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活該
隨著咔噠一聲脆響,慘叫聲隨之而起。
孟竹一把捏碎了那人的腿骨。
他身旁的幾人立刻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仙師大人……不知我們做錯了什么?”
孟竹對他們的態度一向是放任的,甚至是置之不理的,就算他們在仙師府中,也頂多像是一個自由來去的住處,她從來不管他們在打聽什么,說什么,做什么,更不會像今日這般動手。
仙師一向是寬容溫和的,不過是說了兩句諢話而已,何至于此?
“做錯了什么?”孟竹收回手看著地上的一群人,覺得自己簡直是多余分給他們一點耐心。
為首的那人額頭痛得冷汗直冒,他心里清楚方才自己說了什么,一時也不敢吭聲。
她視線掃過眾人,似笑非笑的:“成天惦記著榻上那點事兒,嘴巴里也臭不可聞,看來我確實平常對你們太好了。”
說罷,孟竹兩指并攏,一陣風似的點過幾人的眉心。
他們慢慢站起身,面容呆滯地一個接一個往后走,消失在庭院的盡頭。
只有那個被孟竹捏碎了腿骨的人還伏在地面上發抖,孟竹蹲下身,從他腰間抽出了一塊腰牌,果然是御前的人。
孟竹捏著那塊腰牌把玩了一下,又重新給他塞了回去,“難為你們這些人了,大好的前途沒了,跑來我這小小的仙師府,成天惦記著那些破事。”
“你們每天給他提供什么消息?”
那人沒說話,始終咬著牙沉默著。
“不管是什么,從今天起,都結束了。”孟竹拍了拍他的臉,“回去告訴你的主子,帶著他的人,全都滾出仙師府。”
孟竹叫來人,把那人拎著直接扔出了大門。
喧鬧的大街上,人來人往。
幾個神情呆滯的人走著走著,到了人群中便開始寬衣解帶,脫得一件不剩。
周圍的人像彈射一樣蹦開。
“天吶——”
“他們這是做什么!!”
他們臉上帶著傻笑,形如癡呆,慢吞吞地走在大街上,路過的人都退避三舍,生怕碰到,捂著眼睛指指點點。
“報官吧!”
“……”
從庭院里回去以后,施允再沒有開口說過話。
無論孟竹在他耳邊說什么,他始終垂著眼,看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孟竹離開以后,門被輕輕合上,施允才動了動手指,視線透過窗戶看向那逐漸遠去的背影。
他想,或許他們說得沒錯。
他自小便聽慣了那些難聽的字眼,應當不痛不癢才對。
可今日,卻令他覺得格外恥辱。
格外窩囊。
施允的視線移到地面上放著的炭盆上,明明是春日呢,怎么還燒得這樣暖。
像是怕他受寒似的。
他想起早上孟竹對他說的那番話。
心上人?
施允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什么樣的女人會喜歡這樣的心上人?
謊話連篇,口蜜腹劍。
罷了,且看看她要如何在自己面前演戲,又想在他身上耍什么陰謀詭計吧。
施允拿著拐杖想要站起來,他如今的腿已經有了些力氣,可起身還是比較困難,廢了好一番功夫,渾身都被汗打濕了,他才顫顫巍巍地站到了地面上。
他咬著牙往前走,剛走了幾步,腿便一軟,整個人猛地跌倒在炭盆旁,一瞬間火星四溢。
孟竹推門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施允跌在炭盆旁,手上還壓著塊炭,滿屋子都是炭火被打翻的煙塵味。
她面色倏地一變,把施允整個人拎了起來丟在一旁的軟榻上。
孟竹的力氣很大,他的肩膀撞上一旁的小桌時,施允忍不住悶哼一聲,還沒搞清楚狀況,又被孟竹按著胸口壓了上來。
因為距離太近,呼吸交錯間,那股力道迫使他的脖頸被迫后仰著看向孟竹,對上她的視線。
他看見孟竹的唇抿得發白,像是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顫抖的手指。
“干什么……”
孟竹的手指冰涼,按上了他的脖頸。
她的臉靠得很近,用一種很緩慢的聲調逼問他:“你這么想死嗎?”
“不用這么麻煩,如果你真的不想活了,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也許她一用力,順著這里按下去就能捏斷他的喉骨,讓他死得悄無聲息。
可施允盯著那雙眼睛,卻并沒看到熟悉的殺意,只覺得那灼熱的呼吸挨得越來越近,讓他的思維都空白了片刻。
孟竹感覺到指下按著的喉結處滾動了一下,他似乎有些難耐地偏過頭,不再與她對視。
“看著我。”
孟竹的手往上,捏著施允的下頜硬生生地把他的視線轉過來。
“說話。”
施允被迫看著那雙眼睛,心跳一聲比一聲劇烈。
“……與你何干。”
孟竹立刻反問他:“與我何干?”
她的手指從下頜往上,一寸寸攀上他的臉頰,眉眼,停留在柔軟的額發上,然后伸手撥弄了一下,“我費盡心思一點點把你養回來,可不是看你變成這個樣子的。”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施允伸手按著孟竹的肩膀把她推開,深吸一口氣道:“離我遠點。”
孟竹收回手,從施允身上離開,雙手環胸站在他面前。
“好,那你要自暴自棄到什么時候?”
“有人侮辱你,傷害你,你想的竟然是自殺?”孟竹臉上帶著森森的冷笑,“你可真是圣人。”
“我看你的理想是做個普度眾生的菩薩吧。”
施允皺了皺眉,有些遲疑道:“什么?”
看見施允那有些蒼白虛弱的臉,孟竹冷笑連連,語氣也重了幾分:“為什么不好好活下去,然后報復回去。難道不應該打斷他們的腿,割了他們的舌頭,叫他們也嘗嘗這痛苦的滋味嗎?”
“問你話你又不說,整天悶得像個木頭,嘴里蹦不出兩個屁來。”真是越說越來氣,孟竹偏過頭低聲罵了一句,“我早晚把這些畜生一個個搜羅起來全抓去喂狗。”
打斷了那雙腿的,生剝了他靈骨的,在她不知道的那段時光里,所有的債,她會一筆筆討回來。
孟竹氣得不輕,恨不能立即把人找出來塞進麻袋里暴揍一頓。
更氣的是,施允這副輕飄飄的,半死不活的態度。
孟竹很少一次性說這么多話,怒火讓她的眼睛亮得驚人,嘴里說出來的話也堪稱惡毒。
她面無表情地瞪著施允,然后,看見他嘴角一點點往上翹,伸手抵著唇,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哈……”
他越笑越大聲,兩扇長長的眼睫彎起來,像月牙似的,連眼尾都笑得沁出些淚花。
這一笑,讓孟竹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自己戳中了他哪個奇怪的笑點。
可她好久都沒見過笑得這樣開心的施允了。
這樣松弛自在的模樣,好像穿過漫長的時光,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某個春日,看到坐在窗前的那個少年。
他一手按在小桌上,笑得忍不住拍了兩下,又猛地抽回手,倒吸了口氣。
笑聲戛然而止。
孟竹俯身,拉著他的手看了下,是方才炭火燙傷的地方,手心已經爛了一塊兒。
她拉著施允的那只手,另一只手心蓋上去,再挪開時,那塊傷口已經恢復如初。
“活該。”說著,她用力拍了下施允的手心。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她的動作做起來無比親呢自在,好像同他很熟似的。
施允收回手,看著被拍紅的那塊皮膚,看著孟竹道:“你好像誤會了,我方才并沒有要尋死的打算。”
“那方才……”
“就是想站起來走走,不小心摔倒了而已,誰知道你一沖進來就……”
施允的話沒說完,只盯著她看。
“哦。”
孟竹面無表情道:“嫌我多管閑事了?”
施允沒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轉了話題開口,“我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
“為什么幫我?”
他的身子往后靠了靠,點了點自己的腿,坦然地看著孟竹:“如你所見,我一無所有,以后也許不了你任何好處。”
施允這樣的語氣,她不喜歡。
像是把自己視作一個物件一般來衡量價值。
沒聽見孟竹的回答,施允又道:“如果你想替南國探聽寧國皇室的消息,我看也大可不必,因為對于司徒氏而言,我不過是一枚廢子,毫無價值可言。”
孟竹在施允的身旁坐下來,手放在他的膝上,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僵硬了一瞬。
“放松。”
她掌心浮現熟悉的靈流,繼續為他療傷,他現在的身體太虛了,根本受不了大量的靈力灌入,只能每天一點點等他好起來。
“我要是想從你身上知道什么消息,大可把你關進牢里,用刑便是了,何需這么麻煩。”孟竹抬起眼,看著施允,“你明明知道,我說的都是實話,你也明白,你根本沒什么好同我交易的。”
“我對自己喜歡的人好,有什么問題嗎?”
施允對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心口猛地一跳。
他便過頭,視線看向一旁,冷冷道:“少來這套,我可不像你那些面首,隨隨便便花言巧語就能騙到手。”
說到這,施允想起今日碰到的那一群人,倒是確實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好皮相,風格各異,看來她的品味確實多變,怕是一天換一個,還能不重樣呢。
呵,施允在心中冷笑,不過是一群以色侍人的男人,何等輕浮浪蕩。
他自然不可能與這些出賣色相的人相提并論。
可他話音剛落,便看見孟竹的手伸過來,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指。
結著一層薄繭的指腹摩擦著他的指尖,帶來些許灼熱柔軟的溫度。
孟竹淡笑著,像是有些無奈地嘆口氣。
“那你幫幫我,告訴我該怎么做才能把你騙到手呢?”
