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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會元

    “嚯!怎么這么多人啊!”

    溫苒苒甫一下了馬車就被禮部外那密密麻麻的人驚得駭了一跳。

    南院墻外被圍得密不透風,有人歡呼高喊,語氣中都透著志得意滿;有人垂喪哀嘆,掩面而去……幾家歡喜幾家愁。

    溫俊良吸取了去年被榜下捉婿的教訓,穿了身破衣爛衫,抱著膀子做出副流氓姿態來。

    孫氏分外嫌棄地瞥了他兩眼,拉著女兒離他遠遠的。

    溫俊良全然不在乎,朝著自家二哥抬抬下巴:“二哥你說你,穿得這般齊整做什么?忘了去歲被人往家搶的時候了?”

    溫逸良被他那滑稽模樣逗得忍俊不禁:“也不一定中,未必會像去年那般……”

    他話音剛落,就見幾個穿著綾羅綢緞的商人巨賈滿面帶笑地朝他走來,又是作揖又是道喜:“這不是去歲的解元嗎!”

    “還真是!宋大儒的關門弟子,定是榜上有名的!”

    “溫家郎君,舍下已擺薄酒小菜,不如去坐坐?”

    “溫舉人,小的有一女年方十八……”

    溫逸良對著眾多圍過來的熱情之人驚惶不已,連連擺手后退:“我家中已有妻女……”

    “我家小女甘愿做小!”

    溫逸良:“?”

    沈氏:“??”

    溫苒苒:“???”

    不er,還有這般上趕著的呢!

    溫苒苒費勁地想擠上前去,卻被一人擋住,對著她堆起張諂媚笑臉勸道:“溫小娘子莫急,將來等我閨女入了你家的門,可是多了位小娘疼你呢!”

    她冷哼一聲,挑起眉笑道:“那我也給你爹也討個小老婆,來日你也多了位小娘疼你,豈不是兩全其美!”

    “誒?”那人沒想到溫苒苒如此牙尖嘴利,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你這小娘子,怎的這般不知好歹!”

    “您知道好歹,我這就請媒人上門給你爹說親去!”溫苒苒仍是副笑瞇瞇的模樣,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的,“您可定要歡歡喜喜地迎小娘進門。”

    那人被這表面喜眉笑眼的小娘子陰陽了個遍,氣得仰倒,溫苒苒趁亂上前去搶爹爹。

    溫俊良在一旁看著熱鬧,捂著嘴嘎嘎樂:“瞧瞧,我說什么了?二哥就是不聽我的!”

    他聳聳肩,還未樂上一會兒就覺得右肩上一重,回頭就見個腆著肚子、蓄著胡須,肥鼻厚唇的中年男人對著他客氣笑笑:“郎君也是今年參加了會試的舉人?”

    溫俊良不敢相信地看看他,指指自己的鼻子:“我?”

    不是……他瞎了?

    “就是郎君您啊!”來人樂呵呵地注視著面前的郎君,穿得雖是破破爛爛不堪一提,但模樣卻是生得極好,他越瞧越是滿意,心中暗道今日算是撿著了!

    “我家中有一女,正值二八芳華……”

    溫俊良打量著他的長相駭得打了個寒噤,全然聽不得他后頭都說了些什么:“我家里的媳婦兒貌若天仙,我要你閨女做什么?”

    俗話說閨女肖父,他生得這般寒磣,閨女定也好不了。

    他愈想愈怕,生怕這人將他綁了回去日日對著個丑閨女,那可真是沒活頭了。

    溫俊良扯了嗓子朝孫氏那頭喊:“瞧見沒有?那就是我家貌若天仙的媳婦,她可不好惹,識相地快放了我去!”

    孫氏本高高興興地看熱鬧,正惱著沒帶把瓜子來。卻聽得溫俊良口口聲聲說她貌若天仙,紅著臉幾步上前去將溫俊良扯到自己身后:“我乃官宦人家出身,爹爹與兄長們正當重用。敢跟我搶夫君?也該照照鏡子瞧瞧自己什么模樣!”

    孫氏這頭戰況正酣,那邊的溫正良與溫榮也被人圍了個嚴嚴實實。

    溫苒苒忙于護著爹爹,也沒忘了叔伯哥哥們,眼見著他們也處在水深火熱中,卻是無暇顧及。

    手忙腳亂之時,溫苒苒無比想念阿行。

    去歲阿行在時,哪有這么多的亂子?都被他攔得干干凈凈。

    正當她與別人撕扯之時,就聽得遠處傳來駿馬嘶鳴聲。

    格外響亮,貫穿人群天際。

    眾人一愣,就見位滿是威嚴的老者利落下馬,有侍從高聲道:“衛國公在此,何人敢造次?”

    溫苒苒望著那精神矍鑠的老者總算是松了口氣:救星來了,爹爹他們有救了嗚嗚嗚!

    衛國公大手一揮,立時就有軍中之人護在溫家郎君們身旁,個個穿盔帶甲目光冷冽,瞧得人肝膽俱顫。

    起初還圍著的商人們面面相覷,紛紛搖著頭往后退,跑去尋其他舉人貢士。

    “罷了罷了,窮舉子不少呢!”

    “就是,可別把小命搭上了!”

    溫家人都松了口氣,衛國公笑著上前:“知曉今日下榜,唯恐賢侄們被他人搶了去便來瞧瞧,沒想到正趕上了!”

    溫苒苒心系爹爹的榜,匆匆朝衛國公道了謝又往前頭擠去,直奔一榜。

    她對溫逸良有信心,這可是她一手供出來的爹爹!每日除了看書便是看書,挑燈夜戰從不言歇,爹爹資質天分都擺在那還這樣努力,他不第一誰第一!

    人群熙攘,沒了阿行在身旁,她每一步都甚為艱難。

    溫苒苒費了吃奶的力氣總算能瞧見榜的模樣,她費力地踮腳往榜上一望,溫逸良的名字赫然寫在上頭。

    “中了中了!”她心中狂喜,回頭尋著爹爹娘親,“爹爹中了會元!”

    溫逸良的科考之路順風順水,她甚至覺得是老天爺給他開了掛。

    其實仔細算算,這掛是給她開的。

    她都不敢想來日爹爹殿試得了狀元,她該是個多么開朗的小女孩!

    溫苒苒喜不自勝,晃了晃腦袋:膽小鬼!穿都穿了還不敢想!就要三元及第!

    溫逸良聽見閨女的聲音愣在當場,回身握住發妻的手喜極而泣。

    總算是沒辜負了妻女們的一片心。

    往后她們又是官宦人家出身,無人再敢拿身份之事嘲諷于她們!

    溫逸良抿緊唇,被淚水浸濕的眸中

    滿是堅毅。

    顫顫巍巍的溫老太太拄著拐杖上前,淚眼婆娑地抱著溫逸良痛哭流涕:“我的兒!”

    溫正良見弟弟多年夙愿已了,也是忍不住紅了眼眶:“恭喜二弟高中!”

    衛國公瞧瞧榜,再瞧瞧豐神俊逸的溫逸良,喜得仿佛自家兒郎上了榜:“好好好!賢侄果然不負眾望!”

    眾人見有人高中,紛紛上前道賀。有眼尖記性好的認出這就是去歲的解元,宋大儒的關門弟子,更是圍著賀喜套近乎。

    憑著他的資質背景,將來入閣拜相也是大有可能。趁著現在能摸著人,可得好好混個臉熟,來日在官場上也好關照。

    溫俊良嘻嘻笑著湊了上來:“二哥高中可得擺席面!再叫三丫頭做回佛跳墻,可饞壞我了!”

    “就知道吃!”孫氏習慣性地想拎他耳朵,但想起方才那事不自覺收了手,只輕輕剜了他一眼,“苒苒每日又是照顧店里生意又是盯著人修建酒樓的,哪有功夫做什么佛跳墻?那是道功夫茶,沒個三五日的可做不下來。”

    “這有什么?做!我今日回去就做!”溫苒苒心中歡喜不能自已,找了個高處站了上去滿面帶笑地揚聲道,“今日我爹爹高中,我溫家名下所有鋪子所賣的吃食今日都半價,大家同樂!”

    “嚯!溫小娘子說得可是真的?都半價?”

    “溫小娘子今日可真是豁出去了!”

    “半價……那還看什么榜啊?快去啊!一會兒可連張油紙都搶不著了!”

    說罷,圍著的人立時急慌慌地往溫家鋪面跑,生怕自己去得晚了什么都沒了。

    有剛到汴京不久的舉子們滿頭霧水的看著周圍人群逐漸散去,拉著個路人就問:“這位兄臺,那位小娘子是誰?怎么人都走了?”

    “外地的?那位是溫小娘子,手藝在汴京城那是一絕!平日里搶都搶不著,更別提今日她爹爹高中會元全部吃食半價。郎君有空快去吧,晚了可進不去店門!”

    那人說罷,撒開腿就是跑。

    舉子們怔怔地看著前頭那位小娘子紛紛明了,也都隨波逐流跟著往溫家店面跑。

    榜又不會跑,現下人數眾多擠不上前,倒不如買些吃食回來再瞧,豈不是兩全其美?

    溫苒苒叉腰望著那群外地來的舉子,只盼著他們能搶到些吃食,最好是回到家鄉也念念不忘常與人提起。

    這般打開知名度,讓大江南北都知道她的名號,將來也好去外地開分號。

    她樂滋滋地想著,不禁抬眸望了望東北方向。

    是時候該給阿行寫信了。

    告訴他爹爹中了會元;

    告訴他酒樓夏日里頭就能修建好;

    再問問他能不能趕在酒樓開張前回來,她很想他……

    *

    西市上,溫家甜品店熱熱鬧鬧,酒樓也是修得紅紅火火。

    范清和立在窗邊,冷眼俯瞰著那片歡騰喧囂。

    誤打誤撞的,還真要將酒樓開起來了。

    老管家在旁替他到了杯熱茶,躊躇許久開口提醒道:“東家,真就讓她將酒樓順順當當開張?”

    范清和端起茶杯輕吹了吹,不以為意:“一個十來歲的小娘子能掀起什么風浪?您是年歲越大越小心,全然沒了年輕時候的膽量。”

    “酒樓,可不是那么好開的。”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酒樓開張

    西市上車馬盈街,羅綺遍地。

    正值晌午頭飯口,本應最熱火的食店、酒樓等地都沒了往日的紅火,滿街市的人如今都堵在了新開張的酒樓前,連范樓內竟都沒剩幾個人。

    人群熙熙攘攘,其中還不乏些攜些金奴玉婢的千金貴胄們。

    有人四處張望幾眼忍不住道:“這新開的酒樓瞧著真是來歷不小,我還從未見過這么大的場面。”

    “這可是溫小娘子的酒樓,她干什么不紅火啊?是擺攤也紅火、是開食店飲子鋪點心鋪也紅火,酒樓有這場面也是預料之中的事!”

    “溫小娘子也算是頂頂能干的了,想當初溫家都敗落成什么樣了,她可倒好,生生憑著個小推車又把溫家拉拔起來了!”

    “以溫小娘子的手藝和為人,這酒樓將來沒準能與范樓相媲美。”

    “范樓這么多年也沒什么新鮮的,其實也就那樣。要論手藝,那還是溫小娘子更勝一籌。”

    “何止是一籌?依我看足足有十籌!你們那是不知道,今年除夕那天,溫小娘子也不知在家做了什么好東西,那香的喲!別提是街坊鄰居饞,整條街的貓貓狗狗都蹲在溫家院墻外頭了,個個仰著頭瞧,口水滴滴答答流了一地,不知道的還以為剛下了雨呢!”

    說話的人連說帶比劃,口氣詼諧且極具畫面感,引得人捧腹大笑。

    “我走南闖北這么些年,吃過的大酒樓小飯館數不勝數,可從沒聞見過那么香的味!范樓的廚子差遠了!”

    眾人聞言,齊刷刷咽了咽口水。

    “也不

    知道溫小娘子會不會賣那道菜,若是能讓我吃上一口便好了,我做夢都想著那……”

    說話的人忽地動動鼻子,好似隱約間嗅到了那股讓他魂牽夢縈的鮮香味道。

    周圍人也都聞到了股鮮得讓人心馳神往的香氣,神情皆流露出幾分迷醉。

    那男人怔了半晌不敢相信,又是仔細聞了聞。直至那香氣愈來愈濃時,他驟然大喜出聲:“就是這個味兒!就是這個味兒!”

    他這一嗓子下來,激的大家伙兒都跟著興奮激動起來,本就歡鬧的人群更是沸騰不已。

    “聞這味定是沒錯!”

    “怪不得那位兄臺僅僅只是聞了這味道便贊不絕口,難以忘懷,就是換我也是如此啊!”

    “這回汴京城里頭的酒樓誰獨大可就說不準嘍!”

    “就憑這道菜,范樓那就是拍馬都趕不上!”

    正是熱鬧的時候,忽見名喜眉笑眼的小娘子從里頭出來,正是溫苒苒。

    外面人頭攢動,溫苒苒看著都不禁激動得搓搓手。

    今日這場面可是比她當初開甜品店時要大多了!

    銀子肯定要多多啦嘿嘿!

    她滿面笑意,清清嗓子道:“今日酒樓開張,一律菜品作價八折,每桌送冷盤果品各一份。另外,每花費五百文便能抽一次獎,花得銀子越多,抽的次數便越多。且保證張張有獎,必不讓大家伙空手而歸!”

    人們聽得直樂呵,紛紛來了興致:“抽獎?怎么個抽法?”

    溫苒苒轉頭招招手,立時就有兩個伙計抬著個碩大的紅箱子出來。

    “這里頭都是寫了彩頭的紙條,您花多少就抓多少張。到時候對著那兌獎單子看,紙條上頭印著什么花樣便是什么獎。”

    溫苒苒說著就隨意取出來個小紙條,展開瞧了兩眼上頭印著的雞腿忍不住笑笑:“比如我這個,上面有雞腿印痕的便是二等獎,是個盲盒。”

    “誒?溫小娘子,這盲盒又是什么玩意兒啊?”

    “是出自我家大伯伯和大哥哥之手的木雕,都是些神仙故事。每個木雕都裝在盒子里,您能得著哪個也都不一定,一切未知才有意趣嘛!”

    “嚯!溫老爺和溫小郎君的木雕,那可是有價無市的寶貝!”

    “這么一比,這二等獎才更像是一等獎嘛!”

    “免頓飯錢哪有溫家爺們兒的木雕金貴啊!”

    “可不?我定當多花些銀子,抽的次數多,得著木雕的機會也多嘛!”

    眾人正是摩拳擦掌,只待把木雕抽回家時,忽有個彪形大漢揚聲道:“溫小娘子別是唬人,哪能張張都有獎呢!”

    人群中也有人紛紛附和:

    “要是張張都有獎,非折了本不可!”

    “我也覺著不大可能……”

    “不能吧……溫小娘子做生意向來都是實實在在的,可從來沒騙過咱。”

    “自古商人重利,這都是沒準兒的事。”

    溫苒苒也不惱,笑呵呵地道:“這有什么可唬人的?我在汴京做買賣也有時日了,口碑向來是有目共睹。這么著,我也不多說,要是有人抽著空白的紙條盡管拿過來給我瞧,經我核對后確確實實是從我家箱子里拿出來的,不光飯錢全免,以后來店一律作價七折!”

    這話一出,眾人心中疑慮盡數打消。

    “我就說,以溫小娘子的品格不會這么干,一不小心就會被發現的事,還費這勁做什么?倒不如不做這個抽獎了。”

    “還是溫小娘子爽快!”

    大伙齊齊叫好,人群中夾雜著的臭蟲老鼠們對視一眼,紛紛散了去。

    溫苒苒滿面喜氣,笑著揚聲道:“大家特特趕來捧我的場,場面話我就不多說了,快快進來嘗嘗我們的吃食,不好吃不要銀子!”

    話音一落,眾人拔腿就往里進。

    有的熟客見了溫苒苒笑著打趣:“這溫小娘子,每回都說不好吃不要銀子,可每回吃了都是胃口大開,銀子流水似的進了她的腰包。你們說說是不是上了她的當!”

    溫苒苒抿著唇笑道:“那是您厚道,體諒我小本生意不容易,次次都捧場呢!”

