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而過,轉(zhuǎn)眼間就到了祝唯安接風宴的這一日。
這次的接風宴不只祝家重視,朝中諸多大臣都暗自關注著這件事,畢竟祝唯安外放赴任結(jié)束后一歸京就得了吏部侍郎一職,吏部相比其他五部雖沒什么太大的實權,但祝唯安年紀輕輕就已當上了侍郎,這一點還是不容小覷。
只不過祝家興許也怕樹大招風,此次接風宴并沒有廣邀朝中同僚,只是向京中各個世家的小輩遞了帖子,意欲回京后廣交同齡友人,也望此能讓天慶帝安心。
不料這一舉動卻更叫眾人活絡了心思,但凡家中有適齡兒女的,全都想法設法地要拿到祝家的請?zhí)M源四芘噬献<摇?br />
畢竟祝唯安如今二十有五,才名在外,待人又謙和友善,至今仍未娶妻也未曾定親,因此也有不少人家將這次接風宴視作相看宴。
這樣一來,得了風聲的溫郢與謝云秀也坐不住了。
這不,一大清早天還沒亮就派人來將溫宴初給搖醒了。
直到她被人架著硬按到梳妝臺前的時候,眼睛都還沒完全睜開,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嘴里下意識嘟囔:“能不能不去啊......”
這話一出,站在溫宴初身后的趙嬤嬤為她梳發(fā)的手一頓。
“四小姐還是趕快將這話收回去吧,老爺夫人特意下了令,您今日必須得去祝府赴宴。”
然而這話溫宴初顯然沒有聽進去,只見她的眼睛仍然迷迷糊糊地半睜未睜,腦袋也昏昏沉沉地耷拉著,在趙嬤嬤的話音落下后腦袋瞬間點了一下,木梳隨著她的動作一拉一扯,疼得她當即就叫出聲來,瞌睡一掃而凈,朦朧的淚眼瞪圓,如今清醒的不得了。
趙嬤嬤是謝云秀身邊的人,亦是從小看著溫宴初長大的,對此舉也頗為自責與心疼,當即便放下了木梳請罪。
溫宴初手中抓著方才被扯掉的幾縷發(fā)絲,雖面露痛惜,但此事又不怪別人,只怪她自己,所以心中也沒什么氣,連忙叫翠竹將趙嬤嬤從地上扶了起來。
這回她也不敢再打瞌睡了,生怕自己的頭發(fā)再度遭殃,梳發(fā)時眼睛睜得老大,一雙眸子滴溜溜地轉(zhuǎn),瞧著靈動極了,只不過眼下的兩道烏青太過顯眼,倒是讓這份靈動有些黯淡了下去。
翠竹在一旁看得心疼。
“小姐您昨夜也沒有睡好嗎?”
不等溫宴初開口回答,趙嬤嬤卻是眉頭一蹙:“什么叫做昨夜也沒睡好?”
趙嬤嬤可是謝云秀的陪嫁,在溫府的地位不低,就連溫家的幾個子女見了她都要敬重幾分,因此翠竹不敢含糊,連忙答道:“回嬤嬤,小姐已經(jīng)連著好幾日都沒有睡好了,否則今日也不會這般沒精神!
聽到這話,趙嬤嬤已經(jīng)有些急了:“那怎么不傳大夫來看看?”
溫宴初幾乎是立刻就將話接了過來:“哎呀嬤嬤,我沒什么事,只是睡不著覺而已,興許是最近的煩心事大多了吧,您可千萬莫要告訴我爹娘,他們對我已經(jīng)夠操心的了。”
說這話時她特意放軟了語氣,聽在耳中就像是撒嬌一般,銅鏡中也跟著映出了她嬌憨模樣,看得趙嬤嬤無奈嘆氣。
這些日子有關溫宴初的傳言,趙嬤嬤多多少少也有耳聞,多半也能猜的到她在煩心些什么,溫家有女初長成,正是少女春心萌動時,心里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也是正常的,所以趙嬤嬤也并未多問,只是朝著一旁的翠竹吩咐:“今日從祝府回來后去我那里拿些安神的香囊來掛在小姐的床頭。”
翠竹立即應了。
見趙嬤嬤被這么搪塞了過去,溫宴初才在心中暗自松了口氣。
關于這幾日她睡不著的實情,她是真的不敢說出來,因為那是她自己如今每每想起,都忍不住想要頻頻摒棄的畫面。
自從那日聽了祝唯安的話以后,她就總是在夜里熟睡時夢到解停云。
從兩小無猜到奉旨成親。
她夢到了許多有關于他們二人的過去,有許多好的不好的回憶,最終卻都化作了醉春樓時的對峙以及大漠黃沙中,他朝著她徑直倒下去的血影。
溫宴初疲憊地閉了閉眼。
她不知為何,每每想到這些時心臟就一陣陣抽著疼,胸口也跟著發(fā)悶。
她勉強穩(wěn)住了情緒,避免被翠竹與嬤嬤看出來,一直忍到上了馬車的時候,才終于忍不住,大咧咧地靠躺在了位置上。
一路閉目養(yǎng)神,到了祝府的時候她還尚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瞧見了祝知微出門相接的身影。
“宴宴!你終于來了!”
