海瑟薇心頭一緊。
雖然碰上那么個母親產生那樣的情緒她沒覺得沒什么不妥，但這種時間點被讀出這種情緒，對莫里森先生來講，簡直糟透了……
“你不要擔心啊，海瑟薇小姐。”幽靈輕拍她的肩膀，“大家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懷疑莫里森兄長的。比起這個，大家更在意的是，莫里森兄長被刪除的記憶中……有沒有和那位邪神合作的證據。”
“現在還沒有證據證明這段記憶就是莫里森先生自己刪除的吧？”海瑟薇已經顧不上糾結黑暗生物竟然把弒母當做一件小事，“您不是最看重證據嗎？”
“嗯，怎么說呢？”幽靈閉上眼沉思片刻，“除了莫里森兄長，還會有別的人嗎？”
“有、有啊！”海瑟薇下意識反駁，“比如你們那個魔渣老爹，莫里斯伊萊什么的！”
幽靈睜開幽藍色的眼睛，冷冷地看著她。
“理由。”
那雙眼睛像一只充滿野性的獸，似乎只要海瑟薇回答錯了，她就會被撕碎吞吃入腹。
“……還、還能有什么理由，當然是因為他是最大受益人啊！”海瑟薇的額頭已經滲出冷汗，但還是強撐著身子，說了下去，“連我都能看懂的局，怎么你們偏偏看不透呢？”
之前圣子的事是這樣，現在莫里森先生的事又是這樣，為什么不鬧到最后以悲劇收場，大家都不肯相信她的話呢？
“海瑟薇姐姐。”
一只冰涼的手握住了她。海瑟薇順勢抬眸，不出所料地是弗若斯特。
“我不是不相信你。”
幽靈說。
“這場謀殺的利益受益人是誰，大家當然也都能看出來。”
“但是，越是這樣，我們才越需要證據。”
他見海瑟薇從巨大的壓力中脫出身來，才松開她的手，轉身向后：
“我知道你的第六感很好，但不是所有的生物都會相信你的直覺。”
“如果只是憑著感覺而不是依靠鐵證，那些不相關的人只會覺得你是因為和哥哥關系好，才那樣向著他，將罪責全部推給邪神的。”
“之前在人類大陸上的經歷，不也是如此嗎？”
海瑟薇愣了一瞬，隨后便垂下頭，目光黯淡。
確實如此。
雖然對她來說，那個夢境便是圣子有問題的鐵證，但是在他人看來，自己的行為實際上和打擊過大后發瘋咬死官方人員的無賴沒有區別。直到她進入白塔，圣子自以為勝劵在握，才終于露出可怕的獠牙。
證據……
如果一開始她就能將關注點聚焦于尋找圣子真面目的罪證，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不會。別想了，你和兄長大人會被那個神職一起干掉。”幽靈出言打斷海瑟薇的思考，“在你的記憶中，我能感受到那個魔法師非常強大。雖然哥哥也很強，但那是在光明結界內，架
不住圣子和他的部下正義的圍攻的。”
“如果不拿到‘那個東西’，你們可一直會毫無勝算可言啊。”
“那個東西？”海瑟薇下意識掏出她在白塔昏睡時獲得的權限，卻被幽靈按住了手。
“永遠不要在任何黑暗生物面前亮出你的底牌。”
“……”海瑟薇這才意識到自己差點犯下多么嚴重的錯誤。同時，她有種隱約的，奇怪的感覺——
幽靈先生似乎的確是個可靠的隊友。但他背后似乎也有一些不可違逆的存在。
這才是精靈姐姐阻止她與幽靈接觸的真正原因嗎？
海瑟薇放下手臂：“……我知道了。”
“嗯？什么知道了，我什么都沒說啊。”幽靈像是什么也沒發生似的走開，“你該不會想耍什么小花招誆我吧？”
海瑟薇笑著擺擺手，十分配合地回了兩句：“怎么會呢？”
“總之，要是你真的覺得兄長大人無辜的話，就證明給我看。”幽靈將一團白色的光丟給海瑟薇，“這是我在兄長大人記憶中搜集到的一點線索，你可以讀讀看。”
海瑟薇接過記憶團，發現內部是當年莫里森在調查時整理出的一些線索，包括但不限于對父親行程的調查，以及對一些女王貼身侍從的問話。
“……莫里斯伊萊，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海瑟薇放下光團，眉頭微皺：
“……怎么可能？”
“他早在女王出現異常前，就跑去外海與其他魔法生物拈花惹草，一直到女王身隕后幾個月，他才返回？”
“是的。”幽靈說，“在女王身隕前一年內，陪在女王身邊的都是兄長，而非那只惡魔。”
呃，雖然早就聽莫里森先生提起過他老爹是個不要臉的惡魔，但今天親眼目睹，還真是……符合她對花花公子的刻板印象啊。
莫里森先生小時候的生活也太窒息了……沒被大環境帶壞真是個奇跡。
海瑟薇一籌莫展。忽然，她想起天使的法術里似乎也有和幽靈先生能力類似的存在，于是模仿幽靈的樣子，照貓畫虎施展法術——
成功了！
“我讀到了！我讀到了！莫里森先生當時的情緒里果然存在著震驚，憤怒，怨恨，以及——”
“解脫。”幽靈無情補充，“這些我也讀到了。能說明什么？”
“這說明莫里森先生在看到自己母親墜樓時，非常崩潰。”海瑟薇語氣激昂，“如果是兇手的話，應該只會有恨意，解脫，和復仇成功的快意吧。”
幽靈瞇起眼睛：
“海瑟薇，你是不是遺漏了一件事？”
“哥哥是可以清除自己記憶的。”
“如果他在對母親使用秘術后，再使用秘術，刪除掉自己的這部分記憶，也可以產生真實的震驚與崩潰。”
……什么！海瑟薇捂住嘴巴：“您就不能相信自己的兄弟一點嗎？非要拿這個前提做假設？”
“不是我非要針對哥哥，是目前我們得到的證據，只能推測出哥哥具有重大嫌疑。當然，如果你能拿出推翻這一切的證據，那就再好不過了。只可惜，你似乎還是沒能找到。”
“這不怪你。畢竟哥哥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么回事，我們又怎么能寄希望于在他記憶里轉一圈，就找到關鍵性的證據……”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帶上目前的線索，我們出去從長計議……”
幽靈起身，眼看著就要離開這個空間。
不。
不行！
海瑟薇起身，一把抱住幽靈的腰。
這個時候出去，豈不是讓莫里森先生更慚愧了嗎？
他已經很崩潰了。是她想要幫他找到那束光，才委托幽靈檢查他的記憶的。
如果帶著這些對莫里森不利的線索出去，那簡直是對他當頭一棒。
“干嘛？”幽靈開始掙扎，海瑟薇卻仿佛一塊牛皮糖，怎么甩也甩不掉，“你不要忽然對人家摟摟抱抱！”
“抱歉，抱歉嘛。”海瑟薇松開幽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我想再深入調查一會兒，可以嗎？求求你了。”
幽靈望著海瑟薇那雙閃閃發光的星星眼，輕嘆一聲：
“……我倒是無所謂。但是你真的能找到什么線索嗎？”
“哥哥對你的感情特殊。比起我，你更容易被這片記憶吞噬。你不怕嗎？”
“總要嘗試一下嘛，萬一找到了呢？”
海瑟薇嘿嘿的笑了兩聲，笑容明媚的仿佛春日雪山的一抹反光。
“好吧。不過我可不想四處奔走，要去你一個人去。”幽靈將手搭在心口，很快凝出一個耀眼的毛線團。他將線團的一頭遞給海瑟薇，“握緊它，就不會迷失了。”
海瑟薇雖然不知道這線頭是干什么用的，但從幽靈那嚴肅的神情以及線團出現的位置來看，海瑟薇大概能感覺出，這對幽靈來說，是件和性命一樣重要的東西。
“謝謝。”她說。
幽靈卻在海瑟薇即將碰到線頭前縮回，笑瞇瞇道：
“這么感謝我啊。那再讓我咬口『悲傷』？”
“委托費已經交過一次了！”
“好嘛好嘛，不跟你開玩笑了。”幽靈笑著將線頭塞進海瑟薇手里，并幫她打了個蝴蝶結，“我也會盡力往前走走的，你快去吧。”
海瑟薇沒想到對方真的會放棄這個對她趁火打劫的好機會，連忙點頭，朝更深處跑去。
她一路向前，看到許多記憶膠卷，都沒有停下來。她必須找到關鍵性的線索，而不是停下來，為莫里森先生那些已經無法改變的童年傷春悲秋。
叮——
一陣突如其來的耳鳴讓海瑟薇放緩腳步。她已經進入的太深，深到莫里森的潛意識已經開始下意識抵抗她這個入侵者，開始對她產生排斥。
[是你。]