第62章 司徒塵
在孟竹堪稱無微不至的照料下,施允的那副孱弱的身體總算一日日好了起來。
直到施允已經能完全靠自己走路了,孟竹才松了口氣,雖然還不能像正常人一樣長時間站立呵行走,但已經是目前而言最好的結果了。
得虧她是個化神期的修仙人士,要是個普通的凡人,別說站起來走路了,施允這副身體被這么耗著,怕是都活不了幾年。
前些日子看著施允那副病秧子模樣,半死不活的,愁得孟竹好幾夜沒睡好覺。
死倔死倔的,跟以前一個樣。
好在從那天晚上之后,施允倒是再也沒有過讓她誤會像是輕生的舉動,雖然施允的話還是不多,但孟竹有幾次站在院外看他,沒有出聲,他就一個人撐著拐杖慢慢地走,每當能多堅持半刻鐘的時候,孟竹都能看到他臉上帶著汗水的笑容。
孟竹想著,是時候了。
春和日麗,微風習習,是個適合干點什么的好日子。
孟竹一早便帶著照水出了門,兩人沒走官道,抄小路到了一座府邸的后門,這里臨水而建,草木清幽,倒是個僻靜清雅的地方。
前些日子她就讓照水留意著外面的消息,上次打了敗仗以后,寧國派了議和使臣進京,這兩日才剛剛到,李延便賜了這座府邸給這使臣暫住。
門口還有著不少侍衛,將整個府邸看守得嚴嚴實實。
孟竹和照水用了幻形術,趁著侍衛們換班的間隙進了府邸,里面的人倒是不多,除了幾個守衛和侍女,顯得有些空蕩。
他們一路往里深入,進了主院,才剛踏進院門,便聽到里面笙歌艷舞,伴隨著女子鶯啼似的叫聲和男人粗啞的低喘。
孟竹和照水對視一眼,“現在是白天吧?”
照水笑了一下,他曾經見過不少這種場面,此刻倒是沒覺得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對這種人來說,獸性起來的時候,白天夜里有什么區別嗎?”
就單是一個來議和的使臣,在南國都是這種作派,難怪寧國日漸衰弱,遲早要完。
孟竹在院外開始布置結界,確保這里發生的動靜不會驚動到外面的守衛。
等結界成型以后,孟竹終于不用再忍受那些聲音,一腳把門蹬開。
門開時,一股令人作嘔的淫靡香味混合著酒味撲面而來,孟竹踩過地上散落的衣物往前走。
奏樂之聲戛然而止。
房間內站了不少舞姬,身上的薄紗簡直衣不蔽體,她們看見孟竹踹門而來的氣勢,一時間被嚇住,不知如何是好,僵立在原地。
孟竹揮手,門在身后哐得一聲關上。
坐在酒案后的男人長得肥頭大耳,挺著肥碩的身子,一手抱著一個美姬,粗胖的手掌搭在女子的細腰上,皮膚上已經有了不少淤青和紅色的指印,因為皮膚格外得白皙細膩,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那兩名被他抱著的美姬臉色蒼白,泫然欲泣,孟竹看了一眼,對著照水使了個眼色。
照水身形一閃,像道影子似的,眨眼間兩名姑娘就被帶遠了。
姑娘們沒見過這種身手,一時愣住了,照水見狀,嘆了口氣,道:“睡吧。”
說罷,他的眉心亮起,雙指并攏置于眼前,再放下時,除了酒案后的男人,所有人都倒在了地面。
“你……你們是什么人?!”
那男人盯著孟竹,滿臉驚恐,臉上都肉都抖了抖。
他搖搖晃晃站起身子,朝著門口大吼一聲:“來人啊!護衛呢!一群干吃飯不干活的東西!”
他一連喊了幾聲,門口都毫無動靜,孟竹任他喊了幾聲,才問:“叫夠了?”
男人看著站在對面的孟竹,指著她哆哆嗦嗦道:“你想干什么?我告訴你,我是寧國的使臣,要是我在這里出了事,這可是關系到兩國之間的大問題!”
孟竹聽到這話,有些煩躁地扶了下額頭,對著人點了點桌面,“叫夠了就坐下來,問你點事。”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聞著這么濃烈的體臭和這種人說話。
男人指著孟竹,“你憑什么指揮我,我司徒行光乃寧國皇室之……”
話沒說完,孟竹手指并攏,向下,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壓著他坐了下來。
“我沒耐心知道你是誰,不想死的話,就乖乖回答我的問題。”
司徒行光被那無形的力量壓制著,渾身動彈不得,像是萬斤壓頂,他從前見過有些修士可以畫符布陣,但從沒有一個只是坐著,就動了動手指便讓人動彈不得的。
他心下有些駭然,硬著頭皮道:“你想知道什么?”
“施……”孟竹頓了頓,又道:“所有關于司徒塵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全部告訴我。”
一聽這話,司徒行光便咧著嘴笑,“喲,原來是問那個小畜生的事——”
“啪!”
隔空而來的一耳光扇得司徒行光兩眼發黑,他側臉泛起火辣辣的燒灼,好一會兒才回神。
他看見孟竹偏著頭看著自己,面上沒什么表情,“嘴巴干凈點。”
司徒行光把嘴里罵人的話咽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能屈能伸才是英雄好漢。
他想了想,慢慢在腦子里回憶那些過往。
根據司徒行光的描述,司徒塵是一個身份低微的宮女所生,就算生了孩子也沒能母憑子貴,反而沒兩年就病死了,好歹也是生為皇子,他并不是一生下來就不受人待見的,而是在成長的過程中,他表現出越來越驚人的聰慧,這種聰慧在尋常人家是天大的好事,可生在帝王家,還是一個沒有母族庇護的孩子,這份聰慧,只能給他帶來災難。
司徒行光從前是和司徒塵一起聽過學的,他小的時候,其實并不討厭司徒塵,不是為別的什么,單純是因為小時候的司徒塵就長得像個玉面小菩薩似的,干凈又漂亮,和那些一起長大的皇子們不一樣,他總是很安靜,一雙眼睛像被水洗過的檀珠,靈氣極了。
從前,司徒塵總是被夸獎的那一個,可每次被夸獎后,第二天來聽學的時候,他身上的傷痕都會多一些,很快,他就開始頻繁出錯,變得越來越平庸。
直到大家逐漸忘記,原來司徒塵曾經也是個頂頂聰明的孩子。
可司徒行光莫名地就一直記得,大概是因為,有一次下學后,他的母妃那時極為受寵,破例得了允許親自來接他,還為他帶來了許多親手做的吃食,他依在母親的懷里撒嬌,不經意的往旁邊瞥去一眼,就看到司徒塵站在不遠處,那雙眼睛看著他,又像是在看著其他的什么。
很快,司徒塵便跟著身邊的宮人離開了。
他曾經嘗試和司徒塵說話,跟他一起玩,身邊的皇子們發現他的舉動,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漸漸也不同他走在一處了,那時他并不知道為什么,依然樂此不疲地找司徒塵說話。
后來,不知什么時候被母妃知道了,狠狠教訓了他一頓,從那之后,他便也同其他皇子一樣,他們做什么,他也跟著做什么,他們罵司徒塵,他便也跟著一起罵司徒塵,有樣學樣。
除了司徒這個姓氏,司徒塵根本不像其他正常的皇子一樣生活,就像他的名字一樣,無人在意,像一粒塵埃。
司徒行光想,什么時候起,司徒塵的名字就變成了小畜生三個字呢?
他忘了。
因為所有人都這么叫。
因為所有人都看不起他,所以他也跟著大家一起喊著小畜生,隨波逐流地欺辱他。
直到有一次,太子殿下的生辰,宮內舉行了一場盛大無比的生辰宴,那真是張燈結彩,萬民齊樂的一天。
宮內掛滿了彩綢和燈籠,照得整個皇宮內亮如白晝,紅墻綠瓦內燃放著盛大的煙火,流光溢彩,喧囂熱鬧。
當真是詩文中描寫的東風夜放花千樹,火樹銀花不夜天的場面。
司徒行光同其余的幾位皇子飲了些酒,相約著四處走走,吹吹風,醒醒酒。
走著走著,不知怎的,就到了一處偏僻的宮苑內,這里同宮內其他地方都不同,沒有掛彩綢,也安靜極了,院外的磚墻破落,卻并沒有人來修繕。
他們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太子,他穿著明黃的華服,上面繡著精細的龍紋刺繡,看見他們幾人,太子笑著同他們招手。
在太子的身后,司徒行光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安靜地跪在太子身后,像一個沉默的影子,融在黑夜里。
太子說他犯了忌諱,沖撞了他的生辰宴,罰他跪在此處受點教訓。
犯了什么忌諱呢?
不知道,他也記不清了,但那也不重要了。
因為不需要理由。
走之前,他看見太子站在司徒塵面前,笑道:“妄圖與明珠爭輝,也要看看自己是個什么貨色。”
太子問司徒塵:“你在看不起誰,你在清高什么?”
司徒塵并不說話,他被人按著下跪,背脊被壓下來,卻用看小丑一樣的眼神看著太子。
這種眼神當然激怒了尊貴的太子殿下,他卻不屑于自己動手,對著他們抬了抬下巴。
他們看懂了太子的眼色,對著司徒塵拳打腳踢,離開前,每個人還要狠狠啐上一口。
司徒行光是最后一個離開的。
他蹲下來,看著司徒塵,“小畜生,知道你錯在哪兒了嗎?”
司徒塵用那雙珠子般透亮的眼睛盯著他看,忽然笑了。
他說:“你真可憐。”
他可憐?
真是笑話。
司徒行光指著他:“你看看你這個樣子,還好意思說我可憐?”