    “瞧瞧這嘴甜的!”

    熟客們哈哈一笑,也是十分受用。

    外頭熱火朝天,里面卻是安靜得多。

    眾位食客們也算是見慣了富貴榮華,可甫一踏進酒樓卻不由得呆愣片刻,此刻都有些傻了眼。

    這溫家酒樓進了門就仿若踏入園子般,滿目皆是垂楊綠柳、梨花梔子,再輔以假山造景,一派綠意盎然。其間柳蔭牙道,橋臺亭榭,棋布相峙。廳堂中央還鑿開引了水塘,水面上有菰蒲蓮荷,三兩鳧雁游泳戲水。說是酒樓,倒不如說是置身于幽靜園林中,令人心曠神怡。

    有一頭戴金冠,穿著綾羅錦衣的小郎君瞪大眼睛瞧了半晌,嘖嘖稱贊道:“溫小娘子不光在廚藝上心思奇絕,在這建筑園林上也是頗有建樹。這酒樓在外瞧著氣派,卻不想里頭更是別有洞天!”

    “人家從前可是伯府千金,去過的好地方多了去了,自是比咱們有見識!”

    “嚯!這桌子怎么回事?還分了上下兩層呢!”

    “呀!竟還會動!”

    有伙計見著客人們對這桌子有了興趣,趕忙過來笑著介紹一番:“這是我們東家親自畫的圖紙請人來造的。上頭這層放菜食,客人們有什么想吃卻不方便伸手的就轉一下,不用挪碟子挪碗的,又不用起身,省事又體面!”

    眾人聽了皆是眼前一亮,紛紛伸手轉了兩下。

    “溫小娘子生就一顆七竅玲瓏心,真是什么玩意兒都能琢磨出來!”

    “可不?這桌子可太方便了!”

    “這酒樓一開,汴京城里頭的其他酒樓可就不夠看嘍!”

    “客官們這邊請,您幾位?是想坐散桌還是雅間?”

    “散座。”面容氣度透著氣派尊貴的男子捋著胡須笑道,“悶在雅間里頭反倒是對不住你們東家布置的這些好景兒!”

    “好嘞!”

    店里的伙計們也都忙活起來,紛紛引著客人們入座,竟是一刻都不得閑。

    客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另有伎人熱熱鬧鬧地展示絕活,整座汴京城,數溫家酒樓門前人多。

    溫苒苒立在門前定定望著那群身價頗高的伎人們,不自覺張望四周。

    西市的繁華景色盡收眼底,她卻遲遲沒找到想見的人。

    映著夏日繁花的杏眸不自覺微微暗淡些許,雜耍百戲都仿若失了興味。

    溫苒苒靜靜看了會蟲鳥戲,伎人們演的都是她素日里跟阿行說喜歡的那些。

    她眨眨眼,眼眸亮了亮,旋即笑吟吟地轉身進了店。

    阿行雖是沒回來,但伎人們都送到了。

    托他的福,這回場面比上次還盛大些!

    阿行也……也有好好地將她的話記在心里。

    溫苒苒樂呵呵地在堂中四處轉了一圈,忙著照顧客人。

    滿堂的歡聲笑語中,忽聽見有一人拍了桌子。眾人微頓,紛紛轉頭好奇地看過去。

    只見有一男子神情激動地指著面前的小盅樂道:“就是這個味!我惦記了小半年呢!總算是如愿以償了!”

    食客們見著他這副模樣,紛紛向身邊的伙計們打聽他吃的那是什么菜。

    溫苒苒看得也是一愣一愣的:好家伙,怎么覺得點燃?

    不確定,再看看。

    一時間,佛跳墻的名字傳遍整座酒樓,有的客人竟直接要了兩份。

    不er,還真燃起來了!

    溫苒苒望向那個滿臉激動的食客,滿心都是感激之情。

    像這樣的白磷型人格的食客再給她來一沓!

    這頭的佛跳墻剛消停,那邊的松枝銜新月又活泛起來。

    尤其是喜好吟詩作對的文人墨客們聽見這般雅致的名字,紛紛喚來伙計添上。

    伙計們一再說明這松枝銜新月風味特殊,引得食客們更是好奇。

    待那一碟浸在醬汁中青黑色的蛋端上來后,眾人們皆是嘖嘖稱奇。

    只見這蛋清宛如琥珀,溫潤透亮,外頭三三兩兩布著白色松針狀圖紋。蛋黃更是好看,墨綠色澤,暈著淺淺的光。這一顆蛋分成四瓣,從側邊一瞧還真是彎彎如月。

    “好一道松枝銜新月!”

    只聽得有人贊了一聲,食客們都迫不及待地夾上一塊放入口中。

    初入口時氣味略沖,但嚼上兩下立即就品出其中妙處來。

    蛋清緊實又有彈性,蛋黃細膩濃稠,越是細品,那股香味就越是濃厚,是他們從未嘗過的味道。

    妙極!實在是妙極!!!

    溫苒苒瞧著自家伙計忙得團團轉,就仿佛瞧見了銀子一堆堆地轉進她的錢匣子里。

    她正美滋滋地想著銀子,就聽見孫氏急著來叫:“苒苒你杵在這做什么?舒老王爺來了!”

    溫苒苒聽得“舒老王爺”幾個字,急忙趕了出去。

    這可是位金佛,有他在店里一坐,那銀子定是嘩嘩地往她錢袋子里淌!

    等她到時,正見著大伯父陪著老王爺,二人相談幾句,很是融洽。

    “舒老王爺!”溫苒苒笑著迎上前去,如同見著財神老爺般,語氣甚是熱情,“您有日子沒來了!”

    舒老王爺見著溫苒苒笑道:“這才多久不見,竟連酒樓都開上了!方才還聽你家伯父說你能干,比郎君們都強上許多。”

    “不過是碰運氣,叫我撿著了!”溫苒苒笑道,“您快進去坐,嘗嘗我們這的新菜。”

    “好好好!”舒老王爺笑得滿面慈祥,“正饞你的手藝呢!”

    溫苒苒親自將舒老王爺送了進去,還沒喘勻一口氣又見溫俊良急急忙忙沖到她面前:“三丫頭還歇著呢?快去前頭迎迎罷,

    裕王殿下也來了!”

    她剛走沒幾步,又見溫茹茹匆匆趕來:“苒苒,衛國公和國夫人都……”

    溫茹茹話還沒說完,溫榮又火急火燎地跑了來:“三妹妹快去瞧瞧,永嘉郡王和王妃縣主們就在外頭呢!”

    溫榮話音剛落,孫氏又一陣風似的吹了回來:“秦太傅一家、承恩伯顧家、遠威將軍段家……都來了都來了!”

    溫苒苒聽得腦仁兒疼,還沒等做反應就被左拉右扯地推了出去。

    真忙!

    忙點好嘿嘿!!!

    一票人陀螺似的轉到晚上,就連素來喜歡金銀的孫氏都有些挨不住。

    “趕明兒可得讓苒苒再多雇些人來,否則咱們這老胳膊老腿非得折了不可!”

    溫俊良翻了個白眼:“也不知道是誰,當初三丫頭說再多雇些人都不同意,非說家里人手多,還不如省些銀子花用在別處。如今可倒好,她最先喊累。”

    孫氏立著眼睛瞪他,本是習慣性地抬手要揪他耳朵,但轉眸見酒樓內人山人海還浮著幾只鴨子,愣是忍了又忍將手放下:“我哪里知曉會有這么多人……”

    “也怨不得你。”梁氏揉揉肩膀手臂,“我總想著苒苒雇來三四十個伙計盡夠使了,卻不成想壓根不夠。”

    溫榮也贊同地點點頭:“可得讓三妹妹抓緊再雇些人來,我都怕這些伙計嫌累,哪日都跑了!”

    “跑什么?”溫茹茹喝了口茶,“滿汴京城打聽打聽去,誰家伙計有咱家伙計的月錢豐厚?他們才舍不得跑呢!”

    一家子你一句我一句的,溫俊良卻是默默盯上了那抽獎用的紅箱子。

    他盯了半晌實在是心癢難耐,沒忍住伸手往里探了探,想試試自己能否抓個大獎。

    溫俊良歪著身子在里頭摸了半晌,滿面期待緊張忽地變得古怪。

    空了?!

    溫苒苒這邊正與客人們寒暄閑聊,就見自家小伙計神色匆匆小跑著過來,趴在她耳邊道:“東家,箱子里的紙都沒了。”

    “一張不剩都沒了?”溫苒苒聽了不禁愣神,“那一大箱子呢,都抽完啦?”

    “都抽完了,我跟幾位夫人和二娘子都仔仔細細看過許多遍了,箱子里什么都沒有了,一根毛都沒剩。”小伙計肯定地點點頭,“三夫人催著我趕快來問問東家,眼下該怎么辦。”

    溫苒苒一愣一喜,旋即樂得合不攏嘴。

    她當初就怕不夠大伙抽,足足備了四千張紙條,沒成想這四千張都不夠他們抽的!

    粗略換算下來,她今日賺了至少一千五百兩!

    小伙計見東家滿面笑意,自己也忍不住跟著樂。

    溫苒苒笑著道:“去將大伯父和大哥哥早先刻的木雕拿來,就說頭一日開張準備不足,凡是沒抽到獎的都送一個木雕,還望客官們見諒。去罷!”

    “哎!”小伙計樂顛顛的,小跑著回去復命。

    溫苒苒翹著唇角,笑嘆了口氣。

    回去還得央著爹爹和大伯父他們再印上些,這回可得讓伙計們盯好將紙條回收利用,不然動輒幾千條實在是印不起!

    一晃已敲了丑時三刻的梆子,酒樓內仍是一片喧囂熱鬧,半點要冷卻下去的勢態都沒有。

    溫苒苒揉揉肩膀,打著哈欠登上樓頂,立在長廊邊仰頭看著月色星光。

    此處人少,吵嚷人聲盡在身后遠處,像是隔了個罩子般,僅有的些許散聲也都盡數被風拂去。

    她托著下巴,聽著陣陣風聲吹得樓邊的紅綢獵獵作響。

    她跟阿行好似就是在這樣的夜里相遇的。

    當時的她命懸一線,是他親手將她拉了回來。

    她還記得阿行穿了粗布衣裳會起疹子,得穿絲綢的……

    溫苒苒想到這忍不住笑,不禁感嘆有些人生來就是富貴命,受不得一點窮,不然全身上下都會跟著抗議。

    “苒苒。”

    她正抿著唇低頭笑時,兀地聽見道格外熟悉的聲音。

    阿行?

    溫苒苒本能地抬頭望去,只見對面樓有一身著白衣的男子負手而立,身后是輪皎潔明月。恰有風來,那角衣擺迎風而起,與樓上系著的紅綢交織纏繞。

    極濃烈,極淡雅,卻襯得人比月色還清冷幾分。

    溫苒苒呆呆看著,恍然發覺這場景與他們初見時一模一樣。

    許是做夢?

    她情不自禁抬手揉揉眼睛再望過去,人影不僅沒消失,反倒更加真切。

    不是做夢,是阿行回來了!

    “阿行!”

    溫苒苒笑彎了一雙眼睛,樂呵呵地朝他揮了揮手。

    下一刻,她就見人如片樹葉般落在她身邊,帶著股她許久沒嗅到過的清冽氣味。

    起初覺得陌生,而后又漸漸熟悉。

    齊衍低眸,看著跟前眼眸浸潤著淡淡濕意的小娘子,幾次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想說的話實在太多……

    “苒苒,過些時候等事都了了……”齊衍喉頭一頓,停了片刻才道,“等事都了了,我有件事想同你說。”

    “好呀!”溫苒苒朝他彎起眼睛,聽他說事情還沒完,想了又想緩緩開口問道,“那你還走嘛?”

    齊衍伸手,將攥在手中的東西輕輕放于她的掌心之上。

    溫苒苒低眸,映入眼簾的是顆小小紅豆。

    “往后不用相思,我會日日在你身邊,再不離開。”

    男子聲音清冷,猶如一汪冷冽清泉悄然流至心扉。

    溫苒苒握著那顆小紅豆抿著唇笑,良久后抬眸看著他笑道:“說謊的是小狗。”

    齊衍凝視著那雙帶笑的俏皮眼睛忍俊不禁,笑著點頭:

    “好。”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畫虎不成反類犬……

    轉眼間卷起秋風,掃落片片金黃。

    如今西市上最熱鬧紅火的當屬溫家酒樓,迎來過往之人數不勝數,口碑名聲俱佳。開張不過短短數月,竟有了與范樓齊名之勢。

    樓內琵琶管弦、絲竹琴箏之聲悠揚,有那文雅的食客們想頌一頌這樂聲,但甫一張嘴就被那噴香的飯食吸引了全部注意,生生將詩性混著那讓人垂涎欲滴的美食咽了肚。

    “這溫小娘子當真是有些能耐,單這道佛跳墻就能保她一世榮華富貴!”

    說話之人被這鮮香味道迷得神魂顛倒,捧著小盅贊不絕口。

    “可不是!前陣子范樓仿著佛跳墻出了道新菜,叫什么道出山?那可真是畫虎不成反類犬,丟了大人!”

    “我也去嘗過,味道雖也算是過得去,但比佛跳墻卻是差遠了。”

    “佛跳墻就不說了,學好學差的好歹也能入口。這道松枝銜新月才是讓人學得慘不忍睹,那味兒……”男子想起什么,立馬面如菜色,皺著張面孔險些嘔出來。

    同桌之人也都皺著眉,紛紛緘口不提。

    桌上有機靈會看人臉色的立刻轉了話:“不光是范樓學,學的也不光是菜色,那是溫小娘子有什么他們就學什么。現在全汴京城的酒樓用的都是這轉桌。可到底是拾人牙慧罷了,反倒落了下成。”

    隔壁桌的聽著熱鬧,借著酒興插了句嘴:“現如今誰還去范樓啊?你若官不夠大、穿得不夠貴氣、菜點得不多,那伙計就給你擺臉子。”

    他邊說邊吃了口鮮香滑嫩的豌豆燴鱸魚,抬著下巴往桌上只有碗面條和幾樣小菜,渾身粗布麻衣的食客那指了指:“再瞧瞧溫小娘子這,管你有沒有背景銀子,只要進了她的門,那就是客客氣氣的。人又不是傻子,花銀子自要找舒坦地兒花。那等花銀子還得看伙計臉色的金貴地方,沒人肯去嘍!”

    “何止這些?溫小娘子那可是實實在在的仁義,那面只收兩文錢,吃完了還能再續,續的也不收錢,鹵子和小菜也都不要銀子,就擺在那頭自己夾。近來天頭冷,還添了紫菜蛋花湯……”

    “我頭幾天親眼瞧見店里的伙計將面錢塞還給一個伶仃孩童,溫小娘子當真是個心善之人。”

    “說起來我曾經也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那面條和不要銀子的

    小菜定都是人家吃剩的,或是沒用什么新鮮食材。可我有一日鬼使神差向伙計買了份面一嘗,羞的我這張面皮險些掛不住,真是枉學了那些禮義仁善。這面若是放在范樓,不要你個百八十文,他都不姓范!”

    “溫小娘子雖是弱質女流,可這種種善舉卻是比不少自詡為君子的男子都強上許多!”

    “溫小娘子當真是大義!”

    “以后多來這照顧溫小娘子的生意,也當是為孤寡老弱出一份力了。”

    “是這個理兒!”

    這頭的文人墨客們紛紛贊賞溫苒苒的善舉,那頭桌邊有一肥頭大耳的男子哼哧哼哧吃完一碗面,大手一揮喚來伙計,邊剔著牙邊道:“去再給我續上一碗。”

    伙計看著他手邊那摞成小山似的空碗抿抿唇,很是心疼自家掌柜娘子。

    本是好心,起初來吃面的也都是些客氣懂禮的,吃飽就走了。可近來總是有這些厚臉皮的上門來,花上兩文錢占了桌子,續個七八碗面吃上一天,擺明了就是有同行來找茬的。

    可偏偏又是合規矩的,他們總不能把人逐出門去打自己的臉,還得客客氣氣地伺候著,若是臉色不好看叫人瞧見了,定是會大做文章,污圖他家掌柜娘子的名聲,那才是真遂了人家的意!