一個熟悉的聲音讓海瑟薇猛的抬頭。但與想象中不同的是，她看到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莫里森，從幼年到青年，無所不有。
看起來密密麻麻的，有點像青蛙卵，嘔……海瑟薇忍著不適，正打算與他們溝通，為首的黑斗篷莫里森卻忽然讓開半步，隨后，那些密密麻麻的“莫里森”便逐一消失。
這是……在為我讓路？
海瑟薇身上的不適感消失了。她不再壓抑惡心，也不再耳鳴胸悶。
“是你幫助了我嗎？”海瑟薇朝那只黑衣莫里森一笑，“謝謝。”
黑衣莫里森朝她點頭，隨著像融化的蠟燭般，消失在記憶的洪流中。海瑟薇跟著他們開出的小道一路向前，途中，不斷有大大小小的莫里森從地里冒出來，直勾勾地看她，但只要她對他們一笑，他們都會迅速融化，像濺起的浪花般縮回地底。
感覺他們看我就像看動物園里的猴子……可惡，好像從來沒見過，很稀奇一樣……海瑟薇一邊在心底吐槽，一邊來到莫里森記憶更深處。
“顏色……改變了？”
海瑟薇環顧四周，不同于記憶入口處的純白，這里的顏色是壓抑得像夜晚一樣的深藍。單單站在這里，就讓人壓抑的喘不過氣。
海瑟薇緩步行于其間，像參觀一間充滿奧秘的水族館。這里的記憶膠卷輪廓變得黯淡，那些膠片中的莫里森也變得非常幼小，在她看來，仿佛人類五六歲的孩子。
有點……可愛。
海瑟薇忽然產生了一種想捏捏膠片里的小莫里森臉蛋的沖動。他們看起來好小！簡直可以抱在懷里當寵物的存在。
[不要……吵架。]
海瑟薇忽然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
她緩緩轉身。身后的水族館玻璃中，幼小的莫里森正抱著尾巴，蜷縮成一個球狀，躲在珊瑚礁后。看樣子似乎睡著了，可眼角還掛著一滴晶瑩的淚光淚珠。
[媽媽，爸爸……不要吵架。]
小莫里森什么也沒說。這段聲音似乎因為他的感情太過強烈，直接從玻璃壁中傳出來的——屬于他的心聲。
[都是……我的錯。]
[如果我的尾巴也是亮亮的顏色，媽媽爸爸，就不會吵架了…]
濃重的悲傷透過玻璃壁，直接影響了海瑟薇。她在玻璃壁前駐足許久，最終，伸手撫向玻璃壁——
仿佛每個童話故事中的奇跡一般，海瑟薇的手指竟奇跡般的穿過了玻璃壁。她意料之外地碰到了柔軟，也碰到了那滴掛在幼年莫里森眼角的淚。
海瑟薇猶豫了很久。
整個世界都仿佛陷入靜止，直到她下定決心，拂去那滴淚。
那段記憶中的莫里森似乎受到了影響。他睜開眼，迷迷糊糊地向玻璃壁外望了一瞥，隨后又重新閉眼，陷入沉眠。
似乎什么都沒有改變，又似乎冥冥中有什么東西被改變了。海瑟薇收回手，她知道這是過去發生的無可改變的事實，但起碼，她可以像許多年后的莫里森先生那樣，將噩夢變成美夢。
悲傷的呢喃再也沒有出現。海瑟薇在那些鬼影般不斷冒頭又消失的莫里森分身的引導下，來到一處晶藍色的記憶膠片前。
這里似乎沒什么特別之處……等等？
海瑟薇忽然發現這里的玻璃壁內存在著一絲一絲不易發現的微小空白。
它們像由最出色的廚師切割的吐司般，如果不仔細察看，簡直很難發現！
海瑟薇又驚又喜。她順著那些細小的空白切痕一路看下去，逐漸發現了一個奇怪的規律——
它們都出現在莫里森心情低落后。
更詭異的是，被切割的部分雖然有長有短，但大多集中在白天，少有夜晚。
正當海瑟薇對著這一詭異的規律一籌莫展，不知從何入手破解時，她忽然瞥見了一串大的可怕的記憶空白——
太好了！海瑟薇拉動線繩通知幽靈。只要把這串記憶前后發生的事情記下來，出去以后問一下莫里森先生，就能……
海瑟薇忽然瞥見，在那片最大的記憶空白前，莫里森看到了“星光號”游輪。
雖然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底盤影子，但在奧尼亞海海域內，敢讓那么大規模的游輪出海的，只有被光明天使祝福過的阿茲卡那王國。
她重新瞥向那段記憶中的莫里森。他原本似乎正在那片海域狩獵，但船體巨大的影子遮蔽了太陽，使他下意識抬頭。
記憶自這里開始便中斷了。
海瑟薇握緊拳頭。
明明理智告訴她，幼年莫里森望向游輪的視線里只有困惑與好奇，一只幼年人魚也不可能大敗阿茲卡那的精銳魔法師，但她還是鬼使神差地放任力量游走，滲入那段記憶，共感了那段記憶中，幼年莫里森的情緒。
第266章 無盡之窟“天使歷：811年，9月1……
沒有。
正如海瑟薇一開始預估的那樣，她并沒有在幼年莫里森的腦子里搜刮出哪怕一點惡意的情緒。
他似乎對攻擊這艘船沒什么欲望，相反，海瑟薇努力翻找了這個時間段莫里森記憶內每個角落，最終也只找到一句：
[那是什么？人類的船嗎？]
[好大。]
除此之外，他沒有產生任何額外的感情或想法。
不過，在莫里森與那段記憶的空白邊緣，海瑟薇還是隱約讀出一點模糊的情緒——
他想跟上去看看。
但這依舊無法說明什么。
人類小孩第一次見到魔導列車時，也不乏興致大起，想跟魔導列車比比誰跑得更快。
海瑟薇低下頭。幽靈也恰好趕來，他看到周圍的色彩與先前不同，立刻驚嘆一聲：
“這段記憶空間竟然已經扭曲成這個樣子。”
“什么意思？”海瑟薇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與平常沒什么兩樣，但眼神中難以掩飾的疲憊還是出賣了她。
幽靈循聲望去，看到了海瑟薇身后那片明顯的空白。他迅速飄來，面露驚詫：“還真讓你找到了……”
“前面還有很多切割的小縫。”海瑟薇為幽靈指明方向，“從理性的角度來說，莫里森本人是不會把自己的記憶切成這個仿若狗啃的樣子……”
幽靈滿意頷首：“沒錯。因為那會對靈魂造成難以逆轉的傷害。”
“尤其是這段記憶，簡直可以說毫無動機——莫里森兄長是在少年時期才學會秘術的。如果他長大后想要刪除這段‘黑歷史’，那為什么偏偏沒有刪掉這些悲傷的回憶呢？”
幽靈轉過身來：
“就像你和我交易，也是從最‘悲傷’的記憶開始拋棄一樣。”
“海瑟薇姐姐，恭喜你，你這次可真的找到關鍵的決定性證據了。”
海瑟薇點點頭，心情還是十分低落。
如果莫里森先生見過星光號，那為什么從來都沒有對她提起過呢？
“我們回去吧。”
在幽靈的法術下，海瑟薇與他很快離開了那個記憶空間。海瑟薇再次清醒時，她已經站在水晶宮殿里了。
“怎么樣怎么樣？”精靈第一個沖上來，抓住海瑟薇的手瘋狂搖晃，“莫里森是清白的嗎？莫里森是清白的吧？”
“我……”
海瑟薇不知道怎么開口，幽靈卻率先搶走了發言權：
“海瑟薇小姐第一次出入記憶空間，難免有些疲憊。還是我來說吧。莫里森兄長的記憶中的確存在空缺，而且……不止一處。”
一旁的路易微微睜大眼睛，嚴肅神情，仿佛已經打算迎接最壞的結果。
伊琳娜則遲鈍一些，她不滿地叫道：“所以呢？”
“結論就是，因為兄長的記憶被切割得太厲害，所以初步判定，兇手應該另有其人。”
伊琳娜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我就說嘛，小莫怎么可能是老東西那邊的。”
路易神色柔和了許多：“那么，秘術……？”
“秘術這件事，是真實存在的。和哥哥坦白的一樣，他確實擁有——”
“將我們玩弄于股掌的能力。”
“他能夠隨心所欲地刪除記憶，或許，我們的記憶也被他顛覆過也說不定。”
眼看伊琳娜愣住，路易本就白皙的臉龐變得更白，幽靈這才不緊不慢繼續講道：
“不過嘛，你們不要擔心。兄長秘術施展的前提，是需要對他百分百信任——大家同為黑暗生物，我想，應該沒有人做過這樣的蠢事吧？”
幽靈裝模作樣地環顧四周，仿佛給某些魔法生物留足了偽裝的時間。但海瑟薇還是看見微微發愣的伊琳娜，以及一旁少有地，陷入恍惚的路易。
幽靈清了清嗓子：“各位？有在聽嗎？”
“啊！什么！”伊琳娜從發愣中回過神來，抱起雙臂，“本女王當然有在聽啊！我怎么可能完全信任一只黑暗生物？你說是吧，路易？”
