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美夢與煙花“……您好漂亮。”……
“閉嘴!”
莫里森顧不上搭理幽靈的感嘆,掌心凝聚起深藍色的水系魔法:
“海瑟薇現在哪兒?”
發覺下一秒那沙包大的拳頭就要砸在自己臉上,幽靈很有眼色地老實交代:
“我沒殺她。”
莫里森掌心的藍色法術頓時熄滅了一半,但還是眉頭皺起,沒松開手里的幽靈:
“那么,她現在人在哪兒?”
幽靈沉默半晌,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沒想到你竟然真的喜歡她。”
“所以呢?”
“所以,我就讀取了她的記憶,制造了一個……”
“一個什么?”
人魚揪住幽靈的衣領,眼神焦躁,看起來能殺人。
“一個……”幽靈移開目光,小聲叨叨,“真實美好到……她不愿醒來的美夢。”
“你……!”
莫里森雖然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但在真正從幽靈嘴里聽到這句話前,仍然抱有一絲僥幸。
與他不同,幽靈弗羅斯特殺伐果斷,下手狠辣,是那種在典型不過的黑暗生物。為了防止意外發生,他還專門寫了一封拜訪信,沒想到還是被對方誤解了意思。
“那我要如何救她?”莫里森收起姿勢。
雖然弗羅斯特是奔著下死手去的,但畢竟是自己人,幽靈的法術又是慢性死亡,沒有救不回來的道理。
“……方法倒是有,只怕你不樂意。”幽靈捧出一只銀色的水晶球,“那位叫海瑟薇的人類小姐靈魂就在里面哦。”
“而如果你想叫醒她的話,就要扮演壞人,把她從父母雙全的美夢中拉出來。”
莫里森沒有理他,一把奪過水晶球,以意識進入其中。
“真是急躁呢。”幽靈感嘆,“熱戀中的人魚果然可怕。”
***
莫里森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是一篇明媚的天空。
天空是蔚藍色的,一碧如洗。棉花糖似的云朵像小兔子,又像軟軟的枕頭。
他從水里坐起,卻發現自己所處的海域正是奧尼亞海。而這里,風平浪靜,陽光溫和。時不時有貪吃的海鳥掠過水面,抓起一兩只反應緩慢的銀魚。
【這就是那個女孩的內心深處想要的世界了。風平浪靜的奧尼亞海……簡直可以稱為異想天開。】
幽靈的聲音在莫里森腦中回蕩:
【為了防止你在這美夢中迷失,我會作為夢境的向導為你指引方向。】
【看,前面那個就是你要找的人了。】
莫里森順勢望去,一對兒情侶打扮的夫妻正與海瑟薇在一起玩沙灘排球,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不過很可惜,這個時間點的她已經沉溺其中了。讓我們把時間向前調一點。】
一家三口的影像消失了。很快,新的影像開始出現——
藍發的少女,大概有七八歲的樣子,正坐在海邊,托著腮幫子無神等待:
“我輸掉了比賽,辜負了爸爸媽媽的期待。他們會不要我么?”
“但海瑟薇不是故意的。海瑟薇已經全力以赴了,但還是遭遇了失敗。”
“所以,就應該不是海瑟薇的錯了吧?”
小小的少女踢了塊石頭,撿起一顆漂亮的貝殼,拿在手里,仔細端詳:
“媽媽究竟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等等,那是——”
“——媽媽!”
藍發的少女放下托腮的手,望著大海的盡頭,眼前發亮:
“您回來了!”
七八歲的小海瑟薇站起身子,朝那對兒男女的懷抱撲去:
“爸爸媽媽!”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信守承諾的!”
小海瑟薇將臉在男女身上蹭了蹭,并在男人與女人發現之前,偷偷擦掉了自己的眼淚。
礁石后的莫里森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搭在礁石上的手指收緊,冰藍色的眼眸微微暗了暗。
【這個時間點沖出去挑明真相,你應該做不到吧?那我們再換一個。】
畫面再次開始變化。
霧靄再次散去時,莫里森發現這一次自己的樣子也發生了變化——
他變成了一只幼年人魚——他小時候的樣子!
“喂,為什么我也會跟著變啊!”
【噢?那個啊,只是裁剪了一部分你的記憶進行編織補全。】
【海瑟薇小姐對您說過的吧?她曾經有一位指引她前行的人生導師——她沒見過的海邊朋友。】
【您也棲息在海中,與那位朋友沒什么分別。高效起見,我就用您的形象替代了這一角色。】
【利用這個身份獲得夢境主任的信任輕而易舉。也只有這樣,您才能有機會將她從夢中搖醒。】
頂替別人的身份?莫里森感到渾身都不自在了起來。
這個時間段,海瑟薇正因為被玩伴艾爾莎的話語打壓而一個人獨自躲在沙灘上傷心流淚。
他們之間只隔了十幾米的距離,中間只有一道礁石相隔。莫里森只要發出一點聲音,就會立刻被海瑟薇的潛意識發現。
但,說到底這段記憶并非他的故事……
“嗚……我什么也做不好……”
小海瑟薇正在不遠處埋頭啜泣。
即使是現在的莫里森,聽了也感到心在融化——
“才不是!”
他沒忍住喊出了聲。小海瑟薇哽咽的動作一頓,抬起頭,環顧四周,尋找著聲音來源。
“你是誰呀?”
藍發女孩糯糯的問。
“我……我是……”莫里森很想將那位真正的人生導師名字說出來,但他忽然意識到,即使是海瑟薇,似乎也不知道那位人生導師的姓名。
“我……叫我莫里森就好。”
“莫里森……莫里森……嘿嘿,莫里森!” 女孩停下哭泣,露出笑容,“你在哪里說話呀?我沒看到你。”
她望向整座沙灘上唯一能蔽目的景觀:
“大石頭……您躲在大石頭后面嗎?”
小海瑟薇站起身子,下意識朝莫里森走來。
或許是擔心頂替了別人的信任,亦或是別的原因,就在海瑟薇即將靠近礁石的一瞬,莫里森下意識一個猛子扎進水里,徒留孤身一人的女孩于陽光之下。
“……奇怪,沒有人嗎?”
小海瑟薇左看看又看看,甚至圍著礁石轉了幾圈,都沒有找到半個人的影子。
“……我產生幻覺了?艾爾莎說,只有傻瓜才會相信不存在的東西……”
小海瑟薇重新陷入頹廢。她在礁石附近坐下,唉聲嘆氣,雙眸無神。
水下,幼年形態的莫里森大氣也不敢出,屏息凝神,在水中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微微一動的水花會讓少女注意到深海,進而涉足這片危險黑暗地領域。
……可是,他為什么會下意識躲進水里呢?
明明海瑟薇只是普普通通的走過來,明明這只是場夢而已,但他卻覺得十分嚴重,仿佛被發現了,他或者海瑟薇就會死一樣。
這種強烈的“既視感”,就好像他真的經歷過一樣。
“我知道啦。新朋友一定是害羞,不好意思見我。”
小海瑟薇在上面窸窸窣窣好一會兒,放下一樣東西,噠噠噠快步跑開。
莫里森能感應到對方跑遠了,正躲在一棵椰子樹后偷著看,不禁嘆了口氣。
傻傻的,在夢中也是一模一樣。
他浮出水面,望向岸邊礁石,那里放著一包餅干。
送人魚餅干么?可這東西帶進水中,勢必會被打濕壓碎,恐怕到時候,他連渣都嘗不到 。
莫里森游了過去,撿起那包餅干。包裝袋綠油油的,如他猜想的一樣,是芥末口味。
……奇怪。
那種詭異的既視感又來了。
他記得這個牌子的餅干還有更受歡迎的哈密瓜味,可他剛剛卻下意識輕笑一聲,仿佛這餅干的口味和他料想的對應上了一樣。
詭異。
看來此地不宜久留。莫里森簡單得出結論,得想個辦法盡快離開。
那邊的海瑟薇似乎看到了他。但正如海瑟薇日后說的那樣,她對身為異族的莫里森一點也不害怕,反而眼中發光,從椰子樹后走了出來:
“……您好漂亮。”
莫里森被夸得有點耳紅。他有點懷疑海瑟薇每次撩人臉不紅心不跳的能力是天生就有的,否則怎會直入人心。
“你不害怕?”莫里森問,“我可是傳說中的人魚。”
海瑟薇搖搖頭:
“當然不!和傳說生物做朋友,多酷啊!”
莫里森有些無法反駁。小海瑟薇則撿起礁石上的薯片,塞到了莫里森懷里:
“給你的!”
“謝謝,但我更愛吃魚。”莫里森將薯片塞進一只真空水泡,“如果你有小銀魚,會就更好了。”
“小魚?”海瑟薇想了想,“我知道了!”
說完,她牽起莫里森的手臂:
“你能化出雙腿嗎?”
莫里森點了點頭。海瑟薇卻樂開了花,眼睛里全是對美好未來的重重期許。
“既然如此,那就跟我來吧!”
年輕的人魚匆匆化出雙腿,一套優雅的禮服便自動生成在他身上。眼里有光的女孩拉著他在金色的沙灘上奔跑,如同帶領久居深宮的王子逃離限制的公主。
莫里森下意識心頭一緊,但灼骨刺眼的光明結界并未出現。他這才發現,在海瑟薇的夢中,似乎根本沒有出現“光明結界”的存在。
是啊,連富含著黑暗魔素的奧尼亞海都變得風平浪靜,在她心中還有什么無法實現的呢?
莫里森微微闔眸,一陣悲傷的情緒在他心頭流淌。
藍發的女孩帶他穿過黑色的樹林,跑過城鎮,最終停在一處清澈的小溪。她挽起潔白的衣裙纏在腰間,彎下身子,在小溪中打撈。
不一會兒,她便捉到一只搖頭擺尾的成年銀魚。
“哇,這只還挺大呢。”
海瑟薇將魚雙手遞給給莫里森,然而,銀魚卻趁著二人交接的時機一擺尾巴,濺了海瑟薇一臉水花。
“可惡!”
被濺了一臉水的少女皺起眉毛,下意識就要將肥美的大魚抓回來。然而大魚順著水流游得極快,眼看就要化作一顆流星,消失在二人的視野。
唰。
一根藍色的觸手探出水面,末梢正刺著那只大魚。
“好厲害!”
小海瑟薇的眼里充滿光芒,一把就抱住操縱觸手的莫里森。
莫里森心跳發震。他摘下那只銀魚,拿在手中:
“我有一個想法。”
不一會兒,樹林里便傳來烤魚的香氣。
海瑟薇轉著樹枝,莫里森則操縱著藍色的魔法火焰,時不時撒上一把孜然,一把辣椒。
“莫里森,你簡直是個天才!”
海瑟薇從烤好的魚上劃下小塊,放進莫里森的盤子里:
“有了你,我們以后天天能吃免費的自助燒烤了!”
莫里森露出淺淺的微笑。
這個夢境中,所有海瑟薇認為“應該”出現的物品就會立刻出現。比如他身上這套優雅的禮服,比如憑空出現餐具。
如果沒有父親,沒有身份的對立,他們原本應該可以真的以這幅姿態相處吧?
他大概有點理解幽靈為什么說這是一個不愿醒來的夢了。
【你的情緒不太穩定。這不像你一貫的性格。為什么?】
幽靈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身為黑暗生物的“缺陷”可不包含猶豫。】
莫里森承認這一點。自從他遇到海瑟薇以后,一些小小的私心總忍不住冒出來。尤其是在在遭遇了幾次“襲擊”后,這種動搖感更加明顯。
一陣辛辣的味道涌上莫里森鼻腔。他這才發覺自己也將那些撒有辣椒粉的烤魚送進了口中,被辣得直吸氣。
海瑟薇看了看莫里森,又看了看噴香的烤魚,十分擔憂的捂住自己的嘴巴:
“哎呀,吃不了辣就不要放辣椒呀!”
她取來清水,趕忙遞給莫里森,看著他飲下:“沒事吧?”
莫里森有些發愣:“因為你……”
“因為我吃?”
小海瑟薇有些吃驚:“你怎么知道我吃辣的?我們今天不是第一次見面嗎?”
少女看起來有些困惑,身邊的森林景觀也開始出現斑紋,似乎預兆著夢境的崩解。
莫里森沒有立即開口,少女似乎意識到了他表情的嚴肅,身后的背景再次變化。
這一次,背景變成了一場慶祝的盛宴。阿茲卡那的土地上,巨大的煙花騰空升起而后綻放,藍發的少女就坐在他的身邊,靜靜地等待著他下一步行動。
夢中的景象如此理想,以致于莫里森都有些懷疑自己將對方拉入這場局是否正確。
“海瑟薇。”
“嗯?”
“這里只是一場由我兄弟因為誤會構筑的美夢。”莫里森說,“為的就是將你留下。”
“這樣么?”
女孩抬頭望向天空,再次低頭時,已恢復了正常的姿態:
“怪不得這里的一切格外美好。”
“既然如此,可以陪我看完這場煙花再走嗎?”