    “還不快去?”那男人一拍桌子,震得面上肥肉顫了兩下,“難不成你們說的續面不要銀子是假的不成?”

    他這一吵嚷,立馬引了食客們紛紛探頭往這邊瞧。

    “哪能呢?”小伙計有苦說不出,趕忙賠著笑臉生怕得罪人,“小的合計著您胃口好,是否要幫您換個大海碗來。”

    “那還不速速換來?”

    “哎!您稍等。”小伙計應得極快,麻利地往后頭廚房里去了。

    他腿腳極快,見先頭那鍋面都上完了,這鍋還得稍等等。

    伙計喪著張臉等在鍋邊,就等著面一出鍋就端過去,生怕他再鬧。他端著碗小聲嘟噥:“分明是有人瞧著我們東家生意紅火,特意找人來上門鬧這么一出!”

    溫苒苒見自家伙計忿忿不平的模樣,笑瞇瞇地走過去問詢:“這是怎么了?”

    “還能是怎么?那群蝗蟲又來了。我方才不過是動作稍慢了些,他竟鬧將起來。我不得已只能說給他換個大海碗盛面,這才平息下來。”小伙計全子很是不高興,“都是東家您縱著,慣得他們越來越不知好歹。您也不想想轍,總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

    “全子真是機靈,這月多給你放五百文當獎金!”溫苒苒不緊不慢地喝了口清甜爽口的蘋果茉莉茶,這是她過陣子要出的新品,名字照例是諧音梗,就叫蘋安順莉,定會吸引許多玄學粉來打卡。

    全子得了獎金卻仍是副悶悶不樂的模樣:“東家您還有發獎金的心思呢!”

    溫苒苒瞧瞧他手里碩大的一個海碗努努嘴:“喏,換那個大的。”

    全子一聽炸了毛:“什么?!竟還要換那個更大的!”

    她端著果茶點點頭,忽又想起了什么:“對了,他吃完的面碗還在桌上嗎?”

    “在的。”全子應聲,“東家您特意叮囑我別收他的空碗,我一個都沒收,全在那摞著呢!”

    他說著,猶猶豫豫地捧著手里的碗舍不得換:“東家真的要換嗎?這碗都夠大了……”

    “去換。”溫苒苒笑著道,“待會兒他許是會鬧,不過他說什么你都聽著,莫要還嘴,自有人給你做主。”

    全子聽得一頭霧水,但東家做事向來都是有章程的,便也不再言語。只是仍有些心疼這么好吃的打鹵面,耷拉著腦袋換了個更大的碗,盛了面就往前頭去了。

    溫苒苒回頭看向阿行,兩人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地提提唇角。

    全子捧著比他腦袋還大上一圈的碗,堆起笑臉送到那男人手邊:“您的面好了!”

    周遭人瞧見那大海碗紛紛側目:嚯!竟真把碗換了,溫小娘子果真是個實在人!

    不過……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他這是打量著溫小娘子不能將他如何便肆意妄為起來,說不準都是同行眼紅,派人來攪和呢。

    那男人見著這碗起初有些意外,但眼珠兒一轉,立即換了張面孔怒道:“怎的這么慢?是不是瞧不起我們這些窮苦人不想給我續?”

    “哪能呢?”全子一愣,邊感嘆自家東家料事如神邊忙不迭地賠禮解釋,“這面都是現煮的,是以慢了些,您……”

    另張桌子上同樣吃著面的漢子聽了忍不住開口勸了兩句:“大兄弟肯定是誤會了,溫小娘子要是嫌棄咱,哪還會做這些?”

    “嫌我胃口大吃得多了不樂意了唄!”那男子立著眼睛,扭臉看向全子,“少拿這些說辭打發我!”

    全子實在是氣不過想爭辯幾句,但想起東家先前交代他的話生生閉了嘴,生怕自己誤了東家的事:“您莫動氣……”

    那漢子見此本還想勸上幾句,卻被同桌婦人扯了扯手臂,示意他別再出聲,恐惹上什么麻煩。溫小娘子也算是汴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了,遇上些小麻煩也定有法子解決,可不像他們這種窮苦老百姓,得罪人了那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明哲保身。

    還望溫小娘子吉人天相,也莫怪他們。

    “我怎能不動氣?”那肥粗扁胖的男人“噌”的一下站起身來,扯著嗓子叫嚷起來,“大家伙兒來給我評評理,這溫小娘子當初說得明明白白兩文錢一碗面,續面不要銀子。可我今日來吃面,要續上一碗面竟是推三阻四舍不得給。若是不想給,那當初就別承諾不要銀子。如今可倒好,好人你做了,反倒讓我們這些老百姓平白受人冷眼!”

    全子被這人強詞奪理氣得紅了臉,卻仍然記得東家的話要他別還嘴。半大的孩子有苦說不出,又是心疼東家那樣好的人被這般污蔑,又是覺著委屈,悶悶不樂地掉了串淚珠子。

    咄咄逼人的男人生得肥頭大耳,面露兇相;瘦瘦小小的小伙計抹著眼淚不住嘴地賠不是。旁人左右瞧了瞧,心里那桿秤自然而然有了偏倚。

    更何況他們都瞧見了,這小伙計并沒有什么錯處。反倒是那男子無理攪三分,竟還攀扯起溫小娘子了。

    有些熱心腸的食客站出來打著圓場:“別跟小子一般計較,眼下正是飯口生意忙,難免有疏漏的地方。再說,人家不是把面給你端上來了嘛,還特特給你換了個大海碗來。若是看不起老百姓,何苦給你換大碗?”

    男子瞪著眼珠子道:“分明就是不想給,拿著個大碗充面子、做好人!不然為何旁人的菜都上的這么快,就我們的面這般慢?”

    全子見周圍圍著的人愈來愈多,抹了把眼淚解釋道:“這面都是現搟現煮的,方才那鍋面都盛出去了,新的一煮好就給您端上來了……”

    有那實在看不過眼的忍不住指指他桌上那摞成山的空碗道:“你都吃了這許多了,等上一會兒又不能怎么樣。人小伙計都解釋了,何苦抓著他不放。”

    那男子聽了這話當即反駁道:“我哪里是抓著他不放?分明是他們先怠慢瞧不起人,我這才想分說分說。”

    “兩文錢吃了快十來碗,天底下除了溫小娘子哪有這么好的去處?這位兄臺也莫要惦記這些細枝末節。”

    “就是,兩文錢就別挑三揀四的了,有的吃就不錯了。”

    “誒?你們這是什么話?”男子擺出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樣來,被肥肉擠成一條縫的眼睛一垂,掉下兩顆淚來,“我不過是胃口大了些,圖著溫小娘子良善的名聲來,想著吃多少都不會受人冷眼,卻沒想到多吃了幾碗就這般不招人待見。我也是合規矩的,又不是沒給銀子!”

    不遠處的溫苒苒見了這副場景不禁挑挑眉,這人還挺能演,眼淚是說來就來。若不是阿行盯

    了他許久,親眼見著他與其他幾個近來常來吃面找茬的人接了范清和手下的銀子,還真當是自己照顧不周呢!

    她抿抿唇,思量片刻上前去,彎起雙眉眼勸道:“客官莫動氣,這小子不過十幾歲不懂事,今兒就不收您銀子了,您看這樣如何?”

    那男人盯著面前眉眼彎彎的小娘子一愣,沒想到她竟這般好脾性,怎么著都不生氣。到底是個未經事的小娘子,只知道一味服軟,這么怕事也成不了什么氣候。

    他眼珠轉了半圈,仍是不依:“這可不是銀子的事,當初可是溫小娘子您親口說續面不要銀子,可今日我多吃了幾碗就遲遲不肯給我續,三催四請才要了來。您若是怕折了本不愿意,大可不這么干。”

    溫苒苒做出一副為難焦急模樣,趕忙開口:“那您想怎么解決?只要您說出口,我定盡全力彌補您。”

    她說著隨即垂了眼睛,可憐巴巴地嘆口氣。

    周遭有清楚溫苒苒為人的老客看不下去,紛紛開口:

    “溫小娘子莫要再退讓了,這都欺負到你頭上來了!”

    “就是!溫小娘子你也太好性兒了!”

    “溫小娘子快別上當,這擺明了就是同行派來搗亂的!”

    男子聽了這話一慌,趕忙開口怒道:“你別血口噴人啊!你說這話得講證據!”

    “還用講證據?你兩文錢占了張桌子,一坐就是一下午,面稍上得晚了些就不依不饒地鬧事,還刻意喊客人們真正的窮困百姓哪有這閑工夫?都在外面忙于奔波生計呢!”

    “就是!不是同行也是混吃混喝的無賴!”

    “滿汴京城誰不知道溫小娘子的人脈本事?那衛國公府跟溫家做了姻親,溫小娘子的父親更是中了進士,授翰林院編修,文人清流……哪個混吃混喝的無賴不長眼敢來鬧她的事?依我看,八成就是同行派來的!”

    人群中有一長衫男子搖搖頭,滿面的慷慨正義:“即便你不是同行派來找茬攪局的,那也太過分了些。溫小娘子的本意是幫助那些窮困吃不上飯的可憐人家,你正當壯年有手有腳不去找活賺銀子,反倒天天來蹭飯吃,都像你這樣沒臉沒皮,人家溫小娘子折了本不做了,那些真正的窮苦人家怎么辦?都叫你給連累了!”

    眾人本只是為溫苒苒抱不平,可一聽這話猶如醍醐灌頂,紛紛怒罵呵斥道:

    “你這黑心的畜牲!”

    “打量著溫小娘子好脾氣心善就這般欺負她,我們可不是好糊弄的!”

    “溫小娘子一介女流操持偌大家業,賺了銀子也不忘困頓百姓。先是把東市那頭完了工沒活計的工人們招了來給份能養家糊口的生計,后又有幾近不花銀子的面可吃……你可倒好,竟敢來找她的麻煩?也不看我們答不答應!”

    “快將這混賬打出去!”

    先前幫著說話的漢子與身旁的婦人也站起身來,吃著面的百姓們也都回過味來:

    “哪家酒樓派你來的,當真是缺了大德!”

    “你們東家這輩子都吃不上四個菜!”

    “就是!回去告訴你們東家,他就是拍馬都趕不上溫小娘子一半!”

    “你們酒樓那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

    那書生的話更使群情憤慨,眾人紛紛上前伸手推搡趕人。

    “誒?撒手撒手!”

    那男子掙扎一番卻抵不過人多,很是狼狽地被人轟了出去扔在大街上。

    溫苒苒在旁瞧著忍不住笑,遠遠望了望那長衫男子。

    文人就是能打,說話都是一針見血。

    她這陣子刻意縱著那群人,他們越是鬧,她就越是陪小心。時日久了縱得他們以為她是軟柿子,誰都能捏上一把,更是肆無忌憚,起初只敢白食幾碗面,現下就敢吵鬧起來。

    店里熟客眾多,文人墨客、清流官員更是多得挨著坐,官場上經營游走的人,那眼睛都是淬著火的,什么妖魔魍魎看不出來?自是會幫她說話的。

    經此一遭,估摸著他們也不敢再來了。

    全子呆愣愣地看著這變故,自家掌柜娘子不過說了幾句話,就引得大伙紛紛為她說話,更是幫著她將人攆了出去。

    他腦袋瓜兒轉了轉,聯想起之前東家又是不讓收空碗,又是給他換大碗,還叫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忽然間就恍然大悟:嚯!這就是捧殺呀!

    全子滿眼崇拜地看著溫苒苒,眼睛里都閃著星星。

    小插曲已過,眾人也都坐回到自己位置上繼續飲酒吃菜,好不快活。

    溫苒苒笑著道:“實在是對不住,擾了大伙用飯的興致。這樣,今日給大伙折個價,聊表歉意。”

    “害!”有人滿不在乎地揮揮手,“該是多少是多少,我們就是看不慣這等無賴行徑!”

    “對對對,溫小娘子你也別太心善了。”

    “下回可別再讓人欺負了!”

    溫苒苒眼見大伙都這般說,琢磨片刻后又是道了謝,回頭輕聲吩咐:“去給每桌贈上一壺蘋安順莉,再告訴賬房給大伙兒抹個零。”

    “好嘞!”

    不遠處的范樓內,范清和臨高望著溫家酒樓,眼見著自己派去的人趕了出來,猶如喪家之犬,狼狽不堪。食客們還口口聲聲喊著同行找茬不得好死。

    汴京城內酒樓雖多,但能與溫家酒樓比上一比的僅有范樓。若是溫家酒樓出了岔子,范樓算是最大的受益者。

    如此一來,范樓撇不清干系。

    蠢貨。

    范清和眼中閃過絲利芒:“去將他們幾個處理了,以后別再出現在我眼皮子底下。”

    他說罷,回眸看了眼老管家:“您這雙眼睛也老了,找來的盡是些頭腦簡單之人。”

    老管家趕忙低頭:“是屬下不察,東家您盡管責罰。”

    范清和緩了神色,拍拍他的肩膀:“您跟著我與父親這么多年,父親走后您便是我最親近之人,說什么責罰不責罰的話。不過……”

    他頓了頓,聲音緩緩:“我希望沒有下次。”

    老管家松了口氣,點頭應聲:“以后定當注意。”

    范清和提提唇角:“所幸我也沒指望他們能成事,事還沒完呢。”

    “對了。”他抬抬眼睛,“給溫苒苒送貨的那些個果農菜農都調查清楚了?”

    “都調查清楚了。”

    范清和微瞇了瞇眼,他倒想看看,沒了東西還如何能玩得轉。

    一個小娘子能有多少真本事?不過是憑著材料好、下頭人忠心才得了一時風頭,這樣開起來的酒樓就是堆沙,風吹而散。

    銀鉤高懸,星子閃爍。

    溫家酒樓送走了最后一批食客,忙著關起門攏賬。

    溫苒苒與孫氏倆人湊在一塊對賬本。

    “二姐姐與二姐夫今日怎的沒來?”溫苒苒理著銀票笑問道。

    自二姐姐上個月成了親后,溫家不僅沒少人,還多了個衛國公世子,小兩口成日待在酒樓幫忙。

    二姐姐幫著做茶插花,二姐夫則是攬了安保的活,有人鬧事就往旁邊一立,鬧事耍酒瘋的人見著衛國公世子在此也不敢太放肆。

    溫苒苒心里也都明白,這是二姐姐心疼她,二姐夫心疼姐姐。

    最難得的是衛國公老兩口也從不攔著孫兒跟孫女婿回娘家,反倒時常過來走動走動。

    后來二姐姐告知她她才知曉,容晏回家常與祖父祖母說起二伯父,說二伯父散職后時常來酒樓幫忙,見了他也常常指點他文章學問,偶爾還能碰上來吃酒的宋大儒。衛國公老兩口聽了自是合不攏嘴,從不攔著他二人到酒樓去。

    孫氏樂呵呵道:“茹茹今日陪著國夫人上香去了,后日才回呢。本來昨兒就想告訴你,但你當時正忙著研究新菜,沒來得及說。”

    溫苒苒邊聽邊數銀子,照這勢態下去,不出倆月就能換個大宅子。

    她數得眼睛锃亮,抬眸看向阿行:“阿行……”

    溫苒苒話還沒說完,就聽得一陣忙慌慌的腳步聲傳來,下一刻就見月生滿臉驚慌道:“師父師父,原先給咱們供干貨的店家都不賣給咱們了!”

    她手上動作微頓,面上笑容也瞬間斂得干干凈凈:“那你可問過別家?”

    月生焦急地點點頭:“都問過了,他們都說不賣。后來我實在沒辦法,還特意去找了程老板從中幫忙,但結果都一樣,就是以各種理由推脫不賣給咱。”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國際友人

    眾人一聽都是急得團團轉。

    溫俊良當即拍桌子怒罵:“定是姓范的那王八羔子在背后搞鬼!”