“他們欺辱我是為了擁護太子表示忠心,那你呢,你欺辱我,連你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
“因為你只是個隨波逐流的,毫無思想的傀儡。”
原來是這樣。
他看著那雙眼睛,想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
像司徒塵這種人,活該過這樣的生活。
這就是司徒塵的命。
在這濁濁紅塵中,將什么都看得太清楚的人,注定痛苦。
也注定沒有什么好下場。
他想,應該是這樣的,本該是這樣的。
是他自己不懂。
可憐的小畜生。
第63章 年方二十,水嫩如蔥。
孟竹聽完司徒行光的話,坐在對面,手背緊扣在扶椅上,沉默了很久。
良久,她抬眼看著司徒行光,“他的腿是怎么斷的?”
司徒行光笑了笑,“不知道,自那以后我很久沒有進宮,只聽說他和太子殿下同時生了場重病,然后就變成這樣了。”
孟竹皺了皺眉,“什么病?”
司徒行光道:“宮里的事情那么多,你當我是什么人,我又不是樁樁件件都清楚。”
他看著孟竹,臉上帶著好奇,“怎么,你是在關心他?”
孟竹沒應聲,知道施允在寧國的事情以后,她心情差到了極點。
那場病應該是一個關鍵點,同寧國的太子有關,生剝靈骨這種事普通人做不到,至少修為也要到化神期以上才能辦到,而到了這個境界的人,就算在仙洲也是屈指可數。
況且孟竹這些年來一直尋找施允的蹤跡,照水這邊也時刻留意著各方的消息,連極善隱匿的魅妖都沒能察覺到有這類人的氣息。
孟竹怎么也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唯一肯定的是,這個寧國,她是非得去一趟不可了。
“差不多了,結束吧。”孟竹站起來朝著照水道,“收拾一下就走吧。”
司馬行光一聽這話,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收、收拾什么……你想卸磨殺驢嗎?”
“我——”
話還沒說完,照水走過來,手隔空在他額頭上一點,司馬行光便跟那些舞姬們一樣昏睡過去。
龐大的妖力自照水周身散開,不出片刻,這些昏睡過去的人頭頂便飄起一片片像是云朵一樣的白霧。
那是魅妖一族特有的控魂術,可以抽出人短時間的一段記憶,等離開以后,他們不會再記得今天發生過什么。
臨走的時候,照水看著孟竹陰沉沉的臉色,手在她肩膀按了一下,溫聲道:“慢慢來,總能找到靈骨。”
這些年他陪著孟竹,知道她花了多少心思,費了多少心血才把人救回來,施允能找到,他是打心底里高興。
就是想起前些時日再次見到施允時,他那和從前大相徑庭的模樣,心里還是有幾分不舒服。
畢竟,澆灌往生花他也是勞心勞力,雖然不比孟竹,但也有種像是精心養著的果子被別人摘了似的氣憤。
孟竹和照水離開以后,立刻啟程回仙師府,一路上,她心里始終琢磨著該怎么跟施允說,干脆直接攤牌,告訴他一切?
可現在的施允,她說的話,他會信嗎?-
這廂,施允吃完早膳,正在院中曬太陽。
自從那日孟竹把從前頂著面首名頭的那幫人清出去以后,仙師府里便安靜多了,施允在庭院里慢慢走了一會*兒,身上發了些汗,此處正好離書房最近,他便想著去喝口茶潤潤嗓子,順便歇一歇。
施允往書房的方向走,正好碰到負責灑掃的幾個丫鬟,隔著一道門,有閑聊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出來。
施允不欲進去打擾,便靠在書房外的墻邊休息。
幾人本來是在聊一些閑事的,不知怎么,聲音忽然停了下來。
好一會兒,才有人開口,帶著些驚訝的聲音。
“你看,這里這里。”
“像啊,真像。”
又一人接話,感慨著:“但是我覺得還是這畫里的人好看,就像個神仙一樣。”
“是啊,再怎么像也沒有畫中人這般氣韻,難怪仙師多年來念念不忘。”
“不過真的很像了,難怪仙師遣散了那么多面首,只留下了那個司徒氏呢。”
“好了好了,不聊了,趕緊收拾完回去了。”
幾人安靜下來,又過了片刻才從書房里出來,踏出門的時候,正好跟施允打了個照面。
他正倚著墻,偏著頭看過來,這樣近距離地看著,幾個丫鬟才驚覺眼前這面孔,似乎并不比那畫中人差。
就是差了些……
差了些什么呢?
小丫鬟們一時也琢磨不出來,也不知道她們背后議論的話語有沒有被人聽到,只訕訕地對著施允笑了下,行了個禮便匆匆走了。
等人走了以后,施允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慢慢站直了身子,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去。
書房內打掃得很干凈,臨窗而設的書案上擺著幾本醫書,施允走過去,拿起來翻了翻。
醫書里空白的地方,用小字細細做了批注,施允只看了一眼,就發現其實這些并不是正經的醫書,大部分記載的都是民間流傳的偏方,大多數只有益氣健體效果。
相對應的,還有食補的方子,施允忽然想起這些時日的飲食,幾乎都是按照上面的方子來做的,顯然,他發現了,這些時日以來,他的飯菜都是有些人親手做的,且味道相當不錯。
怪不得,每天都要逼他吃上兩碗飯。
施允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翹,把那幾本醫書放回去,視線一轉,就看到了書架旁掛著的那幅畫。
他嘴角的笑容一點點凝固。
畫中,漫天的紅霞下,一人執劍而立,猶如破空而來,身形被斜陽勾勒得勁瘦修長,唇角的笑容游刃有余,眉目間盡是張揚不羈的少年意氣。
那面容倒真的像他們所說的,與他極為相似了。
可他與他不同,他沒有那樣意氣風發的時候,他甚至不知道拿劍是什么感覺。
施允看著那幅畫,靜立許久,他臉上慢慢浮起一抹嘲諷的笑容。
呵,什么心上人。
果真鬼話連篇-
孟竹回到仙師府以后,立刻就去了施允的住處。
今日她特意回來得早些,不過是午后,往常的這個時間點,施允應該剛剛用完午膳,可她繞著屋子找了好大一圈都沒見到半個身影。
直到她準備走的時候,才碰到了迎面走來的施允。
他現在不用拐杖了,走得很慢,卻穩,只是每走一段路,便要扶著墻歇一歇。
孟竹就站在他的對面,不足十步的距離。
她靜靜地等著,看著他一點點向自己走過來,視線對上的一瞬間,施允的腳步停住。
孟竹沖他揮了揮手,彎起眼睛笑:“等你好久了。”
午后的陽光照在施允的臉上,因為皮膚太白,襯得那雙眼睛越發得黑。
他慢慢站直了,對著孟竹伸出一只手,那只手掌心朝上,指節微彎,伴隨著輕輕的一聲,“過來。”
施允的聲音不急不緩,眼神始終看著孟竹。
孟竹毫不猶豫地朝著面前的人走去。
她還沒站穩,便被攥著手腕被拉進了懷里。
“……怎么了?”
孟竹伸手,手向上環抱著著他的背脊,覺得今日的施允格外主動,她不由開心地用臉蹭了蹭施允,好久沒有同他親近了。
這大概是他們重逢以來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擁抱。
施允將頭埋在孟竹的肩上,他閉著眼睛,沒有回答孟竹的問題,卻更緊地將她抱入懷里。
孟竹有點喘不過氣來了,她敏銳地感覺到施允的不對勁。
壞了。
這一看就是在瞎想。
施允這個人吧,明明是個頂聰明的人,但是一遇到關于感情的事情就容易犯軸,從前就是這樣,現在還是一點沒變。
孟竹伸手掐了一下施允的腰,沒動靜,看起來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她又掐了第二下,這下用了點力道,給施允掐得渾身都顫了一下。
他把孟竹放開,一手捂著腰,一邊蹙著眉看著孟竹,“你做什么?”
孟竹站著,盯著施允開始問話:“我還想問你呢,你在想什么?”
一回來就這副樣子,非常不對勁。
施允頂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臭臉,忽然道:“不是說喜歡我,怎么,抱一下就開始嫌棄了?”
他朝著孟竹靠近,俯身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臉上的表情,他伸手碰了碰孟竹的臉頰,指尖帶著點涼意,“還是說,你喜歡的只是我這張臉?”
“我很好奇,這張臉究竟有什么獨特的地方?”
孟竹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精致面容,薄紅的唇一張一合,腦子都空白了一瞬。
好想親一下。
可她深深吸了口氣,壓住了那股沖動。
現在對于施允來說,她不過是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陌生人,這樣唐突的舉動,她怕嚇到他。
她不能再縱容自己欺負他了。
孟竹想著,感情的事情急不得,她得耐心點,等著施允重新對她敞開心房。
她偏過頭閉了閉眼,深呼吸了兩下,才對著施允道:“因為好看,特別好看。”
孟竹說的絕對是實話,當初喜歡上施允,有九成九是因為這張臉。
她是個挺誠實的顏控,美色當前,她說不出違心的話。
可她偏頭躲閃的動作讓施允的手指僵在半空,他哂笑了一瞬,對著孟竹輕輕點了點頭,“原是這樣。”
她果然只愛他的臉。
因為同那個人相似?
施允緩緩思索著,那畫中人看起來也是個修道之人,聽說修道之人到了一定境界能夠永駐青春,就像他從小就聽過女仙師的名號,他本以為會是一個頭發花白的女妖道,見到孟竹以后才驚訝原來這人這么年輕。
那個畫中人應當是死了,要么就是跟尋常男人一般三心二意拋棄了她,不然這個女人怎會天天看著那幅畫像念念不忘?
換個角度想,縱使那人沒死,怕也是個年紀一大把還裝嫩的老男人。
他才是真正的年方二十,水嫩得像剛從地里掐出來的小蔥。
況且,方才仔細瞧了瞧,他認為,那畫中人的臉并不比他好看。
思及此,施允稍稍放心。
他再怎么也不可能比不過一個三心二意,年紀一大把的老男人吧?