第252章 煉獄與尋親“他剛剛……是不是叫了我……
莫里森點點頭:“當然。”
他立在少女身邊,同樣抬頭去看天上的花火。
燦爛的煙花在深藍色天空競相綻放。
一陣海風吹過,揚起了少女天藍的發梢。
莫里森微微低頭側目,對方映照焰火明亮光芒的臉龐與眼眸相應成畫,令他的心臟躍動加速。
那便是留在人魚腦中對夢境的最后印象——
是人,而非天上燦爛的焰火。
……
海瑟薇醒來時,她正躺在一張幽暗的石床上。
說是床,實際上也只是周圍多了點老舊的布料帷
幕而已。說是死人的陵墓她相信。
海瑟薇翻身坐起,莫里森恰好推門進來,端著一些顏色很淡的怪異食品。
“你醒了。”他將餐盤放至海瑟薇面前,將上面的渾濁灰白飲料遞給她,“把這個喝了,可以很快恢復精神。”
海瑟薇照做了。咕嘟咕嘟很快將液體灌下,與毒藥般的外表相反,這飲品的味道卻出奇的不錯。嘗起來酸酸甜甜的,像是冰鎮氣泡水的味道。
一杯冰飲下肚,海瑟薇頓時感覺昏昏沉沉的大腦清楚不少——倒不如說,從未如此清晰過。
“幽靈族的食品中嘗嘗蘊含著不同的法術。而這個就有著洗去疲勞的作用。”莫里森一邊解釋,一邊將剩下的甜點也遞給海瑟薇。
“還有這些甜點,也可以恢復快速體力。”
海瑟薇又吃了幾塊四四方方的甜點,滑滑嫩嫩的,像奶酪,口感又像東大陸軟綿綿的桂花糕。只吃了幾塊,她便感到飽腹,同時,渾身充滿力氣,感覺來九頭牛都能打得過。
自從被圣子他們抓住喂藥后,她的身體損傷極大,常常沒由來的感到疲倦。精靈的治愈幫她洗去了多余的念頭,而幽靈的魔法,則讓她倍感精力充沛,狀態極佳。
“謝謝前輩。”海瑟薇笑著道謝,莫里森也笑了笑,同時表示不用拘謹。
隨后,他簡單向海瑟薇講述了先前發生了什么事,并告訴海瑟薇,他已將精靈女王弟弟的遺物交給幽靈,對方已在自己收集的靈魂庫中尋找。他們現在前往大殿,應該恰好可以得到結果。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趕快去吧!”
海瑟薇與莫里森來到大殿。這里幽藍火焰忽明忽暗,光線昏暗,道路又極其狹窄,二人只能一前一后行走。
海瑟薇看到道路兩側存在著大量幽靈,他們或哭泣,或憤怒,但大多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對她和莫里森熟視無睹。
有些比較大只的靈魂則會睜開眼睛看她一眼,隨后不屑的哼一聲,又接著閉眼沉睡。
“有反應的那些是黑暗生物的亡魂。他們大多是被你身上的光明力量驚醒,在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你無法進一步對他們怎么樣后,大多會輕蔑的哼一聲。”
莫里森如此解釋。
海瑟薇卻覺得這些黑暗生物的腦回路令人忍俊不禁,有點傻得可愛怎么回事?
“到了。”莫里森在一個巨大的藍綠色漩渦前停下,“弗羅斯特,有結果了嗎?”
一團幽藍色的氣體從漩渦中飛出,又落在地上,恢復成先前那個雄雌莫辨的長發少年:
“你讓我找的這個,什么都沒有嘛。”
他將那塊石頭丟給莫里森,看起來相當隨意,完全沒有尊重遺物的意識。
“而且,我覺得這個精靈根本不會化作怨靈。就他生前那個悲憫萬物的樣子。”幽靈抬眸,平靜地看著莫里森,“就像你一樣。”
“那可真是承蒙抬愛了。”莫里森將遺物收進口袋,“那普通靈魂庫里有他的信息嗎?”
“沒有。”幽靈冰冷道,“你和那位海瑟薇小姐一路也看過來了,這里沒有暗精靈的靈魂,也沒有靈魂對那塊石頭有反應。”
與其他精靈不同,暗精靈是精靈的姿態,屬性卻是黑暗,如果有的話,應該會格外鶴立雞群,一眼就能發現。
“據你所說,他死在了光明結界。”幽靈頓了頓,“那根本就不必尋找。他討厭黑暗力量帶來的身份歸屬問題,就算死在那里,也不可能回來的。”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幽靈看了海瑟薇一眼,見莫里森沒有讓她回避的意思,便繼續說了下去,“被人類殺了。包括靈魂。”
海瑟薇皺眉:“靈魂也能被殺死嗎?”
“當然,靈魂是很脆弱的東西。”幽靈望向海瑟薇,“如果你魔力夠強,殺死我也不成問題。”
“我不會殺您的!”海瑟薇被嚇了一跳,連忙擺手解釋。
幽靈:“當然,你現在太弱,還不夠格。”
海瑟薇:……誒?
突然被打擊QAQ!
莫里森嘆了口氣:“算了,伊蘭沒消息的話,那她呢?她的父母是在奧尼亞海上失事死亡的。”
幽靈再次看向海瑟薇,又掃了眼周圍的靈魂:
“沒有。”
“真的沒有嗎?還有沒有其他地方沒看到的?”莫里森知道慵懶的幽靈不喜歡在麻煩的事情上動腦,如此推動道。
幽靈思考片刻,看向海瑟薇:
“我不認識你父親。如果你真的有那個決心,就跟我來煉獄層。”
海瑟薇望向莫里森,后者朝她點頭示意,并拉住她的手,表示他也會同行。
他們踏入青藍漩渦,轉瞬就來到一個更加黑暗的世界。
煉獄層,專門封存怨靈的囚徒之地。在這里的,大多是些罪惡滿盈,罄竹難書的殺人犯,瘋子,以及沾滿鮮血的怪物。
他們的攻擊性很強,放在外面很容易因為一點刺激就狂暴起來,重新成為全盛時期的威脅,只有逝者之地深處的嚴寒能夠鎮住他們,撫慰他們生前躁動的靈魂。
“先說好,小姑娘。”幽靈停下腳步,回過頭,“我讀取過你的記憶,知道你們一家就跟你旁邊這只人魚要尋找的暗精靈一樣,都是高尚偉大的人。”
“因此,我覺得你父母出現在這里的概率并不高。但既然你執意要看,我也不會過多干涉,只要別被這里的惡徒嚇暈過去,然后倒在這條人魚懷里撒嬌就行——我和我的摯愛正分離兩地。不喜歡看別人秀恩愛。”
“好的。”海瑟薇點點頭,保證照做。
不過,幽靈也有愛人嗎?不知道是一位活著的女士,還是一只同樣冰冷的幽靈?
他們一路經過許多惡靈。海瑟薇看見有沒有頭顱,但瘋狂揮著刀,脖頸還流著血的;有抱著千百段殘肢,如抱著死去孩童般,尖聲大叫著;還有徒有一只巨大眼球,但擁有著無數觸手,還試圖抓走一條莫里森觸手的——那只深藍色的小觸手被嚇得不輕,躲在莫里森肩頭直發抖。
鮮血,瘋狂,怪異……一股與她先前接觸世界簡直是兩種畫風的詭異感在海瑟薇心頭蔓延。直到莫里森在她肩頭拍了一下,海瑟薇才從混沌迷茫的恍惚感中回過神來。
“不要與他們過多對視,不要多想。有些東西會腐蝕我們的神經,進而寄宿我們,穢土轉生。”莫里森指尖凝聚一個藍色的法術,在海瑟薇額頭輕輕一點,“這便是亡靈系的可怕之處。”
“我感覺好多了。”海瑟薇摸摸額頭,那里冰冰涼涼的,非常舒服,“這是什么魔法?”
莫里森笑了下,收回手指:“精神控制。”
見海瑟薇當場石化,莫里森才繼續笑著說:“相同類型的魔法可以互相對抗頂撞——人魚的大多魔法都是控制系。魅惑水手然后沉船的故事人盡皆知。你難道沒意識到么?”
“現在才知道害怕,晚嘍。”
莫里森甩了甩觸手,一副要將她吃掉的樣子。
海瑟薇愣了愣,很快被對方這冰冷的幽默逗笑了。
兩只黑暗生物,一名人類的隊伍就這樣緩緩前行。在馬上到盡頭的位置,海瑟薇忽然停下腳步,被一只魔力泡中怪物輕微的哭聲吸引了注意。
莫里森注意到了海瑟薇的遲疑,上前一步:“不是說了嗎,‘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不要與怨靈有過多的視線交流。”
“但是……他在哭誒。”海瑟薇看到汩汩淚水如清泉般從黑色怪物紅色的眼里流出,心中莫名騰起一股難以控制的悲傷。
她望向幽靈:“弗羅斯特先生,您能簡單查看一下這只怨靈的罪行嗎?拜托。”
幽靈二話沒說,掏出那個灰白色的水晶球端詳一會兒:
“殺生。殺生之罪,這只怨靈生前殺生足足百人。尸橫如山,血流成河。你見他哭泣,殊不知為他殺者,更應悲痛。”
“這樣嗎……?”海瑟薇緩緩垂下手臂,低頭打算繼續向前。
“莉■■……瑟■……”
海瑟薇心頭一緊,折返回來,直接趴在銀色魔力罩上,緊緊望著中間的怪物。
“海瑟薇!”
莫里森下意識要施展魔法讓海瑟薇脫離控制,卻也聽到傷心怪物的呢喃:
“危■■必■■消■■告訴■亞■……”
“■■薇■■我們■■……”
“危■■必須■■告訴……”
莫里森心頭一震,同樣收起魔法,走進屏障,與海瑟薇側耳傾聽:
“對■瑟■我們■■無法…”
或許被怪物的哭聲感染,海瑟薇僅僅聽了一小會兒,便已淚流滿面:
“他剛剛……是不是叫了我的名字?”
第253章 靈質憶泡卡洛斯洛蘭。
莫里森很想否認。
畢竟這個怪物看起來實在不像個人類,而海瑟薇,是他確定過的純到不能再純的純血人類。
但那怪物呢喃的悲鳴聽起來確實很像“海瑟薇”這個名字。
很模糊,也很不清晰,甚至需要很認真地去聽,才能聽出一點語調。
相比之下,“必須”“告訴”“莉”幾個單詞和音節更加清晰。尤其是怪物那飽含悲傷的顫音,以及濃厚的不甘,即使是他聽了,也忍不住浮想聯翩:
他究竟知道了什么?又有什么消息沒能傳達出去,才會如此執念深刻?
海瑟薇忽然低聲地啊了一聲,跑至怪物身側,蹲了下來:
“你們看,那個……”
莫里森與幽靈湊上前去。
一只銅金色的,沾著血漬的月亮形金屬片壓在怪物的爪下。幽靈眉毛微動,施了個法術,將那小物件置換了出來。
“……”
海瑟薇從頭上摘下金黃色的星月發飾,與幽靈手中的月亮硬片緩緩拼合——
咔。
二者完美契合,融為一體。
“雙月繞星。”
海瑟薇倒吸一口涼氣,聲音也不禁染上了哭腔。
[海瑟薇,如果你乖乖留下參加比賽,我們
回來就給你帶東大陸工匠的手工藝品哦。]
藍發少女猛地抬眸,羅蘭紫色的眸中淚花微蕩:
“爸爸……”
少女在怪物的面前徑直跪坐。
“海瑟薇!”
莫里森與幽靈連忙上前,扶住海瑟薇,卻也注意到了那件工藝品和海瑟薇發卡的完美契合。
莫里森:“這是……”
他記得海瑟薇曾經提過,這只發卡是東大陸產品——而她的父親曾許諾返航后帶給她這款發飾的最新款。
難道說……
莫里森瞳微顫,一揮鱗爪:
“快查查這只怨靈的種族!”
“沒有那種功能啦。”幽靈嘀咕著施展魔法,蒼白如雪的指尖燃起幽藍火焰,很快,一顆水潤柔軟的靈質泡漂浮在三人眼前,“但調取死者生前最后的記憶,還是能做到的。”
幽靈攤了攤手心,將那柔柔軟軟的泡泡朝二人送了送:
“如果想確定他是不是你們想找的那個人,只需接受對方的記憶就好了。”
“爸爸……”海瑟薇下意識就要湊過去,卻被莫里森抓住手臂:
“我可以和她一起看嗎?”
幽靈的靈質憶泡往往是第一人稱。現在記憶的主人又是怨靈,他非常擔心那記憶里存在著什么殘忍的事情,叫海瑟薇精神崩潰,不能接受。
“萬一有事,我還可以帶她強制脫離憶泡。”
“……謝謝……”
眼角掛淚的海瑟薇看起來頗為憔悴,但還是朝莫里森露出一個柔和的微笑。
那笑容看起來是那樣破碎。像春陽照耀前的雪,像風一吹就飄落枝頭的花。
莫里森捏捏對方手心:
“有我在。”
海瑟薇笑了,看起來似乎很信任莫里森:
“嗯。聽你的。”
幽靈點頭:“這樣也好。互相有個照應,以免海瑟薇小姐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后情緒崩潰,我們想救卻不知道發生什么。”
“既然如此,你們便一起接受記憶吧。”
海瑟薇感到自己眼前白光一現。光芒散去后,眼前只有一艘游輪的內壁。
這里是……當年的“星光號”游輪!
海瑟薇十分興奮,正想四處走動,親眼看看當年發了什么,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形體,只能作為一縷意識觀看記憶主人的經歷。
“莉迪亞……必須……告訴……”
是……爸爸的聲音。
海瑟薇心口一痛。
本以為做好了心理準備,才進來接受這一切的,可真的聽到后,淚水還是難以控制地涌上眼眶。
“……爸爸!”
她喊了一聲。記憶的主人果然如預料般沒有回復,只是呼哧呼哧地大喘氣這,嘴里反復念念有詞:
“這里……很危險……必須……告訴,莉迪亞……”
海瑟薇看到眼前的視野天旋地轉。她的父親似乎一直在奔跑,然而不知是受傷了還是怎么,他的視野一直在微微顫動,似乎下一秒就要摔倒在地。
“星光號”……很危險?
為什么?
海瑟薇記得,那時,母親還未落得罪名,是王國人人敬仰的第一歌姬。臨行前,國王可是派遣了足足一個魔法小隊和騎士保駕護航——
又怎么會有危險?
不過,說起來,她看著父親一路跑下來,那些云集此處的高手……竟一位都沒看到?