    他邊說邊抄起掃把,怒氣沖沖地往外沖:“爺今兒非得打得他哭都哭不出聲來。”

    “誒三叔!”溫榮趕忙把人攔下,“您這么去揍他一頓固然解氣,但不是給三妹妹找麻煩嗎?咱們無憑無據的就找上門去,別到時候人沒打過癮,再把您自己個兒給搭進去。”

    “榮哥兒這話說得在理,你若是有個什么閃失,母親得知后如何能受得住?”溫正良將弟弟攔下,向來古板穩重的人也忍不住道,“不過也怪不得三弟如此義憤填膺,那范老板實在不是個東西。背地里使絆子乃是陰私小人所為,他這般做有失君子風度,倒不如與咱們苒苒光明正大地比試一番,無論輸贏都不失體面。”

    梁氏冷哼一聲:“他倒是有自知之明,曉得光明正大輸給一個十來歲的小娘子丟人,便只會弄些陰招來欺

    負咱家苒苒。”

    “就是!”溫榮撇撇嘴,“挺大歲數了,還跟個小娘子對上了,這肚量可真大。他是怎么將范樓開起來的?”

    “因為他有個好爹,將路都給他鋪好了,只管在上頭走,這有何難?不過他也有些手腕,比當初那廢物薛安要強上不少。我這些日子也留心打聽過了,那范清和是個鐵心腸鐵手腕的,別看范樓如今一派花團錦簇的,其實私底下抱怨的人也不少,不然怎會被我知曉?”

    “到底是小門小戶,不懂得御下之道,讓驢拉磨都得給些谷子吃食呢!他一味強權壓制,誘以重利,引來的那都是重利之人,能有幾個忠心的?保不齊哪日就反了天。”

    孫氏說著,揪著溫俊良的耳朵把人拎回來:“你說說你,三十好幾的人怎就這般沖動?咱們又沒證據,萬一不是姓范的,豈不是被他抓到了把柄?”

    “什么證據不證據的!”溫俊良破口大罵,“那個狗娘養的雜碎東西給咱們使絆子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長眼睛的誰不知道?”

    溫苒苒靜靜看著自家那位貌若謫仙的三叔擼起袖子罵,頗有種林黛玉倒拔垂楊柳的美感,引得她不由得笑出聲來。

    急得心里發慌的梁氏見她這一笑,忍不住伸手點點她的腦門兒:“你這孩子,我們急得跟什么似的,你還在這笑!”

    溫苒苒笑瞇瞇地揉揉額頭,拍拍梁氏的手笑道:“那范老板為了我如此大費周章,他這般看得起我,自是要高興得笑上一笑。”

    齊衍靜靜看著無論何時都不疾不徐的溫苒苒,清冷眸中浸潤著些許笑意。

    她總是這般,遇事不急不躁,面上永遠都掛著笑意。

    溫榮圍著自家妹妹轉了轉了好幾圈:“三妹妹莫不是傻了,有人這么給你使絆子還樂呢!”

    溫苒苒笑著朝他眨眨眼:“他能這般對付我,自然是我的存在威脅到了他的范樓。敵人看重你,本是也是對你自身實力最好的證明。”

    “我若還是當初那個賣卷餅的小販,你看他會不會將我放在眼里?”

    溫榮似懂非懂,一家人聽了都不禁點點頭。

    “咱家苒苒能有此心境,干什么都能成。”溫正良捋著胡子,眸中全是欣賞。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孫氏憂心忡忡地看向溫苒苒,“可咱們接下來要怎么辦?佛跳墻可都是用干貨做的,他這么一來,咱們的招牌可都供應不上了!”

    她邊說邊忍不住怒罵了幾句卑鄙小人,早晚被自己那一肚子壞水爛穿腸子。

    “招牌有一道便有第二道,這個不怕。”溫苒苒安慰孫氏幾句,“不過也不能讓他就這么捏著咱們。”

    她說著,轉頭看向月生:“咱們存著的干貨還能用多久?”

    月生在心里估量了片刻:“估摸著也就夠用三五日。”

    溫苒苒默默盤算片刻,抬眸看向霍行:“阿行,你明日陪我去各家干貨鋪子跑一趟摸摸底。”

    齊衍點頭應下。

    孫氏想了想道:“不若讓你二姐姐和二姐夫跟著一同去吧?好歹身份擺在那,這事說不準還有緩。”

    “三嬸嬸,滿汴京城誰不知曉我家二姐姐嫁入衛國公府?他們既然敢如此做,便是不顧忌這些。”溫苒苒知道三嬸嬸是為自己著想,平日里有個什么難辦的事不是央娘家便是來找她,從不去麻煩二姐姐。現下卻愿意為著她的事,主動提及要二姐姐和衛國公府幫忙。

    她握住孫氏的手朝她笑笑:“三嬸嬸也先別知會二姐姐,她現如今跟著國夫人學著大大小小的管家事宜,好不容易有些空閑又跑到我這來忙前忙后,這些小事就別讓二姐姐也跟著憂心了。若我實在沒法子再去找二姐姐幫忙。”

    孫氏眼眶微熱,心下十分感動。

    茹茹現下雖說是跟國夫人學著管家,但衛國公府人口簡單,上下都是用了幾十年的忠仆,人情并不復雜。所謂管家也不過是國夫人要將家產都交給茹茹而找的由頭,不然她哪里有空日日到這來?

    苒苒與茹茹姐妹兩個親密無間,更是清楚這里頭的事。可她自己如今都火燒眉毛了還不忘為出嫁了的姐姐著想,苒苒的這份心意,她也都明白。

    孫氏也不再多言,只不住地點頭。

    溫苒苒正琢磨著再做個能與佛跳墻相媲美的招牌菜,忽而聽聞有敲門聲響起。

    一家人滿面疑惑地對視兩眼,現下這個時辰早已打烊,怎還會有人上門來?

    還是月生先反應過來,緊忙去開門。

    他見著門外之人不由得一愣,旋即笑著恭恭敬敬將人請進來,邊請邊往里頭喊道:“師父!程老板來啦!”

    溫苒苒一聽是程老板,趕忙起身去迎:“程叔怎么這個時辰過來了?”

    程老板樂呵呵地揮揮手,立時就有伙計抬著東西送進來:“這些東西你或許能用得上,便送了過來。”

    溫苒苒動動鼻子,嗅到有股咸鮮味從那箱子里鉆出,立時就明白了過來:“您將干貨給我送來了,那您那怎么辦?他們若是發現您這么幫我,許是會連累您。”

    “都是自己人,談什么連累不連累的?我那鮑參翅肚用得少,留了些也盡夠用了。”程老板笑道,“對了,這里頭不光有我送來的,還有常掌柜他們自家吃用的存貨,我看過了,都是頂好的貨,聽我說了之后就托我一同給你了捎過來。”

    “這……”溫苒苒心中感動,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她想了片刻,緩緩開口:“這東西金貴,大家的銀子也都不是大風刮來的。程叔您回去同常掌柜他們跟我說個數,這些就算我買的。”

    程老板聽了一樂:“我來之前還跟常掌柜說苒苒定是要給銀子的,果真就讓我給猜著了!”

    “常掌柜他們一早就想到了,讓我告知于你。他們從前因為你的緣故也掙了不少銀子,如今你有了難事幫上一把也是應該應分,莫要提銀子。若真是想表達謝意,那就等這事過去請他們吃上頓佛跳墻!”

    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啊嗚嗚嗚!

    溫苒苒被程老板的話逗得一笑,立馬點頭應下:“那行,等這事過來我親自下廚辦桌席,到時可都得賞臉過來!”

    “苒苒你的席面如今千金難求,那我們可就等著吃了!”程老板笑道,旋即正色道,“只是我們送來的這些終究是杯水車薪,只能稍解你的燃眉之急,苒苒還是要

    另做打算。干貨行那頭我也會盡力幫你想想法子。”

    “好。”溫苒苒笑著點頭道謝,“辛苦程叔幫我張羅,漏夜里又跑了這一趟,趕明兒我再送您兩張點心方子!”

    “那可感情好,我這厚臉皮的可就等著啦!”

    月兒高懸,溫家酒樓內笑聲陣陣,驚跑了數只渾身滿是泥漿的臭蟲老鼠。

    *

    露沾草,風落木,天已然涼了起來。

    街市上行人小販熙熙攘攘,店內的柴老板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陪著笑臉滿面為難:“溫小娘子也莫要為難我們,實在是近來漁民們收成不好,他們捕不來,我們也沒貨賣呀!”

    溫苒苒不動聲色,面上掛著淺淡笑意。

    這柴老板當真是謊話連篇,忘了當初求著她要供她貨時做小伏低的模樣了。

    為著知己知彼,她一早就派了個臉生的伙計過來盯了小半日,來買魚膠瑤柱、翅裙干鮑的客人們不在少數,且人人都是滿載而歸,怎的她一來就是沒貨賣了?

    溫苒苒坐得四平八穩,也并未戳穿。

    恰有個小廝打扮的人進來四處張望兩眼,最終將目光落在柴老板身上:“掌柜的,可有上好的赤嘴膠?”

    柴老板面上先是一喜,下意識地離了凳就要點頭,但隨即想起自家店里還坐著位小祖宗又趕忙藏了表情坐下,悄默聲地覷著溫苒苒的臉色,強忍著痛擺擺手,皺巴著一張臉道:“沒了沒了。”

    “那什么時候有?”小廝又問了一句,“若是有了,就送到令國公府上。”

    令國公府?這可是筆大買賣,若是做成了,其中好處可是說不完的。

    溫苒苒瞥了眼柴老板那激動諂媚的笑臉,促狹地笑笑。樂呵呵地看著那小廝搶先開了口:“這可說不準,柴老板方才說近來漁民們的收成不好,魚膠收不上來。不光是魚膠,瑤柱翅裙干鮑這些也都沒了。”

    齊衍聽了不禁提提唇角。

    柴老板面上笑容一僵,呆滯在原地。

    “什么都沒有還開什么店呀,這不是耽誤我事嗎!”那小廝聽了不由得嘟噥一句,旋即轉身就走。

    柴老板望著那小廝的背影終是沒忍住追了幾步,到了門檻卻是沒敢邁出去,急得直跺腳。

    柴老板回頭看看溫苒苒,再轉頭看看那逐漸離自己遠去的金買賣,心疼的無語凝噎。

    唉!那頭得罪不起,這頭更是得罪不起,何苦來的要受這夾板罪。

    兩家掐架,倒霉的總是他們這些無根基的小老百姓。

    “溫小娘子,您何苦為難我!”柴老板嘆口氣,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木頭嘎吱嘎吱響了兩聲。

    溫苒苒整理一番裙擺,不緊不慢地開口:“那柴老板是賣還是不賣?”

    柴老板欲哭無淚,咬著牙擺擺手:“溫小娘子,你就是將我生意都攪和了,我也拿不出貨啊!”

    溫苒苒與霍行對視一眼,心中已是大致有數。

    她此番前來本就沒想著能將事情解決,不過是來探探底。她在這干貨行坐了小半日,柴老板因她在店里也不敢將魚膠等物拿出來賣。方才更是折了令國公府的生意。

    如此損失他還能咬死不松口,想必范清和也是下了血本的。

    不是威逼就是利誘。

    但瞧柴老板這有苦難言的神態表情,再加上范清和往常的行事作風,更像是被威脅了一番。

    癥結終究也不在柴老板這,難為他也不會將實情告知于她,更不會把魚膠賣給她。

    溫苒苒拍拍裙擺起身,看著柴老板緩緩道:“柴老板,以后再想跟我做生意是不能了。”

    柴老板苦著一張臉,左右權衡一番無奈嘆口氣。

    “阿行,咱們走罷!”

    柴老板看著溫苒苒起身要走,想起從前兩人合作頗為愉快的那段時日。平心而論,跟溫小娘子這樣的爽快人做買賣再省事不過。你若是真心實意的,她也從不為難克扣你,有好事也總想著你。

    柴老板嘆口氣,雖然心里是過意不去,但著實也是沒辦法。

    他看著溫苒苒的背影,猶豫片刻心一橫,說了幾句良心話:“溫小娘子,您若是信我就聽我一言,早早回去,別處也不用去問了,那是白費功夫。您啊!趁早想想其它轍!”

    溫苒苒回眸看了他一眼,笑著朝他點點頭:“多謝柴老板提醒,我領您這個情。”

    柴老板望著絕塵而去的馬車不禁搖搖頭。

    但愿兩家早日分個勝負,他也好過些安生日子!

    溫苒苒回了酒樓剛邁進門檻還未等站穩,就聽見道嬌嬌女聲,下一刻就瞧著抹纖瘦人影朝自己撲了過來。

    “三妹妹!事情怎么樣了?”

    “二姐姐?”溫苒苒一愣,旋即抬眸看向三叔三嬸嬸一家。

    溫俊良目光閃躲,嘿嘿樂了兩聲:“這不是你三嬸嬸實在是放心不下你嘛……”

    孫氏見他反水反得如此干脆利落,忍不住瞪他:“嘶……你倒是甩得干干凈凈!”

    溫茹茹拉著溫苒苒的手扁扁唇道:“三妹妹莫要怪爹爹娘親,是我今日過來瞧見你與阿行都不在這才追問了幾句。”

    容晏也道:“三妹妹有難處盡管說,咱們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泥于那些世俗眼光。”

    溫苒苒笑著捏捏溫茹茹的面頰,抬眸看向容晏:“這事怕是有些難。”

    “咱們去樓上說。”

    她正說著,忽見著伙計引著程老板進來。

    幾雙眼睛對視片刻,隨即一齊上了樓。

    孫氏很是急切,還未坐下就急著道:“苒苒,柴老板那頭怎么說?”

    “什么都沒說。”溫苒苒搖搖頭,“他越是什么都不說,也不肯商量,那便越說明范清和把他們捏得死死的。”

    “苒苒這話說得不錯。”程老板適時開口,“我親自跟幾位同行和貨商打聽了,幾經周折才有人偷偷向我吐露了實情。”

    “那范清和不光是許以重利,還聯合了汴京城內幾乎所有的酒樓食店一同給貨商們施壓,若是有人私底下把干貨賣給你,那這輩子都別想做他們的生意。你一家和整個汴京城的酒樓食店,是個人都明白怎么選。”

    溫苒苒聽得也是一愣一愣的。

    不er……范清和還真看得起我,竟如此大費周章地對付我。

    至不至于啊?就為著道佛跳墻?

    這人油餅吧!

    救命!中華上下五千年,好吃且不用干貨的美味佳肴何其之多?沒了佛跳墻還有鳳育九雛、龍嘯九天、玉碎三消……這時代的飛龍遍地都是,還能湊湊做道五龍羹。再不濟還能扒拉著《紅樓夢》做茄鲞、雞髓筍……

    他范清和有能耐便讓她再也買不著菜!

    程老板想了想嘆口氣道:“汴京這條道算是被范清和給堵死了,不若去外地買了運回來?”

    “如此也行。”溫俊良贊同道。

    齊衍思量片刻緩緩開口:“這一來一回至少半月,但也僅可解燃眉之急,治標不治本。更何況貨運成本拉高于我們不利,不是長久之計。”

    “那也得先顧著眼下吧?”梁氏嘆口氣,“我瞧著干貨也好儲存,損耗也不會太大。實在不行,咱們也只能考慮考慮程老板的法子。”

    “不可。”溫苒苒搖搖頭,“我若是就這么退了便是被人捏住了命門,他見這招好用,往后再如法炮制,斷了我的豬牛禽類、香料青菜……那我不是處處受人掣肘,做什么都得看人臉色。”

    “三妹妹說的對。”容晏肅著張面孔點頭,“不若這樣,由衛國公府出面從中協調協調。”

    溫苒苒抿緊唇,仍是搖搖頭:“二姐夫,那范清和行事如何你也瞧見了。若真讓衛國公府出面,他沒準會糾集酒樓的東家掌柜們去敲登聞鼓,將衛國公府告到圣上面前,治你們一個仗勢欺人的罪。衛國公府滿門功勛,不該被這等小事連累。”

    “這怎么是小事?”溫茹茹聽了都心疼,“你辛辛苦苦才有了這間酒樓,可不能折在那老匹夫手里!”

    “折不了折不了。

    “溫苒苒見她要哭,連忙笑著勸慰道,“這才多大點事兒?還沒到那個地步呢!世上凡事都沒有順風順水的,有個小波折再正常不過了,我這都算是老天爺照顧啦!”