“……啊。是的，沒錯。”路易似乎久久從沖擊中回不過神，“算，算是吧。互相懷疑什么的，在黑暗生物界很常見呢……”
“既然如此，那大家的記憶應該都沒有問題。”幽靈爽快道，“至于海瑟薇小姐……我已在不久前讀過她的記憶，也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海瑟薇看著努力隱瞞著自己震驚情緒的魔法生物們，一時間感到一絲暖心。
雖然他們正如莫里森擔心的那樣，在他倒下后，難以避免地陷入混亂與爭斗，但在他們的內心深處，都和莫里森一樣，保持著對隊友的信任與關心。
莫里森也在此時睜開雙眼。他冰藍色的眸子依舊漂亮，但只是支持身子，微微一動，便捂住額頭，發出嘶的一聲。
“莫里森……先生？”海瑟薇幾乎是下意識地便沖了過去，但她在看到對方那雙冰藍色的獸瞳時，卻難以避免的與記憶中那雙望向星光號游輪的眼睛對上。
她縮回了手，僅僅在莫里森身邊跪坐。
剛醒來的莫里森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海瑟薇的異樣，只是虛弱的捂著額頭：“你們讀取了我的記憶？結果如何？”
“放心吧……一切安好。”海瑟薇抓住莫里森的手，“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她直勾勾地盯著莫里森，仿佛要讀透對方的靈魂。
“什么問
題？“莫里森語氣虛弱，強撐著對海瑟薇擠出一個微笑。忽然，他像是意識到什么，向海瑟薇的牽著他的手望去，“你的手？……好冰。”
“別打岔，莫里森先生。”海瑟薇緊緊牽著莫里森的手，用魔素凝出一個半透明的光球，“您對這個場景，有印象嗎”
那是她在莫里森記憶中看到的場景的微縮復刻。
為了結果的準確性，海瑟薇主動隱瞞了這艘船正是她父母乘坐的“星光號”游輪。
莫里森下意識朝海瑟薇手中的光球望去，凝視許久，似乎陷入回憶。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再次開口：“我……見過。”
海瑟薇心頭一緊。
一時間，原本積蓄已久的情緒在此刻如決堤洪水般猛烈爆發。她開始怨恨眼前這條人魚，為什么明明見過關鍵性的信息，卻從未向她提起。
海瑟薇的指尖下意識發力，情緒也變得低落起來。莫里森似乎意識到這一點，連忙追問：
“怎么了？”
“這艘船……很重要么？”
幽靈上前道：“我們發現你的記憶確實有空缺，不過，不止一處。”
“一處是你學會深海人魚的秘術，到銀女王出事前，中間存在一小段。而另一處……”
“則分布在你幼年時期，見到這艘巨輪前后。”
“這段空缺，你有印象么？”
聽到“秘術”這個詞，莫里森先是一愣，他環顧周圍一圈，似乎在確認這究竟是一場作為朋友的關懷，還是一場無情的審訊。
最終，他似乎放棄了思考，自暴自棄地低下頭：
“我……有。”
伊琳娜第一個出言反駁：
“喂，莫里森，你可不要因為家傳秘術曝光就胡亂認罪哦。其實大家很久之前就知道你們人魚一族有秘術了，只不過現在才知道施術的前提而已……”
伊琳娜話說到一半，便意識到她說了句廢話。人魚一族地秘術實施的大前提就是百分百信任，而這個秘密一旦公之于眾，這個看似強大的秘術便會不攻自破。
“沒事，我并不在意。”
背靠巖壁的莫里森語氣幽幽：
“現在唯一一條掌握這種秘術的人魚就在你們面前，只要動手殺了我，這個世界上就再也不存在這樣邪惡的魔法了。”
起、起反效果了！
伊琳娜很想給自己的嘴巴來一下，身為鋒芒外露的女王，她本來就不擅長安慰人。她連忙望向一旁的路易，朝他拼命使眼色。
“莫里森，你冷靜一點。”路易接收到了信號，上前一步，“弗羅斯特和海瑟薇小姐歷經千辛萬苦，終于找到了一些能洗清你嫌疑的線索。如果你不想辜負他們的努力，請盡力配合我們。”
“……好。”莫里森掙扎許久，最終像一個泄氣的氣球般，整條魚都憔悴起來。
“你們盡管問吧，我會把知道的都告訴你們。”
他低下頭，像一個終于放下所有心理防線，準備接受一切嚴刑拷打的罪犯。
看著眼前消頹的人魚，海瑟薇忽然升起一股微妙的側隱之心。
她抬起頭，重新握緊了對方的鱗爪：
“莫里森先生，換個角度想，現在秘術的秘密被暴露出來，大家反而都不會中招了，不是嗎？”
莫里森抬頭，出乎意料地望著她。女孩的笑容依舊是那么明媚，明媚到只要瞧見，就仿佛能戰勝一切艱難險阻。
“……嗯。”莫里森應了一聲，抬頭，以一個更有精神的狀態面向大家，“你們問吧。”
幽靈點頭：
“你是否提前知道你的記憶存在空缺？”
“是。”
“你是否知道自己的記憶究竟有多少段空白？”
搖頭。
“你是否知道自己的自己中存在著第一段空白——在獲得秘術后？”
“是。但我不確定。”莫里森思考一會兒，“我只是隱約記得，那段時間里，我單獨找過莫里斯，但我不記得我們談話的內容了。因此，我認為我的記憶應該存在空白。”
幽靈與路易等人對視一眼，繼續問道：
“你是否知道自己的記憶存在第二段空白——在你幼年時期？”
這一次，莫里森陷入沉默。良久，他才語帶疑惑地重新開口：
“我不清楚……”
出現了！海瑟薇捏了一把汗。根據幽靈先生在回來的路上向她科普的靈魂學知識來看，被刪成那樣的記憶很容易使當事人出現一些記憶錯亂，宕機，或一覺醒來不知道自己在哪兒的癥狀，比起少年時期那片被精美“裁斷”的記憶，應該更容易發覺才對！
可莫里森先生……卻只察覺了第一段，沒有意識到第二段？
“他沒有說謊”——幽靈用眼神向在場的每個人示意。擁有讀心能力的他鑒定了莫里森的每句回答。他的確都沒有說謊。
“那就怪了……”幽靈問，“按理說，刪成那個樣子，已經會對哥哥你的日常生活造成影響吧？比如說……想回憶一下小時候最好的玩伴是誰，也會花半天時間，最終還可能依舊想不起來……即使那段記憶只是處在被裁斷的邊緣……”
莫里森輕笑一聲：
“何止。”
“準確來說，關于小時候的記憶，我根本想不起任何連貫的東西。它們像打結的海草般纏在一起，混亂不堪，沒有任何邏輯可言。”
路易驚訝道：“你……你的意思是，小時候發生的所有事情，你都不記得了嗎？即使他們沒有被刪？”
“與其說不記得，不如說它們像生魚片一樣斷裂開來，簡直難以理解——”莫里森攤了攤手，自嘲般輕笑，“如果你們讀過故事書就能理解，跳過太多關鍵劇情，根本無法明白書中的人究竟在做什么。”
“扭曲。”
幽靈忽然嚴肅神色：
“我們在找到第二段空白時，看到了類似于記憶空間扭曲的現象——那里的‘膠卷’不再飄逸輕盈，反而變得七扭八歪，如螺旋樓梯般，無序打結。這與你所表達地意思基本一致。”
“但我更好奇的是，已經造成了如此嚴重的后果，為什么兄長你從來沒有向大家提起？”
莫里森輕笑一聲：
“有必要嗎？”
“用尾鰭想想都知道那個年齡段的我腦子里都是什么愚蠢的想法。被打了會覺得是自己的錯，那兩個玩意兒吵架也會覺得是自己的錯，甚至整天盼著他們和好……”
“這樣的記憶，就算想不起來，又有什么損失呢？”
幽靈皺起眉頭，少有地揪住莫里森的手臂：
“萬一這些被刪除的記憶中，存在著你這一輩子都不想忘記的東西呢？”
莫里森也毫不示弱，微笑著望著幽靈，那自嘲的眼神似乎是在說：得了吧，我這樣失敗的黑暗生物，又怎么可能偶遇過光明。
“是啊。那誰又能保證，那些被刪的記憶中，不存在著我一輩子都不想記起來的東西？”
幽靈聽出莫里森話里有話，似乎故意在將眾人往“他確實與邪神有來往”上引。但幽靈不上這個當，他丟開莫里森：
“海瑟薇姐姐，你來。”
我？海瑟薇渾身一僵。靈魂領域的大師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她能問出什么。
“海瑟薇……”對方望向她，正好與她抬起的目光對上，一時間，他目光中的鋒芒與敵意都銳減許多，變得無所適從，像是一只渾身是刺的海膽開始擔心他會打破一只美麗的玻璃罐似的。