海瑟薇想到一種最壞的可能。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她雙手捂住口鼻,但還是沒能阻止船艙內那股腐敗死寂的氣息傳進她的鼻腔——
血腥。
那是血的氣息。
她追尋多年的真相……不是海浪,不是神明,不是怪物,甚至——
不是天災,卻是人禍。
海瑟薇的理智崩到了極限點上。那日,人類合力將她逼出結界的情景又再次復刻在她腦中:
人類,愚蠢惡毒,應當斬斷。
但海瑟薇還是強行壓住了這些想法。她不相信自己父母僅僅會死在一場無聊的叛亂。
再看看吧,再看下去。或許還有希望呢。
海瑟薇如此鼓勵自己。
只見靈魂的主人,也就是她已逝的父親卡洛斯洛蘭,踉蹌著在一間房間前停下,并敲起了門:
“莉迪亞……莉……”
咚咚,咚咚咚。
“吱呀”一聲,門打開了。
一抹靚麗的藍色出現在海瑟薇眼前。女人穿著的藍色晚禮服,周圍站著兩個高級黑袍魔法師。
見到卡洛斯出現在這里,女人似乎有點發懵,但很快,她露出一個笑容——
“媽媽!”海瑟薇又驚又喜,沒想到自己還能再次見到媽媽……雖然形式似乎有點怪。
只是,這笑容并未持續太久。
下一秒,將表情管理發揮到極致的歌姬還是不可忽視的露出了驚詫與慌亂——
記憶的主人,她的父親卡洛斯洛蘭被身后人自后貫穿,一劍穿心。
在母親面前,在她面前。
第254章 白鳥與怨靈飛過的地方,都留下一道眩……
記憶到這里便結束了。
在視野模糊之前,海瑟薇看見母親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疑惑?
……為什么,不是悲痛?
帶著困惑,海瑟薇緩緩站起。“星光號”上船艙的景色與鮮血的氣息夾雜著海風,滯留在她的腦內久久不散。
有血腥的味道……說明那時候船上已經發生了變故。
父親似乎發現了這一點,并想將其告訴母親。
如果是內部發生了叛亂,可為什么“星光號”上無一人生還?
是所有叛亂者都是死士,殺光了所有不相干的人,還是……
但如果兇手是國王派遣的人,父親敲開門后,母親并未遇害,她的身邊還站著兩位高階魔法師,那可是直屬于國王的魔法部成員,他們沒有動手的話……
是時機未到嗎?還是想讓母親看見什么?亦或是……別的?
雖然得到了許多當年事件的信息,但有效信息還是少之又少。海瑟薇輕嘆一聲,詢問身邊的莫里森:
“前輩,你覺得呢?”
“……”
海瑟薇這才發現莫里森正被幽靈攙扶著,捂著胸口,面色蒼白,大口喘氣。
“您怎么了?!”海瑟薇問。
“他看到的東西似乎和你不太一樣。你看到了當時發生的景象,聽到了聲音,聞到了氣味,但他么……”幽靈看了胸口隨呼吸起伏的莫里森一眼,“他分到了情感和感受。”
“感受?”海瑟薇想起記憶中的父親被一劍穿心,立即反應過來,“也就是說——”
“莫里森前輩分到了被洞穿胸口的感受?!”
“放心……我沒事。”莫里森喘著氣安慰海瑟薇,“只是被捅穿而已……又不是沒體驗過……”
“不要把那么可怕的事說的那么輕描淡寫啊!”海瑟薇又看向幽靈,“為什么會這樣呢?我們明明是手拉手觀看記憶的……”
幽靈拍了拍莫里森的肩膀:“都說了隨意進出別人記憶是很危險的。你非要一起去。海瑟薇小姐是這只靈魂的女兒,他的潛意似乎識不想傷害她,但你就慘嘍……”
“首先,你是外來的陌生生物;其次,你身為異性卻和海瑟薇小姐手拉手;最后,你還是只黑暗生物。在這位父親看來,你就是一只疑似拐走他女兒的大混蛋——人類對黑暗生物刻板印象嘛。所以分給了你痛苦的感官嘍。”
幽靈伸出三根手指,將莫里森的“罪行”一一細數。
“誒。”竟然是這樣膚淺而又直白的原因嗎!海瑟薇轉過頭對幽靈道:
“爸爸,莫里森是好魚,請不要傷害他。”
黑色的怪物甩了道法術,直直落在莫里森與幽靈面前的屏障上。
無……無法溝通呢。
海瑟薇垂下眼睛,有些失落。黑色的怪物似乎發現了她的低落,停止對外攻擊,從構成他身軀的粘稠的影子里,編織出一朵黑色的花,雙手呈給她——
就仿佛在說:海瑟薇,不要難過。
一如十年前,她哭泣時,父親總能掏出點小玩意,花朵,糖果,小飾品哄他。
“爸爸……”
這時,一只手搭上海瑟薇的肩膀。她回頭一看,果然是莫里森:
“我把我得到的信息也分享給你吧。”
人魚使了個法術,海瑟薇眼前再次浮現出游輪上的景象,只是這次,更為完整,清晰:
她以第一人稱視角,看見父親跌跌撞撞沖下甲板,一路上多是已死的騎士、船員。他們坐在地上,腹腔大多被撕裂,頭頂縈繞著蠅蟲,卻無人整理他們的遺體。
父親的手中提著淡水和食物。他一路狂奔至下方的船艙,腳步變得越來越飄,視野也逐漸模糊,唯有那扇門清晰可見,似乎是黑暗中的一點燈光。
絕望,悲傷,不甘。
種種情緒交織在心口,促使男人將手伸向門把。
那股悲傷實在太過清晰強烈,強烈道海瑟薇似乎能共感到對方的想法——
“不想……死在這里。”
“如果我們死了,海瑟薇怎么辦呢?”
“至少,要讓莉迪亞……”
咔。
相同的場景在海瑟薇面前再次上演。或許是莫里森擔心她產生應激,只保留了聲音,抹除了相應的影像。
她再次恢復視野時,卻看到了與剛剛不一樣的一幕。
母親身邊的兩位魔法師消失不見,身后的場景也發生變化。
她正站在甲板邊緣,望著不遠處阿茲卡那的港口,留給父親一個背影。
[莉迪亞……]
父親的聲音聽起來很健康,完全不像被捅穿過的樣子。船上的血腥氣息更重了,視野中不斷冒出涌動出的影子。
他站在離母親幾米遠的位置,沒有上前。
藍發的女士緩緩回頭,朝男子露出一個極其悲傷的微笑:
“我知道……果然是你。”
莫里森傳來的記憶到這里便中斷了。海瑟薇緩了好大一會兒,才怔怔發問:
“那些黑色的影子,是什么?”
那些影子帶給她的感覺和黑暗生物非常相似。但這個時候了應該不會告訴她,其實她的父親也是黑暗生物吧?
母親說的“果然……是你”又是什么意思?
總不至于其實幕后黑手是她父親吧?
“不清楚,但那種悲傷絕望的氣息與他現在身上的怨靈氣息如出一轍。”幽靈看了眼黑色的怨靈,“我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真相,就是你的父親意識到了船上叛亂分子的陰謀,然后為了保護你母親,將這些人都殺了。”
“這也對應了你父親因為沾染鮮血化作怨靈,呼應了上一段記憶中,你母親在目睹愛人被捅后,為什么露出了驚詫困惑,而非悲痛。”
“很大的可能是,第一次,你的父親并未真正死亡,只是被當做阻礙計劃的障礙清掃了而已。但是他們并未料到,你父親其實沒有真正死亡,緩過來的他手刃所有敵人,救出了你的母親。”
“隨后,才有了甲板上的這一幕。”
“但是,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么他們也沒有回來呢?”
海瑟薇垂下眼睛。比起糾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畫家父親究竟能不能擊敗一支魔法小隊,她更希望他們能活著……
如果這個真相能讓他們都能活下來,她甚至都可以不去思考那些不能深入的細節……
只要他們能活下來。
而如今父親的靈魂出現在這里,已經說明了一件事實——
他們還是不在了。
痛苦,悲傷,絕望縈繞在這里,將那段最痛苦的記憶永遠刻入靈魂之中,并停滯凝固——
不。
這太殘忍了。
海瑟薇上前一步,抬手凝聚白色光芒。
雖然從來沒有人教過她,但這些行為和魔法就好像刻在她的腦子里,她天生就會一樣。
相傳,天使能夠凈化黑暗,超度亡魂。
既然如此,那就讓她在此一試吧!
海瑟薇大喝一聲,掌心白色光芒愈加耀眼,將黑暗的煉獄照得亮如白晝。
迸發出的金色光芒濺到幽靈身上,竟將他的身體灼出一個小洞,嚇得他“哇”的一聲,躲在莫里森身后:
“管管你老婆!她差點把我也凈化掉啊!”
莫里森的視線全被那白金色的光芒吸引:“那是……”
在海瑟薇魔法的照耀下,黑色怪物手中的影花竟然褪去陰影,化作一朵純潔無瑕的白花。
黑色的怪物也仿佛褪色般逐漸變成一只白色獸物,在光芒蔓延至他心口濃烈的黑色時,一只白色的小鳥從中高速飛出——
它有著長長的拖尾,漂亮的羽冠,在飛過的地方都留下一道炫目的星彩霓虹。
“厲害啊……”幽靈忍不住感嘆,他的領域此時全被白光點亮,似乎下一秒就會冒出無數片白色的花田,“原來是這么回事。”
“這是……”
海瑟薇還沒來得及疑惑,那只怪物與白鳥就聚到了她的身邊,然后——
給了她一個溫柔的擁抱?
那種熟悉的感覺讓海瑟薇立即熱淚盈眶,然而,下一秒他們就再次飛遠,隨后于幽深的煉獄層消散不見。
“爸爸,媽媽……”
海瑟薇愣愣地站在原地,身上溫暖的還未流走,她抱緊自己,悵然若失。
“我算是明白為什么那只怨靈時至今日還能保有一點理智,而不是徹底淪為怪物,無差別攻擊了。”幽靈從莫里森身后走出,“因為那只白鳥——看樣子是你的母親。”
海瑟薇微微垂眸:“媽媽……”
“是的,正常情況下,怨靈根本不可能保有理智,即使你是他的女兒也無濟于事,但是那個靈魂……他因為有那只白鳥藏在心中保護著他最后的善念,他才得以穩定至今。”
“哎,真可惜啊,我還以為是只千載難逢的意志力強者,這才將他收集到這里,沒想到只是對兒苦命情侶。”幽靈搖搖頭,看起來十分失望。
是媽媽,保護了爸爸?
海瑟薇輕捂胸口,久違的冒出一絲欣慰。
這么說,他們應該沒有決裂,父親也不會是幕后黑手,她可以放心調查了。
“靈魂長時間徘徊于世,會損耗他們的靈體,化為動物,植物的形態。”
“你的母親雖然意志堅定,但你要晚來這里幾個月,她大概就會被怨靈的絕望吞沒,與其融為一體。”
幽靈青眸灼灼:
“到那時,她就會徹底失去自我,無法進入世界周期的轉世輪回。那只怨靈也無法解脫,會長久的痛苦下去,直到強大的法術將他擊散;”
“從這個角度來說,你們這趟來得不錯。”
第255章 拆家魔法手臂被對方的魔法死死控著,……
從幽靈領主的領地回來已經差不多一個星期了。
在深海水晶宮殿的這段日子,海瑟薇每天都跟著莫里森或阿亞茲管家學魔法,以免危險再次降臨,她卻無以防身。
“調動魔力方面你已經很熟練了,唯一生疏的就是實戰。你要把調起的魔力推出去,像這樣。”
莫里森一揮手臂,三枚水刃直直飛出,將幾只路過的游魚釘在了礁石上。
“看來今天晚餐有著落了。”莫里森笑著嘆口氣,“就是這么簡單,你來試試。”
海瑟薇深吸一口氣,伸出手掌,將全部意念集中在掌心:
“哈!”
轟——
不遠處,正在捕捉肉多刺少小魚的阿亞茲抬頭轉身,恰好看見雄渾闊大的水晶宮殿被從1/3處劈成兩半。
“殿下!你們練習就練習,不要拆家啊!”
這還是他辛辛苦苦找來礦材為殿下修煉的呢!要不是有他,莫里森殿下時至今日還在住礁石洞窟!(阿亞茲第一次見莫里森,看到身為王室繼承人的他正坐在洞窟中,仿佛一條野魚)
當時,阿亞茲便義憤填膺,表示您這樣不拘小節,就算長得很好看沒有房子以后還是連老婆都找不到!
哪料當時的莫里森殿下竟淡淡開口:
“我本來也沒打算找啊。”
現在,有了海瑟薇小姐相伴,莫里森殿下比之前活潑許多。不再像之前一樣
廢寢忘食的看書學魔法,不會在海中的高地上神色凄冷的坐著,一坐就是一整天——
殿下現在的狀態是很好,可是……
“抱歉……我好像,用力過猛了。”
海瑟薇含著眼淚愧疚道歉。
莫里森眨眨眼睛,很快露出微笑:
“別難過——拆家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你打出的這一招多漂亮啊。能在地上留下這么深的溝壑——”
莫里森雙手叉腰,眸色中滿是自豪:
“實在是太厲害了!”
“感覺用不了多久就能擺脫我的保護,直接把壞人按在地上揍呢。”
“好!”
海瑟薇開心答應,重新投入練習。
一旁的阿亞茲抓著跳動的銀魚,心比逝者之地的死魂還涼。
雖然他很想讓殿下振作起來,像普通魚一樣談個戀愛開開心心地過好每一天,但現在這個架勢……
他感覺就算海瑟薇小姐哪天力量失控把整個奧尼亞海全部炸上天,莫里森殿下都會一邊微笑一邊鼓掌,說:
不愧是我們家海瑟薇,竟然能將大家都炸飛,真是太厲害了!