    眾人一聽這話立刻都盯著溫苒苒瞧,一雙雙眼睛齊刷刷地冒著光。

    梁氏斂去面上愁苦,露出幾分喜色:“苒苒可是有了成算?”

    溫苒苒琢磨片刻,想了想道:“待會兒我去找甄先生商量商量,讓他將范老板派人來我這找茬的事宣揚宣揚……”

    這等損害窮苦老百姓的缺德事定會激起民憤,大家伙都是聰明人,即便是不點名不道姓也能憑著近日的事情猜到一二。

    范樓名聲掃地,范清和自是會忙于挽回范樓聲譽,屆時鉗著她的手也能松一松,她也能找找機會,看看能否以重利讓那些干貨行的掌柜們松口。

    她身后有永嘉郡王府、衛國公府、秦太傅府、承恩伯府……名門大戶都排成了串。

    這些高門貴族的生意誰不想做?背后的裙帶關系誰不想有?她就不信那些人精似的掌柜們沒一個心動的!

    齊衍看著小娘子樂呵呵地飲著茶,眸中光芒閃爍,滿是堅定。

    他邁出門去,抬眸張望一圈,緩緩行至一處無人在意的角落給客人添茶。

    “客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面上平靜沒有波瀾,心里卻是戰戰兢兢。

    “夠了夠了,勞煩幫我催催菜。”他狀若隨意地看向四周,確定周圍安全后才壓低聲音道,“您叫我們準備的魚膠翅裙、瑤柱干鮑等物都齊全了,范清和與聯合起來的掌柜們那頭也有人盯著,只等您吩咐。”

    齊衍微一點頭:“您稍等,我這就去給您催菜。”

    他說罷轉身離開,緊皺的眉頭微微舒展。

    盡管他相信溫苒苒有能力擺脫困境,但仍是不由得在背后將一切做好,為她兜底。

    無論她能否用得上,他都甘之如飴。

    余下那“客人”松了口氣,抬袖擦擦面上的汗。

    老天爺!這差事也太難做了吧!!!

    不成不成,回去就得換人過來,這差事再做下去可是要折壽的!

    齊衍剛走,便有伙計端了菜呈上來,都是近來時興的菜式。

    “客人”夾了一筷子松枝銜新月放入口中壓驚,只嚼上兩下,那雙眼睛立刻瞪得像銅鈴。

    他吃完一口又扒拉了另一口,香得他手上動作不斷,壓根就停不下來。

    老天爺!這差事也太好了吧!!!

    就是給我一千兩銀子我都不換!

    *

    不過幾日,急得團團轉的就換了人。

    范清和捏著茶杯,手指都泛著片青白:“溫苒苒竟敢伙同甄有渠說些不實之事,污損我范樓的名聲!她有何證據證明那鬧事之人是我派去的?”

    老管家垂著頭不敢說話。

    憑心而論,他倒有些佩服那溫小娘子的心計手段。不費什么勁兒,僅僅只是靠個含沙射影的故事就能將范樓多年來積攢的名聲毀了大半。

    如今外頭都傳范樓見不得溫家生意更紅火,便派人去攪局。溫小娘子不堪其擾已然折本,欲停了那兩文錢的打鹵面。

    現如今不光是平頭百姓們罵,連名門貴胄之家都避范樓如蛇蝎。若是誰家再去范樓買席面,必定會遭人恥笑,說他們為虎作倀。

    旁邊立著的伙計轉轉眼珠上前道:“東家,要不派人去找那甄有渠說道說道?”

    “說道什么?”范清和抬眼看著那伙計氣得發笑,“原本僅僅只是個捕風捉影的傳言,過陣子許是就散了。咱們找上門去可倒好,豈不是指著自己鼻子將事認下?”

    老管家朝那伙計使了個眼色,思量片刻開口:“不若咱們也效仿溫小娘子做個兩文錢的餐食,價格要更實惠,菜色上也要更好。老百姓嘛,有奶便是娘,你給他實惠,自然就忘了從前那檔子事了。”

    他怕范清和不聽,想了想又添上一句:“花銀子能平的事都不叫事,若是晚了,花再多銀子都彌補不了。”

    范清和聽了這話總算覺得氣順了些:“立刻著人去辦。”

    他臨窗望著不遠處人聲鼎沸的溫家酒樓冷笑兩聲:“那陳老漢那頭呢?還有每日替溫苒苒送飯食的那伙人如何?可有愿意離了溫家來范樓的?”

    老管家嘆口氣,輕輕搖搖頭:“給溫小娘子送飯食的那伙人打頭的是個叫袁旺的,他聽了之后很是不樂意,說溫小娘子對他們有恩,他們不是那等見利忘義的小人,說完就把咱們的人給攆走了。”

    “陳老漢一家更是難啃的硬骨頭,我不過剛剛說明來意,他家那小孫女就拿著棒子將我們轟了出來。”

    范清和挑起眉毛,很是意外:“你可說了只要來了范樓,月錢漲三倍,許以房屋田地?”

    “都說了,我見他們不肯又酌情漲了許多,但他們仍是不依。”老管家說至此處,更是欽佩溫苒苒籠絡人心的手段。

    尋常人見了那些金銀與房屋地契早就動心了,可他們卻是連看都不看一眼,棄之如敝履。

    唉……這便是東家的不足之處了。

    范清和望著那座酒樓,良久后不禁輕笑一聲:“倒是我小看了這位溫小娘子。不過也莫急,勝負未分,她未必會越得過我去。”

    他闔眸靜靜心神,悠哉飲了兩口茶:“我倒要看看沒了佛跳墻,她還如何能笑得出來。”

    范樓這頭冷冷清清,溫家酒樓的生意瞧著卻是比以往還紅火些。

    經由甄有渠那張金嘴這么一說,大家伙都認定了溫苒苒受了莫大的委屈,有錢的來捧錢場,沒錢的便添油加醋再宣揚一番,如今汴京城內的大街小巷,就沒人不知曉范樓老板是個黑肚腸的,為著賺銀子什么下作招數都能使得出來。

    溫苒苒悠閑地捧了碗熱茶,氤氳熱氣撲在面上帶來陣陣潮濕,很是舒坦。

    她也是沒想到甄有渠那兒的效果竟會這般好,范樓自顧不暇,范清和糾集起來的那群酒樓掌柜們也都是墻頭草,有些慣會見風使舵的已經私下派人悄悄來送了信,或是拜托程老板來說和。

    酒樓聯盟已是搖搖欲墜,被他們聯手要挾的干貨行掌柜們也都轉了風向。再加上她許以重利,已有人轉投至她這邊,但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得罪范清和,只敢將干貨偷偷送過來。

    不過這些墻頭草她用著也不放心,待得范樓解開困境,他們定又會左右搖擺。

    還是得有個自己人才省心省事,不然總是受制于人。

    不然養條自己的供貨線也成,她現在拿得起銀子!

    有錢可真好!!!

    不過范清和為了給她使絆子也當真是費盡心思了。

    不僅僅聯合了汴京城的酒樓老板威脅貨商們不給她供貨,還在暗中挖她的人!

    這幾日袁旺和陳家阿公都先后來知會她,范清和許以房屋田產,誘他們去范樓做事。

    不光是他們,范清和連她的伙計們都費心思挖。

    所幸她平日里好事做得多,不然酒樓都被范清和給挖空了去。

    溫苒苒輕輕垂下眼簾,遮住眸中閃著促狹的笑意。

    你能挖我的人,我自然也能挖你的人。

    是你范清和不講武德在先,那也別怪我有樣學樣!

    有三嬸嬸那般能說會道的聰明人,已是初見成效,有些伙計已然松了口。

    溫苒苒這頭正美滋滋地喝著茶,酒樓大堂則是劍拔弩張。

    傅清煦與齊衍冷眼相視,對峙半晌緩緩開口:“將東西放下。”

    一眾抬著東西的小廝彎腰正要放,就見那氣度華貴的男子冷冷吐出兩個字:“誰敢?”

    小廝們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又趕忙直起腰把東西抬起。

    “放下。”

    “誰敢?”

    “放下。”

    “誰敢?”

    兩人來來回回,累得小廝們可憐巴巴地佝僂著腰,面如菜色,有苦說不出。

    傅清煦眉頭打了個結,抬步往里走去:“溫家妹妹如今身陷困境,我是來幫

    她的。”

    齊衍聽得“溫家妹妹”四個字臉色一沉,抬手將人攔下:“你多慮了。”

    “我多慮?”傅清煦抬眉,“你若是幫不上就別攔著旁人幫。”

    齊衍冷聲:“你幫了她這一次,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傅清煦一愣:“自是次次都幫……”

    “總有你來不及幫的時候。”齊衍抬眸,“待得那時,你又當如何?是將她捆在你身邊,亦或是將你自己困在她身邊?”

    “可我既然知曉,總是要幫上一幫。”

    “她不需要人幫。”齊衍眸光一轉,看著他一字一句道,“她是能搏擊長空的鷹,不是被豢養在籠中的鳥雀。你所謂的關心,只會折斷她的雙翼。”

    傅清煦看著跟前眸色清冷的男子微愣,腳步也是不由得頓在原地。

    他只想將她護在自己羽翼之下,替她擋去所有風雨,叫她免遭困境。

    可這樣……真的是在害她?

    正當兩人僵持之時,就見月生手舞足蹈地跳進門檻,歡歡喜喜地往樓上跑:“師父師父!您快去瞧瞧是誰回來啦!”

    溫苒苒聽見聲音放下茶杯,甫一下樓就見著有二三十個金發碧眼的大胡子立在酒樓大堂中。

    其中為首之人見著她下來,眼睛瞬間亮起:“噢我的朋友!”

    溫苒苒一愣,心中旋即充滿狂喜。

    噢上帝!這不是我親愛的國際友人弗雷澤嘛!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契丹

    弗雷澤那年跟著商隊啟程回鄉,打算將妻兒接來一同在汴京生活,這眨眼間已經過去一年半了!

    溫苒苒滿面歡喜地走上前去:“這都有多少日子沒見了!你們什么時候到的汴京?也不派個人送信來,我好置辦桌席面給你們接風洗塵。”

    “我們今天剛到。”弗雷澤也是高興地咧開唇角,面上的胡須隨著他的嘴唇一動一動的,“我們先是去的麻辣燙店,聽那的伙計說溫小娘子如今常待在西市的酒樓,我們險些聽錯了。”

    弗雷澤和同伴驚喜地望著這座雅致清幽的酒樓,個個都是瞠目結舌。

    “噢我的上帝,想不到你短短時間內就能有這么大的酒樓了!”弗雷澤不由得感嘆,玻璃珠似的眼睛里滿是敬佩,“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溫苒苒聽了直笑:“你這中原話說得倒是越來越好了!”

    德夫林見著溫苒苒很是激動,嘴邊的大胡子都跟著顫了兩顫。他幾步上前下意識地想握住她的手表達自己的謝意,手剛伸出來恍然驚覺自己現下在汴京又趕忙把手收回,生怕冒犯了這位讓自己發了大財的神明。

    “您的那些麻辣燙給我們賺得銀子比走商多多了!家鄉的人都喜歡這來自東方的美味,連我們的國王和王子公主們都喜歡得不得了!”德夫林虔誠地念著上帝,“在遇見您之前,我從未想過自己還能與國王做上買賣!”

    大胡子徳夫林說得手舞足蹈,眼睛迸發著縷縷金光:“溫小娘子,我們還想跟您訂些麻辣燙回去賣,就定兩萬份。”

    喵喵喵?!

    兩萬份!好多銀子!

    溫苒苒迫不及待地搓搓手正想應下,就見身旁的孫氏朝她使了使眼色笑了兩聲道:“如今我們家苒苒事多……”

    她一聽見這話趕忙將孫氏拉走,將壓低聲音:“三嬸嬸您說什么呢?送上門的銀子為什么不要?”

    孫氏捏捏溫苒苒纖細的手腕:“你為著酒樓的事忙得腳不沾地,人都瘦了一圈。如今咱們那幾家鋪子都有盈利,麻辣燙這仨瓜倆棗的要不還是算了吧。”

    “三嬸嬸,銀子賺多少都不嫌多。”溫苒苒小聲道,“沒聽見德夫林方才說咱們的麻辣燙連他們的國王都喜歡嗎?若是趁熱將這渠道打通了,可就不是仨瓜倆棗的事了!”

    商隊的人見她們嘀嘀咕咕半晌的心里都涼了半截,眾人對視幾眼紛紛將目光落在弗雷澤與德夫林身上,想讓他們二人再與溫苒苒商量商量。

    孫氏聽了溫苒苒的解釋也知曉是自己想得過于簡單,便也歇了心思不再插嘴。

    反正家里人多,這事若是定了由他們代苒苒去跑,也能給她省省力。

    溫苒苒見三嬸嬸明白了她的用意,轉過頭去正要與德夫林商量,就見他搓著手掌往前走了幾步,旋即豎起兩根手指道:“價格我給你加兩成。”

    兩成?!

    溫苒苒一愣,默默算了算兩萬份麻辣燙的兩成有多少,算得她是眼冒金光。

    還得多虧了三嬸嬸方才的猶豫,不然哪來的這額外兩成銀子可賺?

    德夫林見她遲遲未開口應下,轉頭看了眼弗雷澤。

    弗雷澤想了想道:“溫小娘子,我們知曉您如今生意忙不在乎我們這單小生意,但還請看在上帝的面子上幫幫我們。我們這次回來得這么急,就是奔著麻辣燙生意來的。若是這生意做不成……”

    “做得成做得成!”溫苒苒彎彎杏眼,“只是這兩萬份實在太多,我需要些時間準備。”

    聽得溫苒苒這么說,商隊的人都拍手歡呼,德夫林和弗雷澤激動得相擁大笑,人人面上都洋溢著喜悅。

    德夫林高興地摸摸胡子,伸手一揮就有人抬著七八個大箱子進來:“這都是我們給您帶來的一些土特產,不值什么錢,您盡管收著!”

    弗雷澤怕溫苒苒不知道這些特產的具體用法,十分熱情地打開箱子為她一一介紹。

    溫苒苒一箱箱看過去,見各式各樣的葡萄酒都裝了整整一箱,滿是笑意的眼睛瞪得發亮。

    酒樓的招牌菜還能加到紅酒燉牛肉!

    溫苒苒一連看了幾箱子稀奇古怪的奶酪,忽而在那濃重的奶香味中嗅到了一絲海物的鮮味。

    “這是我們那的魚膠,有的年頭長,是我們各家專門湊出來要送你的。有的是新膠,是我們收來打算賣的。還有些是跟別的商隊交換來的,我們瞧著品質不錯,就每樣都添了些。其它的就是些再普通不過的鮑參翅肚,都不值什么!”

    溫苒苒盯著那兩箱子干貨愣了半晌,眸中瞬時溢滿陣陣狂喜。

    鱈魚膠、赤嘴、白膠、北海膠……產地五花八門,哪兒的都有,質量都算是上乘。

    各國的商隊與商隊之間都有各種聯系往來,找著德夫林這一支就能找到無數支。他們生意明目多,什么都賣,不以酒樓生意為主,范清和的酒樓聯盟也威脅不了他們分毫。

    只要打通了這條關系,何愁沒

    有干貨用!

    德夫林看著自己帶來的魚膠,面上也是十分自豪:“我們的魚膠是最好的,每次帶回來都很受歡迎。”

    溫苒苒指指那箱魚膠道:“你們還有多少魚膠?”

    德夫林一愣:“有個幾百斤……”

    “我都要了。”溫苒苒很是財大氣粗,一張口就把魚膠都包圓了。

    受夠了受人鉗制的日子,她要做余糧最多的地主!

    “什么?”德夫林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睛,張口確認,“都要了?”

    溫苒苒爽快地點點頭:“我還有一事相求,你能不能幫我引薦引薦別的商隊,尤其是專賣海貨干貨的商隊。”

    “這事簡單。”德夫林很講義氣地重重頷首,“包在我身上!”

    燃眉之急已解,新的供貨商也有了眉目,溫苒苒拉著孫氏的手樂得合不攏嘴。

    孫氏被范清和壓了這么久,如今也總算是揚眉吐氣,覺得十分痛快:“范清和那孫子多行不義必自斃!”