“唔，好吧，我來問您。”海瑟薇又將那個光球帶到面前，“您還記得自己在哪里見過這艘船的嗎？”
莫里森盯著光球，似乎陷入回憶：
“似乎是……布奈爾海溝與奧尼亞海盆交界附近。”
布、什么？
海瑟薇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起來。她滿眼放光的望著莫里森，仿佛在無盡的黑夜中漫步許久，終于看見一塊發光的寶石。
“您剛才說布奈爾海溝，是吧？”
“是……是啊。”包括莫里森在內的魔法生物都不理解海瑟薇為什么突然滿眼發光，似乎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
“就是你們俗稱‘無盡之窟’的那條海溝……海瑟薇，海瑟薇？”
海瑟薇如一位舞者般從莫里森左邊轉至右邊：
“莫里森先生，我現在可以明確的告訴你，你記憶中的那條巨船，正是我父母乘坐的‘星光號’游輪。”
“先前，我們在您的‘花園’里找到了我父母的尸身。而我和幽靈先生，卻未在您的記憶中，找到任何您接觸我父母尸身的痕跡。”
“這似乎就說明，您接觸我父母尸身，并待會這座宮殿的記憶，正好包含在那段被刪除的記憶中。”
海瑟薇目光灼灼，很有把握地朝他微笑。莫里森垂頭思索片刻，也給出了相同的結論：
“我沒有這段事件的記憶……你的推論應該是正確的。”
“嗯，”海瑟薇點點頭，“那么，莫里森先生，我想向您確定一件事情。只有‘墜入’水中的人類才會被您救助，對嗎？”
莫里森不知道海瑟薇想到了什么，只能點頭承認：“……確實。”
“那么，”海瑟薇頓了頓，望向幽靈，“幽靈先生，你讀取過我的記憶，請你向大家公布，阿茲卡那官方報紙刊登的消息中，‘星光號’游輪具體的遇難時間是什么時候？”
一時間，幽靈則仿佛明白了海瑟薇的意思：
“天使歷：811年，9月13日。”
海瑟薇頷首示意，將光球放大，捧至眾人眼前：
“而據我與幽靈先生精準對軸，我們發現，莫里森先生這段記憶的實際發生時間為——”
“天使歷：811年，9月12日。”
第267章 真相深愛
“這……能說明什么？”
莫里森不太明白。
“當然能說明很多東西了！”海瑟薇雙手叉腰，“莫里森前輩，你還記得我們剛剛提到的，你只會撈起落水之人嗎？”
“而您又提到，看到‘星光號’游輪，是在布奈爾海溝附近。但實際上，阿茲卡那官方通報的遇害地點，卻是離玻璃港海岸線很近的地方。并且……”
海瑟薇用光明魔素凝成一張半透明的報紙，上面還刊登著“星光號”游輪遇難當日新聞的照片：
“是有照片記載的。”
“與此相對的，還有很多目擊者。以及，官方救援人員卻是打撈上了遇害人員的尸身，除了……我父母的。”
海瑟薇回頭望向莫里森：
“您記憶的截止時間，是9月13日早上11點，清醒時，發現自己就在這座水晶宮殿附近的海域。
“而西大陸的人類，目睹‘星光號’游輪遇難的時間，卻是9月13日早上10點30分。”
“10點30分后，阿茲卡那官方的魔法師救援隊便展開了救援。當時作為一只黑暗生物幼崽的您，就算再怎么喜歡救人，應該不會冒險前往一片人類魔法師聚集的淺海吧？”
“……是。”莫里森答，“況且阿茲卡那淺海離這里的距離不算近。當時的我，還沒法游那么快。”
“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的父母，提前墜海了？”
“沒錯。”海瑟薇點頭，“如果不是這個原因，您是無法打撈到我父母的尸身的。”
“因為先入為主的想法，我們總下意識認為，‘星光號’遇難，船員遇害，我父母墜海，是發生在同一時期的。可現在的線索，卻打破了這一認知。”
“而我們在幽靈先生的領地——逝者之地曾經看到，我父母遇害前，船上就已經發生變故了。”
“那為什么直到靠近阿茲卡那，‘星光號’才發生沉船呢？”
路易：“有沒有可能是船上發生內亂，你父母墜海后，依舊有活下來的船員將船開了回去呢？”
海瑟薇搖頭：“奧尼亞海那么危險他們都能開回去，怎么會在最靠近光明結界的位置沉船呢？”
“確實疑點重重。”路易摸了摸下巴，“不過，莫里森，你既然保存著海瑟薇父母的尸身，有好好調查過嗎？比如說，死因什么的。”
仿佛是忽然被點醒，頹廢已久的莫里森忽然抬起頭，冰藍色的眼眸中滿是恍然大悟。
“啊？莫里森，這么重要的檢查你竟然沒有做！”伊琳娜忽然站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沖去“花園”。
“這個倒確實不能怪莫里森先生。”海瑟薇解釋道，“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撈起過我父母的尸身——因為那件事正好包含在被刪除的記憶里。”
“而他與我在‘花園’看到我父母被冰封的尸身時，其實才是第一次知道有這么回事。”
莫里森也嘆氣道：“當時，我非常震驚。一心想著向海瑟薇解釋，所以被一些細枝末節的信息擾亂了心神。然后就……”
“就怎樣了？”路易關切地問。
莫里森垂下眼睛，似乎掙扎了許久：
“就……就，去見了莫里斯。”
“啊？”伊琳娜捂住了嘴巴，“莫里森！你真糊涂啊！”
“那他有沒有對你出手？”路易忙問，“有沒有受傷？”
莫里森似乎壓力更大了。他眉頭緊皺，似乎心里斗爭了很久，才攤開鱗爪，凝出一團黑色的魔素：
“和以前一樣，他依舊說著那些肉麻的話。想要我歸順于他，并且……”
海瑟薇疑惑：“并且？”
莫里森握緊鱗爪，那團黑色魔焰憑空消失：“并且……”
“他一直在引誘我偷襲你，要我把純粹的黑暗力量放入你的神核，使你‘墮化’。”
“我當然不會答應。所以半路上就將他的力量扔掉了。但他還說，如果我真的想做，不依靠他的力量也能做到……”
“所以你就想假裝偷襲海瑟薇小姐，進而讓大家誤會你其實已經背叛了，進而干掉你？”伊琳娜長嘆一聲，“莫里森，你真是太感情用事了。怎么能想出這么爛的損招呢？”
莫里森低下頭，沒有說話。
“算了，你能平安回來就好。”路易說，“當務之急，我們還是先去檢查海瑟薇父母的尸身情況吧。”
海瑟薇等人都十分贊同路易的說法。在莫里森的帶領下，他們很快來到“花園”。
厚實的堅冰中，那對兒人類男女的容貌依舊定格在數年前，仿佛只是被時間靜止，閉上眼睛，永遠地睡著了一樣。
無論看到這一幕多少次，海瑟薇還是會鼻子發酸，眼前模糊。伊琳娜搭上她的肩膀，但海瑟薇只是搖搖頭，微笑道：
“我沒關系。我們繼續吧。”
“……”莫里森仿佛被刺到一般，收回目光，低下頭去。
“莫里森先生，”海瑟薇將手搭上那塊厚實的堅冰，隔著冰層，輕輕撫上父母的面龐，又轉過身，面對莫里森，“你能解開這個法術嗎？”
莫里森點頭。
他先用一層特殊的水膜小心翼翼包裹住堅冰，確保忽然出現的深海高壓不會破壞尸體，接著指尖凝聚法陣，使那些冰體逐層掉落，最終露出完整的尸身。
莫里森將他們平穩地放在海巖上，沒有激起一粒塵沙。
“路易，尸檢方面你比我擅長，還是你來吧。”
莫里森退后兩步，將主場讓給路易。路易上前蹲下，檢查一番，緩緩皺起眉頭。
“情況怎么樣？”海瑟薇問。
路易起身搖頭：“很奇怪。”
“雖然你的父親身上有被魔法攻擊過的痕跡，但真正導致他死亡的，卻是毫無魔素氣息的純物理傷害。”
“什么？”海瑟薇瞪大眼睛。
路易望向莉迪亞：“而兇器，正好是你母親手上這把小刀。”
“你的意思是，是媽媽殺了爸爸……？”
“不，”路易將兩具狀似擁抱的尸身微微分開，“你們看。”
海瑟薇這才清晰地看到，母親嘴角溢血，而她的胸口處，也有一處染血的傷口。
而那把被母親緊緊握在手中的匕首，從父親的北部探出，刀尖亮锃锃的，上面還保留著干涸的血跡。
路易猶豫許久，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辭：“海瑟薇，你母親胸前的傷口，其實也和這把小刀基本吻合。”
“也就是說……”