她一路跑到溫宴初身前。
“我等了你好久呢。”
被祝知微這么一說,溫宴初下意識覺得自己來晚了,脫口而出問道:“接風宴已經(jīng)開始了嗎?”
祝知微一愣,正要回答,卻聽一道如沐春風的笑聲從不遠處傳來,二人不約而同抬頭去看,遠遠只瞧見了一道芝蘭玉樹般的身影,待見到她二人的目光后緩步走來,連帶著那溫潤如玉的嗓音一同入耳。
“不必聽知微胡說,宴初來的很早,是諸多賓客中來的最早的一個!
祝知微聽后皺著臉朝祝唯安吐了吐舌頭:“哥,就你話多。”
祝唯安臉上滿是無奈的神情,他下意識看了溫宴初一眼,卻見她低垂著眼簾,明顯是有什么心事。
見狀,他也沒有再多說些什么,只是囑咐著祝知微先帶著溫宴初進去。
待她們二人離去后,祝唯安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
祝府這次辦的接風宴,其實更像是每年春天的時候京城大肆舉辦的踏青宴一般,諸多年紀相仿的年輕人聚在一起對對詩、賞賞景,無所拘束,只管開心自在。
如此一來,倒讓這些來此的賓客下意識對祝家生了些好感。
眼下,距離溫宴初來時已經(jīng)過了約莫有一刻鐘的時間,赴約而來的人也幾乎都已經(jīng)到齊了,但宴會卻遲遲未曾宣布開始,一時之間,人群中霎時變得急躁起來。
因民風開放,所以這次的接風宴也并未分設男女席位,如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各種不同的聲音亂作一團。
“祝家今日是邀請了什么大人物嗎?怎么都這個時候了宴會還不開始,我看咱們這里地位最高的也就是溫宴初了,人家都來了有一陣了,現(xiàn)在還等誰呢?”
“害,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聽說祝唯安還請了解家那位小侯爺呢!
解停云?
聽到這時,溫宴初才下意識留神。
不過祝唯安請解停云做什么?還嫌那日在街上鬧得陣仗不夠大嗎。
不止溫宴初想不明白,在一旁說閑話的那兩人也不明白,來來回回也沒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結(jié)論來,反倒讓溫宴初聽得越來越心煩,當即便朝著身旁的祝知微知會道:“我先去附近逛逛,等宴會開始的時候就回來!
祝知微聞言點了點頭,她正忙著招待客人,一時之間也抽不開身,因此溫宴初只帶著翠竹一同先離開了這里。
待她走后,另一頭也有一道身影跟了出來,在祝知微面前一晃而過,卻輕而易舉地引起了祝知微的注意。
她盯著那人緊追著溫宴初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奇怪......這個人怎么看著這么眼熟!
“知微?知微!你想什么呢,我方才同你說的話你聽到了嗎?”
“啊......”
很快,祝知微的神思又被人叫了回去,也將這事拋之腦后,直到祝唯安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過來,環(huán)顧一圈后也沒瞧見溫宴初的身影,這才出聲問詢。
“宴宴?她剛剛說想要出去逛逛,哥你找她有什么事嗎?”
祝唯安笑著搖了搖頭:“沒什么大事,只是方才母親說她也有許久未見宴初了,想要讓我將她帶過去見一見!
說著他轉(zhuǎn)身走出去了幾步:“你先留在這里招待客人,我出去找找宴初!
彼時的溫宴初正漫無目的地在祝府閑逛,剛轉(zhuǎn)過一個彎后迎面就撞上了一人,正要發(fā)火,瞧見來人的那一刻卻猛地止住了口。
“解風?你在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解風見到她后卻像是見到了活菩薩一般,當即便面露喜色:“溫四小姐!小人可算是找到您了!”
“找我?找我做什么!
見溫宴初面有疑惑,解風連忙解釋道:“您先前不是說要讓我家小侯爺親自賠禮道歉嗎?眼下終于是找到了合適的時機,只是我家小侯爺臨時突然出了點事人還沒到,只派了我來先知會您一聲,讓您在祝府后花園那座橋上等他,他馬上就到。”
聞言溫宴初哼笑一聲:“他倒是對祝府的構造摸得清楚!
解風聽后干笑兩聲。
能不清楚嗎?就為了選一個風景怡人的好地方,解停云連著三天晚上像是做賊一樣在人家墻頭翻來覆去的爬。
不過這些可都是萬萬不能說的。
解風見溫宴初遲遲無話,心下有些著急,只能小心翼翼地試探:“不知溫四小姐是否肯賞面子......”