    溫俊良更是樂得暢快,拉著弗雷澤直言今日定要不醉不歸!

    不遠處的傅清煦靜靜看著那眉眼盡是笑意的小娘子,恍然明白霍行所說之言。

    溫苒苒不是依附于人的鳥雀,她是能靠著自己的力量翱翔于天際的鷹。

    無需他人幫助,她自己便能解決所有問題。

    旁人亂幫上一通,只會折了她的羽翼,斷了她的本事。

    他不愿做那樣的人。

    店內交織著種種香氣,上到工藝繁復的佛跳墻,下到最普通的麻婆豆腐,就沒有不誘人的。

    一群金發碧眼,胡子拉碴的人齊齊咽咽口水。

    家鄉菜雖好,但跟煎炒烹炸、色香味俱全的中原菜卻是沒法比。

    溫苒苒見他們風塵仆仆,還未休整便來尋自己,想必定都是空著肚子的。又站著說了好一會兒話,估摸著早就餓壞了。

    “快隨我上去吃頓便飯,我這別的沒有,就是吃食多!”她笑瞇瞇地張羅大伙上去,又緊忙喚來伙計,“去安排桌席面,將咱們的招牌特色都上來。”

    “好嘞東家!”伙計腿腳麻利,見東家這般重視這伙外邦人,趕忙去后頭準備。

    溫苒苒正要跟著上去,不經意側眸一瞥瞥見了呆立在大堂的傅清煦。

    往日青竹般的男子此刻皺眉沉思,臉色也有些難看。

    傅清煦身后還立著個阿行,一張清冷面孔拉得老長,臉色更是難看。

    “這是怎么了……”溫苒苒滿臉茫然,下意識看向霍行,“你們吵架了?”

    “誰跟他吵?”

    “誰跟他吵?”

    兩人異口同聲,溫苒苒嚇了一跳。

    傅清煦看了眼霍行,幾步上前對溫苒苒行了個揖禮:“我……我聽聞你有難處,特意尋了些東西帶來,或許能幫上你一二……但現下應當是用不上了。”

    小廝們不忍心見自家小官人白費了一番心立,眼疾手快地開了箱子,一股濃郁的咸鮮味撲面而來。

    溫苒苒低眸一瞧,那箱子里裝的全是上好的花膠鮑參翅肚。她頓了頓,抬眸向傅清煦覺著有些為難。

    人情燙手,傅清煦從前已經幫了她許多,不好再欠個人情,不然以后想還都還不上。

    更何況眼下困境已解,更沒必要欠這個情了。

    可人家好不容易把東西送了回來,若是再讓他原封不動帶回去也實在有些難看。

    溫苒苒思量片刻,彎彎眼睛:“用得上用得上,我這正缺這些東西。只是無功不受祿,我不能白收,待會兒我讓伙計算算清楚把銀子給你,就當是我向你買的。”

    她說著,又笑瞇瞇補上幾句:“也難為傅小官人因著與我爹爹的同窗之誼這般關照我,不若留下吃頓便飯?”

    “我……”傅清煦聞言微頓,他想說自己不是因為同窗之誼才這般照顧她,也不希望她將賬算得清清楚楚唯恐欠了他什么。

    但是她一個小娘子支撐家業本就艱難,他不該為她徒增煩惱。

    能像如今這樣看她一日好過一日便已很好。

    思及此處,傅清煦笑道:“那就聽溫小娘子的安排。”

    “好嘞!”溫苒苒笑著,又張羅著給傅清煦置辦了桌席面,細細囑咐了要在精不在多。

    溫苒苒忙得團團轉,一家人都是滿面的喜氣。

    一晃到了晚間,溫苒苒正琢磨著這兩日要請家對門賣香料的趙掌柜來酒樓吃頓飯,也好商量商量麻辣燙的香料生意。

    “苒苒!”孫氏興高采烈地小跑著過來拉著她到角落里,左右張望片刻壓低了聲音,臉上都笑開了花,“范樓那頭又有七八個伙計悄悄給我送信來了,我打算再探查些時日,觀察觀察他們人品如何。總不好來一個收一個,來兩個收一雙,那要是碰上個心黑有算計的,咱們豈不是要吃虧?”

    溫苒苒聽了孫氏的話也不由得驚訝,她沒想到范樓竟如此留不住人,可見范清和平日里所作所為實在是不得人心。

    “三嬸嬸您自己看著辦就行。”她樂呵呵地拉著三嬸嬸的手,“您向來慧眼如炬,有您幫我把關,我也放心!”

    孫氏眼明心亮的,就是最佳HR!

    與熱鬧非凡的溫家酒樓不同,范樓已然比平日里冷清了許多。

    范清和立在窗邊,看著自己往日里格外瞧不上眼的人開的酒樓如此紅火,面色已是鐵青。

    “東家。”老管家小心開口,“酒樓的掌柜東家們要見您,商討下一步該如何應對。”

    范清和內心煩躁,收回目光揉了揉眉心。

    他隨著老管家下樓,從范樓隱蔽的后門出去上了輛不起眼的小轎。

    還未行幾步,小轎忽地停下。

    范清和聽著溫家酒樓方向的熱鬧吵嚷本就心煩不已,此刻更是覺得胸中一團火氣。

    他正欲發難,就見老管家掀開轎簾,渾濁的老眼閃著絲亮光:“東家您瞧瞧那是誰?”

    范清和強壓著怒氣,順著他眸光的方向看去,只見在行人來往如織的街市上,有個如月暉淵海般的男子與一眉骨突出,寬額低平的男人站在一處,瞧著很不尋常。

    “那不是與溫苒苒常在一處的嗎?好似喚作霍行?”

    老管家極快地點頭:“東家您再瞧瞧與他同行的那男子,瞧著面貌像是契丹人。”

    契丹?

    “你確定沒瞧錯?”

    “定是沒錯。”老管家極為肯定地道,“那契丹人前些陣子就住在咱們店里,聽著他說話口音再加上面貌特征,十之八Ⅰ九是契丹人。”

    范清和定定瞧著遠處的人微微瞇了瞇眸,眼底閃過絲興奮精光。

    “派人去盯著。”

    他若是有異心,那溫苒苒也定是跑不了!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通敵

    深秋之時,夜里涼風直往骨頭縫里鉆。

    齊衍立在棵枯黃了葉子的柳樹下,靜靜看著溫家酒樓的方向。

    溫苒苒這會應當正忙著數銀子。

    他想起那雙冒著閃閃金光的杏眸,自己也不自覺跟著翹起唇角。

    與她在一塊總是格外輕松愉悅,常常覺得這世上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只要能吃,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他還是頭回知曉人處于世間能如此自在。

    “阿衍真是長大了。”

    齊衍聞聲回神,見裕王在他身前站定行了一禮。

    “王叔不必多禮。”他斂了面上笑意,又是副往常的清冷模樣,面容眼眸沒有一絲多余的情緒。

    裕王起身,旋即滿面是笑地抬眼望向遠處燈火煌明之處。

    齊衍淡聲開口:“王叔找我所為何事?”

    裕王收回目光,唇角掛著淺淡弧度,眸中透著些許促狹笑意:“阿衍計謀已成,契丹如今再無余力來犯。”

    他說罷,也是不由得佩服這位太子殿下的謀略。

    契丹當初派人離間他與齊衍二人,齊衍并未上當且一直蟄伏在外,讓契丹再無從下手。而后等事件稍平息下來又派人到裕王府探底,前后足足花費了近一年的時間。

    齊衍自小性子沉穩,但他沒想到他竟如此能坐得住。

    當初契丹用計離間他們叔侄二人,那齊衍便以彼之道還之彼身,還契丹王與王儲一個離間計。

    齊衍那時派人說明了來意,他也覺得甚是有趣,叔侄二人一拍即合。由他來佯裝謀反聯絡契丹王,齊衍則是給契丹王儲三王子送了信。而后兩人取得契丹王與三王子的信任,在得到他二人的貼身信物之后又雙雙交換。

    他手握契丹王儲的佩刀,齊衍則有了契丹王的貼身玉牌。

    此后,他買通了契丹王的親信,將三王子的佩刀交給契丹王,言明三王子有謀逆之心,私下聯絡鄰國太子齊衍,以佩刀為信,意圖篡位。

    契丹王起初只是半信半疑,而后發現本應在邊關鎮守的三王子帶著親信隨從不知何時去了汴京,加之嚴刑拷打三王子部從,得知三王子確是與齊衍聯系密切,便不疑有他。遂下令誅殺三王子,連其府上部從親兵、姬妾兒女都不曾放過。

    齊衍這頭則是將契丹王的玉牌交給三王子,說是自己在裕王府的探子得到的消息,契丹王已知曉他們私下聯絡,認定了他居心不良,意欲謀逆,已罷黜他的王儲之位,改立六王子為王儲,要裕王幫忙除了那逆子,定要斬草除根。

    三王子自是也不信父王會聽信小人的讒言佞語,卻不料沒幾日便遭遇刺殺,為首的竟還是他父王親兵。若不是齊衍及時趕到,他定是兇多吉少。

    齊衍直言父子二人沒有解不開的誤會,不如當面陳情上表,契丹王會明白他一心

    為父謀劃。不僅如此,他還很是“好心”地借給三王子幾隊親兵護送他回契丹。

    等到了邊關,契丹王見到的是自己最心愛的兒子帶著別國兵隊來攻打契丹;三王子則是親眼看著自己一直敬重的父王親自帶兵來殺自己。

    自此父子二人徹底反目成仇,打了個你死我活,契丹已然元氣大傷,再掀不起什么風浪。

    裕王想到這仍是不禁感嘆,齊衍幾乎不費一兵一卒便重創契丹,這行事作風頗有先帝風范。

    先帝若是在天有靈,看見自己一手栽培的孫兒有如此才干,定是欣慰不已。

    齊衍看向裕王笑道:“還要多謝王叔。我已向父皇呈書上表,父皇定會重重封賞王叔。”

    裕王聞之擺擺手:“阿衍若是真想謝謝我這做王叔的,就求你向圣上求求情,讓我告假歇個三年五載的。”

    齊衍聽了微微挑起唇角,若是父皇聽得王叔要告假,定要拉著他的衣袖哭求,要他念及堂兄弟的情意,莫要丟下他不管。

    他想到此處,緩緩開口:“這恐怕不行。”

    裕王抬眸與齊衍對視一眼,悠悠慢慢地嘆口氣:“罷了罷了,現下是不能了。那待你繼位后,總能讓王叔歇歇吧?”

    “嗯……”齊衍笑道,“恐怕也不行。”

    裕王:“……”

    裕王走后已是深夜,遠處燈火仍舊晃得夜空一片光亮。

    一直立在后頭的衛策上前,抱拳行禮:“殿下,這些日子有人格外在意您的行蹤。”

    他眉頭微微皺緊,繼續道:“屬下探查了一番,是范樓東家,范清和。”

    齊衍頗為意外地抬眉:“從何時開始?”

    衛策仔細思量片刻,俯首稟告:“大約是從殿下與契丹三王子見最后一面的那晚之后開始。”

    齊衍聞言微一挑眉,眸光也變得凌厲。

    那范清和腹中打的什么主意,略略一想便知。

    與其等他發難,倒不如請君入甕。

    *

    范樓為著挽回名聲效仿溫苒苒上了道兩文錢的菜飯,飯菜都是無限續,且十分舍得下料,油水足得很。

    時候久了,先頭那些關于范樓的傳言都被拋之于腦后,再沒什么人提起,生意又好了起來。

    范清和聽著樓內源源不斷的歡聲笑語,輕蔑地提提唇角。

    人都是逐利的,給些甜頭好處便足以讓他們忘卻一切。

    溫苒苒的算盤打得再好,也算不盡人心。十來歲的小娘子罷了,還是嫩了些。

    即便她費盡心機地將他的伙計挖過去又能如何?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走了一個,他能招來十個八個,有什么好唬人的?

    真當他會懼怕這些無足輕重的小事?當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他輕笑幾聲,忽而聽見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范清和回頭看去,只見老管家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面上掛著幾分喜色:“溫小娘子身邊的那個霍行果真與契丹人勾結!”

    他行至范清和身旁,壓低聲音道:“咱們派去跟蹤霍行的小子有些功夫,隱至于暗處將他們的話聽來了幾分。他們約于今晚亥時一刻在溫家酒樓見面,那時溫家客人最多不易被人察覺。屆時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神不知鬼不覺。”

    范清和揚眉,輕輕嗤笑兩聲道:“人多好啊,當著大家伙兒的面,我要讓她辯無可辯。我看看還會不會有人幫他們說話。”

    “去京兆府尹余大人府上送個信,就說有人勾結契丹,意圖叛國。”

    秋夜里寒風瑟瑟,卻也吹不散溫家酒樓的熱火。

    此刻正是酒樓生意最繁忙之時,溫家人與伙計們皆是忙得團團轉,沒有片刻空閑。

    溫苒苒將新盛出來的拔絲白果遞給伙計,笑著囑咐:“送去給阿行桌上。”

    “好嘞東家,我這就去!”

    溫苒苒笑瞇瞇地琢磨著再給阿行添兩道愛吃的,少聽他提起有朋友。今日他請朋友來用飯,定要給他辦得妥帖。

    她正想著,忽地聽見外頭一陣喧囂雜亂,聽著好似還有鎧甲兵器碰撞之聲。

    溫苒苒剛欲出去看看,就見有名伙計慌慌張張地跑了來,大驚失色道:“東家!范老板帶了人來,說霍郎君通敵叛國,要將他下獄。還、還說您包庇敵國奸細,也要幫您一塊抓了去!”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太子殿下

    往日紅火熱鬧的溫家酒樓此刻前后圍滿了官兵,冷硬鎧甲映著月暉,縷縷寒光晃得人眼睛生疼。

    本應喧囂熱火的街市瓦子也猶如個被澆熄了的炭盆,再不見升平和樂的樂聲拍手聲叫賣聲……

    周圍行人滿面好奇地往里頭瞧,壓著聲音竊竊私語道:

    “這是怎么了?怎的把溫家酒樓給圍起來了?”

    “我也不大清楚,我方才就蹲這兒買碳火,溫家的小伙計見天冷還來給我送了碗熱湯。我還沒喝上幾口就見著范老板帶了官兵稀里嘩啦地闖了進去。”

    “是哪個范老板?”

    “還能是哪個范老板?自然是素來跟溫小娘子不對付的那個范樓的范老板唄!”

    “這又是出什么事了?那范老板好好的范樓不經管,非要日日跟溫小娘子作對,這是何苦來哉?”

    “要我說啊,這兩家打起來更好。他們掐得厲害,受實惠的可都是咱們這群老百姓。瞧瞧前段時日范樓出的那個兩文錢飯,做得那叫一個好!竟還有鹵肉雞腿呢!”

    “那還不是學人家溫小娘子的?溫小娘子那才是心系窮苦百姓,姓范的不過是為了挽回名聲這才紆尊降貴搞出這些動作來收買人心。”

    “就是就是!溫小娘子可不光是給便宜實惠的吃食,那店里專管送外食的漢子都是當初擴建東市的苦力工們。東市那頭的活干完了,這群人一時找不著活閑著,可都是溫小娘子給了他們安身立命的活計。那店里的伙計更是,大多都是苦出身。”

    “我娘家一個遠房表親就在溫家酒樓做活,從前都快揭不開鍋的人家,如今頓頓都能吃得起肉了!還成天地說東家寬厚仁義,不像別處的東家不把人當人看!”

    “溫小娘子這般實心實意的善良人可不多……也不知里頭到底怎么樣了。”

    “唉……圍了這么多官兵,恐怕是大事。”

    形形色色的路人爭先恐后地往里張望,有的憂心忡忡,默默為溫苒苒捏了把汗;有的滿面好奇只當是看個樂;有的則是幸災樂禍起來,盼著溫家

    酒樓倒了,他們好能從中分一杯羹。

    樓外陣陣騷動,樓內劍拔弩張。

    齊衍靜坐在一旁,眸光掃過地上的碗盤杯盞、珍饈佳釀,眼底閃過絲寒意。

    有官兵見這一家如此無禮,竟敢藐視朝廷命官,立即大聲斥道:“見了我家大人還不速速下跪行禮?”