“也就說，你母親很可能先抱住了你父親，然后用小刀刺穿了他的心臟，最后，再洞穿了自己。”
伊琳娜語氣輕輕。她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輕成一片羽毛，不要在這個人類女孩幼小的心靈上留下裂痕。
海瑟薇什么也沒說，只是望著父母胸前的創口，呆呆地發愣出神：
“可是……母親，為什么要殺死父親？”
他們……不是無比相愛嗎？
“這個，我大概有一些猜想。”路易垂下眼，有些猶豫，“你父親的身上……”
“存在著很強的黑暗魔素痕跡。”
“這股黑暗力量非常純粹，根本不是一個人類之軀能夠承受的。事實上……他的每一處血肉，都充滿著極濃的黑暗氣息——很像我們黑暗生物界想要強控時，慣用的手段。”
“你母親大概也是因為這個，才對他下手的。”
海水，石壁，花園……一切似乎都不復存在。海瑟薇只是想起了逝者之地的記憶中，“星光號”內遍地的尸體，父親手中的淡水和食物，以及那些突然不分青紅皂白，開始攻擊父親的騎士和魔法師。
海瑟薇跌跪在地。
“海瑟薇！”伊琳娜等人連忙伸手去扶她，可海瑟薇的膝蓋以下卻沒有任何的力氣。它們仿佛不存在般，無法支撐她站起來。
好陰狠的招數。
忽然之間，海瑟薇額間已經掛滿了細密的水珠。
操控著父親去攻擊船員，不需耗費一兵一卒，就可以引起船上那群隨行護衛的恐慌——他們本就是奉老國王之命，護送母
親平安開展巡游。
為了保護母親，魔法師們一定會與失去理智的父親開戰。而父親只是一個不會魔法的普通人，只會被魔法師和騎士們活活打死。
可魔法師與騎士們卻沒有想到，深愛著母親的父親，情感已經超越了理智。
即使出手傷害了船員，他還是本能地搜集食物與淡水，想將它們交給母親。
魔法師和騎士們以為發瘋的父親已經到了連愛人都要傷害的程度，反而更加堅定地守護母親。
卻不想，這種對抗加強了以欲念為食糧的黑暗力量。父親即使倒下，也能重新站起，直到被深愛的妻子親手殺死——
海瑟薇痛苦地閉上眼睛。
究竟……是誰？
好陰狠，好陰狠啊。
她握拳捶地，卻無濟于事。
“海瑟薇……”伊琳娜施展法術，幫海瑟薇治療了膝蓋與拳頭上的擦傷，滿面愁容，卻無活可說。
“我沒事，伊琳娜姐姐。”海瑟薇強撐著眼淚，沒有叫它們滑下來，“謝謝你，我真的沒事。”
“我只是……有些生氣。”
她想恨，卻連幕后黑手都不知道是誰，只能放任猜疑四散，又要避免傷及無辜的人。
“要不，休息一會兒再調查吧。”幽靈提議道，“海瑟薇小姐并未完全覺醒，現在充其量也只能算一個掌握了天使魔法的人類女孩子。”
莫里森點頭同意，伊琳娜也歡呼叫好，說自己恰好也有些累了。于是，便攔住莫里森，要他帶著她在海底找點水果口味的食物。幽靈則說自己還有事需要處理，留下一面鏡子作為聯系工具，嗖的一下，隱去了。
很快，“花園”中便只剩下年輕的血族與坐在地上，將半張臉埋進臂彎，眸色黯淡的海瑟薇。
“海瑟薇。”他不知從哪里整來一束帶著細長綠葉白色的小花，“這個給你。”
第268章 花束“予我……自由。”
“……謝了。”
海瑟薇接過花束，捻著花莖，百無聊賴地轉了起來。
年輕的血族撩起披風，在海瑟薇身邊坐下：
“如果實在難受，可以發泄出來。”
海瑟薇將頭埋得更深：“不用。”
“嗯。”
路易應了一聲，起身離去。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返回，手里捏著一束紅色的，花瓣細長微卷的花。
海瑟薇抬起頭：“這是什么？”
“孤膽花，又名惡魔的勇氣。”路易把花丟在海瑟薇面前，“它具有一定的鎮靜作用，可以暫時抑制情緒。”
“如果你還有力氣，就拿上它，和我再檢查一次你父母的尸身。”
海瑟薇愣了一下，隨即很快明白了路易的意思——因為恐懼與悲傷，她一直不敢仔細檢查父母的尸身，但這很容易遺漏一些關鍵性的信息。
她抓起花束，別在自己胸前，趕至路易身邊，再次端詳起來。
……項鏈。
母親脖子上的項鏈不見了！
從一開始海瑟薇便總覺得母親胸口空蕩蕩的，似乎少了點什么，但由于過渡悲傷的緣故，海瑟薇一時竟然沒想起來。
“路易先生！”海瑟薇叫道，“我母親脖子上的項鏈不見了。”
路易點頭：“等莫里森回來，我們問問他。”
同時，他輕輕按壓過洛蘭夫婦的四肢，卻發現了一些新的異樣。
“奇怪。”路易反復檢查，確定他的判斷沒有出錯，“尸僵和腫脹的程度，非常輕。就好像……他們剛剛墜水，就被莫里森撈了起來冰封了一樣。”
“剛剛墜水？”海瑟薇問，“大概是多久呢？”
“大概3-4個小時左右。”路易回憶一番，“一只人魚幼崽從布奈兒海溝附近游到這里所需花費的時間為2-3個小時。但如果還拖著你的父母——兩個成年人類，速度確實可能會慢一些。”
“也就是說，你父母墜海的地點，很可能正是布奈兒海溝附近！”
“又是布奈兒海溝！”海瑟薇憤憤道，“這究竟是個什么地方？”
路易輕嘆一聲：“奧尼亞海最深的峽谷，海妖的棲息地，同時也是‘黑暗巢穴’魔素氣息最濃重的地方——”
“通俗來說，是個適合施展大型法術的圣地。”
想起父親的遭遇，海瑟薇暗暗握緊了拳頭。但路易接下來的話甚至讓她沒工夫去想這些：
“已知，你父母是‘星光號’游輪上最后一批遇難者。而他們墜海的位置又在布奈兒海溝附近，這也就說明，‘陰謀’在靠近布奈兒海溝前，就已經開始實施。”
“如果說讓你的父母與官方魔法師兩敗俱傷才是幕后黑手的目的……那直到最后一瞬，‘他’，或者‘她’的目光，應該一直停留在‘星光號’上。那么……”
“誤入‘星光號’游輪附近，并帶走你父母尸身的莫里森，是否也進入了他（她）的視野呢？”
答案不言而喻。
海瑟薇忽然背后發涼，毛骨悚然。聯想起莫里森那被切成狗啃泥的童年記憶，她仿佛看見幼年的莫里森僅僅是出于善意救助落水的旅人，全然不知自己已經暴露在一個可怖的存在的注視下。
極可能，莫里森先生正是因為撞破了對方的計劃，所以才被報復般的削去了記憶，甚至……
被專門留下一些對他不利的記憶碎片。
對方手段何其狠毒，又何其陰險，叫海瑟薇與路易都不寒而栗。
“甚至……以莫里森的性格，在打撈起你父母后，勢必會二度折返，追上那艘充斥著死亡氣息的幽靈船，試圖弄清狀況。如果他沒有失去記憶，一定能為我們提供更多線索。”
路易長嘆一聲，看起來非常遺憾。
“可是，那個家伙既然這么厲害，想銷毀目擊證人為什么還要用如此曲折的手段，而不直接殺了莫里森先生呢？”
海瑟薇不解道：
“明明這樣效率更高。”
“這就無從得知了。”路易攤手，“不過，
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能與莫里森成為朋友。”
“說的也是。”海瑟薇對路易露出一個微笑，“謝謝您，幫我找到了更多的線索。您的正義感和熱心腸，與故事書里那些可怕的血族完全不一樣呢。”
“是嗎？”
路易揚起嘴角，露出兩顆尖利的虎牙。
“不用謝。”
“今后有什么困難，也都可以找我。”
呃……海瑟薇感覺自己渾身的汗毛都打了個哆嗦。看到對方那對兒看起來一口就能在她脖子上留兩個洞的虎牙，海瑟薇這才想起在玫瑰花島后期，對方曾經瘋狂追著她咬，還眼神迷離地流口水的事。
路易先生，說到底還是一只吸血鬼啊！
她現在竟然和一只血族單獨相處！
反應過來的海瑟薇立刻變得心神不寧，她開始懷疑路易第一次給她的花是不是就有問題，以至于她完全沒感到害怕，也沒意識到覺得這個分組有什么問題！
“謝、謝謝！但不用了！”海瑟薇將紅色花朵還給路易，卻發現心臟跳的更快了，只好厚著臉皮，將小花又要了回來，拿在手里旋轉把玩。
莫里森先生，伊琳娜姐姐……你們快點回來啊！
她快要呆不下去了！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年輕的血族忽然靠在石壁上，撫著腹部，冒出一句：
“有點餓了呢。”
然后笑瞇瞇的，用血紅色的獸瞳望著她。