“不過,對于魔力的掌控,還是需要勤加練習。”莫里森上前,自后方抓住海瑟薇手腕,使其瞄準水晶宮殿頂端浮動的海草旗幟,“想象一下,現在你有著無數架炮臺,但為了攻克強敵,你需要將所有的小炮臺關閉,將能量全部集中在中間的大炮臺上……”
“嘭。”
莫里森話音剛落,一束白金色的光芒便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海瑟薇氣喘吁吁,這種攻擊方式比她先前大水漫灌的攻擊強很多,但也需要集中全部的精神,因此,對第一次嘗試的她格外消耗精神力。
“就是這樣。一開始可能不太適應,多多練習就好了。”
莫里森松開海瑟薇:“你自己再試一次。”
海瑟薇點頭,再次瞄準那團海草旗幟。
嘭。
這一次,魔力光束更為集中,力量也更為銳利。它像一束光,一條線似的,在沒有蹭到旗桿的情況下,僅僅在飄揚的海草上留下一個殘留著金色光芒的小洞。
莫里森眸色微動,似乎有些吃驚,但他很快露出微笑:“不錯。”
一般來說,達到這一步需要大量的練習,而海瑟薇僅僅訓練了一周,便能很快做到——她的魔法天賦很有可能在他之上。
之前的普通,不過是因為人類方識人不清,未對她挖掘培養,埋沒了海瑟薇極好的天賦。
看來,他以后也要勤加練習了啊,否則就會遠遠落在后面,失去與海瑟薇并肩的資格。
“這是前輩教導的好!”海瑟薇開心回答,“我就是按照前輩的方法,把魔力迸發的瞬間想象成花灑——”
“只留下一個小孔,按住其他的,這樣,魔力就會變得銳不可當!”
“花灑……?”莫里森想起他在人類領地接觸到的器物,輕笑一聲,“舉一反三。看來在攻擊類魔法方面,你已經有了自己的認識,很好。”
“接下來,我們試試防御類。”
莫里森指尖一點,那個非常熟悉的藍色屏障便出現在海瑟薇眼前:
“結界魔法。與攻擊類魔法不同,你需要盡可能的鋪開魔素,使每一個點都受力均勻,進而堅不可摧。”
“你可以用它保護他人,也可以用它限制敵人的行動。”
“現在,嘗試施展結界魔法,困住我。”
莫里森說完,便閃身不見。
海瑟薇轉至左邊,對方便閃至右邊;海瑟薇轉到右邊,對方又飛快地閃至左邊。
“太慢了。”一直閃現的莫里森輕笑一聲,“天使,就憑你現在的速度,根本不可能抓住我。”
海瑟薇:“!”
你怎么還角色扮演起來了!
但真正的戰斗確實少不了對方的言語干擾,莫里森先生這樣做,也不過是為了激怒她,繼而倒逼她進步。
莫里森先生教過,現在最重要的是……觀察!
觀察并得到那些影子閃現的規律,繼而快他一步,實施預判!
海瑟薇抬起掌心,仔細觀察著莫里森閃現的規律:
左,前,后,右……
她找到了!
海瑟薇瞄準前方的位置,在對方即將出現的前一瞬,一個轉身,將方形結界向后甩去!
鐺!
莫里森在金色的結界中左右看了看,露出微笑:“不錯嘛。”
“不過,你還是低估了黑暗生物的狡猾……”
話音未落,“莫里森”便在她眼前融化,與海水交織在一起。
消、消失了……?
海瑟薇還未來得及思考,脖頸下便一陣冰冷——
“完敗了哦。”莫里森收回鱗爪,“天使小姐,黑暗生物可是不會把性命全壓在一個籃子里的。”
“什么……意思?”海瑟薇不明白,“請指教。”
“那些閃現中只有一個真身,剩下的全是用來迷惑敵人的分身。”莫里森輕嘆一聲,“而且你的抬手動作也太明顯了,要出其不意。”
莫里森握了握拳頭。
“不過,你今天的表現已經很好了。今天就到這里吧,我們去吃晚餐……”
“不,莫里森先生,我想再試一次!”海瑟薇羅蘭紫色的眼眸里滿是認真,“畢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早日反撲圣子,將阿茲卡那的大家從水深火熱中拯救出來!”
莫里森愣了愣,繼而輕嘆一聲,露出微笑:
“……好。”
“我只給你三次機會,要是還不中,就去吃飯。”
“好!”
海瑟薇愉快答應。
這一次,她仔細觀察了莫里森的行跡,并產生了一個想法:
莫里森先生的意思是……展開一個大結界或多個小結界,同時困住所有分身。
但她對魔力的掌控程度并不允許她同時生成那么大量得結界。所以……
“是知難而退了么?”莫里森依舊扮演著嘴欠的黑暗生物,有條不紊地嘲諷著,“要我說,你還不如回家……”
咦。
他看見海瑟薇將掌心對準了他。
竟
然這么快就發現了本體?是運氣,還是……
算了,只要抬手的動作依舊明顯且不夠快,他只要與分身交換位置,就……
莫里森身體一僵。
奇怪,為什么交換不了?
“抓住啦。”海瑟薇笑嘻嘻地放下手心,“您往下看看呢?”
莫里森低頭垂眸,他這才發現幾道金色的法術卷住了他的手臂,在他注意力全集中在海瑟薇抬手動作的情況下。
而這些金色的,寬大的法術本質上是結界魔法的變體,比起束縛,它們更像是將他的手臂隔絕在了另一個空間里。
身體的一部分被控制住,轉移魔法無法施展,自然失效。
那些分身被抓住手臂后,判定為受到了攻擊,在存在一段時間后,也化成水消解。
如此一來,沒有消解的他就自然而然地暴露出來,再被海瑟薇用抬手動作吸引注意力,進而大敗特敗。
“……你贏了。”
莫里森心服口服,露出微笑:
“不過經此一戰,我便會對你提高警惕,以后想困住我,你又該怎么辦呢?”
“什么?”海瑟薇笑著湊近莫里森,手也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走起來,“小人魚……你覺得,自己還有以后嗎?”
“……?喂,你這是……快住手啊!”
莫里森想起對方大概在報他剛剛角色扮演時出言嘲諷的仇,想要抽身逃走,手臂卻被對方的結界魔法死死控著,只能在原地乖乖受著:
“啊,對不起,大不了我以后不再嘲諷你了,請不要……嗚!”
“說什么呢?我才沒有因為這么點小事生氣呢。”海瑟薇將腦袋靠在莫里森肩頭,指尖在對方身上的弧線滑過,“但是前輩您都演夠了,讓我也扮演一下獲勝的一方,享用一下勝利的果實,不好么?”
“咳咳!”
阿亞茲輕咳兩聲,示意自己還在附近呢!
海瑟薇抬眸:
“您有什么事嗎?”
看起來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
“呃,殿下和我到底是人魚,不擅長天使的治愈魔法。在宮殿的深處,收藏有許多殿下收集來的魔法書。”阿亞茲努力解救著自家殿下,“恰好您最近進步飛快,殿下又有些要事需要處理,不如去看看?”
說完,阿亞茲朝莫里森瘋狂使眼色,硬是將莫里森呼之欲出的“可我沒有什么事需要處理啊”堵了回去。
“……好吧。”
海瑟薇收起魔法,朝宮殿內走去。
莫里森按著嘭嘭直跳的心臟,好半天才將腦內那些浮想聯翩的旖旎景象壓下。
“殿下!”阿亞茲上前,憂心忡忡,“不是我對海瑟薇小姐有什么意見,只是……”
“她的天賦實在有些太高了。您再這樣毫無保留地教下去,我擔心……”
“今天只是束縛住您的行動,但萬一有一天她翅膀硬了,或者……成為敵人的話,我擔心您會……”
“被她吃的死死的么?”莫里森輕笑一聲,搭上阿亞茲的肩膀,“放心,海瑟薇只會嫉惡如仇,清掃世間一切邪惡。”
“而我們問心無愧,又何須擔心自危?”
第256章 冰雪與石林【可……我的血脈就純凈嗎……
吃過晚餐后,海瑟薇開始在莫里森的陪同下四處走動。
水晶宮殿內十分寬闊,擺設裝潢色調多為冰藍,穿行其間,有種幽深的感覺。
海瑟薇看到兩側高聳的書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魔法書:
“這些都是前輩你收集的嗎?”
“沒錯。”莫里森跟在她身后,“你對哪本感興趣,拿下來就好。”
海瑟薇點點頭,繼續向前。
宮殿的末尾是一扇小門。海瑟薇推門進入,卻發現這里連通著外面。
一架蜿蜒曲折的小橋橫跨溝谷。冰雪覆蓋,寒冷的氣息在四下蔓延。
“這里是……”
海瑟薇踏上小橋,在小橋周圍看到了許多碩大的冰塊。
“啊,這里啊。”莫里森一并走出,“雖然奧尼亞海被譽為黑暗巢穴,但架不住年年都有人類投海、遇難。如果放著他們不管的話,尸身就會被魚或者其他黑暗生物吃掉。”
“所以……”
“嗯,所以我就將他們用冰系魔法封存起來,以免這些生靈死得狼狽。”
海瑟薇趴在兩側的扶欄看了看,那些冰塊中確實還能隱隱約約的看到人類的輪廓,就仿佛生命和時間都被定格。
海瑟薇退了兩步:“可是,放這么多尸體在家里,您不會覺得瘆得慌嗎?”
莫里森似乎被戳中尾巴,一時間吞吞吐吐:“啊,這個……”
“其實我后來不怎么在家呆。都是阿亞茲先生代為打理……”
如果不是海瑟薇今日推開這扇門,他都險些忘記這里還有著這樣一座“停尸間”了。
海瑟薇嘆了口氣。或許在見慣了生死血腥的黑暗生物看來,這里算不上可怕,更像是鄉村儲存食物的地窖——
對不食人類的莫里森先生來說,這個場所的存在更像是收集了許多美麗蝴蝶的標本室。
那,她是不是需要表現得感興趣一點?
海瑟薇清了清嗓子:
“挺,挺不錯的。”
“不過,如果有哪天我死了,你也會將我封存起來嗎?”
“唔,這個嘛……我尊重你的意愿。”莫里森想了想,“這都是我很小的時候的習慣了。后來長大了,就再也沒……”
莫里森忽然有些斷片。從小到大,除了看書學魔法,他沒什么別的愛好,如果有習慣,也會一直保持。
但這件事,若非海瑟薇提起,他竟一點印象也沒有。
就好像,有人將其這部分記憶從他腦海中剜去了一般。
長大后,因為意識到自己肩負了許多責任與罪孽,他確實變得忙碌,但隨手救起溺水之人的尸身并非難事,有小章魚和觸手幫忙。
他為什么……沒保持下來呢?
莫里森試圖細想,卻一陣頭痛。
海瑟薇并未注意到莫里森的異常 ,而是徑直走進“花園”,左右打量起來。
“8月10日,情場失意,于賽西亞河畔投海溺水……”
“9月25日,遭遇海盜,被其丟下航船,與愛人綁在一起,死前還十指相扣。可歌可泣……”
“1月6日,船只特大風暴,不幸失事……”
海瑟薇直起身子,輕嘆一聲。
沒想到莫里森先生小時候就如此多愁善感,不僅會打撈尸體,還會在冰雕旁篆刻下他們的死因,并輔以相應的感悟批注。
該說是天生的觀察者呢,還是“黑暗生物中的異類”?
忽然,一點海藍色的光芒引起了海瑟薇的注意。
那是……?
海瑟薇緩緩抬眸,巨大的沖擊令她瞳孔顫動。
她不會看錯,那對兒寶石藍的耳環——是母親生前的物品。
海瑟薇踉蹌兩步,徑直坐在地上。跌倒的聲響引起了莫里森的注意,他也急忙趕來。
“怎么了?”
莫里森看見海瑟薇困惑又悲傷的眼神直直注視著她面前的冰塊,也下意識隨著她的視線望去:
“這,怎么……可能?”
莫里森退后兩步,表情也僵在臉上。他在幽靈的回憶和海瑟薇家中的全家福上見過洛蘭夫婦,也知道他們長什么樣子。
然而,這對兒夫婦現在就在他的眼前——就在他冰雪魔法構筑的巨型冰塊里。
以一種極其詭異又悲傷的姿態。
但他,卻毫無印象。
海瑟薇的眼眶濕潤,豆大的淚水瞬間便滑落下來。她側過臉頰,不忍去看——
在那塊巨冰中,她的母親用一把短劍自背后洞穿了父親的胸口,同時,也貫穿了自己的胸膛。
冰中的二人緊緊相擁,仿佛一對兒最親密的戀人,然而,那锃亮的短劍卻如一根刺,刺傷了海瑟薇的眼,刺入她的心中。
為什么?
她很想發問,然而留下這里的沒有父母的靈魂,只有兩具冰冷的尸身。
“海瑟薇……我!”
人魚似乎變得非常緊張,連聲音都帶了顫抖:
“我、我真的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如果我知道,我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的。我……我不記得了……”
莫里森話音剛落,便意識到此刻自己的言語有多蒼白——知道對方父母的下落卻隱瞞不報,緘默不語,一直陪著對方走那么長的彎路……
那樣詭異的姿態,哪怕看一眼都會印象深刻。還說什么自己不記得了……
這任誰遇到了,都會覺得十分可疑吧?
“……我,我會記下每一位失事者的詳細信息。這么詭異的姿態,我一定會記下什么,一定會有線索的……”
莫里森強忍著慌亂走近巨冰,卻發現冰面上光滑無比,什么也未能留下。
怎么會……?