第64章 我不準
孟竹原本還想著怎么跟施允說帶他回寧國的事情,豈料她剛開了個頭,只問了一句愿不愿意跟她去一趟寧國,施允直接就點了點頭。
他甚至都沒問她為什么。
不過轉念一想。其實也很正常,施允在寧國的時候雖然過得不太好,但好歹也算是從小長大的地方,總比一直留在南國要好。
跟施允溝通過之后,孟竹就開始著手離開南國的事情。
其實主要是施允現在這個身份的問題,他現在頂著敵國質子這個名頭,還是個戰俘,直接離開對孟竹來說很簡單,不用顧忌任何人。
只是她怕的是李延因為施允的忽然離開找到由頭攻打寧國,不管是南國還是寧國,其實孟竹都覺得跟她毫無關系,只是一旦又開戰,影響到的都是普通百姓的生活。
自古以來戰爭都是歷史進程的一部分,南國想要擴大疆土,無論找什么理由,勢必都會再次攻打寧國,她既不能干預,也沒有這個能力去摻和這些家國大事,她唯一能做的,只是讓這個發動戰爭的理由絕對不能落在施允頭上。
孟竹再次慶幸她是個修仙人士,再難辦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方法也非常符合孟竹的做風,簡單直接。
就像現在,她找來一個木偶人,用術法雕刻成施允的模樣,再施下一個幻術,地面上立刻出現一個與施允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只是地面上的木偶人閉眼躺著,面色灰白,毫無生氣的模樣。
做這些事的時候,孟竹絲毫沒有避著施允,他在一旁看著,見到地上有個像死尸一樣的自己,不僅沒感到不適,反而饒有興致地蹲下來仔細瞧了瞧。
孟竹看得心里不太舒服,她讓施允別看了,那個木偶人就連她自己也不想多看。
因為她總會想到在北荒的那天,那時候,連尸骨都沒有留下的施允,他當時,該有多疼呢?
孟竹在這里有些傷感呢,這一心疼難過起來,落在施允眼里就是另一種解釋了。
施允看見孟竹明顯低沉下來的情緒,心里更加確定了那個畫中人已經死掉的事實。
木偶人頂著同他一樣的臉,他就想觀察一下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像,一抬眼看見孟竹的表情,心里冷笑一聲。
算了,同一個死人計較什么。
反正,是她先來招惹他的,是她自說自話闖入他爛泥一般的生命中,既然對他好了,這份好,就不能再給別人了。
他要的是獨一無二。
他要的是全心全意。
嘴巴里說著喜歡他,心里想著另外一個人,真當他這么好脾氣?
施允看著那個木偶人陷入了沉默,孟竹以為他因為看到自己的死相感到難受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安慰道:“權宜之計,不要想太多。”
也不知道施允聽進去沒有,始終低著頭不知道又陷進了什么情緒中。
孟竹暫時沒空安撫他,吩咐人扛著那個木偶人就進了宮。
“死了?!”
李延聽到孟竹嘴里說出來的話,批奏折的筆都差點被折斷,他罕見地露出那種難以置信的神情,看著孟竹道:“你休要欺騙孤。”
“我把他的尸體都帶過來了,不信的話,你就驗尸看看。”
孟竹現在這種修為的幻術,凡人能識破就見鬼了,更何況為了逼真,她還問照水要了點血,帶著魅妖惑心術的血融入木偶人中,會在看到木偶人的一瞬間被迷惑認知,就算是修士來了也不能識破,除非修為比她還高。
“怎么死的?”李延皺了皺眉,“你前一陣子不是護得跟眼珠子似的,為了他還把仙師府里養著的人都趕出來了嗎?”
“病死了,藥石無醫。”孟竹垮著張臉,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沉痛一些。
頓了頓,她又道:“況且他當時到仙師府的時候,身體狀況就極其不好了,又心思郁結,身體每況愈下,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一個不想求生的人。”
這句話倒是事實,施允當時身上的傷大大小小不計其數,跟個破布娃娃一樣,李延知道他的身體狀況,當時吩咐人把他安置在那個冷宮附近的院子里,就是抱著讓他自生自滅的想法的。
他想,看來這個人對孟竹來說也不過如此。
李延的臉色稍霽,看著孟竹的表情,倒是笑了一下,道:“你也不必這么難過,到時候孤再給你找一個更好的就是了。”
聞言,孟竹看著李延,對他笑了一下,道:“再說吧。”
她轉身,背對著李延揮了揮手,“走了。”
李延看著那逐漸遠去的背影,忽然站起身喊了一句,“孟竹!”
孟竹的腳步頓住,她半偏過頭用詢問的視線看向李延。
“你是不是又要離開南國了?”
“嗯。”
李延有些遲疑地問道:“那……你這次離開,會很快回來嗎?”
感覺到他話語里的不安,孟竹轉過身,笑著點了點頭,“當然。”
當然不會。
她再也不會來南國了。
因為這里并不需要一位仙師,他們會漸漸忘掉她,成為她漫長生命中一段短暫而模糊的回憶。
李延聽到孟竹的回答,也笑起來,“那就好。”
直到孟竹徹底離開以后,李延才看著那具尸體,召來內侍,心情頗好地吩咐道:“拉出去葬了吧。”-
當天晚上,仙師府后院內的空地上,孟竹正蹲著畫傳送陣,不用車馬勞頓,可以快速跨越千里傳送至寧國。
照水和施允站在一旁等她,她現在已經可以熟練地使用各種束發了,曾經覺得復雜難學的傳送陣現在甚至閉著眼睛都可以畫出來。
孟竹畫完陣,站起身的時候,發現施允雖然沒說話,眼神中卻帶著些好奇,目不轉睛地看著地上的陣法。
她想起曾經他們去臨城找照水的時候,施允在地上畫陣的模樣,從容不迫的樣子,帶著一絲笑意,對她說:“下次你來畫。”
只是她沒想到,這個下次會來得這么晚,這么遲。
曾經也是這個人,帶著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她一路同行,幫她打通靈脈,教她術法,陪她進境,護她周全。
現在的她什么都會了,眼前的施允卻成了懵懂無知的那個人。
孟竹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讓照水和施允站到陣中,施允瞥她一眼,有些好奇道:“這樣就行了?”
孟竹雙手結印啟動術法,對著施允笑了笑,“是啊,我厲害吧。”
話畢,三人周身的藍光大盛,眼前的畫面極速變換,不過片刻,畫面定格,又變成了城郊的一片樹林中。
不好直接傳送在人多的地方,孟竹特意選了這個位置,離城門不遠,人煙稀少,剛好還能做做準備再進城。
施允這張臉肯定不能出現在寧國,她給自己施了幻形術,化了個男相,出門在外都方便得多,又抬手給施允換了張普通的臉。
“好了,走吧。”頂著一張大胡子臉的孟竹道。
照水也換了張臉,雖然陌生,但也是一張出眾的俊臉,他每次看到孟竹化這種男相都笑得前俯后仰,扶著樹干大笑道:“阿姐,你是不是對這張臉有什么執念,每次化男相都是這個樣子。”
摸了摸自己的臉,孟竹道:“這不挺好?”
施允看著孟竹化的男相,抿了抿唇,手指屈起抵在唇邊,偏過頭看向一邊。
看著看著,眼前就出現了孟竹那張好笑的臉,她把頭湊近了,朝著施允道:“你是不是也想笑我?”
施允嘴角的笑容斂下,輕咳一聲,道:“沒有。”
“才怪。”孟竹笑著斜睨他一眼,“想笑就笑嘛,憋著做什么?”
這話說完,施允也不接話了,重逢以后他本來就寡言少語的,這些時日以來,孟竹一直想逗他多說兩句話,卻還是這樣沒什么變化。
孟竹倒也沒勉強,想著,順其自然吧。
三人進了城,已經入了夜,他們先找了個客棧休息,叫了一桌飯菜坐下來休息。
孟竹看著桌面有些未干的水漬,便拿出一塊干凈的布巾開始擦拭桌面,待她擦拭完了以后,掏出一副嶄新的碗筷時,施允已經拿起筷子,甚至擦都沒擦,神色自若地吃起了桌上的菜。
她的動作僵在空中。
照水也看著施允,張了張嘴,卻只是嘆了口氣。
“怎么了?”施允偏首看向孟竹,視線落在她拿出的那副碗筷上,唇角微動,像是笑了一下:“是你一直以來的習慣嗎?”
孟竹收回那副碗筷,盯著施允看了一會兒,沉默地夾了口菜放進嘴里,好一會兒才道:“不是的。”
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開口跟什么都不記得的施允解釋這些事情。
“是嗎?”施允看她一眼,不再說話了。
他吃得越來越少,幾乎完全不動筷子了,臉色也看起來不太好。
孟竹看他的模樣,問他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他只是搖了搖頭,越發沉默。
三人安靜地吃完飯,跟小二要了房間,孟竹和施允的房間挨著,一前一后上了樓,一路上誰也沒說話。
可當她開門的一瞬間,手腕忽然被人扣住往后一拉,轉眼間換了個方向。
門在耳邊砰地一聲關上。
一陣風從孟竹的耳邊吹過,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孟竹幾乎是毫不反抗地仰起頭,甚至放輕了手上的力氣,害怕一不小心傷著他。
施允一手按在門上,一只手扣住孟竹的手腕,像是怕她離開似的,身軀密密實實地壓著她,幾乎要把她整個人抵在門上。
她有些發懵,不明白施允怎么突然做出這種舉動,于是下意識地喊了他的名字,“……施允?”