“……！”
海瑟薇屏氣凝神，身體僵硬，大氣也不敢出，只能顫巍巍地從背后掏出一條阿亞茲管家早上撥掉所有鱗片、并執意要送給她吃的銀尾魚：
“給你吃……這個。”
路易也沒推脫，接過銀魚啊嗚一口，咬住魚的腹部。不出幾秒，他便放開魚，專注地盯著，似乎并未喝過。
應……應該不會把我當儲備糧吧？
應該不會的吧！
海瑟薇攥緊小紅花心亂如麻，欲哭無淚。這時，路易卻突然放下魚，語氣柔和：
“你真的要調查下去嗎？”
“明知對手那樣強大，陰狠。”
“是的，”見路易不再糾結于饑餓，海瑟薇瞬間安心許多，“我活著就是想證明父母的清白。”
“是嗎……”路易垂下赤紅色的眼眸，“如果你現在想退出，我可以幫你單方面聯系伊琳娜。精靈之森的環境和習性最適宜人類生存，如果你去那兒，勢必能過得不錯。”
“什么？”海瑟薇沒想到看起來最雷厲風行的路易也會來一波勸退之術。
準確的說，她已經在莫里森，幽靈弗羅斯特，精靈伊琳娜那里聽過三次類似的話語了。
“謝謝，但不需要。”海瑟薇說。
她不明白路易為什么也會這樣說。
這是什么你們黑暗生物的集體被動嗎？
黑發紅眸的血族青年沒有再次開口。他只是沉默著，沉默著，直到眼前閃過那日玫瑰花島上，少女穿著血紅色的薔薇花禮服，帶著粉紅色美瞳，朝他微笑。
皮膚蒼白的青年垂下赤瞳，深深呼出一口氣：
“……我是認真的。”
有著黑紅披風的血族撩衣站起，望向海面上方，天空的方向：
“我的妹妹洛里安曾經也像你一樣，是個永遠心懷希望的孩子，但最終她卻被黑暗吞噬，直到臨死前還在向我說對不起。”
路易望向雙手，仿佛再次看到了那日的慘狀：
“她就死在我的懷里。”
海瑟薇受其影響，也跟著動容：“路易先生……”
路易閉上雙眼：
“因為混血的緣故，當年的我們只能處在血族的最底層。祖父也將我們視為骯臟之物，要扔給族內那些最瘋狂的巫術師，做各種非人實驗的對象。”
“母親為了保護我們，被驅出了家族。但她并非強大的血族，只能通過交易來換得鮮血。久而久之，家中積蓄就所剩無幾。為了幫助母親，我加入了專門負責采集工作的‘前線軍’，干著最臟，最危險的活，卻只能拿到一點微薄的報酬。”
海瑟薇想起路易兄妹打工被騙的事：
“我聽莫里森說，你和洛里安小姐，曾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簽訂了不平等的契約？”
“……沒錯。”路易眉頭皺起，似乎想起了一段非常黑暗的回憶，“在洛里安稍稍長大一點后，為了保障她的安全，我常與她一起行動。但那時的我們太過天真，沒想到那伙老東西們會那樣無恥。
“在某次長期的戰斗后，我和洛里安死里逃生，勉強撿回一條命。那些老家伙卻忽然變臉——原來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想著與我們合作，才會在契約的文字上做手腳。”
“等我們兩手空空，傷痕累累的回到家時，母親也因為債主的報復，已經奄奄一息。”
“我當時稍好一點，便想將力量分給母親一些，她卻溫柔地抓住我們的手，要我們保留體力，好好的生活下去。”
海瑟薇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您的母親……最后怎樣了？”
路易沉默許久，才吐出一句話：
“血族有同族相食的習慣。”
“母親希望我們能撐過那個冬天，要求我與洛里安喝下她的血，繼承她僅存的力量。”
“她說我們比她強大，是她拖累了我們；她說是她選中的愛人不夠好，才害得我們不能像其他血族一樣擁有家族，只能在外奔波；她還說少一張嘴便能少一份消耗，我和洛里安狩獵來的血液便不會那么緊張——”
“路易先生……”
海瑟薇很想安慰對方，可所有的說辭在這一刻都顯得那樣輕飄飄。在沉重的現實面前，它們就像覆蓋在人們頭頂的幾片羽毛。
路易卻搖搖頭，露出一絲苦澀的、不介意的淺笑：
“從那時起，我便下定決心要保護好洛里安。可沒想到到頭來，她竟落得個和母親一樣的下場。”
海瑟薇倒吸涼氣：“您是說，洛里安小姐也……”
“……是。”年輕的血族垂下眼睛，赤眸中流動的是極其復雜的感情，“她們一個接一個地在我眼前犧牲，只為把所有愿景與愛押在我身上，希望我能承載著他們的希望，走到更遠的地方。”
“尤其是洛里安，她說正因為有她在，我才會有所顧忌，沒法完全施展拳腳。那些壞人也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抓她來威脅我，逼迫我淪為他們的爪牙，利刃，與傀儡。”
“她說，不想看到最好的哥哥為她彎腰低頭。她說要幫我解開束縛……”
“予我……自由。”
海瑟薇呆立在原地，她沒想到看起來如此不可一世的路易先生，也會有如此令人動容的身世背景。
按照她的感覺，她還以為路易先生在發現他和妹妹被騙之后，會非常霸氣地掀翻整張牌桌——然后帶妹妹揚長而去呢。
她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凝出一個光球：“需要我唱歌給您聽嗎？”
“天使的歌聲具有撫平內心的作用。”
血族回過頭來，赤紅色的眼眸對上海瑟薇的眼睛，又緩緩向下，掃過她白凈柔軟的面龐。
“不了。”他低頭微笑，“你的歌聲，還是留給那些更值得拯救的人吧。”
“自從洛里安走后，為了復仇，我早已拋掉了她所珍視的一切：尊嚴，靈魂，底線……為了爬到今天這個位置，我曾任憑那些傷害過我們的貴族肆意詆毀揉捏……
“時至今日，我已經丟掉了太多。就連看到你這樣勇敢的戰士，也下意識想要保存你的性命，而無法像莫里森那樣，勇敢支持你抗爭。”
路易微笑著，沒有再說話。
海瑟薇能感覺出，對方確實是真心想讓她留在精靈之森。但她卻只能搖搖頭：
“我不會退縮的。”
“嗯，我尊重你的選擇。”路易沒再反駁，他的語氣很輕，目光也分外柔和。
這時，莫里森與伊琳娜也帶著一些海底果實回來了。
第269章 羽毛“你就讓你女朋友吃草啊！”……
“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小跑著迎了過去：
“你有沒有收集墜海之人飾品的習慣？”
“怎么會有？”抱著果子的伊琳娜率先反駁，“莫里森是人魚，不是烏鴉！”
她望向莫里森，后者卻眉頭微皺，看起來仿佛陷入沉思。
不是吧！你真撿過嗎？
莫里森緩緩開口：“……一些財寶確實會隨落水者墜入大海。因為無法確定他們對死者是否重要，一般我會將它們另外保存。”
他轉過身：
“吃點東西補充**力后，就隨我來吧。”
“好誒！”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海瑟薇心滿意足，連腳步都輕盈許多。她愉快地接過莫里森手中的那些海草與藻類果實，坐回礁石下，如小兔子一般嚼了起來。
眼看著吃這些根本不算美味的果實都能吃得這么開心，甚至兩眼放光的海瑟薇，伊琳娜頓時感到一陣心酸。她轉身一把揪住莫里森的肩膀：
“莫里森，你就讓你女朋友吃草啊！”
“我……”莫里森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解釋，又很快低下頭，垂下冰藍眼眸。
海底確實不像陸地那樣擁有豐盛的食材，海瑟薇也無法像他一樣直接吃生食，但這也無法成為他令海瑟薇生活品質急劇下降的理由。
于是莫里森用水分子在背后凝出一把小刀，朝海瑟薇緩緩走去。
“你干嘛！”
伊琳娜嚇了一跳，趕忙飛身攔在莫里森面前，晶瑩漂亮的綠眸嗔怪地瞪著他。
“我聽說人魚的血肉異常美味。
“在遙遠的東方，甚至曾有漁夫將捕捉到的人魚獻給當地貴族，以謀得蔭庇的傳說。
“因此……”
“因此個頭啊！”
莫里森還未說完，伊琳娜便無情打斷了他。她搶過莫里森的水刃，以免這只思維過于沉重的黑暗生物真的做出什么鮮血四濺的事。