莫里森環顧四周,發現每一塊冰上都有著相應的記載,唯獨這一塊……什么也沒有,像是被人刻意遺漏一般。
日期……連日期都沒有。這太反常了。
“莫里森先生……”海瑟薇一早就發現冰塊上未留下任何信息,但看到莫里森比她還慌亂,不免擔心。
莫里森深深呼出一口氣,咬緊牙齒,雙手按住海瑟薇肩膀:
“放心,一定還有線索的……哈……我、我還有記日記的習慣。我們去石林看看,啊,一定會有線索記載的!”
人魚的狀態讓海瑟薇有些擔心,他雙目空洞無神,看起來就像溺水的人試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莫里森先生……”海瑟薇有些擔憂的望著他,“我沒有懷疑您的意思……”
“您救助了那么多人,有一兩個遺漏、遺忘了在所難免,所以,我不懷疑您。”
海瑟薇搖搖頭,但莫里森的狀態看起來卻似乎并未因她的安慰好轉多少。他勾起唇角苦笑了下,柔聲細語道:
“我們去石林,好嗎?”
“嗯。”海瑟薇點頭答應。
***
二人很快來到一處礁石聳立的地方。這里怪石林立,形態各異,還真有幾分陸地上樹林的樣子。
莫里森帶著海瑟薇繞了繞,很快來到他的“秘密基地”。
海底沒有紙,許多信息都刻在石頭上。莫里森的日記亦是如此。
通過海瑟薇的口述,莫里森很快確定了日記的年份,隨后,與海瑟薇一同穿行閱覽。
【7月3日】
【秘法已差不多大成,告訴母親想要她夸獎我,卻被一頓臭罵:說她那個時候7歲就掌握了這項法術,沒見過我這樣廢物,要不是我能牽制父親,早就把我撕碎了喂鯊魚。】
【很難過,以后這種事不想告母親了。】
……
【7月13日】
【送給我花的依琳娜死了。母親笑著將她染血的鱗片扔給了我,她說,人魚是不能有朋友的,尤其是血脈低劣的混色平民。因為我多次違背她的禁令,這是對我的懲罰。】
【好,大不了我以后再也不交朋友了。可……我的血脈就純凈嗎?】
……
【7月27日】
【母親大人學會了新的魔法。這種雷電魔法可以將昏迷前的生靈強行拉回無比清醒,她早就嫌棄我每次沒挨她幾下便昏過去。于是在我身上做了實驗。】
【實現效果很好,母親大人笑著說,這都是父親大人的錯,因為我是他的子嗣。以后還會一直接著用。要不是宰相伯伯看不下去,勸了母親……我或許已經死了吧?】
【好絕望……誰能救救我?】
……
海瑟薇看了眼莫里森,他雖然表現的鎮定,臉色卻蒼白無比,氣息也有些紊亂,似乎還是想起了那些痛苦的回憶。
“還要繼續看下去嗎?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莫里森搖搖頭,繼續順著礁石看下去:
【8月23日】
【父親終于回來了!有了他的庇佑,母親這幾天都沒有打我!父親還夸我魔法技藝精湛,理想偉大呢!不過當我問起他和精靈族的女王阿姨是什么關系時,他并沒有回答我,嗯……想必是大人之間的政治吧!】
咦?莫里森先生小時候對父親的態度和現在好像很不一樣?海瑟薇有些震驚地望向莫里森,只見對方黑著臉,似乎也被這段黑歷史弄得羞恥難當。
【8月31日】
【精靈族久不結果的生命之樹前些天竟然長出兩枚花果,那些傲慢的精靈找上門來,都說是我父親干的,還嘲笑我墨藍色的尾鱗是血脈污染的代表。】
【什么意思?父親是惡魔,怎么會讓光明本源的生命之樹生出果實?他們口口聲聲的女王小白臉又是怎么回事?父親呢,為什么這個時候又找不到他人了?】
【9月13日】
【原來父親背叛了母親嗎?我不相信……那樣好的父親怎么會……?不,這一定是可惡的光明生物的陰謀!他們想搶走最好的父親!所以……我殺死了那兩只上門挑事的精靈。】
【大家都在為我喝彩,歡呼,將我高高拋起……就連母親也親吻了我的額頭和臉頰。大家都夸我終于像個黑暗生物了……但是,父親為什么不笑呢?】
……
【9月27日】
【我錯了,錯的徹頭徹尾。】
【我親眼看見父親對一只魔力脆弱的吸血鬼女性,她皮膚蒼白如雪,嘴唇如鮮血一樣艷紅。她的膝下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他們都叫父親“爸爸”。】
【我倉皇而逃,沒能執行母親殺掉那兩只血族幼崽的命令。母親勃然大怒,將我打至半死。】
【待我醒來時,母親說她已經重創了那只血族,想必,那小**未來已經時日無多……我自顧不暇,只能希望母親手下留情,僅僅在說狠話……】
……
【10月9日】
【母親因為父親久久不歸,又開始了對我的折磨。她想要禁食我,逼迫我在極度饑餓下吃下自己養的熒光小魚!這不可能!它們是我的朋友!即使是母親也不行!】
……
【10月21日】
【宰相伯伯死了。死于為禁食中的我送來一點補充體力的銀魚。就死在禁錮我的結界入口。】
【為什么,為什么一個兩個都如此瘋狂!如果宰相伯伯有錯,那懲罰他就好了,為什么一定要殺了他呢?他為深海人魚做了那么多貢獻,母親……當真是大家所說的昏君,暴君嗎!】
【我……體內流著那樣的血,未來也會變成那樣嗎?不,不要!】
壓抑,悲傷,與絕望之情溢于言表。海瑟薇擔憂地看向莫里森,忽然有些理解對方為何那樣壓抑欲望,只因害怕稍有不慎,就會跌進萬丈深淵。
說起來,在那樣壓抑的環境中長大,還接受著那樣扭曲的教育,莫里森先生錯走一步,恐怕都會偏向父母其中的任何一個極端吧?
能維持著正常的三觀沒長歪,簡直已經算一個奇跡了!
海瑟薇望向石壁最后一頁:
【我受夠了我的母親,我恨她。】
【如果沒有她,我就能獲得自由,再也不用經受這些心靈上的折磨與皮肉之苦了!】
【不過,父親說有要事找我,我先過去一趟。剩下的日記等回來再寫吧。】
第257章 記憶裁斷黑暗生物果然都無下限、不要……
日記的內容到這里便斷掉了。
二人再往后看,便只看到一片被縱削過的石壁。
海瑟薇指尖撫上石壁,白光閃爍:
“恢復。”
沒有反應。
“唔……是因為有人為將日記后續抹去,直接鑿下了這塊巖壁,所以無法恢復嗎?”海瑟薇托腮想了想,抬頭看見莫里森臉色發青。
“您……怎么了?”
海瑟薇想要拉住對方的手,對方卻靈活躲開了。
“我突然想起一點兒事情。”莫里森臉上的陰霾并未減輕,“需要親自去調查一番,先把你送回精靈姐姐那兒。好不好?”
海瑟薇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但還是點頭“嗯”了一聲。
無論如
何,她相信莫里森的決定。
送走海瑟薇后,莫里森又向血族發送了消息,相約其在離精靈族還有一段距離的“云端”處見面。
隨后,他獨自啟程,向高天之上的黑暗云團中進發。
……
莫里森有個秘密。
身為深海人魚一脈的王儲,他從母親那里繼承的,從來不僅僅是血緣而已。
相傳,深海人魚最擅玩弄人心。
他們能將最正直的神職騙至淪為對神明的血祭,能將最溫和的長輩變得尖酸冷漠,可少有人知道,他們靠的,不僅僅是花言巧語。
精神系魔法——記憶裁斷。
只要他們想,他們可以隨意編排世人的記憶:使英雄淪為惡鬼,使奸佞改邪歸正,使親人反目成仇,使仇敵相敬如賓。
只有王室血脈的人魚才能研習這種堪稱秘術的魔法。人魚族這一代的女王,銀,也想讓莫里森將其發揚光大,但莫里森卻仿佛是個異類。
他天生更喜歡自然而然產生的感情。他喜歡自由自在的魚群,喜歡無拘無束的飛鳥,喜歡歡呼起舞的臣民,喜歡滲出黑色海淵也能仰望光明的心。
莫里森望向同族的目光是那樣溫柔,他用真心換取真心。這一行為無疑與深海人魚王室一脈繼承的秘術相違背,很快引起了銀女王的不滿。
女王將他的友人與追隨他的臣民記憶全部篡改,將眾魚的真情抹除,唯獨留下狂熱與憧憬。
臣民與伙伴高呼萬歲,卻早已淪為提線的傀儡。幼主失去眷屬,也逐漸化作無望的空殼。
但無論母親隨后如何逼迫他,莫里森都沒有觸及心中的底線,沒有對其他生靈使用那道魔法。
直到莫里森看到那對兒人類的尸身,那片硬生生裁斷的日記。
這些極有可能隱藏著關鍵信息的證據,都被人如此“碰巧”的抹去,就好像是精心策劃一般,好像是精心打磨一般。
水臟了,是回不去的。
可人魚的秘術卻能講靈魂變成紙張。
染了上污點,就裁掉、減掉。剩下的還是一片潔白,一片清明。
換句話說,只要刪掉為惡的證據與記憶,那不就能永遠做一個族群里的異類,一條干干凈凈的好魚了么?
莫里森落在地上,一個不穩,水泡的水花漸在他臉上,打濕了他原本不沾水珠的鬢發。
而他,恰好能做到這一點。
“是、是莫里森!莫里森打過來了!大家做好防御準備!”
冰藍眼睛的人魚一伸手便貫穿了打算通風報信的走卒。更多的黑暗生物從漩渦處涌出,為首的正好是先前捅傷他的金色人魚。
“咦?我還以為有多少魔呢。原來只是孤身一魚來受死——看來之前那下捅得你不夠疼啊。”
安迪在眾魔的簇擁中輕笑一聲,展開鱗爪,似乎打算不死不休:
“我最親愛的哥哥,就讓我來教教你,什么叫真正的黑暗生物!”
【讓他進來。】
一道輕浮的青年聲線在眾魔耳邊響起,包括安迪在內的所有魔都停住了動作,抬頭望向漩渦深處。
“可是,父親,莫里森他——”
安迪還想說點什么,漩渦那頭的男聲卻依舊保持著淡淡的語調:
【讓他進來。】
“可……”金色的人魚豎瞳銳利,但最終還是“嗤”了一聲,收起鱗爪,為莫里森默默讓路。
【你終于來了,我親愛的孩子。】
對方語氣平緩,卻能聽出一種掩飾不住的欣慰。
莫里森抬起頭注視那輪黑紫色的漩渦。
漩渦那頭的聲音是那樣令他厭惡,但漩渦周圍發出的黑暗能量卻與他血脈里的某些因子產生了聯系,讓他難以抑制地興奮和向往。
這種感覺,甚至比和海瑟薇在一起時,感受到的光明力量還讓人躁動幾分。
日記最后一頁記載的內容,其實他并非毫無印象。
他清除得記得,在一次又一次肉。體與精神的雙重折磨后,他體內冷血的本性終于蓋過了維持已久的理性。
他想殺了那條雌性人魚,即使那是他的母親。
但,那終歸是他的“想法”而已。
在莫里森現有的記憶中,他只是“想了想”,并未真正實施。
母親雖然暴戾,但終究給了他生命,教了他魔法,本能的良知讓他無法將這個想法付諸實踐。
然而,在這段記憶的不久之后,母親死了。
兇手一度被認為是他,但莫里森始終堅決否定,再加上在黑暗生物中,殺母弒父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那件事很快便沒了后文。
但今天,他卻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
假如,他裁剪了自己的記憶呢?
【在尋找自己道路的過程中迷途并不是一件羞恥的事。如今,我依舊歡迎你回家。】
漩渦忽閃忽閃,巨大的撕扯里逐漸變得溫和,乃至臣服,似乎他天生就是這里的主人。
莫里森徑直走了進去,走過漫長的空間走廊,逆著藍天與白云,義無反顧地踏入這篇黑紫色的城堡。
……
“喂喂,莫里森那么喜歡你,干嘛突然將你送到我這里啊?”精靈女王伊琳娜撐著兩頰,翠綠色的眼眸里充滿了八卦的光芒,“吵架了么?跟姐姐說說嘛。”
“沒有吵架啦……”海瑟薇連連擺手,苦笑著解釋道,“莫里森先生說他有事,需要緊急處理而已。真的沒有吵架啦。”
“真的嗎?就因為這點事?”金發的精靈輕嘆一聲,轉身坐向一邊。“莫里森就因為這點小事就將女孩子拋下,好殘忍哦。”
“不如——”她忽然轉身,閃爍著一幅挖墻腳的光芒,“來姐姐這里?”
“不、真的不用了……”
海瑟薇苦笑著。
誰也沒告訴她女王大人是這種熱情好客的類型啊!
忽然,一抹紅色的蝙蝠閃過。金發的精靈豎瞳微瞇,一把抓住了他:
“路易,我知道你到了。再鬼鬼祟祟不出來,我就把你的分身掐掉。”
“誒哈哈,別嘛別嘛。”
黑色短發的青年隨即出現在海瑟薇與伊琳娜身邊,嚇了海瑟薇好大一跳。
“我也只是剛到,絕對沒有偷聽你們說話的……”
路易話音未落,伊琳娜一記光明魔法便砸了過去,血族像受驚的貓般張開翅膀,微微側身躲開了這一擊。
“少啰嗦!”伊琳娜將海瑟薇護在身后,“你這只熱衷鮮血的吸血鬼,來我們精靈領地附近干什么!”
她回頭拍拍海瑟薇:“別怕。姐姐罩你。”
海瑟薇:?
我也沒害怕呀QWQ?
“欸,莫里森沒有跟你說嗎?是他叫我來的呀……?”
路易將莫里森的訊息展示給伊琳娜與海瑟薇,舉起雙手,示意自己并無惡意。
……奇怪,莫里森明明之前并不想將海瑟薇是天使的事情告訴路易的,如今怎么又…?