這個名字脫口而出的一瞬間,她看見施允驟然變冷的眼神。
他低下頭像是泄憤似的咬住孟竹的耳垂,聲音又急又氣:“……別喊他的名字。”
“至少看著我的時候。”
“我不準你想他。”
第65章 他和“他”
孟竹的耳垂被啃咬著,傳來細細密密的麻癢。
施允壓著她,灼熱的呼吸不斷在她耳邊糾纏,他似乎陷入了某種自己臆想中的畫面,抬眼看她時,臉上的神情憤怒而悲戚。
孟竹看著那雙眼睛,心中百轉千回。
為什么要這樣不安呢?
果然是因為她,只能是因為她。
孟竹伸手,手心向前,同施允的手掌交握,他垂眼看著孟竹拉著她的那只手,壓平的唇角溢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就要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了。
他總在做夢,從遇到孟竹的那一刻起。
每一晚,他在夢中都會看到他和孟竹抵足相擁的畫面,夢里的畫面斷斷續續,像是碎紙片一樣,總也拼不成一副完整的圖畫。
他夢見一些從未去過的地方,這些畫面中,總是有孟竹的身影,她時而在笑,時而靜靜地看著他,時而在夢中逗弄他。
他甚至會夢到孟竹親吻他的模樣,他們在夢中擁吻,糾纏,像是兩條緊緊交纏在一起的蛇,密不可分。
在夢中,孟竹會撫摸著他的頭發,低聲說著柔情蜜語。
每一次醒來,心都會狂跳不已,全身上下汗濕一片,久久不能紓解。
他羞于啟齒。
他竟然對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女子起了這樣不堪的,齷齪的心思。
他越是想要壓抑這種心思,越是痛苦不堪,連白日里,都會出現一些不該有的畫面,他甚至覺得,他們本該是這樣的。
日日做夢,日日沉淪。
他想,他大概終于是瘋了,得了臆癥。
施允任由孟竹牽著他的手,跟著她在桌邊坐下。
她先是盯了施允一會兒,然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的手沒松開,輕輕捏了捏施允的手心。
“我從沒叫過別人的名字,也從沒想過別人,施允。”
“這是你的名字。”
施允的神情空白了一瞬,好半天才動了動唇,“……什么?”
“我早就應該告訴你了,只是之前怕嚇到你,也一直不知道該怎么同你開口。”孟竹組織著語言,語調緩慢,“抱歉,我不該讓你這樣獨自胡思亂想。”
這一夜,燭火亮了很久,孟竹把從前的事情一點一滴說給他聽,沒有絲毫隱瞞,包括她的來歷,包括曾經她不愿意說給他聽的那些話,包括那些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期許和愛意。
她看見施允的表情從茫然無措到震驚,再到最后的平靜。
“你從來都不是誰的替身,你就是你。”
施允沉默了很久,才啞著嗓子問了一句:“那你呢,為什么不走,不回到你該有的地方去?”
孟竹看著他,抿唇笑了笑,并不說話。
她松開施允的手,倒了杯茶潤了潤嗓子,茶水已經變涼了,入口有些苦澀,孟竹忽然想到什么,看著施允,問:“你不會覺得我又是在編故事誆騙你吧?”
“不……”施允搖了搖頭,站起身,他在屋內走了兩步,背對著孟竹不知道在想什么。
靜了一會兒,他才轉過身,臉色蒼白道:“我……我還想不起來,抱歉。”
說著,他蹲下身,執起孟竹放在膝上的手指,一個羽毛般的輕吻落在她的指尖,他仰頭望著孟竹:“我相信你,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信。”
“就算是你誆騙我。”他頓了頓,眼眶泛紅,“若是騙我一輩子,也值了。”
乍然聽聞此訊,只覺二十年來如一場夢,他還想不起從前的那些記憶,無法共情從前的自己,他甚至像個局外人一樣,聽著孟竹說起的那些往事。
他嫉妒從前擁有過那些回憶的那個自己,更有一種惱恨的情緒充盈在他的心間。
他惱恨他讓孟竹獨自等待二十年,讓她難過,更惱恨他讓孟竹流露出那種黯然神傷的表情。
他明明可以不那樣做。
在他看來,北荒的那一天,更像是一種逃避。
因為難以承受,因為懦弱,而選擇了這樣的離開方式。
若是現在的他,就算等上千百年,就算要劃破時空,就算撕裂**,就算變成一縷幽魂,他也會活下來,千里萬里地去尋她。
這輩子尋不到,就等下輩子,下輩子尋不到,就下下輩子。
就算她投胎轉世,他也會想盡辦法活下去,然后將她找出來。
他這一生,失去的太多,擁有的太少,他不明白從前的施允為什么擁有了那么多的愛,卻可以輕言放棄。
孟竹被他親吻地手指麻酥酥的,她看著施允紅通通的一雙眼,屈起手指輕輕擦去他眼睫下的一滴淚珠。
“想不起來也沒關系,我們可以創造出更多的從前。”她捧起施允的臉,親吻他眼角的淚,“我要找的,從來都不是回憶里的那些東西。”
她早該知道,施允會這樣回應她,他永遠都是那個無條件相信她的人。
縱使失去記憶,也從來都沒有變過。
天快亮的時候,孟竹拉著施允到榻上睡覺,“你現在身體不好,更需要好好休息。”
不知道施允想到了什么,耳根一下子紅透了,他有些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們尚未成婚,如此……如此于理不合。”
孟竹松開手,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施允的表情,心道,咱倆于理不合的事情做的還少嗎?
不過她倒是沒說出來,施允現在這模樣,看起來還是個不開竅的純情小處男,她還沒那么獸性大發地欺負人。
滿打滿算,她也算是活了四十多年了,真的有種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嘆口氣,孟竹道:“好吧,那你先睡,我回自己房間了。”
經過妝臺前的銅鏡時,孟竹猛地撤回一步,她看著銅鏡中的那張臉,有些愕然地回頭看向施允。
施允坐在榻上,不明所以地看著她,“怎么了?”
不是?
剛才她就頂著這張大胡子臉和施允兩個人聊了一宿?
她立馬用術法換回了自己的臉,又施了個障眼法,讓施允的臉也變了回來,只不過外人看,還是原本所化的形貌。
施允看她臉變回來,也意識到她在想什么,彎起眼睫笑了起來。
“你還笑。”孟竹走過去,戳了戳施允的腰,“對著這張臉你還說得出那些話來。”
施允被她戳地抖了下,“總歸都是你,沒有什么不同。”
佩服。
她是真佩服。
讓她對著那張臉說情話,就算知道是施允,她也開不了口。
孟竹有些憂愁地想著,難道她當真是個這么膚淺的顏控嗎?
思索半天,孟竹得出了結論,有趣的靈魂多如牛毛,如此貌美的皮囊可是千萬里挑一,她要堅決守護這份難能可貴的美貌。
她看著施允,慢吞吞往門外挪,“那我……走了啊。”
剛走兩步,身后的人便輕輕拽住了她的衣袖。
他的眼睫輕顫,聲音輕的像夢囈一樣,“就……就在這里睡吧,反正天也快亮了。”
薄紅從施允的脖頸漫延到耳根,那動人的雙眸眼波流轉,宛如春水潺潺。
“我什么都不會對你做的。”
看著施允這模樣,孟竹暗自吸了口氣,克制住自己想立馬把人撲倒的沖動。
她的腳迅速收了回來,像一道風似的躺到了榻上,“好的。”
施允在她身旁和衣躺下,一張不算大的床榻上睡了兩人,孟竹平躺著,和施允的肩膀靠在一起。
兩人誰也沒說話,靜靜躺了好一會兒,屋里靜悄悄的,能偶爾聽到窗外吹過的風聲。
躺久了姿勢有些僵硬,她怎么也睡不著,孟竹翻了個身,正對上施允偏過頭看過來的一雙眼,他的雙眼沉靜,無聲無息地望著她。
她的心跳加快了一瞬,明明從前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現在只是穿著衣服躺在一張榻上,什么都不做,她竟然覺得比從前更興奮,更刺激。
孟竹抿了抿唇,開口問他:“睡不著嗎?”
“嗯。”施允也翻了個身,兩個人面對面,額頭都快貼到一起。
孟竹看著他的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撫過他的眉眼,她輕輕地嘆口氣,吐出心口那股滿脹發酸的熱意,“真好,施允,我又把你找回來了。”
施允靜靜望著她,忽然道:“那你喜歡從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
這話問的有些奇怪,孟竹沒明白他的意思,“都是你,有什么區別嗎?”
不管是從前的施允,還是現在的施允,對她來說,就只是同一個人,雖然重活了一遍,但靈魂和骨子里都是那個她愛的人,她根本不明白兩者之間有什么不同。
施允牽唇淺笑,伸手按住了那只手腕,低下頭親了一下孟竹的額頭,他一只手穿過孟竹的頭發,將她按進自己的懷里。
“睡吧。”施允道,“天快亮了。”
他以指代梳,一下下梳著孟竹的頭發,孟竹嗅著鼻尖那熟悉的味道,感覺到施允順著脊背溫柔的撫摸,眼皮越來越沉。
直到孟竹完全睡去,施允的動作才停下來,平靜漆黑的一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懷中人的睡顏。
他和“他”沒有什么區別?
不。
“他”居然會放手讓她走,去到一個“他”根本觸碰不到的世界。
太蠢了。
簡直蠢到令人發笑。
他想起孟竹形容起從前的那個自己,覺得既新奇又陌生,完全沒有任何認同感。
她口中的那個施允,既天真又愚蠢,既懦弱又偽善。
他當真曾經是那樣的人?