“莫里森！”漂亮的精靈眉頭皺起，緊緊拽著眼前的人魚，生怕他真的一根筋跑掉，“你真的覺得那孩子會喝你的血嗎！”
莫里森稍作思考：
“我的血有一定魅惑作用。”
他說得是那樣自然，聽起來就仿佛在說，“放心，這份番茄鮮蝦湯我自備調味料”一樣。
伊琳娜一時又氣又崩潰，又有點想笑。
“你不相信嗎？”莫里森說，“事實上，很多市面上流通的愛情魔藥……”
忽然，莫里森注意到伊琳娜的視線望向他身后，他也隨之停下，向后望去。在他們身后，海瑟薇正笑著將手中的藻類分享給一只白色的，小兔般的生物。在吃下那口海藻的葉子后，小生物漸漸變成了綠色，并看起來大了一點點。
“是深域海兔。”莫里森的目光柔和不少，連水刃也收起來了，“只需要攝入很少的食物就能迅速生長。或許是嗅到了海藻的氣息，跟著過來了。”
藍發的少女伸出指尖，輕輕碰了碰海兔的頭頂，隨后，露出了幸福愜意的微笑，似乎在為它的生長而高興。
在昏暗的海域里，她也依舊像一位真正的天使般，渾身散發著神性的光芒。
“我說，莫里森。”就連向來堅定的伊琳娜感到自己的心被一股溫暖的力量擊中包裹，“你真的要放她去參加最后的決戰嗎？”
“她看起來明明那么……”伊琳娜原本想說脆弱，可偏偏是這樣一個看起來碰一下就會碎掉的少女，卻能輕而易舉地，攻破她歷來堅硬的心房。
“那老東西確實厲害。但是否要加入這場戰斗，終究是海瑟薇自己的選擇。”莫里森望向少女的方位，微笑的少女正朝依依不舍的海兔揮揮手，試圖告訴它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
“伊琳娜，如果你知道她的遭遇，一定不會忍心她將她重新關回華麗安全的金色鳥籠。”
“她是一只漂亮的小鳥，但絕不是生來只為給人觀賞。”
“而應作為領袖，作為標志，高高地飛上天空，向世界每一個角落，盡情展示她最為靚麗的羽毛。”
伊琳娜呆愣半秒，隨即低下頭，以一個很小的分貝低聲嘟囔：“嗤，戀愛中的人魚就是肉麻。”
莫里森微微回眸：“什么？”
“誒，”伊琳娜連忙笑著擺手，“呀，沒什么的，你繼續。”
“總之，我不會阻礙海瑟薇的任何行為。”莫里森回過頭去，“除非海瑟薇自己想要退出這場爭斗，否則，任何生物，無權為她帶上枷鎖。”
人魚這句話的語調很冷，仿佛誰要是敢那么做，他就會將其撕成碎片。曾經偷偷挖過墻角的伊琳娜心頭一緊，輕咳兩聲：“好好好，我知道你會一直捍衛海瑟薇了。咱們趕快趁機休息一下，之后可千萬因為精力不足，拖了海瑟薇后腿！”
伊琳娜發現這話果然有用。說了之后，莫里森也不再附近徘徊，輕晃身形，隨便找了塊礁石開始休息了。
***
修整片刻，海瑟薇等人很快出發，前往莫里森口中收納著死者遺物的珊瑚礁。
“好大……”
海瑟薇的嘴巴張成了“o”型。她第一次見如此巨大的珊瑚礁，它們堆砌在一起，層層疊疊，仿佛一座大山。
“不在那里。”
莫里森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指了指身側一座很小的珊瑚礁：“喏，在這兒。”
誒！？？
海瑟薇下意識反問：“為什么！”
明明那一座更壯觀的！
莫里森瞇了瞇眼睛：“大概是因為……反邏輯。”
他轉身面向小珊瑚礁，開始在其間的小洞中仔細翻找：“就算是位不討人喜歡的王儲，避開那些大臣與侍從，找到一片小天地藏東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稍不留神……就會被他們上繳母親。所以當然要越不起眼越好……”
忽然，他安靜下來，將一大堆沾了泥土的首飾珠寶扔至眾人面前：
“都在這里了。”
好多！海瑟薇想起莫里森那座冰雕花園，又對比眼前這團沉甸甸，金燦燦的珠寶鏈子，頓時產生了生命竟然如此脆弱的想法。
如果不是莫里森先生，這些逝者的尸身恐怕早已葬身魚腹，永遠的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謝謝。”海瑟薇說，“謝謝你帶我來這兒。”
莫里森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雖然轉瞬即逝，很快又變回了那張淡漠無溫的臉，但海瑟薇還是記在了心里。
“我們也來幫忙。”
路易與伊琳娜自告奮勇。因為莫里森只是單純將飾品堆放在一起的緣故，它們已經緊緊纏繞在一起，變成了一團金色的球。眾人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將飾品們逐一分開。
“這個，是嗎？”負責挑揀之后拿給海瑟薇辨認的路易拿起第不知多少條項鏈，卻遲遲沒有得到海瑟薇回答，“好的，沒關系，我們還有很多……”
伊琳娜戳了戳他，路易這才抬頭發現，海瑟薇正看直了眼睛，雙手捂住嘴巴，聲音有些發啞：
“媽媽……”
“這正是媽媽的項鏈！”
海瑟薇顫抖著雙手接過。路易與伊琳娜也為她高興——他們第一次少有的意識到，莫里森身上那些他們向來覺得有些悲憫心泛濫的地方，有朝一日竟然可以這么有用。
海瑟薇輕輕撫摸過那條美麗的藍寶石項鏈。即使沉入大海，它也依舊保存著當年的色澤與光芒，就像母親出海前戴上它剛剛時一樣——
忽然，海瑟薇在這顆美麗的寶石掛墜邊緣摸到了一個凸出的部分。她輕輕按下它，那面鑲嵌著寶石的外殼竟“咔”的一聲彈開，掉出一張小小的紙片——
“領域水結界！”
莫里森明顯也看到了這一機關，眼疾手快地展開結界，以免海水沖散紙條上的痕跡。海瑟薇也趁機飛快一捏，一把抓住了它。
“竟然真有線索！”伊琳娜一邊驚嘆，一邊激動，“快，打開看看，說不定里面寫有你媽媽的懷疑對象呢！”
海瑟薇也點點頭，輕輕
地展開了它——
“怎么樣怎么樣？有嫌犯的名字嗎？”伊琳娜激動地問。
海瑟薇沒說話。莫里森微微靠近，在紙上看到一行墨藍色的小字：
“對不起。”
“恐怕無法陪在你身邊了。”
“我們愛你。”
墨藍色的字跡娟秀帶著歇些許潦草，格式也有些缺失，不夠完整，仿佛是書寫者在最后關頭，匆匆忙忙寫下的一般。
“……看來洛蘭夫婦最后想要留下的，并不是對仇敵的指控，而是……”
莫里森望向海瑟薇，猶豫再三：
“對你的愛。”
愛嗎？
海瑟薇眼眶里打轉兒好久的淚水終于溢出眼角。仿佛披荊斬棘，浴血奮戰許久，卻被父母的亡靈抱在懷中，在額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為什么。
為什么要說對不起。
如果覺得對不起的話，當初她苦苦挽留時，為什么要那么冷漠呢。
為什么要在她已經做好準備，戴上金色的荊棘冠，擁抱鮮血與戰斗時，不告訴她暗處的敵人究竟是誰，而在她心里留下一片輕柔的白羽呢？
究竟是，為什么。
海瑟薇低下頭，咬緊嘴唇，盡力使聲音只在喉間嗚咽。
望著低聲哭泣，肩膀微顫，卻不敢放聲大哭的少女，路易猶豫許久，最終抬頭輕嘆：
“大概是他們深信，一旦知道敵人是誰，他們的女兒也會像他們一樣，毫不畏懼、一腔孤勇地碰上去。”
“而這位敵人又恰巧身居高位，難以撼動。一旦在實力不足的情況下碰上…”
“只會白白犧牲，支離破碎。”
第270章 無聲蕩漾在他心尖勾勒出一朵晶亮透血……
擔心我……白白犧牲？
在海瑟薇印象中，母親向來嚴格。如果沒有敢于犧牲的勇氣，或許都不配做她的女兒。
這樣的母親，竟然會擔心她的性命，想要保護她嗎？
海瑟薇鼻子一酸，但她還是微微挺胸昂首，想將眼淚憋回去。
一只手輕輕覆上她的肩膀，海瑟薇抬眸，原來是莫里森正擔憂地望著她。她喉頭一緊，直接撲進了對方的懷抱。
“莫里森先生……！”
少女的啜泣聲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她哭得是那樣傷心，那樣悲拗，仿佛要將十年來放置于心底的委屈和不甘都流盡。