伊琳娜看看訊息,又看看路易,確定無誤后,才收起魔杖。
血族見精靈收起敵意,這才湊近海瑟薇,以軟綿綿的語調殷勤開口:
“海瑟薇小姐近來可好呀?傷口恢復的怎么樣啦?還疼不疼?”
見對方一堆城府還如老貓咪般對一個天真的人類女孩黏黏糊糊獻殷勤,伊琳娜莫名氣不打一處來,提起法杖又給了路易一下。
“喂!你有些過分了吧!”血族捂著腦袋,血色的眸中滿是無辜的光,“我知道你占有欲很強,但你也不至于如此排擠我吧,伊琳娜姐姐~”
“姐……”伊琳娜徹底被惡心到了。路易這家伙平時根本不是這個畫風,現在這樣軟軟唧唧眼淚汪汪,完全是想在海瑟薇小姐面前留個人畜無害的印象!
于是她忍無可忍,抬手又給了路易一棒子:
“給我,好好說話!”
咣的一聲,血族被打的額頭流血,直接倒在地上。伊琳娜看得臉都黑了,這位年紀輕輕就憑借著一己之力登上血族親王之位的血
族青年,絕不可能被她毫無附魔的一法杖掄暈。
所以,這是在賣慘啊!賣慘!
隨后,伊琳娜眼睜睜地看著海瑟薇趕至路易身邊,對準他的額頭伸手,開始吟唱!
“您好些了嗎?路易先生?”
“嗯……謝謝你的幫助,我好多了。您真是位善良的小姐……”
躺在云朵上的路易嘴上這么說,赤色的雙眸卻早已落在海瑟薇掌心凝聚的光明魔法上,并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微笑。
伊琳娜:“……”
黑暗生物果然都無下限、不要臉!
她扯開血族,將其拉至一邊:
“嚴肅點,這可是莫里森的女朋友,我們的客人。我勸你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嗯~”額頭流血的血族坐起身子,望向海瑟薇,赤色的眸中流漏出淡淡笑意,“我想海瑟薇小姐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她知道我是好魔。”
好個屁!伊琳娜在心中默默吐槽:
“明明這里有我就夠了。莫里森也真是的,我真不明白他為什么還要請你一只會喝血的血族過來!”
明明她和海瑟薇小姐獨處,就能再次借機拉攏她了!
路易笑了笑:“我也覺得很反常呢。明他知道我們關系不好,除了聯手對抗父親外,是不會將我們集中在一起的。”
“那么,你說,有沒有可能……是莫里森出事了呢?”
第258章 人魚的歌她心中僅存的一點信仰……竟……
陰森寒冷的黑紫色大殿內,黑發紅眸的青年翹著二郎腿坐在王座上,一手撐著下巴,靠在王座的扶手上。
“你終于回到了這個地方,我的孩子。”
男人笑著說:
“我很欣慰,也很高興。”
莫里森沒有跟他廢話,直接凝出數把水劍,朝王座上的男子狠狠刺去:
“我來這里,只有一個問題。”
黑發惡魔抬手輕松擋下,一個閃身與莫里森交換了位置。
“海瑟薇父母船只遇害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海瑟薇?”黑發的惡魔露出困惑的神色,“誰呀,沒聽說過呢。”
惡魔微笑著躲過莫里森憤怒的攻擊,“啊”了一聲,像是想起了什么:
“嗯,你知道的,我殺過的人類有那——么多,實在沒法記住他們所有人的名字。對吧?”
惡魔飛身躲開莫里森的攻擊,一個閃現倒立在天花板:
“小莫,我能感覺到你現在心煩意亂,但你也要體諒爸爸呢~”
“畢竟,每天忙著一統世界,我也是很辛苦的呀。”
惡魔一個閃身,穩穩落在地上:
“不過,我想你此行的目的,應該不是為此而來吧?”
“關于……你的過去。”
莫里森身體一僵,緩緩放下水劍,回過頭去。
黑色的惡魔依舊嘻嘻笑著,抬起掌心,凝聚起一顆紫色的光珠:
“你想知道過去究竟發生了什么,你想知道你是否裁剪過自己的記憶,對嗎?”
“很遺憾,我并不是你,因此我不清楚你有沒有對自己的記憶做手腳。”惡魔看了眼自己的法術,“但我的力量可以幫你恢復記憶——記得嗎?惡魔的恢復能力也是很強的。”
他微微側頭,微笑著注視著莫里森,似乎等待著莫里森走上前來。
“……我憑什么相信你。”莫里森冷哼一聲,“誰能保證你的力量中蘊藏的究竟是什么?是足以動搖人心的黑暗能量,亦或是……一段根本就從未發生過的記憶!”
惡魔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然的微笑。他搖搖頭:
“小莫,你知道的,爸爸我呀,從來不是那種卑鄙之人。”
“我要的勝利,那可都是堂堂正正的殊死搏斗。”
“要不是這個,我當初在神殿上……才不是放你走呢。”
“少和我套近乎!”莫里森冰藍色的眼眸染上一抹霞色,其中似乎燃起代表憤怒的熊熊焰火,“你對我的利用……舉族皆知。還好意思將這份血緣繼續掛在嘴上!”
“呀,血緣之所以被稱作血緣,就是因為你無論如何厭惡,都無法拜托它的影子呢……”惡魔面露驚訝,捂住嘴巴,似乎很是惋惜,“那些愚蠢的人魚自然覺得你被我利用了,可你真的這么想嗎?”
他忽然搭上莫里森的肩膀,湊近他的耳鰭:
“當年……我們明明是雙贏啊。”
惡魔的聲音是那樣柔聲細語,粘稠溫柔又惡心,莫里森下意識掙脫,向對方刺去,卻又被逃脫。
“但誰讓你是我最喜歡的孩子呢。你要這么想,那我也沒辦法。”
惡魔撣了撣衣領上的水珠,放下手臂,露出一個和藹的微笑。
“我很清楚你在擔心什么,你在擔心與那位天使的化身無法走至終局——是啊,你們生而立場不同,血脈相沖。我可太理解這種感覺了……這種,和所愛之人無法攜手一生的遺憾與不甘。”
“你根本不懂。”
將愛視作成功階梯上墊腳石的惡魔,又怎配將自己與他與海瑟薇相提并論?
這簡直是一種侮辱。
莫里森佇立原地,只能看著惡魔如鬼魅一般四處閃爍。
他在猶豫,在動搖,而這種動搖又恰恰助長了以絕望為食的惡魔的氣焰。
惡魔笑了笑:“但其實你很清楚,應該怎樣做才能獲得幸福,不是嗎?”
他抬起手掌,紫色的光珠在他手心發光。惡魔抬起猩紅的眼眸,對莫里森再次微笑:
“只需要將至純的黑暗力量打入她的靈魂——無論是你的,還是我的,就能將天使的覺醒徹底破壞。”
“彼時,那女孩便能以最大的程度保留她身為人類的一面,保留她的自我意識,以全新的姿態重獲新生。那時的她不會將你與其他兄弟姐妹斬殺,同時,也不會成為你最不喜歡的提線木偶——”
“只是,你不愿去做,不是嗎?”
惡魔飛身閃過,只留下那顆光珠在莫里森手心:
“因為那可悲的……‘原則’。”
***
“莫里森先生出事?不應該吧?”
海瑟薇雖然嘴上這么說,但也被路易這一句話搞得緊張起來了。
如果無緣無故的話,為什么要將她送到這里來呢?
海瑟薇想起莫里森看到日記殘頁時發青的臉色,不禁垂下雙眼。這時,莫里森卻忽然出現了。
“莫里森!”
“莫里森先生!”
大家都一股腦兒跑了過去。莫里森身側漂浮著一些黑色的粒子,很快消失不見。
“你這是鉆哪兒去了?一身灰。”路易輕輕撣了撣莫里森的肩膀。后者則有些不好意思地輕笑一聲:“去深海海淵處理了些事情。”
“這樣啊,你可真是個大忙人。”路易沒再糾結,為莫里森讓開一條道,莫里森則轉向海瑟薇:“我有些話想和你單獨講。”
單、單獨講?
海瑟薇的心跳加速,仿佛有一頭小鹿橫沖直撞。
自從圣子事件后,他們二人一有空一直忙于訓練,單獨相處的時間雖然有,但疲憊之下,兩人都沒什么精力你儂我儂。今天恰好在明媚的云端,又沒有訓練的安排,難道……
海瑟薇有的沒的地想著。路易與伊琳娜對視一眼,很快識趣走開。
“莫里森先生……”海瑟薇低下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琢磨第一句話應該說什么。莫里森卻搶先打開了話匣子:
“最近感覺怎么樣?還習慣嗎?”
“最近?挺好的呀。”海瑟薇想了想,興致勃勃道,“精靈姐姐為我治療,幽靈先生幫我調查線索,阿亞茲前輩總會嘗試新的菜肴,非常關心我的生活起居……”
“我本以為結界外地生活會很辛苦,但其實大家都很好。講道理的魔法生物和講道理的人一樣,大家都向往更美好的明天……”
“還有還有……路易先
生雖然不常來往,但之前借禮服的事,我還要感謝他呢!”
海瑟薇滔滔不絕,眉飛色舞。莫里森靜靜地看著女孩興致勃勃地訴說著那些新奇有趣的見聞,露出一個淡淡的淺笑。
真好。
云端之上的她仿佛在發光,水晶搬純潔無瑕的她果真與傳說中的天使一樣,在哪里都能迅速適應,受人歡迎。
這樣的她就算少了他,應該也能過得很好吧。
人魚有些釋然地笑笑,抬眸望向海瑟薇:“過來。”
海瑟薇湊了過來,像小貓一樣乖巧,亮晶晶的羅蘭紫色雙眸直直地看著他。那雙眼睛是那樣奪目,像兩顆高天上的星星。莫里森卻從星星中看到了他的倒影,這深深灼痛了他的心。
他何德何能——
他何德何能。
“我可以抱抱你嗎?”
人魚發出最后的愿景,最后的奢望。
“當然。”
海瑟薇輕巧地湊近莫里森,臉頰貼近莫里森的肩膀。她很喜歡衣這幅肩膀,他總是能為她撐起半邊天,解決許多她不擅長的麻煩。
“我最喜歡莫里森先生了。”
海瑟薇是貼著莫里森的肩膀說的,聲音很小,模模糊糊。呼出的熱氣打在莫里森肩頭,暖洋洋的。莫里森卻聽得真切,心頭震顫。
這讓他感覺他接下來要做得事畜生不如——他怎能如此傷一個女孩子的心?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必須去做。
海瑟薇善良寬容,愿意包容一切。可他心胸狹隘。他無法容忍一個背負著謀害對方父母嫌疑的自己呆在對方身邊——
即使自己大概并非主謀,很可能只是個幫兇。
“海瑟薇。”他輕聲呼喚。
“嗯?”
“你想不想聽我唱歌?”
莫里森頓了幾秒,盡力擠出一個好看的微笑:
“人魚的歌。我們的歌。”
“真的嗎?”海瑟薇一下子坐直身子支楞起來,“我之前各種求您唱,您都不肯呢。”
莫里森笑了笑,將視線從女孩炙熱迫切的眼神上移開,望向遙遠的天空,輕聲低唱:
“高天作帷,汪洋為鄉”
“撕開狂瀾,穿行雷光”
“寰宇之內,波濤所覆,皆為吾窗”
“捕捉游魚,掠獵海鳥”
“自在遨游,放聲歌唱”
“灰藍之上,無人違逆,不禁遙想”
“若我為王”
海瑟薇安安靜靜聽著。她仿佛看見了陽光,看見了大海,看到一只千年前的人魚搏擊風浪,自由歌唱。
但漸漸地,她感到有些困乏。海瑟薇用力搖了搖腦袋,但還是無濟于事,脫力地貼在莫里森身上。
無法……思考……
海瑟薇努力清醒過來,可意識卻仿佛陷入流沙,越陷越深。
人魚的歌聲仍在耳邊盤旋。海瑟薇很希望對方能發現自己的異常,但還未做出任何額外的動作,所有的想法便被黑洞似的漩渦吞噬,令她沉沉睡去。
“對不起。”
人魚停下歌唱,掌心凝出一顆黑色寶珠。父親的力量他自然不敢接受,但這一顆已在他身邊放置許久,力量已逐漸與他趨同。
聽父親說,這些寶珠是他在海淵深處找到的惡魔遺物,具有著強大而純粹的黑暗力量,只需一顆,便能污染海瑟薇體內天使的神核,使其在不失去自我意識,不淪為傀儡的情況下“墮天”。
莫里森輕笑一聲。
不用淪為傀儡,還能與他并肩的海瑟薇對他確實很有吸引力。但父親還是不夠了解他——
比起將鳥兒永遠禁錮在他身邊,他更愿讓自己這一阻力消失,令其自由自在翱翔藍天。
锃——
莫里森將黑色寶珠靠近海瑟薇背部,珠子似乎感應到神核存在,開始嗡嗡震動。他深呼吸一口,向前一推。
嘭!
莫里森感到心口被滾燙的光明魔法貫穿,整個人也因為魔力爆發的沖擊直直飛出,砸在云端的邊緣結界上,又緩緩滑落。
……果然。
莫里森泛出一口鮮血,抬起眼皮,緊緊地盯著那團白光。他全身的骨頭仿佛都要散架了,胸口也隨著呼吸傳來一抽一抽的疼痛,手腳震得發麻,連拭去嘴角的鮮血也做不到。
“愚昧蠢物。”
白金色的光芒中,本該沉睡的少女手提光劍,赫然出現。
“區區黑暗生物,竟然用這種古老的方式逼迫我出現,只求一死,我是該說你是冒犯呢,還是大膽呢?”