說起來,他還得感謝從前的自己,讓他能如此輕易地獲得孟竹的喜愛。
施允在黑暗中輕輕笑了起來。
那雙長長的眼睫彎起,面上仍然是柔軟無害的笑容。
他將臉貼在孟竹的發上,輕輕蹭了蹭。
傻姑娘,從爛泥里生長出來的東西,沒有陽光和養料,只有無窮無盡的濕冷和黑暗。
怎么會和從前沒有區別呢?
第66章 殺只雞都費勁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孟竹一睜眼,抬頭時,看見一張放大的俊臉,腦門一時不太清醒,瞬間嚇了一跳。
她的額頭砰地一聲撞在了施允的下巴上,施允閉著的眼睛睜開,面色有些痛苦的模樣。
身邊太久沒睡人了,這一醒來忽然看見張男人的臉,才想起她昨夜是在施允的房間過夜的,
孟竹忙俯下身,伸手摸摸他被撞紅的下巴:“忘記了忘記了,痛不痛?”
施允被她摸著,神情乖順,輕輕搖了搖頭,而后又想起什么,忽然道:“從前你府里的那些面首,不與你一同過夜嗎?”
還提這茬呢……
孟竹舉起手,正正經經道:“我發誓,我從來沒有養過面首,真的,那些人我連名字都不知道。”
她看著施允坐起身,偏過頭看著她,“當真?”
孟竹點頭,又添了一句,“當真,連他們的臉我都沒多看一眼。”
看著施允唇角漾開的笑容,窗外的陽光照在他的側臉上,眉梢輕動,便如春花綻放。
真漂亮。
她知道施允的性子,如今,她更愿意縱著他一些,說許多他愛聽的話。
孟竹起身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她想起昨夜和施允的談話,問過施允關于在寧國發生的事情,她沒有隱瞞靈骨的存在,也同他說了此次來寧國的主要目的。
施允所說的一切和她在司徒行光那里聽到的大差不差,唯有一事她還不甚明了。
當她問起施允斷腿的和曾經同時與寧國太子生的那場病時,施允沉默了一瞬,才看著她道:“記不清了。”
當時,他移開視線,微低著頭,像是在看著自己的雙腿努力回憶,聲調緩慢道:“我只記得當時司徒慎在圍獵時從山上不甚摔了下去,當時我在宮中,起了高熱,意識也不太清楚,再醒來時,這雙腿便已經廢了。”
孟竹想,興許是靈骨被剝離時有人從中下了手腳,才讓施允失去了那段時間的記憶。
一定有一個人在暗處搗鬼,說不定就是這個人廢了施允的雙腿,靈骨一事和寧國太子有脫不開的干系。
現在施允手無縛雞之力,孟竹不想他以身涉險,她決定自己混進東宮,去看看這個寧國太子到底藏了什么貓膩。
施允聽了孟竹的打算,視線停在她臉上看了很久,才道:“原是我無用。”
孟竹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想什么呢,這只是暫時的,以后你只會越來越好,越來越厲害,你還是那個永遠耀眼的施允。”
聽了孟竹的話,施允垂著眼睫笑了一下,說:“這樣啊。”
臨走的時候,孟竹實在放心不下,往施允身上下了好幾個防御的術法,這樣下來,尋常刀劍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便會被自動彈開。
看著在自己周圍忙前忙后的孟竹,施允單手支著頭,慢悠悠道:“說不定,我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弱呢。”
孟竹嘴上說著是是是,你很強,但小心謹慎些總沒錯,心里卻想著,從前的你倒是厲害,但今時不同往日,現在你連殺只雞都費勁,還逞什么強呢。
不過她到底是沒把這些話說出來,這不是往人心窩子上戳刀子嗎?
孟竹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這才放心走出門。
臨走時,她回頭看了施允一眼,他半托著腮懶懶坐在窗邊,彎著眼睫朝孟竹笑了一下。
孟竹心里嘆口氣,不知怎的,她總是覺得施允現在太脆弱了,像件易碎的瓷器,總讓她擔心,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又會受傷。
她想著,得快點找到靈骨啊,往生花造出的身體失了靈骨,只會越來越衰弱,現在能靠著她的靈力維系著,但總也不是長久之計。
出了門,迎面就撞到了一旁正抬手準備敲門的照水。
看見從施允房間里出來的孟竹,照水瞪大了眼,“阿姐,你……你們……”
他完全不明白這一晚上發生了什么,前一天晚上還相敬如賓的兩個人就這樣了,速度突飛猛進。
孟竹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搓了搓手,道:“嗯……反正……就是你看到的這樣。”
“好了,別管這么多。”孟竹把迷迷糊糊的照水從門邊拽走,“跟阿姐去趟東宮。”
老樣子,孟竹和照水一個化作侍女,一個化作小廝,孟竹照著之前進去的一個侍女腰間掛著的腰牌用符紙變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門口的守衛簡單盤問了幾句,孟竹亮出了腰牌,守衛看了一眼就把他們放了進去。
該說不說,這東宮里面當真是奢華極了,亭臺水閣,雕梁畫棟,連地上鋪就的鵝卵石都像是被精心挑選過似的大小一致。
孟竹和照水兩人站在一處假山后,遠遠瞧見一個穿著太子蟒袍的人從回廊下走過,他身邊跟著一個寬臉的玄服男子,正低聲同他說著什么。
不多時,他們便進了內殿,她帶著照水躍到了殿宇的房梁上,輕手輕腳揭開了一片瓦片。
孟竹用了點靈力,可以從這個縫隙中看清室內的一切,聲音也能夠聽得更清楚。
穿著太子蟒袍那人應該就是施允口中說的司徒慎,另一個寬臉的男子一進殿便也坐下了。
她聽到司徒慎喚他七弟,應該也是寧國的一個皇子。
兩人拉拉扯扯半天,孟竹都沒聽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直到她剛準備起身時,司徒慎忽然道:“師父不日就要出關,最近口風都緊著些,別走漏了風聲。”
孟竹抓住他話語中的關鍵字,手指一緊,繼續看了下去。
誰知那寬臉男子聞言只是點了點頭,道:“知道了。”隨后,他行了個禮便退下去了。
孟竹忍不住嘖了一聲,照水跟她對視一眼,這些年來兩人默契的很,早已知曉孟竹的意思。
等到內殿只剩下司徒慎一人的時候,兩人從房梁上跳了下去,把門推開走了進去。
司徒慎一看到門口進來的兩人,眉心一皺,厲喝一聲:“什么人?”
在他對上照水眼睛的一瞬間,魅術讓他神情一下子就放松了,像個木偶一樣一動不動。
孟竹讓照水在門口望風,她要親自來問。
她先是用靈力探查了一下司徒慎的經脈,體內并沒有任何異常,她曾經猜想會不會靈骨是被換到了司徒慎身上,如今看來卻不是的,他身上沒有一點靈骨的氣息。
孟竹收回靈力,腦中像蒙了一團霧。
她看著司徒慎,開口問道:“司徒塵的腿是怎么斷的?”
“摔下山崖,與我換骨。”司徒慎宛如一個接受到指令的機器人,一字一句答道。
孟竹的心猛地沉了一下,果然。
聽到施允說太子摔下山崖時,施允同時發高熱,就有這個猜測了。
可親口聽到他說出來時,孟竹還是有些氣血上涌。
她咬著牙冷笑一聲,很好,趁著她不在,可勁兒地折騰施允是吧。
孟竹又問:“誰幫你換的骨,你的師父?”
“是。”
“你師父是誰?”
“師父就是師父。”司徒慎道。
孟竹皺了皺眉,換了個問法:“你師父姓甚名誰?”
“不知。”
“長什么樣子?”
“不知。”
“他人在何處?”
“不知。”
好一個一問三不知,看來這個師父隱藏得倒是很好。
孟竹冷眼看著他,又問:“他什么時候出關?出關以后會來找你嗎?”
司徒慎答:“兩日后,會。”
眼見著問不出什么東西來了,孟竹便收了手,照水走過來,解了他的魅術,司徒慎便一頭栽倒在桌子上。
回客棧的路上,孟竹心事重重的,只能再等兩日,她才能見到這個所謂的師父是什么人。
她太大意了,從沒想過還會有生剝靈骨這種事發生,這個司徒慎口中的師父,不知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
或許他的修為在她之上,又或許是什么妖魔鬼怪,總之,應當不是什么善類,畢竟換骨一事,本就是用別人的命給自己續,就是在仙洲也屬于禁術。
當真是有些棘手。
走著走著,路上忽然有馬蹄聲由遠及近響起,一列官兵經過,為首之人嚷著:“讓開!都讓開!”
人群蜂擁四散,馬背上的人像一道風似的從孟竹眼前掠過。
身旁一個婦人沒站穩,險些栽倒,孟竹扶了她一下,婦人拍拍心口,朝著孟竹道謝。
孟竹聽著人群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哎呦,真是嚇人,聽說那三皇子今日突然暴斃,死在自己的府上了。”
“可不是嗎?看那一群官兵急的,就是要查這個案子去的。”
“世道可真是不太平……”
孟竹聽了個閑,也沒在意,這些皇室中的陰私多了去了,今日你害我,明日我害你,就為了爭權奪利。
加快了腳步趕回客棧,推開門,施允還是坐在窗邊,他手上拿了本書,眼睛看向窗外,有些百無聊賴的模樣。
“等急了吧。”孟竹走過去,坐在他對面,“是不是很無聊?”
施允搖了搖頭,道:“還好。”
拿過施允手中的書,孟竹掃了兩眼,是一本游記,里面記錄了各種有趣的地方和相應的風土人情。
她想了想,對施允道:“這兩日無事,我們要不要出去玩兩天?”