正巧,溫宴初也想知道解停云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正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這幾日她總是心神不寧,也該是時候有個著落了。
于是溫宴初頷首應道:“知道了,等他到了的時候帶他來尋我。”
話音落下后,溫宴初頭也沒回地徑直離去,那方向是奔著祝府的后花園去的。
見狀解風當即喜笑顏開:“得趕緊去復命才是!
說著,人也急匆匆地邁開了步子,離去時,他似乎瞧見身邊有人影一晃而過,等到回過神來再看時,四下卻無人。
“奇怪,我難道是看錯了?”
解風搖了搖頭,人已經(jīng)漸漸走遠了。
......
祝府的構造并不復雜,在布置上很符合溫宴初心中對書香門第的印象,甫一進入后花園,就被滿園清新的花香包圍在其中,芬芳氤氳,卻不刺鼻,甚至還漸漸掃清了她腦中這幾日的不清明。
花園的正中心開鑿出了一片湖,湖水看著不深不淺,但應當也能足足沒進去一整個人,一座寬闊的石橋橫仄在了湖面上。
溫宴初一邊賞著風景一邊上了橋。
這里興許有些偏僻,眼下除了她與翠竹以外竟然再沒旁人了,也難怪解停云會選在這個地方,倒是足夠掩人耳目。
這般想著,她人已不知不覺走到了橋中央,雙手下意識搭在了沿邊。
微風拂面,吹動了她鬢邊碎發(fā)。
溫宴初沐著陽光下意識閉上了眼,是這幾日難得的愜意。
見狀,翠竹在一旁看得面上也掛上了笑意,她正要開口說些什么,面色卻在一瞬間驚變。
只見不知從何處突然間竄出來一道人影,直奔著溫宴初而去。
翠竹見了以后滿面焦色想要上前阻攔,卻被那人一腳踹翻在地。
“小姐當心!”
驚呼聲伴隨入耳,上一世逃亡的記憶在此時一涌而上,溫宴初幾乎瞬間就反應過來,當即沒有絲毫的猶豫轉(zhuǎn)身就想要跑。
然而她只是一身嬌體弱的女子,只是剛轉(zhuǎn)過身,就被一陣強勁的力道猛地一推,身子不受控制地一路后退,背脊與后腰紛紛磕在了石橋的沿邊,順著慣性不斷后仰。
天旋地轉(zhuǎn)間,溫宴初眼中事物不斷倒退,身體失重帶來的恐懼讓她手腳陣陣發(fā)涼。
“撲通”一聲。
身體落入冰冷的湖水中,漸漸沒過頭頂。
溫宴初絕望地閉上了眼。
她不會水。
沒想到重活一世,竟然比上輩子死的還要潦草嗎?
這般想著,冷水似乎已經(jīng)開始嗆進她肺部之中,窒息感撲面而來,壓的她呼吸逐漸變?nèi)酢?br />
“溫宴初!”
意識模糊間,她隱約好似聽到了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語氣似驚似怒,似恐慌又好似絕望,讓她倍感熟悉,又讓她心魂俱顫,思緒在一瞬間翻飛,眼前竟似幻覺般出現(xiàn)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她用力地睜開眼,不顧水壓的刺痛,也想要分辨出那道身影的主人,然而她越努力地去探尋,那身影卻好似離她越來越遠,她伸出手,最終卻什么都不見了,一切都好似是湖中泡影。
溫宴初的心中像是空了一塊,一下子失去了支撐,身體不斷下沉,臨閉眼時,她好像又聽到了一前一后接連入水的聲音,下一瞬,一只手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轉(zhuǎn)而又摟上了她的腰,將她整個人帶離了水面。
出水后的溫宴初并未很快恢復神智,口中不斷咳出水來,似乎有大夫正在為她附以救治的措施,她只感覺到自己似乎正靠在了誰身上,耳邊嘈雜聲不斷,不知過了多久神智才緩緩聚攏,視線也跟著聚焦。
迷迷糊糊間,溫宴初這才看清,周圍不知何時早已圍滿了人,有的神情驚懼,有的看向她時滿是幸災樂禍。
溫宴初一一掃過人群,直到看見了那道讓她無比熟悉的身影。
解停云。
眼前像是隔了一層水霧,他們二人之間遙遙相望。
眼下,他渾身濕透,用來束發(fā)的緞帶似乎也被水沖走,烏黑茂密的長發(fā)一部分披在身后,一部分耷拉在肩頭,頭發(fā)與衣服一同滴著水,已將腳下的草地浸濕一片。
他只身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像是被刻意孤立了一般,其他人與他相隔甚遠,避之不及,唯恐與他多有牽扯。
但他似乎全然不在乎這些,一雙眼眸只死死地盯著溫宴初,不曾移開半分。
意識迷蒙間,溫宴初恍惚想起了方才聽到的那兩道落水聲。
若其中一個是解停云,那另一個......
霎時,溫宴初立即回眸去看,一雙杏眸毫無預兆地撞進了祝唯安那雙清澈的眸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