藍發少女發絲飄揚,神情淡漠,她舉起劍,對準莫里森。羅蘭紫色的眸中赫然存在著一對兒倒豎的三角細瞳,明明外表還是海瑟薇的模樣,可只要稍微熟悉海瑟薇的人見了,都能察覺出那是另一個人。
“……您就是千年前的天使,繆茲女士吧。”莫里森強撐著身體,努力不讓涌出的鮮血打斷談話,“晚輩并不是您的眷屬,亦非您的信徒,但只愿您能看在海瑟薇的份上,替她除掉我。”
繆茲“哦”了一聲,看起來并沒有因為莫里森的直呼名諱生氣:
“你既然清楚自己對我毫無用處,又為什么覺得我會幫你?”
“……”談判一開始就不太順利,這莫里森不禁不更加小心翼翼,“我確實并非您的信徒。但如果您愿意幫我和海瑟薇,我可以選擇在死前信仰您,心甘情愿成為增強您力量的祭品。”
父親說過,信仰在任何時候都對神明具有極強的吸引力。越是愿望強烈的人,其信仰力對神明就越有價值,而他從小跟著父親參加過邪神的儀式,更是十分明白如何最大程度激發自己的愿望。
“哦,”繆茲冷漠地應了一聲,似乎還是不太感冒,“你似乎誤解了一件事情。我不是海瑟薇。你以為,我會對黑暗生物的信仰感興趣嗎?”
“我這輩子最討厭且殺的最多的,就是你們黑暗生物。”
莫里森心臟漏了一拍,抬起手指試圖張開防御,對方卻在瞬間閃至他身前,狠狠踩下他試圖抬起的手指。
“叫啊,你一旦叫出聲來,就會把那兩個血脈不潔的家伙吸引過來。”繆茲俯視緊咬牙關,沾滿鮮血的人魚,“你也不想我手起刀落直接了結了他們吧?”
這……這天使的蠻不講理程度和他從小了解的天使形象一點也不一樣!更像是黑暗生物界流傳的嚇唬幼崽的傳聞中“你不聽話天使就會把你抓走撕掉”。
莫里森強忍著疼痛,艱難開口: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繆茲輕笑一聲,“蠢魚,我什么也不需要。”
“我是上個時代的遺民,縱使成神,也已經半截身子入土,是個垂垂老矣的老人了。我的年紀比你父親還大得多,你們的舉止在我看來與嬰孩無異。只不過那個家伙有些太過張狂,比你要討厭得多。”
祂松開莫里森,轉身閉起雙眼:
“坦白的講,你們兩個根本沒有多少籌碼給我。我可以十分確切地告訴你,你并非你想的那樣堅定不移,心如死灰,你心中還是有信仰的,不過不是對我。”
不是對祂?那是……莫里森有些吃驚地低頭,很快反應過來繆茲指的是誰。
“那個叫海瑟薇的小姑娘也是一樣,從她身上我感受不到半點信仰。比起神,她更相信的是世間萬物,尤其是人類。而她心中僅存的、一點微量的信仰……”
繆茲轉過頭,眼神怨氣重地仿佛能吃人:
“竟全集中在你身上。”
“她可是我的寄宿者,非但不信我,反倒信你一只黑暗生物,簡直荒謬!”
對方一字一頓,聽起來仿佛恨不得當場將他生吞活剝。
莫里森原地愣住。他沒想到最初的一場善意的謊言如今竟能成為現實。
父親說過,登神有兩種方法,一種是獲得信徒全身心的信任,榮獲神格,而另一種,則是搶走其他已經擁有神核的神明的核心。
先前的圣子便寄希望于第二條路,父親雖然選擇了第一條,但行為上血腥暴力,不過是聯合各地狂熱分子,在落后的偏遠地區顯露“神跡”。
現在的他,竟然也有機會走第一條嗎?
“是啊,所以我說你小子想的倒是挺美。”繆茲說,“因為害怕有朝一日自己和海瑟薇站到對立面,所以借刀殺人,美美隱身。”
“到時候你倒是爽嘍,我反倒成了千古難遇,棒打鴛鴦的大惡人?尤其是海瑟薇還信仰你、敵視我的情況下……”
“那她豈不恨死我?”
“這樣的惡人,我才不要當呢。”
繆茲在莫里森面前蹲下,露出一個看戲的壞笑:“比起調停情侶矛盾,我還是更喜歡看黑暗生物在光明前狼狽掙扎、極力遮掩自己丑態的樣子。”
“所以呢……我就用了點魔法,把這孩子叫回來了。”
“自負的小魚,你就好好享受…自己捅出的爛攤子吧”
海瑟薇腦袋一點,似乎附身其上的鬼魅離開了一般。
她再次緩緩睜眼,羅蘭紫色的眸中滿是不解和困惑:
“莫里森……先生?”
第259章 明知不可明知希望不大卻能堅持這么久……
看到少女那雙重新清澈富有感情的眸子,莫里森仿佛觸電一般,掙扎著想去掩蓋身上那些因為故意僭越而被天使留下的傷口——然而只是輕輕動一下,身體的各個部分便傳來鉆心的疼痛,這讓人魚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他仿佛已經看見海瑟薇看到那些傷痕后捧起他的手,關切詢問的神情,能聽到對方滿目擔憂,問出一句:
“這是……誰傷的您?”
我因為想拉你下深淵(雖然是演的)所以被天使附身的你揍了……這種話怎么可能說得出口。
尤其是對方才剛剛說完那句“我最喜
歡莫里森先生了“,他就無情地唱歌魅惑將人放倒,這豈不是顯得他無情到沒有心?
本來就是以為做了這些之后必死無疑,才如此放心大膽地說那些話,做那些事,結果反而被天使抓住尾巴像扔只小魚般如此不堪地丟至海瑟薇面前……
莫里森羞愧難當,恨不得當場有個洞供他鉆進去。他忽然有些理解海瑟薇講的那些故事里,在扮演奮勇殺敵的天才魔法師后被揭露真身,丟至伙伴面前的惡魔為什么會遮著自己的臉叫伙伴“別看”了。
不是因為惡魔長得多么奇怪,亦或是他的犄角不像人類,而是因為這層關系只是建立在欺瞞的基礎上,搖搖欲墜,一觸即碎。
惡魔們無一不貪婪地吞噬著人類真摯而熱情地獻出的百分百真心,明明在黑暗生物中算不上最厲害的那掛,卻憑借著人畜無害的表衣,和那些耀眼到他根本無法觸碰的人站在一起。
莫里森羞愧到無地自容,他垂下眼,不敢與圣光般璀璨的女孩對視。
“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如他所想的那樣,捧起他的手,卻并沒有立即治愈。
她羅蘭紫色的眼眸中滿是破碎,夾雜著一絲隱約卻刺眼的傷心。
她說:
“為什么?”
為什么要襲擊我?為什么要背著我自己行動?為什么想將那代表黑暗的魔珠放進我的身體?
莫里森不敢去想女孩想問的究竟是哪一個,他只是仿佛踩中一塊碎玻璃似的顫了一下,緊接著猛得抬頭,反扣住少女有些冰涼的手:
“不!不是那樣的,你聽我解釋!”
“嗯。”海瑟薇點頭示意,“你說,我在聽。”
海瑟薇并沒有松手,莫里森松了口氣。他忽然感到自己何其幸運,能夠遇到海瑟薇這樣情緒穩定,愿意聽人把話說完的完美伴侶。
“謝謝……”
莫里森握緊女孩的手,決心將一切全盤托出:過去的,見不得光的,黑暗的那面……他都要展示給海瑟薇。
“還有,對不起。”
這不光是敗者的妥協,還是他與海瑟薇岌岌可危的信任壁壘產生裂痕前,他最后的粘合劑。
“我……其實隱約記起一些事情。”莫里森低下頭,“我懷疑我的記憶有殘缺,而殘缺的那部分很可能與你的父母有關。”
“我害怕未來有一天我記起那些事,會成為你前進路上的阻力,你的仇敵……”莫里森望著海瑟薇的眼睛,冰藍色的眼眸里少有的蘊含憂慮。他低下頭,語氣輕輕,“我無法保證我的目的,海瑟薇。”
“倘若真的到了那一天,需要你手刃我的話,我……”
他的視線偏向一邊,猶豫了許久,才聲音微顫:
“我擔心你會難過、傷心。同樣的,我也不希望那個未來真的發生。”
“所以,我才出此下策,希望能通過這種卑劣的行為逼出你體內的天使,希望能憑借那位大人的手,提前將我這顆定時炸彈除掉。”
海瑟薇一愣,她有些出乎意料地握緊莫里森的手:
“所以,您因為那一點僅存可能的概率就要尋死嗎?”
“就算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呀。假設您根本沒有做過那些事,這些都是有心之人擾亂您判斷的引導,那您豈不是白死了?”
“莫里森先生,您常教我要理智一些,聰明一些,怎么到了您這里,反倒如此沖動?”
海瑟薇苦口婆心,莫里森卻再度移開目光,搖搖頭,看起來似乎處于崩潰邊緣:
“繼續調查下去,然后把這最后的記憶也搞的一團糟,失去最后的體面嗎?”
“海瑟薇,成年人需要的從來都不是刨根究底。一顆懷疑的種子在陶罐中發芽,遲早有一天會撐破它。我是何等卑劣的生物,我比你更清楚……”
莫里森皺緊眉頭,緊緊抓住胸口的衣襟,似乎完全沉浸在往日的夢魘中:
“我……殺死了自己的生母。”
“除了怪物,誰會喪心病狂到這個程度?呵呵……”
人魚自嘲般輕笑兩聲,海瑟薇卻聽出對方這是正處在崩潰的懸崖邊,努力的發出聲響,希望有人拉他一把。
“不是的!”
海瑟薇一個飛撲抓住莫里森的胳膊,直視他逐漸失去焦距,已然如兩口冰窟的雙眼:
“那都是您的猜測!和這次一樣,都是沒有確鑿證據的排除推理!”
“與之相反,我更好奇是誰在您心中種下了這種悲觀的想法,那個人才可能是一切幕后的真兇!”
莫里森愣了一下,他空洞的眼眸逐步恢復往日的光彩,并皺起眉頭,露出困惑思考的神色。
看來說中了!有戲!海瑟薇趁熱打鐵,快馬加鞭:
“看樣子您應該是想起了某個人,對嗎?可以告訴我他是誰嗎?”
莫里森擰著眉毛猶豫半晌,最終還是抬起眼眸:
“我的……父親。”
那只最后的惡魔。
“對!您之前不是說了,他是個十惡不赦、罪惡滿盈的大混蛋嗎?既然如此,他留下來的信息也就更不可信了。說不定讓您陷入這樣進退兩難的道德困境,正是那只惡魔的計劃之一——!”
“海瑟薇。”
莫里森出言打斷了海瑟薇的滔滔不絕,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謝謝你。”
海瑟薇“誒”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但我擔心害怕的,并不是這個。”
人魚垂下眼睛,目光哀婉。
“那只老東西如何狡猾,我根本不在意。我所恐懼的,害怕的,擔憂的從始至終只有一個——”
“那就是,我自己。”
“您……自己?”
這下就連海瑟薇也呆住了。她不明白莫里森指的是什么,于是松開莫里森,坐直身體。
人魚垂下眼睫,似乎思想斗爭了很久,才抬手展開隔音結界,只留他與海瑟薇處在其間。
“抱歉……我……”
人魚深呼吸一口,扯緊胸口,似乎擠出這一句話,就
已經花光了他全部的力氣:
“我從來沒有把握帶領聯盟殺死父親。”
海瑟薇下意識睜大眼睛,但她還是選擇聽對方說了下去:
“但我還是選擇將所有被那家伙傷害過的兄弟姐妹組織道一起,組成聯盟。”
莫里森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掃過臉頰,在蒼白的皮膚上留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因為那惡魔作惡多端,所以成為英雄領袖,帶領大家積極抗爭……?抱歉,其實我并沒有那么偉大。我最初的,也是最強烈的想法和動機只有一個,那就是殺了他——”
莫里森眼底霞紅涌動,似乎氣上心頭,不像是在說假話:
“和路易無關,和伊琳娜無關,和幽靈乃至人類都無關。我不是什么偉大的理想主義斗士,僅僅是一個單純到不能再單純的復仇者。”
“這只是一場私刑,而非一場審判。”
“如果那惡魔沒有傷害我,而僅僅傷害了血族或精靈,我不確定我是否還會像現在一樣熱忱,一樣感同身受……”
人魚望向海瑟薇,仿佛溺水的人在渴求樹枝一般:
“作為聯盟領袖,自己卻一點也不相信我們會取得成功。明明沒有一點把握,卻還帶著大家沖鋒,再沖鋒……”
“我的鎮定與堅定不過是維持聯盟的假外衣,而我身邊的大家卻因為我凝聚在一起,以我為標桿,為領袖,那樣賣命的戰斗……”
“其實他們完全可以不做的,不是嗎?”
“躺在花籃里舒適的休憩,或是在血池前享受盛宴……無論是伊琳娜還是路易,他們都有更好的選擇——如果沒有收到我——無家可歸,一無所有的我的邀請的話。”
莫里森冰藍色的眼睛望向海瑟薇:“包括你,海瑟薇。”
“如果沒有遇到我,你也可以留在光明結界內,不需要和我一起在外漂泊,隨時可能遭遇各種危險。”
“甚至,甚至……海瑟薇,”人魚抬起頭,眸中似乎有水光晃動,
“就連我們的相遇,都有可能是那只惡魔有意而為之……”
“為的就是讓我們成為互相的軟肋,讓你無法徹底覺醒,讓我……成為阻礙天使覺醒的一步棋……”
莫里森抱住腦袋,似乎忍受著巨大的痛苦。一抹柔軟卻輕輕抱住了他,柔聲細語:
“你將你父親想象的太強了啊,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一邊輕撫著莫里森背部,一邊緊蹙眉頭,苦澀微笑:
“我雖然只與你父親有過一面之緣,但也同樣意識到了他的強大和可怕。他對人心的把控和操控遠超常人,確實蠻可怕的。何況是從小呆在他身邊,目睹無數次血祭的您呢?”