施允沒有從前的記憶,之前一直生活在宮里,想必對外面的世界也好奇的很,孟竹不想他這么苦悶地一直待在客棧里等她。
聞言,施允驀地一笑,看起來乖巧極了,“好啊。”
孟竹嘆口氣,“你是不是傻,叫你等我你就真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傻傻地在這里等,無聊了就出去走走啊。”
施允卻沒說話,只是笑,漆黑的眼珠一直盯著她看。
被這種柔軟的眼神看得沒脾氣,孟竹打算帶著施允去吃些東西,起身的時候,她忘記了那本游記正擱在她的膝上,書本從膝上滑落下來。
孟竹彎下腰去撿。
蹲下來的時候,目光不經意地落在施允的衣擺上,那上面沾了一道黑色的指印,在白衣上顯得格外扎眼。
孟竹有些疑惑地看向坐在窗邊的人,問:“施允,你今日出門了嗎?”
第67章 糖人
“施允,你今日出門了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孟竹手上還捏著那本書,她指了指施允的衣擺:“瞧,衣裳都弄臟了。”
施允低頭看著那一處的指痕,他伸手把孟竹拉起來,“嗯,出門買了幾本書,打發時間。”
“我就知道。”孟竹笑起來,“怎么這么不小心?”
她說著,往施允身上施了個清潔術,“你明明最愛潔了,這樣可不行。”
“好了,變得很干凈了。”孟竹說。
施允看著衣裳重新變得潔白無瑕的樣子,看著孟竹輕輕點了點頭,道:“知道了,以后出門我會當心的。”
“當心什么?”
施允笑了一下,輕聲說:“我會小心不被弄臟的。”-
第二日,孟竹起了個大早,帶著施允和照水兩個人準備出城轉轉。
結果剛一出門,就看到大批的官兵在街道上巡邏,城內下了禁令,在禁期內不得外出。
街上的百姓議論紛紛,臉上帶著驚惶之色。
“太嚇人了,什么人這么狠毒啊!”
“是啊,早上一出門看到,我的魂都要嚇丟了。”
“不過這四皇子驕奢淫逸多年,逼良為娼的事情做得還少嗎,要不是皇子,他早該……”
一人說得激動了,被旁邊人扯了扯袖子,覷了眼周圍的官兵,小聲道:“噓,小點聲,可不能亂說,”
一路走到城門下,孟竹才看到城墻上立著一桿長槍,長槍上掛著一具尸體,被掏空了臟腑,眼睛、整個尸體像張被撐開的人皮似的隨風而蕩。
照水看了都吸了口氣,道:“這四皇子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這死相……”
他搖了搖頭,道:“手段真是毒辣。”
整個寧國總共就十三位皇子,一天之內死了兩個,孟竹心下覺得有些奇怪,面上卻沒說什么,盯著那具尸體看了一會兒。
直到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施允的聲音很輕:“別看了,會臟了你的眼睛。”
看了這幅光景以后,三人也歇了出去的心思,孟竹帶著人去茶樓聽了半天書,直聽得昏昏欲睡,才在傍晚的時候打道回府。
天邊黃昏正好,施允和照水走在孟竹一左一右,街道上因為禁令少了些雜耍的藝人,顯得有些冷清。
路邊有個賣糖人的攤子,路過的時候,孟竹瞥見施允朝著那個攤子看了兩眼,她停下來,拉拉施允的袖角。
“喜歡嗎?”
施允搖頭,“都是些小孩子的東西。”
“那怎么了,大人就不能喜歡小孩子的東西了嗎?”孟竹笑著,轉身沖著攤主指了指,要了最大最漂亮的兩個糖人,付好錢,給了照水和施允一人一個。
照水本來就嗜甜,接過糖人一邊走一邊吃,沒兩口就吃干凈了,施允拿著那個糖人,在手里一直捏著,直到回了客棧,那個糖人也沒咬上一口。
入夜,月色中天之時,孟竹的房門被叩響了,是照水。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帶著些焦急:“阿姐,我得馬上回麗山一趟,爺爺傳信于我,麗山的結界有所松動,我……”
孟竹一聽,心下也添了幾分擔憂,立刻道:“我同你一起回去看看。”
她剛要轉身回屋穿好衣服,便被照水按住了,“應該不是什么大事,你找靈骨要緊,我先回去看看,如果有意外,我一定會聯系你。”
“放心吧,阿姐。”話音一落,還沒來得及聽孟竹的回答,照水的身影便化作一縷霧氣飄向窗口。
孟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想著照水這些年的妖力漸強,除非碰到那種千年大妖或者化神期以上的修士,否則他都能應付的來,便稍稍安心。
她披了件衣服,伸手敲了敲施允的門,沒人應聲。
孟竹推開門,看見床上睡著的人,他的眼睛閉著,呼吸輕淺,像個安靜漂亮的人偶。
今日掛在城樓上那具尸體的畫面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不知為何,她總是有些不安。
或許是馬上就要見到那個神秘的師父了,又或許是死的都是寧國的皇子,而施允也算是寧國的皇子之一,但她又不能確定這件事的源頭從何而起。
見到施允安靜地睡著,孟竹的那一絲不安才散去,她幫著施允掖了下被角,才輕手輕腳關門出去。
關門的一瞬間,床上的人眼睛睜開。
如果孟竹此時回頭看上一眼,就會發現那雙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黑,蒼白的皮膚下,有拇指大小的凸起,順著血管爬過,在薄薄的肉皮中不停鼓動,仿佛下一秒就要咬破那層皮,破體而出。
“施允”張開嘴,無數的黑色爬蟲密密麻麻從他張開的口中、眼睛、耳朵里爬了出來,那層人皮迅速塌陷,很快被蟲子啃咬干凈-
與此同時,五皇子府。
偌大的府內,寂靜無聲,森森的月光下,流淌著血色的小溪,順著石階一點點淌下。
斷臂殘肢的尸體交疊在一起,不同的死法,卻有著相同的模樣,那些眼珠被人生生挖了出來,只剩下了兩只空洞的流著血的窟窿,無數密密麻麻的眼珠被一根細細的銀線串在一起,掛在了門上,風一吹,像是鈴鐺一樣晃來晃去。
司徒景元跪在地上,不停磕著頭,“我錯了我錯了,司徒塵,你……你你別殺我,別殺我別殺我!”
他看著面前的皂靴一步步近了,又近了一步,每一步,都像是來索命的怨鬼。
司徒景元流著淚,滿面痛苦癲狂之色,“司徒塵,我……我也對你好過的,我……我是你的兄長啊,你、你小時候我還給你買糖,我、我還帶著你玩,是不是?啊?你忘了嗎?你忘了嗎?”
他跪著爬向施允,想要用手去拉施允的衣擺,卻被他一側身避開了。
施允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站在月光下,仍是溫軟和善的一張臉。
聽到司徒景元的話,他神情有一瞬間的放空,然后忽然笑了起來。
“啊,我想起來了。”施允笑著,喊了聲:“哥哥。”
這一聲哥哥含著森森冷意,明明施允笑著,卻讓司徒景元打了個寒顫。
上一次,他聽到這聲哥哥,是什么時候來著?
十年前。
他不過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所有人都說五皇子天生愚笨,功課也不好,母妃也不得圣上喜愛。
司徒景元從前以為,是因為自己愚笨,才會不招人喜歡,可他發現,司徒塵這個小皇子,他的十一弟,他明明那樣聰明,所有人卻一樣不喜歡他,他經常看到其他的皇子、甚至宮人都能欺辱他。
還好有司徒塵,他想,有了司徒塵的存在,才顯得他過得沒那么凄慘。
弱小,就活該被欺負。
還好有司徒塵,他才不至于是那個墊底的,才不至于被這些受寵的天之驕子們踩在腳下。
他只需要依附他們,順從他們,就能安然地當個看客。
他帶著一種悲憫的心思接近司徒塵,跟司徒塵說,“我是你的哥哥呀。”
每當司徒塵受了欺負之后,他會躲在一邊看,等人走了以后,他會偷偷去安撫小小的司徒塵,他會送給他一些自己玩膩的小玩意兒,大方地告訴他:“這都是哥哥特意買給你的。”
心里有一種隱秘的滿足感,司徒塵被打得越狠,他便越是有一種像做救世主的暢快。
漸漸的,司徒塵會同他說更多的話,甚至會把自己學功課的心得說給他聽。
司徒景元笑著,心中卻道,一個卑賤的玩意兒,你會的再多有什么用呢?
無論是誰,就是宮女太監們,甚至路過的狗都能咬你一口,你學這些,又有什么用呢?
家事國事天下事,哪一樁哪一件可都輪不到你來插手呀。
你不如我,司徒景元心想。
直到有一日,太子不知從何處發現了他同司徒塵暗中來往的秘密,他誠惶誠恐地跪在太子的腳邊,說著我以后再也不會同他來往了。
太子卻笑了。
又過了兩日,他買了一個很大的,很漂亮的糖人去找司徒塵。
司徒塵開心極了,雖然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睛卻亮晶晶的。
他帶著司徒塵,說:“閉上眼睛,哥哥帶你去一個地方,我們來玩一個游戲。”
司徒塵不疑有他,乖乖地捏著那個糖人跟著他走。
宮門落下的一瞬間,司徒景元心跳如擂鼓,他把門拴住,無視司徒塵帶著哭腔的懇求。
“哥哥,你把門打開呀……”
“哥哥,哥哥,兄……長,為什么把我關在這里……”
“我不吃糖人了,你……你放我出來好不好……”
那座宮殿里有什么,他不知道,只加快了腳步離開。
十三日,整整十三日,他才再次見到司徒塵從那座宮殿里出來。
司徒塵并沒有什么變化,他想,大概是他又惹太子殿下生氣了,所以不過是餓了他幾天罷了。
小懲大戒,已經是很仁慈的處理了吧。
于是,他很快就忘了這件事。
……
施允叫了這聲哥哥以后,司徒景元便跪著爬過去,“對,你想起來了,我曾經也對你好過,你還記得的對不對?”