    齊衍稍抬了抬眸,說話的人頓時縮了脖子矮上半截。

    溫逸良滿身文人傲骨,更是見不得女兒心血被如此糟蹋,向來溫和好脾氣的人當即冷了臉:“溫某上跪蒼天圣上、列祖列宗,下跪厚土父母,因何要向你家大人下跪?”

    他說罷,目光掠過同行而來的范清和更是鄙夷。

    身為男子,論年歲做苒苒父親都是綽綽有余,不思量著如何正經做生意,倒是滿門的歪心思算計苒苒,當真是愧對天地祖宗!

    溫正良與梁氏更是端出從前做伯爺、伯夫人的款兒來,通身的氣派壓得人不自覺后退幾步:“不知我們是何罪名,憑什么到此胡作非為。”

    范清和吹吹手上灰塵,提了提眼尾道:“就憑那霍行與契丹勾結,通敵叛國!你們溫家包庇奸細,理當同罪!”

    他身旁穿著官服的中年男人瞥了他一眼,緩緩搖了搖頭。

    到底是商戶出身,證據還未亮出來就這般急于將溫家按死,豈能服眾?

    幸虧范清和早前來報消息時,他又仔細探查一番,確認了那霍行與契丹有勾連這才帶人前來。

    否則憑范清和空口白牙說幾句,他還真不敢貿然前來抓人。

    他剛升來汴京不久,正愁沒有作為。若是此番能立功,于他官途也是大有益處……罷了罷了,看在范清和送消息的份上,還是再忍忍。

    話音一落,眾人都瞪圓了眼,不敢置信地對視幾眼,低聲私語起來:

    “通敵叛國?這怎么可能?”

    “那霍郎君神仙似的人物,怎會做這種事!溫小娘子也不像是包庇之人呀。”

    “霍郎君看面相就不是那等作奸犯科之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可是通敵大罪,若不是有證據,他們豈敢貿貿然上門來抓人?”

    “這還真不好說……溫小娘子的背景就擺在那,溫家與衛國公府可是實實在在的姻親。有這層關系在,誰敢得罪?”

    “要我說,八成是真的。”

    范清和聽著周圍議論,唇角笑容多了幾分得意。

    溫苒苒素來有個扶弱濟貧的好名聲,百姓們定是會替她說話,虧得他派了幾個攪渾水的。

    孫氏瞧了范清和兩眼,怒啐了一口:“放屁!你瞧著我們家生意熱鬧,眼紅又不是一日半日了。從前就使盡下作手段給我們家苒苒使絆子,眼見爭不過苒苒又當眾污蔑我們通敵、包庇。姓范的,你娘懷你的時候莫不是喝了餿水,竟生了你這么個一肚子壞水的爛貨!”

    溫俊良那更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擼了袖子指著范清和罵:“你個狗娘養的王八羔子,我家老祖宗可是開國功臣!牌位還在太廟呢!你敢說我們通敵叛國?放屁!”

    溫榮冷哼一聲:“三叔你跟他費這些話做什么?他有眼無珠沒見識,連太廟的門朝哪開都不知道。”

    他說著說著余光忽然掃過一旁坐得四平八穩的霍行,又看看坐在他對面那面貌確實跟契丹人有些相似的男子,腦子一根筋也不知怎么搭的,湊過去小聲道:“阿行,你沒通敵吧?”

    齊衍一愣,看著滿面探究的溫榮忍不住笑了一聲:“自是沒有。”

    “噢……”溫榮得到了答案,起身對著范清和又是一陣痛罵,“你個喪盡天良的老貨,難怪你生不出兒子,等你死了都沒有給你打幡摔碗的!”

    他聽見三嬸嬸打聽來的范清和膝下有女兒十來個,卻沒個兒子。他嘴上說著女兒乖巧,只喜歡女兒,可私底下卻是看了不少名醫,吃了不少藥。罵人就得戳在痛處,不然那還有什么勁?

    也多虧了他從前聽慣了母親罵人,那都是她私底下罵那些不對付的夫人們的話,他聽得多了便也學熟了,張口就能來上幾句。

    范清和聽了這話只覺得胸口一陣悶痛,氣得險些喘不上氣來。

    齊衍看著嘴巴一刻不停的溫榮,又是忍不住笑。

    苒苒這位堂兄除了在雕刻一事上有腦子,其它事上真是全無計量。

    他說不是,溫榮便立刻信了不疑有他。也是虧了他不是真的勾結契丹,通敵叛國。

    溫苒苒匆匆趕來,見那一片混亂不免立在當場。

    她看著酒盤杯盞被摔得一片狼藉,連堂中的樹都被人折了枝葉碾得稀爛。池水更是濺了滿地,她精心養著的鴨子們也都瑟瑟縮在一旁,光順的羽毛也是凌亂不已。

    自家客人們中那些有錢有權的倒是還站得住,那些平頭百姓們哪里見過這陣仗?都驚得面如菜色不敢作聲,膽小些的戰戰兢兢就要跪地磕頭。

    而那些官爺們則是各各挺著胸脯,趾高氣昂地站在那,面容神情透著傲慢,鼻子下巴翹上了天,渾不將人看在眼里。

    有的孩童見了害怕,“哇”的一聲哭鬧起來。立時就有配著刀的官爺指著那三四歲的小兒立起眼睛斥罵:“余大人在此,誰敢喧嘩造次。”

    孩童父母嚇得臉色蒼白,慌慌忙忙捂住孩子的嘴。

    那孩子憋紅了一張臉,嗚嗚咽咽的滿面驚恐,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再瞧瞧那為首之人,竟是充耳不聞,只是拍拍衣袍,當真是好大的官威。

    溫苒苒當即冷笑兩聲:“敢問來的是哪位大人?”

    為首的并未張口,他身后的手下倒是揚了首清清嗓子開了口,一副自豪模樣,仿佛當官的是他自己一般:“此乃京兆府尹余承知余大人!”

    京兆府尹?這派頭擺得倒是比王爺公爺還大!

    “原來是余大人,失敬。”溫苒苒嘴上說著失敬,但那雙晶亮杏眸中卻是不見恭敬。

    她定定瞧著那派頭十足的余承知,伸手指了指地面的碎杯殘椅:“還未定我的罪便砸東西,我這酒樓的損失可否算在你頭上?”

    余承知看著跟前眼明性穩的小娘子不禁有些意外。若是換旁的小娘子見了這陣仗,早就嚇得兩眼一閉暈死過去,焉還敢開口讓他賠銀子?

    到底不是普通的閨閣千金,能在短短時間拉著已然破敗的溫家東山再起,此等膽識不是常人所能比擬。

    余承知未說話,他身后的手下倒是瞪著眼睛急怒道:“你是什么身份,我們是什么身份,竟敢讓我們賠銀子?”

    “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溫苒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我皆是圣上子民,難不成你一身官服就比我這普通百姓高貴?就可以我為魚肉,任你宰割欺凌不成?”

    溫苒苒這話一出,周遭被官兵擠兌欺壓的客人路人們也是憤慨不已。

    “溫小娘子這話說得對,我朝以仁治天下,別說是圣上,就是那幾位王爺都是平和近人的,他們小小差役竟如此猖狂自大!”

    “可不是?頭些日子秦太傅到我店里買畫,說話語氣都如和風細雨,不見半點架子,他們倒是端起來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圣上來了!”

    “就是圣上來了也沒這樣大的架子!”

    那名官兵左右看看,被怒氣沖紅了臉,一邊大聲呵斥不許他們胡言亂語,一邊指著溫苒苒正欲開口,就見余承知抬了抬手。

    余承知將人攔下,再看向溫苒苒的目光多了幾分欣賞。

    這小娘子三言兩語便能轉移矛頭,挑起百姓對他們的不滿。她年僅十余歲就有此等心計,實在是難得。

    可惜是個女兒身,不然入朝堂做個言官定是大有作為。

    范清和看著溫苒苒笑道:“溫小娘子莫再顧左右而言他,余大人帶人前來是為了抓人,難免有所折損,你也該體諒體諒,畢竟這都是為了朝廷邊疆的安寧。”

    “噢……是嗎?”溫苒苒提起唇角,轉眸看向范清和,目光掠過后頭立著的官兵們,“那我的鴨子也通敵了?你們抓它們作甚?”

    范清和一怔,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聽見后頭不知誰不自覺開了口:“這、這自然是沒有。”

    這話一出,余承知聽了都直搖頭。

    溫苒苒冷眸冷聲:“你們既穿了身官袍,就得以守護百姓安居樂業為己任,怎可在還未定罪之時便肆無忌憚地砸毀百姓東西?我看你們素日里是欺壓百姓霸道慣了。”

    她挺直了腰板,眸光堅定:“今日就是圣上親臨,壞了我的東西也得照價賠償,難不成你們比圣上還金貴不可!”

    人群中早有不滿之人,也紛紛開口應和:

    “就是,身為父母官,什么話都還未問過就砸人東西。”

    “還不是看人家小娘子一個好欺負?”

    “再瞧瞧那范清和小人得志的樣子,官商相護,沒一個好東西!”

    有些干瘦的窮苦百姓看著那滿地白花花的米飯面食、肘子鹵肉、鮑參翅肚,又是跺腳又是攤手,止不住地哀嘆惋惜:“可惜了這許多糧食誒!莊稼人辛苦一年才有這些米面,竟都糟蹋了!”

    有膽子稍大些的,偷偷撿了完整干凈些的肘子燒雞兜在衣擺里頭。

    面對一屋子人群起指責,官兵們心里頭都燒著股無名怒火。他們頤指氣使慣了,從來都是威風凜凜的,無論走到哪,那人們都是恭恭敬敬的,想要什么便有人立刻奉上,何曾受過這窩囊氣?

    有那年紀小沉不住氣的見著有人小動作連連,偷著撿東西藏,當即就抬腳踹了過去:“混賬東西!”

    偷著撿吃食的人猝不及防被踢翻在地,臉色登時就白了幾分。懷里揣著的點心熏雞等物也洋洋灑灑落了一地,摔了個破爛。

    溫苒苒面色一變,立時上前查看一番。

    范清和掃了兩眼,滿面鄙夷:這等窮酸小民就是如此,總是不分場合做事,如今可好,受苦的還是他自己。

    周遭之人頓了頓,旋即吵嚷著鬧了起來,直將樓頂都震得抖了三抖:

    “你踢打他作甚!”

    “一個半大孩子懂什么?不過是見滿地吃食浪費,撿回去吃又沒犯什么事!”

    “當官的平白無故就打人,天理王法在你眼里算個什么東西!”

    “唉……民不與官斗,還是少說幾句罷!”

    “我偏要說!不僅要說,還要讓我爹爹明日上朝同圣上說!”

    那稚聲稚氣的小童身旁的長袍男人滿眼怒火:“余大人,你我本是同僚,但你這做派實是令百官蒙羞!”

    他說著,拱手朝著皇城方向遙遙一拜:“我明日上朝,定要將今日之事如實上奏!”

    余承知心中一慌,面上卻是不顯,抬手喚了人來將方才打人的官兵押了出去,旋即對著那長袍男子抱拳施禮:“這位同僚,這都是底下人不懂事,我已處置了。”

    有幾位平素里吃齋念佛的夫人娘子們都是不忍直視,紛紛搖頭:“嘖嘖,瞧著可憐見兒的……”

    “快去把那孩子扶起來瞧瞧,再讓人好

    生送回家去。”

    “還是得送去醫館請大夫瞧瞧,那一腳踢得著實不輕。”

    說著,立即有仆婦隨從上前把人扶起來要送出去瞧大夫。

    圍著的官兵見此伸手要攔,卻被那壯實婦人一擋,下一刻就見她開口呵斥:“我乃忠勇侯府仆婦,聽命于侯爺侯夫人,你有幾個膽子敢攔我?”

    官兵們面面相覷,聽見這是忠勇侯府的人,滿身冷硬盔甲都軟和了幾分。又見余大人并未開口阻止,皆是陪著笑放行。

    那仆婦白了他們一眼,嘟嘟囔囔地罵了幾句:“見人下菜碟的狗東西,只會欺負小老百姓們!”

    外頭圍著的路人見里頭抬出來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平頭百姓,紛紛炸了鍋。有那好奇的,拉著從里頭出來的小廝長隨們打聽:“這是怎么回事?怎么抬出來個半大小子?”

    “官兵打人唄!”有個小廝撇撇嘴,連比帶劃地將里頭的情形同大伙講了一遍,“……咱就是說,無論霍郎君與溫家有沒有罪,那也不能拿老百姓出氣不是?”

    外頭圍著的大多是小商小販、亦或是尋常路人,聽見這么一檔子事紛紛叫罵起來。

    “呸!什么東西!”

    “就你們也配穿一身官服?快快脫了回家種田去罷!”

    “得了吧!就他們能種得明白?可惜了那片地!”

    圍在外頭的官兵們挨著罵,再不敢伸手,生怕挑起這群百姓們的怒火被他們打個半死。

    溫苒苒見那少年被人送了出去也算松了口氣,站起身來定定盯著范清和。

    范清和正要開口,就被余承知攔下。

    余承知指著霍行與他對面那寬額高顴骨的男人:“溫小娘子說旁的也是無用,我已探查許久,你家親眷與契丹人勾結乃是鐵證,他們今晚交易已是被我抓個正著,辯無可辯。至于你,有沒有包庇之罪還有待查證,我也得一并帶走。”

    齊衍聞言輕笑幾聲:“我若真與契丹人共商叛國大事,也應是尋一隱秘安靜之處,為何要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商議?稍不留神便會被人察覺,豈不是得不償失?你以為旁人都是如你這般的蠢材不成?”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三歲孩童都知曉的道理你會不知?來人!把他二人都扣起來!”

    余承知語氣緩慢,溫家人個個急成了點了火的炮仗,立時竄了起來護在溫苒苒身前。

    溫逸良肅著張面孔,氣得臉色鐵青:“余大人所說兩個孩子通敵、包庇,可有人證物證?”

    溫正良大袖一甩,義正辭嚴道:“憑你一面之詞就斷定他二人有罪,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你今日若膽敢帶我家侄女走,我就立即敲登聞鼓,讓圣上親自來裁決!”

    梁氏哼笑兩聲,眼中夾雜著幾分不屑:“過去連我溫家的門都不配登的芝麻小官,憑你也敢拿我們溫家的姑娘?我今日算是開了眼了!”

    溫俊良那驢脾氣上來,可不管面前的是余大人還是什么大人,擼起袖子就要上前干:“你算個什么東西?阿行你帶就帶了,但要想帶走我家三丫頭可是沒門!除非我死了!”

    齊衍:“???”

    溫苒苒:阿這……對阿行就有點不太禮貌了叭。

    溫榮與孫氏死死拉著溫俊良,唯恐那群豬狗不如的官兵發了性兒傷了他。

    孫氏一邊拉著溫俊良一邊與余承知辯解,其間還不忘回頭與溫苒苒悄聲道:“苒苒別怕,方才我見事態不對,已派了個機靈的伙計去衛國公府找你二姐姐去了,估摸著一會兒便能來了。苒苒放心,我們定不會讓他們把你帶走!”

    溫苒苒怔怔看著擋在自己身前跳腳護短的爹爹伯伯叔叔、伯娘嬸嬸哥哥們,忍不住紅了眼睛。

    真沒白疼他們,有事是真上啊嗚嗚嗚!

    “大膽!”余承知忍無可忍,拔高聲音怒喝道,“我乃朝廷命官,豈容爾等在我面前放肆!先前是看在衛國公的面子上才一再忍讓,不想竟縱得你們如此無禮猖狂!”

    “來人!將霍行帶走!至于溫三娘子……”余承知看了看面前這群及其護短的溫家人們,思量片刻終是退了半步,“將溫三娘子暫時押于溫家酒樓,待事情未查清之前,不得開門!”

    有這群行徑乖張的溫家人在,今日若是執意將溫苒苒帶走勢必不能成行,還是先帶走主犯要緊。

    “是,大人!”