莫里森能做的，只有收緊懷抱，將少女摟得更緊些——這些哭聲和淚水雖然像刀工精巧的匕首一般，在他心尖勾勒出一朵晶亮透血的玫瑰，但他知道，少女此刻需要的，絕不是安慰，而是放縱和陪伴。
——她已經繃了太久太久。
同為用規則束縛自己的生靈，他又怎會不明白，做一個“好孩子”需要隱藏多少正常的情緒，放棄多少欲望，為了不讓別人擔心，連公開場合的哭泣也不會被允許。
“這里不是舞臺，甚至不是人類的領地。在這里，你任何的情緒都能得到宣泄。”莫里森聲音溫柔，循循善誘，仿佛又變回了那位戴著金絲框眼鏡，在圖書館內，引導海瑟薇一步一步向前的師長。
“想哭的話，就哭夠了再繼續吧。”人魚微微一笑，精致的面龐動人得仿佛一件藝術品，“大家都會等你。”
“嗯。”海瑟薇應了一聲。她沒怎么再哭泣，只是眨巴著羅蘭紫色的眼睛，呆呆地望向莫里森身后的海洋與天空。
浪花無聲蕩漾，游魚自由翱翔。
不知過了多久。
“你看，”莫里森從那堆金光閃閃的飾品中拿出一只，引得海瑟薇也下意識回頭，“這個，也是你的吧。”
即使是在最深的海底，那只月亮形狀的金色首飾也依舊泛著淡淡的輝光。
海瑟薇一怔。她從莫里森手中奪過金色“月亮”，翻轉著它轉了個面。
緊接著，她摘下頭上的星月發卡，將二者緩緩相扣——
咔。
一聲脆響。
……
“‘雙月繞星’，東大陸匠人才懂的特殊工藝。如果海瑟薇乖乖在家，并取得歌唱比賽好成績的話，我們返航時，就給你買哦！”
父親臨行前許諾的情景仍歷歷在目。當時，年幼的小海瑟薇認定父母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人。就算他們不在阿茲卡那，也一定有雙“天空上的眼睛”替他們關注著她。要是沒取得好成績，爸爸媽媽一定會非常失望，從而不給她帶禮物的。
現在，海瑟薇摩挲著手中的星月頭飾，眼睛與心里是說不出的酸楚——
原來，他們早就買好了嗎？
即使不知道她有沒有取得第一，有沒有真的聽話。
“因為他們相信，他們的女兒是這個世界上最乖，最聽話，有優秀的女兒。即使沒有親眼看到，他們也早早的在心底產生一個想法——”
莫里森眼看藍發少女含淚的雙眸里再次泛起光芒，特地用了更溫柔的口氣：
“海瑟薇一定會奪冠的。”
“而且，就算沒有奪冠，也是很可愛，很優秀的海瑟薇呀。”
“這樣的海瑟薇，憑什么不可以得到嘉獎呢？”
海瑟薇眨眨眼睛，她羅蘭紫色眼眸內的淚光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夕陽下的暖光。
“……真的嗎？”
真的不需要做到最好，也可以被愛嗎？
莫里森“嗯”了一聲：“要不然，他們為什么會提前買好呢？”
少女眼里的光一點一點擴大，到最后，她仿佛夕陽西沉后，重新升起的一輪朝陽：
“嗯！”
“謝謝你，莫里森先生。”
她轉身雙手叉腰，目之所及，皆是遠方。
“如果沒有你，我恐怕永遠都拿不到這份禮物了。”
海瑟薇將星月頭飾重新戴回頭上，又將項鏈拾起，扣在脖子上。
“但我還剩決定了，無論爸爸媽媽怎么想，圣子的仇是一定要報的！”
【哈哈哈！說得好！】
一股冰冷的氣息在周圍炸開。
海瑟薇順勢回頭，只看見一顆通體黝黑的珠子正在飛向路易。
“小心！”
莫里森通過水牢禁錮住寶珠，可寶珠卻不知因為什么原因變得圓潤透亮，身上的黑氣也濃郁許多，竟帶著他的法術橫沖直撞！
锃！
路易還沒來得及展開法術眼前便多了一個藍色的背影——
以及，雪白的翅膀。
“抓到了，莫里森先生。”海瑟薇松開掌心的光球，并像搖晃禮物盒般晃了晃，“我有用魔法包裹，沒有直接接觸哦。”
【切，真沒勁。】
寶珠怏怏地在光罩里撞了兩下，安靜下來：
【其實，本珠是有線索想要分享給你們，還不速速跪謝？】
“嗯嗯，好的，寶珠大人。你有什么消息想要分享呢？”海瑟薇巧妙地無視掉了寶珠后半句要求，語氣溫柔，“還有，既然是想分享消息，又為什么搞偷襲？”
【哼哼，還不是因為你們每個人都非常合適當我的容器……】
寶珠話說到一半，就發現三只魔法生物正虎視眈眈的看著它。祂顫抖了一下，瓢蟲般跌在光球的底座。
“哦，寶珠先生，你剛剛說什么？”海瑟薇瞇著眼，和善的微笑著，“我沒聽清呢。”
寶珠：【！！】
寶珠：【沒、沒什么，是夸你們每位都非常可愛～！】
雖然海瑟薇溫和的微笑著，但它隱約有一種預感，只要惹中間這位見習天使不開心，周圍的那三只黑暗生物就會用一萬種方法把它虐成粉末。
【喵！人家是超級善良的寶珠咩！怎么會害各位親愛的呢！】寶珠飛至眾人眼前，飛速地畫了一個圈，【請看！】
畫面中，漆黑的海下峽谷深不見底，谷底，藍紫色的奇異花束隨波搖曳，迷人卻透著危險。
“……夢魘之花？海妖的領域……”莫里森思付片刻，“這里是……布奈兒海溝？！”
【賓——勾！還是我們深海小王子懂得最多～】
寶珠飛到莫里森面前貼貼，卻被對方趕蒼蠅般驅走：
【總之呢，如果你們想打敗莫里斯，先去一趟那里準沒錯。】
“我們為什么要相信你？”路易冷淡的說，血色的眸子里充滿不信任，“你剛剛還打算襲擊我。”
【哎呀！都說了不是針對你的！】寶珠湊近海瑟薇，【比起小蝙蝠你呀，我還是對侵占一只天使更感興趣些。】
路易眉頭微皺，似乎是在說：原來我只是順帶？
莫里森則目光微暗：“正巧我的鱗爪沒那么鋒利了，缺一塊磨爪石，海瑟薇，你知道哪里有嗎？”
“我覺得寶珠大人就不錯喔。”海瑟薇笑著回答，“畢竟它也常常自稱惡魔嘛，磨出來得鱗爪品質應該很有保障呢。”
【喂！我說，你們幾個！別太過分！】
寶珠氣到垂直抖動：
【我可是好心提醒你們！不信拉倒！】
“不是不信，”伊琳娜抱起雙臂，“而是…你為什么要幫我們。”
【哎呀，這個簡單。】寶珠飛至海瑟薇面前，【我們擁有共同的敵人，莫里斯，不信你問問她。】
【如果沒有莫里森和那家伙打斗，我恐怕到現在還被鑲在魔杖上，和我的九個兄弟姐妹一起當發電機呢。】
【所以嘛……你們可以理解為，本上古惡魔對新一代年輕惡魔的一點小小的報復。】
“這倒確實。”莫里森想了想，“從一開始，它就非常殷勤地找我合作，看得出來，怨氣很大。”
【是吧是吧！】寶珠激動得飛上飛下，【更何況你們有天使轉世在這里，還怕對抗不了我嗎？】
“我覺得可以一試。”海瑟薇說，“寶珠先生還和我簽訂了賭約，沒必要走那么風險的路。”
【沒錯！】
寶珠聽起來非常高興，它上下浮動，在空中畫了個蝴蝶結：
【果然果然，惡魔就是得和天使打交道，心思單純，爽快不累！不像某些混血惡魔……】
感受到冰冷的目光，魔珠又被迫再次改口：
【光是遇到，我就激動到發癲！】
莫里森沒和它繼續計較：“路易，你們覺得呢？”
“我也覺得可以一試。”路易說，“畢竟打敗莫里斯不是說說玩的，還需要力量。”
“我也沒問題！”伊琳娜說，“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用傳送魔法跑路嘛！”
莫里森點點頭，望向寶珠：“我們接受你的建議。”
“事不宜遲，現在就出發。”
【好！就讓現在的惡魔崽子嘗嘗上古力量的厲害！】
寶珠“锃”了一聲，在空間隨意一劃，一卷半透明的樂譜憑空出現，并緩緩落至海瑟薇手里。
海瑟薇接住樂章，金色的音符構成的樂章里，她總能隱隱約約感受出一股熟悉感——
有慢慢長夜里升起的第一堆篝火，有破碎戰場后勤部女孩的歌聲，也有人類喊著號子，一次又一次得重建黑暗生物摧毀的城堡。
這，是包含著濃濃人類情感的，天使的樂章。
海瑟薇抬起頭：“你為什么會懂這個？”
【廢話，我超強的好不好？上古惡魔，拼的是資歷，懂不懂？】
寶珠飛至一邊，小聲嘟囔：
【畢竟我們當年差點被天使殺到滅族，怎么可能不研究敵人的魔法……】
【總之，這都不重要！】
它突然超大聲：
【一進入布奈兒海溝峽谷，就立即唱響天使的詩篇，施展這個魔法，否則，你們就等著團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