“目睹了太多悲劇,您的內心也開始下意識地覺得那惡魔的法術堅不可摧了。這絕不是您的錯。”
莫里森瞪大眼睛,又很快垂下眼眸,水光在眼眶打轉兒。
從小到大,所有族人或當面或背地里斥責他身上所背負的罪,海瑟薇卻能如此溫柔地說出,您沒有錯。
那是……何等的寬恕啊。
莫里森忽然很理解為何人類需要神明,需要信仰,需要懺悔室。如果不去塑造一位能夠容納一切的神明,那些折磨他半輩子的黑色荊棘就會一直盤踞在他的心中,向下扎根,最后,連呼吸都會連帶著疼痛。
現在,他的全身都仿佛沐浴在圣光之中,甚至有些想哭。
海瑟薇緩緩松開莫里森:
“我曾聽說過一個故事。南大陸的商人會將大象從小抓住,拴在小木樁上。后來他長大了,卻還是不會掙脫小木樁——
“究其原因,就是因為小象小時候一次又一次地試圖反抗木樁,卻總是失敗了。從此,那個木樁就成了絕對威嚴的象征。在小象心中,他無論如何也無法邁過它。
“哪怕他已經成長,已經有了足夠的力量掙脫囚牢,卻再也沒有了信心與勇氣。”
少女抬眸,紫羅蘭色的眸子中輝光璀璨:
“莫里森先生,您說,您是不是很像故事中的小象?”
不等莫里森回答,海瑟薇又接著說:
“我甚至認為,那只惡魔邀請您從小觀看血祭并非是想讓您繼承他的老路,而是一種灌輸,一種威懾。”
“正常人家的家長,怎么可能讓孩子從小目睹支離破碎的尸體——就算是黑暗生物,也應該是為了自身的利益,比如進食,比如掠奪,絕對不會是殘殺虐殺啊!”
海瑟薇的話令莫里森如夢初醒。他不是沒有見過正常的黑暗生物家庭——雖然某些觀念與惡魔一致,但其目的性無一例外不是為了讓孩子學會捕獵,或是不要隨意相信他人。
而莫里斯伊萊,他的父親,從小讓他接觸的,卻是整個世界的黑暗面。
“看您的表情,似乎是想通不少。”海瑟薇舒了口氣,“至于您說您自己并不偉大,心中缺乏希望,不配和大家站在一起——”
海瑟薇搖了搖頭,眸色明亮,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
“但我卻覺得,不相信一件事卻能堅持這么久,將各路原本根本水火不容甚至互相歧視的黑暗生物聚在一起……本身就非常偉大啊。”
第260章 倒生與羽毛“請試著忍受這些束縛…………
本身就……非常偉大。
莫里森瞳孔微顫,似乎連同靈魂都在顫栗。
他垂下眼睫,望向一邊,似乎極力掩蓋著眸中閃爍的神色。
莫里森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他竟會與“偉大”一詞扯上關系。
“至于您所擔心的事……”
海瑟薇輕輕擦過光劍,望向莫里森:
“如果您真的和我父母死亡的真兇有關,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用這把劍貫穿您的胸口。”
海瑟薇目光堅定得仿佛一位殉道者。莫里森先是一愣,緊接著露出微笑:“好。”
他如釋重負般放下所有抵觸,甚至褪下化形,甩了甩尾巴。
【天哪,我真受不了,怎么會有魔因為會被殺而放松到搖尾巴,你是變態嗎?】
“誰?”
海瑟薇能捏緊光劍循聲望去,正是那顆通體黝黑的
寶珠。此刻,它正以極高的速度向外竄行。
會說話?海瑟薇第一直覺就是那東西是個危險的玩意兒,因此立刻調轉方向追了上去:“別想逃!”
“那東西有蠱惑人心的力量,不要直接接觸!”
莫里森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海瑟薇“嗯”了一聲,趕在碰到寶珠前緊急將光劍改為法杖,一個半透明的金色蝴蝶結牢牢困住它。
“抓到了!”
海瑟薇放下法杖,走進那顆被困在空中的寶珠,細細觀察。
它的表面十分光滑,通體漆黑,看起來似乎與禮服上的裝飾品別無二致。但她僅僅是靠近它,便能感受到一股令人沉溺的情緒,以及,它是活的。
【放開我!笨蛋人類!】
黑色寶珠咚咚的撞著蝴蝶結的內部,多次嘗試無果后,它轉了個方向,面對海瑟薇。
海瑟薇下意識瞪大了眼睛,像一只發現螞蚱的小貓般警惕起來:
“你就會迷惑莫里森先生的東西?”
【我才不是東西,笨蛋。我是高貴的上古惡魔。高貴而優雅的紳士才不需要做那種低級的壞事,倒不如……你將我收回體內,我保證你能和那只人魚走向幸福。】
“他說他是惡魔誒,”海瑟薇望向莫里森,“這是真的嗎?”
【喂!愚蠢的人類,你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莫里森搖頭:“我不清楚。但它是我從父親的權杖上扣下來的……也似乎是它,讓你在第一次向我父親祈禱時,與我見建立了聯系。”
【看吧看吧,我算是惡魔中的姻緣之神了吧。還不速速跪下來,感謝我的恩典?】
“這樣啊……看來它的來歷確實可疑……”
海瑟薇捏著下巴,看起來似乎陷入了思考。
【喂!我說,你們兩個,不許無視我啊!】
黑色寶珠又蹦又跳。它本以為見到一個新的目標后會有所突破,卻沒想到,這兩個人對古早惡魔的態度簡直是如出一轍的不尊敬!
寶珠瘋狂碰壁。就在它以為又要以失敗告終時,海瑟薇的臉龐卻忽然出現在了它的視野中:
“前輩,你真的是惡魔嗎?”
【當然!】寶珠高興地飄起來,【我可是當今世界最古老的十惡魔之一!存在的歷史比你旁邊那條魚都要早得多的多呢!】
雖然那個“前輩”好像是后面那條人魚用剩下的,但當這樣的稱呼出自一位聲音甜美,長相可愛的女士時,即使是它也無法拒絕——尤其是對方還是天使轉世的情況下。
那可是幾個世紀前就與它們不死不休的天敵天使啊!
【怎么樣,小可愛?要不要和偉大的上古惡魔合作呀?】
“好呀好呀。”海瑟薇拍手微笑,“前輩的需求是什么呀?”
【我……】黑色寶珠感到一絲不對。雖然它很希望天使繼承者能夠屈服于它的淫威之下沒錯啦,但這毫不猶豫地直接答應,它怎么反倒有點……
不爽呢?
就好像邪惡的大反派還沒做完它的折磨蹂躪,正義的伙伴就交代的徹徹底底,一點征服的快感也沒有。
一句話概括,那就是:萎了。
【惡魔的理想還能有什么,無非就是征服世界唄。】寶珠興致全無,開始如設置好的程序般背書,【千年前,萬惡的天使屠盡我們的同胞,連同倒生樹中覆蓋的神性界也不肯放過。自那以后,惡魔的早夭率大大增加,許多同胞都熬不過第一個百年……】
“倒生樹?”海瑟薇咀嚼著這一名詞的讀音,“你是指,卡巴拉生命之樹(世界樹)?它不是精靈族守護的那棵嗎?”
那棵樹通體金黃,樹冠間夾雜著鵝黃和草綠色的葉子。看起來圣潔祥和,怎么都不像能和黑黢黢的惡魔扯上關系。
莫里森皺起眉頭,神情嚴肅:“我倒是確實聽過生命之樹實則倒生的傳說……”
“有魔曾傳言說,其實生命之樹的上下差別很大。樹冠為明媚的金黃,而樹根卻為詭異的藍紫,甚至,是帶著一絲妖冶的紅……”
“又因為它的根系龐大,像一個倒生的樹冠,因此又被稱為‘倒生樹’。”
【是啊!就是因為天使繆茲破壞了生于地下的黑暗生命樹,所以現在世間才剩下那棵裸露在地面上的光明生命樹啊!】
魔珠的語氣里滿是不爽:【正因如此,我們的祖先才將征服世界的使命銘刻于我們這些僅存的后裔心中。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從天使手里奪回世人的愛戴,報仇雪恨!】
“但你現在連形體也沒有,這是否說明……你口中那者所謂的祖宗……失敗了呢?”
魔珠忽然停止飄動,像條被踩中尾巴的惡犬般,瞪著莫里森。
“怎么,”人魚輕笑一聲,“被我說中了?”
“因為沒有形體,所以你才總想著蠱惑人心。為的……恐怕就是一副足以讓你重返世間的軀殼。”
魔珠沉默許久,才擠出一聲輕笑:【那又怎樣。】
它的語氣不再似先前那般輕浮,而是極力提高分貝,繃緊聲線,似乎稍微一放松,它的窘態與尷尬就會悉數暴露在眾人眼前。
“那剩下的九顆珠子,也和你一樣也是上位惡魔的后裔么?”
“他們被那只惡魔鑲嵌于法杖之上,當作魔力增幅裝置,毫無自由,更別提蠱惑人心——”
“都是惡魔,誰還不清楚對方心里琢磨著哪步棋嗎?”
莫里森步步緊逼,根本不給魔珠喘息的機會:
“沒有魔心甘情愿做別人的配飾。你也是因為這一點,才努力從那惡魔的權杖上掙脫,掉進我的手里吧?”
“否則,你大可直接向那惡魔稟告我們的行蹤,讓他將我們一網打盡,隨后,繼續作為他的工具,同他一起——”
“征服世界。”
空氣凝聚許久,魔珠才發出“嗤”的一聲。似乎在輕蔑,又似乎在自嘲。
【沒有魔心甘情愿做別人的工具。這一點,你是,我也是。】
【但別以為你能救贖我似的。我明確的告訴你,我是惡魔,不是孬蛋。用不著你三言兩語來可憐我,感化我。我所追求的,僅僅是“征服世界”而已——】
【如果你的父親有可能做到這點,我會立刻、馬上跳槽,毫不猶豫。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至于其他的……?】
【不好意思,我不在乎。】
“那小黑的意思是,你覺得我們更可能會贏嘍?”海瑟薇一把將蝴蝶結形狀的結界球抱進懷里,“謝謝!我會努力幫你實現愿望的!”
小黑是什么鬼啦!魔珠正想反駁,但少女的溫暖的體溫忽然貼上。
砰砰,砰砰。
強而有力的心跳令珠著迷。它千千萬萬的先祖曾說,只要能鉆進天使的心房,污染這位天神純潔無瑕的內心,那么,即使不能統治世界,也能死而無憾(畢竟征服世界也只是因為這樣能惹仇敵崩潰)。
“小黑,我知道一條征服世界的方法。”海瑟薇抱著封印著惡魔的蝴蝶結結界泡,仿佛抱住一條貓咪,“不過需要你與我們合作后打敗那只惡魔后,我才能告訴你。”
“不信的話,你可以請莫里森先生幫忙見證,與我簽訂血契。”
莫里森微微皺眉。與有年頭的生物開玩笑并非明智之舉。他順著之前的契約感知了下,卻發現海瑟薇說的都是真的。
——她真的知道一條能夠統治世界的捷徑?
——用她那心懷大愛的腦瓜?
莫里森還在擔心有的沒的,魔珠卻搶先一步笑了起來:
“有趣,有趣。當今的天使竟然會協助惡魔統治世界?”
“放心,我不會索取什么代價。不過,我很好奇你口中的那條道路,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順便看看你口中那個‘兩全其美’的世界。”
魔珠飛上天空繞了個圈,很快,為海瑟薇與莫里森展現出一幅景象:
那是一處黑色的海淵。
彩色珊瑚稀稀零零,裝點在海淵的峭壁之上,淵底透著詭異的青藍色寒光。
“海妖的領域……”莫里森沉吟許久,“竟在那里。”
“那里有什么?”海瑟薇再次提問,魔珠卻不再回應,好像死了一般。
“它的意思大概是,‘偉大的上位惡魔一次只回答一個問題。如果想知道更多信息,就要額外付費。’”
莫里森猶豫著說出猜想。黑暗生物都差不多一個德行,充滿了裝神弄鬼和惡趣味。
【賓勾!小人魚加十分,還是惡魔更懂惡魔啊!】
魔珠高高飛起,試圖再次返回莫里森手中,卻被海瑟薇的魔法再次抓住。
【喂喂喂,你干什么!我剛剛才為你們提供了線索!用之即棄的話,可一點都不“天使”!】
海瑟薇全然不理會魔珠的嘰嘰喳喳,在莫里森震驚的目光中,她學著莫里森先前的樣子,將魔珠重新封印。
“畢竟您擁有魅惑人心的力量。莫里森先生已經很脆弱了,如果放任您亂跑,我離開后,您一定會教唆他。”
海瑟薇收起封印好的魔珠。她大概有些理解這只上位惡魔的性格了,它寧愿講那么多廢話,也不愿意多給她與莫里森一句線索。
嗯……有良知,但不多?
怪不得莫里森先生總提示她提高警惕。
“莫里森先生,”她回頭,“請多給我一點信任。光明一定能戰勝黑暗,故事書里不都這么寫的?”
她晃了晃手中被瞬間封印的魔珠。下一秒,無數條金色綢帶忽然生成,如鎖鏈般,緊緊纏繞住人魚的手臂與下身。
莫里森正要瞳孔驟縮,海瑟薇卻俯下身子,湊近對方額頭,呼出的熱氣如羽毛般輕蹭對方的心底:
“親愛的莫里森先生,既然您不想成為我前進道路上的阻力,那在您恢復理性,心懷希望之前,請試著忍受這些束縛……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