    范清和低眸笑笑,那霍行的通敵之罪已是板上釘釘,即便今日未能將溫苒苒帶走她也跑不了,也不急于這一時。

    官兵們帶著佩刀上前來,鐵甲摩擦出“噌噌”脆響。

    齊衍拍拍衣擺處并不存在的褶皺,見時辰差不多了淡淡然起身,還未開口說話便見有道青蔥顏色閃至他身前,背影語氣極其堅定:“我相信霍行并非是通敵叛國的小人,余大人今日要想將他帶走,必得拿出他通敵的罪證,否則我定不讓你如意!”

    溫苒苒直視那群帶刀官兵,秀美面容上不見絲毫畏懼。

    她與霍行幾乎朝夕相處,他是個什么人品她最是清楚。他平日里聽得大伯父與爹爹談及朝政之事,偶爾也會說上幾句,對于天下人皆知能力平庸的圣上,阿行的言談間也頗有維護之意。

    雖然那神情語氣有些像護崽的母雞……但他斷不是那等通敵叛國之人。

    更何況范清和此番就是奔著她來的,即便是有所謂的證據也八成是偽證污蔑。若是任由著他把阿行拉下水,那溫家人也一個都跑不了。

    齊衍怔愣地注視著將自己護在身后,昂首挺背、獨自一人面對眾多官兵的小娘子,凌厲冷眸忽然變得柔和。

    她甚至未開口問他一句,便如此堅定地相信他擋在他身前。

    能遇見苒苒,他何其有幸。

    范清和聽見溫苒苒的話不由得輕笑幾聲:“溫小娘子,這可是通敵叛國的大罪,你拿什么打打保票?”

    “拿我全部身家!”溫苒苒一字一句,氣如千鈞。

    她直視范清和那雙滿是精光的眼睛,一步都不肯退。

    氣氛都烘托到這了,不這么說一句好像有點過不去……

    溫家人齊刷刷回頭,愣了片刻也紛紛站至溫苒苒身前。

    溫俊良不情不愿地也跟著站在霍行身前:不是……玩真的啊!

    齊衍看著他身前的溫家人,垂眸之時只感覺眼中有些許溫暖的酸澀之感。

    他們從不清楚他的底線,在他們眼中他就是個在街上撿回去的來歷不明之人,竟也會冒著抄家滅族的風險護著他……

    溫家人齊心協力的場面令不少人為之動容,有些過往受過溫家恩惠之人也都齊刷刷站了出來,將溫家人護在后頭。

    最先沖上前去的便是月生與溫家的伙計們,而后跟著那些常來吃兩文錢打鹵面的窮困百姓們,外頭候著送外食的漢子們也沖開官兵圍鎖,紛紛跑了進來。

    百姓們魚貫而入,余承知與范清和俱是心神一震。

    “滿汴京城去瞧瞧,有一家算一家,誰家東家有我們東家心善!我們跟了東家這么久,無論我們犯什么錯都沒見她大聲說過話。我們東家若是有罪,那全汴京就沒有一個干凈人!”

    “就是!我們東家天冷了送熱湯、天熱了送冰飲,那些窮困吃不起飯的人誰沒在我們這吃過面?東家有時見著老弱連銀子都不收……你們竟然說這樣的好人有罪?我呸!”

    “溫小娘子名聲在外,汴京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那霍郎君也是個仁善人,我先前在東市做活常去溫家食店,霍郎君每回都將飯打得滿滿的,從不叫我們餓著。”

    “憑良心講,那盛暑天里光是站著不動都覺得心焦煩躁,可是霍郎君卻從沒有半點不耐。問他做什么都耐心得很,還幫著我帶娃娃呢!”

    “我們做了一天的活,身上臟污不堪,可霍郎君卻從不嫌棄我們。若是換了某些大酒樓的老板,見了我們怕不是掩著鼻子過?”

    “就這樣心系我們窮苦人的人怎么會賣國?”

    “就是!說你通敵賣國倒是可信多了!”

    大伙越說越激動,也顧不上官民有別:“姓余的!我看是你與那姓范的官商勾結,收了他的銀子要將我們東家弄垮!”

    “姓范的你居心叵測!”

    “今晚我們就在這看著!看看誰敢將溫小娘子和霍郎君帶走!”

    齊衍靜靜看著聚在他身前的百姓們,眸光微微閃動。

    溫苒苒瞧著面前情景一樂,感動之余不禁開始有些懷疑,若是她開口想登基做女帝,這群老百姓們也會替她沖在前頭。

    余承知雖對溫苒苒的好名聲早有耳聞,但卻沒想到她竟如此受百姓愛重。他今日若強行將霍行帶走再封了店,這群百姓定會憤起而攻之。

    倒是有些棘手。

    余承知忖度片刻,偏頭對著自己身側的親信道:“再去調派些人馬過來。”

    拋開旁的不論,通敵叛國可是大事。若是處理不妥當,一不留神就會傷及邊關朝廷。

    人,他定是要帶走。

    正當膠著之時,忽又有群官兵闖進,對著余承知俯首行禮:“屬下來遲,請大人恕罪!”

    余承知略一點頭,指著霍行道:“去將那勾結契丹的罪人抓起來!”他說罷,看看周圍之人又皺著眉頭補上一句,“莫要傷百姓一分一毫。”

    “是!”

    余承知一聲令下,酒樓內立時亂成一團。

    百姓們擋在前頭,齊衍與溫家眾人則是牢牢護住溫苒苒。

    溫俊良捶著官兵的頭,還不忘回頭看了看。他見霍行拉著他家滿身力氣賽過項羽典韋的三丫頭不禁嘖了兩聲朝他喊了一句:“把三丫頭撒開,她一人能打仨!”

    正被阿行護在懷里忍不住臉紅的溫苒苒:“???”

    眼瞧著已糾纏近一刻鐘的時辰仍是毫無進展,余承知不禁搖頭嘆氣。

    這群百姓當真是礙事,偏還有這么多雙眼睛盯著無法向從前那般無所顧忌,當真是難辦。

    范清和見狀低聲道:“大人,捉拿罪犯要緊。否則走漏了風聲,恐契丹對咱們不利。”

    余承知冷眼看向范清和,雖是心知肚明他目的不純,但他所說之言正是他心中所想。

    他負手沉思片刻,終是開了口:“捉拿嫌犯要緊,有膽敢阻攔著以同罪論處!”

    民之所向不可逆,百姓聽得如此命令更是激憤,毫不退讓。但官兵們沒了顧忌約束,當即下手捆了一片。

    溫苒苒看著眾人為了她倒得倒、傷得傷,只覺得耳邊一片嗡鳴聲。她隨手抄起桌子上的盤碟往那群官兵面門上砸去,糊了他滿頭滿臉的湯汁。

    呸!可是讓他嘗著味了,只可惜了我的醬肘子!

    正當溫苒苒身前之人越來越少時,忽有道嬌嬌女聲傳來:“放肆!誰敢帶走我家三妹妹!”

    撕打成一片的人聞聲一頓,齊齊回頭看去。

    只見有名身著華貴衣裙的女子疾步趕來,身后還跟著一雙滿身肅殺威嚴的老者與一名看不清面上神情的年輕郎君,一家四口通身的尊貴氣派,逼得官兵一退。

    “二姐姐!”溫苒苒見著溫茹茹眼前一亮,總算是能松了口氣。

    溫俊良見了女兒立即甩開被自己打得半死的官兵,抹著眼淚哭訴:“茹茹!他們想殺了爹爹啊嗚嗚嗚嗚!”

    孫氏喘勻了氣,死死瞪著溫俊良:“親家都在,你鬼哭狼嚎地給誰看?”

    她邊說邊圍著他上下左右查看了一圈,見他油皮兒都沒破一點更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溫茹茹趕忙上前去護著自家人,容晏怕有些官兵不識相傷了茹茹又追上去護著她。

    范清和暗道不好,趕忙看向余承知。

    余承知見了衛國公與國夫人,一改冷硬態度,躬身行禮:“竟驚得您二位前來,不過……”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兩位尊貴非凡的老者忽然變了面色匆匆朝著溫家人走去,最終在那霍行跟前站定,低下身子欲行跪拜大禮:“臣、臣婦拜見太子殿下!”

    齊衍伸手虛扶了一把:“國公國夫人不必行此大禮。”

    范清和:“?”

    余承知:“??”

    官兵百姓們:“???”

    溫苒苒:“蛤?”

    她瞪大眸子看向身旁阿行,恰對上他投下來的目光。

    不er……太子殿下?尊嘟假嘟啊!

    溫苒苒正滿腹懷疑時,就見跟前如山巔冰雪般的男子朝自己微微點點頭。

    不是……你還真是啊!!!

    那我這些年把你當牛馬使,日日讓你幫我干活算什么啊!算九族消消樂嘛!

    溫苒苒臉色變了又變,恍惚又記起自己在頒布酒水新政時還吐槽過太子……

    救命!當著他本人的面蛐蛐他算怎么回事啊!

    齊衍低眸望著她面色轉了十幾道顏色,不忍翹翹唇角,隨后悄悄捏捏她的掌心。

    溫家人更是面面相覷,震得怔在當場,好一會兒都反應不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

    阿行居然是太子殿下?!

    容晏茫茫然地看向祖父祖母,見他們朝自己輕輕點了下頭,懸著的心終于死了。

    他何德何能讓太子殿下為他倒茶上菜啊!

    溫正良與溫逸良百思不得其解,帶著滿肚子困惑面帶詢問地看向衛國公夫婦:“阿行他……真的是太子殿下?”

    不是為了脫罪隨便胡謅的?

    可瞧著衛國公夫婦二人那般嚴肅恭敬的模樣又不像是假的……

    衛國公點頭:“千真萬確。”

    “殿下深居簡出,便是我們夫婦兩個也只見過幾面而已,不怪你們不認得。”國夫人說著,聽溫逸良喚著“阿行”又恍惚記起一事來,“原來親家往日說的霍行霍郎君便是殿下!”

    眾人聞之思及以往,恍然驚覺但凡是衛國公夫婦與縣主等人在時,就瞧不見霍行人影,原來是他為了隱瞞身份刻意避開……

    衛國公看向齊衍恭敬地拱拱手:“不知殿下怎會在溫家?為何又在此處?那契丹又是怎么回事?”

    他說罷,撩起衣擺跪地叩首錚錚道:“臣向殿下請命。若是那契丹再犯我朝,還請殿下不要顧忌臣年邁,臣愿再為國批甲出征!”

    “臣不破契丹,誓不還朝!”

    短短一句話,震得當場之人都為老國公的忠心紅了眼睛。

    齊衍伸手,穩穩托住衛國公蒼老的大手將人扶起:“契丹已不成氣候,國公不必

    擔憂。您應在京中安享晚年才是。”

    “契丹已不成氣候?”衛國公不明所以,開口問道,“殿下這話是何意?”

    齊衍聲音緩緩:“此事說來話長,我日后再向國公解釋。”

    溫俊良回頭瞧瞧親家們,又看看一派清冷尊貴的霍行,只覺得腦子有些轉不過來,神情也有些古怪。

    那個砍柴砍不好、竹桶不會劈、燒火能點了廚房的人真的是當今太子?

    孫氏定睛瞧了齊衍半晌,忽地一拍手:“我當初就說阿行……不對,是太子殿下。我當初就說殿下有些面善,好像是在哪見過,如今可算是想起來了!殿下相貌五官與皇后娘娘極為相似!”

    “您還化名為霍行……那不正是娘娘母家姓氏嘛!”

    聽得孫氏如此說,在場見過當今霍皇后之人紛紛看向齊衍,也是越瞧越像。

    齊衍看向孫氏笑道:“三嬸嬸目光如炬,我確是肖似母后多些。”

    孫氏聽他還是如從前那般喚自己為三嬸嬸,樂得合不攏嘴:“哪敢擔殿下一聲嬸嬸?”

    范清和起先畏懼不已,但轉念思及自己親眼看見他與契丹人往來甚多,不禁微瞇了瞇眸,目光從衛國公一家身上掠過。

    莫不是他們為了幫親家脫罪想出來的緩兵之計?

    他看向余承知壓低聲音道:“余大人您怎么瞧?”

    余承知挑眉睨了他兩眼:“我怎么瞧?我才升來汴京不久,怎么識得太子殿下?”

    衛國公滿門忠臣,豈會因為姻親而謊稱一個通敵罪人為太子?這可是滅族大罪!

    可若真如衛國公所言,他真的是太子殿下,那他為何與契丹人聯系密切?

    他滿腹疑惑不欲再趟渾水,現下情況不明,還是靜觀其變得好。

    范清和見余承知撂了挑子,不禁踉蹌幾步。他辛苦謀劃這么久就是為了扳倒溫苒苒,此刻機會絕佳怎能錯過?

    他若真的就此罷手,灰頭土臉地回去,那范樓怎還有立足之地?

    此番不能成事,他定當一敗涂地,還不如豁出去拼上一把。

    范清和思畢,當下也不管余承知的微妙態度,對著衛國公道:“國公爺,我知曉您與溫家乃是姻親,可也不能念著親戚情誼便包庇通敵罪人吧?”

    聽得范清和如此說話,國夫人臉色鐵青,立即怒道:“我衛國公府滿門功勛,兒郎都埋在了戰場上,便是先帝都不曾質疑過我們的忠心,你此番言論將我那些為國捐軀死在沙場之上的兒孫們置于何地?將那些為國征戰四方的忠臣良將置于何地!”

    衛國公冷笑,胡子都跟著抖了兩下:“太子殿下在此,豈容你胡言亂語!來人,將這大不敬之人拖出去!”

    他話音一落,外頭立時就有人邁了進來。

    一眾持著兵器的隨從府兵踏著鐵步而來,后頭還跟了幾個穿著打扮甚是貴氣之人,只是影影綽綽瞧不太真切。

    只見那滿身華服的中年男人挽著身旁華美的婦人,看著前頭圍得水泄不通的官兵們滿面茫然:“靖舒啊,這是怎么了?皇兒說的是這沒錯吧?”

    霍皇后望向里頭緩緩搖頭:“應當就是這,只是怎會有這么多官兵?”

    衛國公手下人上前捉拿范清和,剛一散開,衛國公就見著穿著便衣的帝后攜手緩步前來。

    官身貴胄們一驚,當即跪了一地。

    溫苒苒看著忽然比自己矮了一截的溫家人滿臉茫然。

    啊?這又是怎么了?!

    溫逸良見身邊空蕩蕩的嚇了一跳,抬頭就見自家女兒呆愣地立在那,趕忙拉著她跪下。

    溫苒苒正要跟著跪,卻覺得手臂上忽傳來股力道,又被人拉著扶起。

    她抬眸看過去,就見那位一直給自己當牛馬的太子殿下朝她搖搖頭。

    溫苒苒頓住,滿腦袋問號。

    救命!聽誰的啊!

    “快將這群擅闖重地的閑雜人等打出去!”范清和見人越來越多,拉著余承知帶來的官兵急得再不見往日里從容傲氣的模樣,“還有那通敵叛國的罪人,一并抓起來!”

    背對著酒樓門口的余承知和官兵們對著跪了一片的人發懵,無人在意范清和。

    “哦?想不到今晚竟如此熱鬧。”齊長青看看周遭神色各異之人不禁挑眉,“還有通敵叛國的?”

    這不是趕巧兒了嘛!待他抓個人,在兒子心儀的小娘子面前露上一手,也好長長臉!

    余承知聽見這略帶威儀的聲音有些耳熟不禁回頭看去,卻不料這一眼驚得他出了身冷汗。

    齊長青左右瞧瞧,開口問道:“罪人何在啊?”

    范清和被這滿面尊貴威嚴的男人震得一愣,不由自主地指了指那霍行的方向:“就是他……”

    余承知已然反應過來,趕忙跪下磕頭:“臣余承知不知圣上在此,驚擾了圣駕,還請圣上責罰!”

    圣、圣上?!

    連余承知都這般誠惶誠恐,想必真的是圣上。

    范清和呆愣愣地看看周遭俯首跪地之人,想起自己方才還要趕人出去,頓時駭得癱軟在地動彈不得,僅一只胳膊還**地指著霍行收不回來。

    齊長青順著他的指尖看去,待看見自己心心念念的皇兒時當即勃然大怒:“大膽!竟敢污蔑當朝太子通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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