“你殺了我,這就是死罪,你不想活了嗎?”
他神情癲狂,不斷重復著,“我對你那么好,我對你那么好,你卻恩將仇報,你卻……”
話還沒說完,施允便扯斷了他的兩只手臂。
“啊——”
尖利的慘叫聲響徹云霄,司徒景元看著自己的斷臂,疼得幾乎快昏厥過去。
他勉強維持著意識,看見施允俯下身,問他:“哥哥,我問你,當時騙我,你后悔嗎?”
司徒景元不斷點著頭,冷汗和眼淚不停地落下,“后悔……后悔的……后……”
可惜他的話還沒說完,施允便伸出手,扯出了他的舌頭,血濺得很高,他再也說不出話了。
“可惜,我不信了。”施允偏了偏頭,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笑著對他說:“你看,我現在也是個被人喜歡的人了,又有人給我買糖人了。”
他打開紙包,拿出那個糖人,咔噠一口咬斷了糖人的腦袋,慢慢咀嚼著,將嘴里的糖渣咬得咔咔響。
“好甜。”施允一邊吃,一邊伸出兩指,用力插進了司徒景元的眼睛里,掏出了兩顆渾圓的眼球。
“真好,這樣你們就不會再用這雙眼睛騙人了。”
他隨手一甩,兩顆眼球便串在了銀線上,一滴滴的血順著銀線滾落下來。
帶著熱氣的血濺了他滿頭滿身,施允那張玉白的臉上帶著笑,嘴里還不停嚼著沾血的糖人。
直到司徒景元咽氣了以后,施允才看向一旁,柜子下面,窩著一個不停顫抖的身影。
小春不停顫抖著,用手捂著自己的嘴,竭力遏制住想要嗚咽的沖動,期待著自己不被發現。
那雙皂靴卻一點點近了,在柜子面前停下。
一張蒼白帶血的臉出現在小春面前,那張臉笑著,輕聲道:“找到你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放開我!放開我!你這個瘋子!!!!”
小春不斷嚎叫著,直到他的身體被完全拖了出來。
“我記得你。”施允喊他的名字,“小春。”
小春愣住了。
施允仔細打量他的臉,“墜月殿的那天,你在,對不對?”
“不不不不……我沒有……我沒有……”
小春哭著搖頭,嗓音凄厲地嘶喊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我只是個下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別找我,你別找我……”
說罷,他猛地拔出藏在身后的匕首,狠狠地刺向施允。
沒看清施允是怎么出手的,那只握著匕首的手臂便被扯斷,落在了一旁。
小春感覺到那冰涼的手像蛇一樣纏上來,咔噠一聲,顱骨盡碎。
處理完小春,施允才看著自己一身的血,他十指張開,低頭看了半天,喃喃道:“好臟……”
他嘴里不停喃喃著,用一塊布不停地擦拭著身上和手上的血,越擦越用力,血糊成一片,卻怎么也擦不干凈。
“太臟了太臟了……”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在偌大的宮殿內走來走去,腳下踩過一片斷臂殘肢,然后又停下來。
地上有一塊碎掉的糖片,施允用手指把它捻起來,放進口中,很珍惜地一點點含化了。
這樣甜蜜的東西,他是第一次吃到。
以后還會有嗎?
施允找來一面鏡子,看著鏡中的臉,他對著鏡子笑了笑,眼中卻掉下淚來。
“我這樣臟,她該不喜歡了……”
捂著臉,他低低地在鏡子面前抽泣起來,淚水大顆大顆從染血的指縫里溢出來。
在他的身后,成群的尸蟲啃食著血肉,月光的倒映下,地上的影子龐大而怪異。
施允抬起頭,蒼白的一張臉,似哭似笑。
怎么藏不好啊。
這樣丑陋的樣子。
第68章 隔閡
孟竹是被一陣馬蹄聲驚醒的。
她爬起來,天色還有些灰暗,濃重的烏云遮天蔽日,好像快下雨了。
推開窗,孟竹往街上掃了一眼,街上的行人少的可憐,只有幾個官兵在盤問路過的行人。
“死人了……”
“又死人了……”
來來回回的,帶著驚恐的聲調不斷涌入孟竹的耳朵,她沉著臉把窗戶關上。
簡單地洗漱之后,孟竹下了樓,樓下空空如也,這幾日住店的客人都少了很多。
沒過一會兒,小二拎著個水桶過來擦洗桌面,孟竹坐在長凳上,問:“京城最近是怎么了,命案這么多?”
小二嘆口氣,一邊擦著桌面一邊道:“我們這種平頭老百姓哪里知道,昨天晚上,聽說整個五皇子府血流成河,但是一具尸體都沒留下。”
他面上帶著些驚恐,壓著聲音道:“大家都說,是有妖邪作祟。”
聽到這,孟竹便站起身往門外走。
小二忙喊了聲:“姑娘,現在出門可要小心吶。”
孟竹沖他笑笑,然后點頭道:“我知道,謝謝你。”
出了門,孟竹一路疾行,先是去了三皇子的住處,她用靈力細細地探查了一番,并沒有絲毫的妖氣。
接著去了四皇子和五皇子府,同樣的,沒有感受到絲毫的異樣,像是一片干涸的死水,什么都沒有留下。
唯一不同的是,五皇子府的遭遇看起來比其他兩位都要嚴重得多,雖然沒有尸體,但是沖天的血腥味差點令剛踏進門的孟竹直接吐了出來。
孟竹在空無一人的府邸中轉了幾圈,沒有刀劍的痕跡,連靈力殘余的氣息都沒有,更沒有妖氣。
她心里的疑惑越來越重,那究竟是用什么,才能在一夜之間殺了這么多人而不留下絲毫痕跡呢?
是那個太子的師父嗎?
為了幫太子解決競爭對手,所以才對皇子出手?
如果真是如此,那這個人一定是個非常危險的存在。
這樣的話,她能順利從那個人手中拿到靈骨嗎?
想到這些,孟竹壓下心中的不安,快步往回客棧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上,天色晦暗昏沉,黑云壓日,狂風驟起。
孟竹心想,可惜了,這樣的天氣,又不能帶施允出門了,他應該多曬曬太陽的。
到了客棧,孟竹一路往樓上的走,站到施允的房門前,伸手敲了兩下卻沒人應聲。
“施允?”
這個時間,不應該還在睡著吧,孟竹又敲了兩下,還是沒人應聲。
“我進來了。”孟竹說著,伸手推開了門。
房間內氤氳著霧氣,隔著紗簾,孟竹看見了若影若現的身形。
“你怎么……這個時間還在……”她背過身,隔著紗簾訥訥道。
話沒說完,一只濕淋淋的手臂撥開了那層輕紗,纏到了她的腰間。
孟竹想要回頭,又被抱得更緊,施允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有些低啞,喊著她的名字:“孟竹……”
這聲音聽起來異常地干澀,孟竹拍了下纏在腰間的那只手臂,轉過身。
浴桶內,熱氣升騰而起,施允散著發,臉上和單薄的眼皮上都泛起薄紅,就連露出來的上半身都像是被用力搓過,深一道淺一道的紅痕。
孟竹皺了皺眉,看著他身上的那些紅痕,“怎么弄的,洗個澡把自己洗成這副模樣?”
“這樣就干凈了。”他趴伏在浴桶邊緣,仰頭看著孟竹,用手輕輕扯了扯孟竹的衣袖,小聲道:“你不喜歡嗎?”
為什么總是重復這個問題?
孟竹伸出手,探了探施允的額頭,“病了嗎?”
那只手覆在他的額頭上,掌心微涼,讓施允忍不住閉了閉眼,朝著她的掌心輕輕蹭了蹭。
“你怎么在發熱啊。”孟竹觸到他滾燙的皮膚,立馬轉身要走,“我去幫你找個大夫。”
“不。”施允用力抓住孟竹的手腕,“不要,你不要走,我不需要大夫。”
他的聲音懇切,甚至帶著些孩子氣的執拗,讓孟竹不由心下一軟,她回頭,輕輕摸了摸他濕漉漉的頭發,嘆口氣道:“好吧。”
“那我就在這里陪你。”
孟竹站在浴桶邊緣,看著施允癡癡望著她的眼神,隨口打趣道:“好黏人呀施允。”
她伸手捏了捏施允的臉,“以前你可不是這樣。”
以前?
施允愣了一下,“以前的我,是什么樣的?”
孟竹想了想,臉上帶著點笑意,一瞬間,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的從前。
她回憶著,眼神有些放空,慢慢道:“以前……以前你的脾氣可臭了,動不動就生氣,我總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感覺什么也不能把你擊垮,永遠那么高傲恣意,像……像一團火,碰上一點,就要把人燒著了。”
“你就像是天上的月亮,永遠那么高高在上的掛在天上,漂亮的皎潔的,永遠一塵不染的。”
深陷在回憶中的孟竹一時間分不清過往和現在,她看著施允的臉,不由自主地張了張口,“施允啊……”
施允的眸色漸漸變冷,嘴上卻笑著應了一聲,“我在。”
那日在草原的夜晚沖她笑著的施允的臉和眼前重疊在一起,仿佛跨越了二十載春秋,重新回到了她的眼前。
她好像重新回到那個夜晚,問著眼前笑著的人,“施允……你究竟許了什么愿望呢?”
那雙眼睛盯著她,漸漸地,彎起的眼睫落下來,他的唇角壓平了,并不說話。
在這死寂一般的安靜聲中,孟竹猛然回神,“對不起……”
她怎么又不由自主地和他說起從前,明明說了記不起來也沒關系的,明明現在就很好。
明明現在就很好……
她是這么想的,可為什么,有一種詭異的、壓抑的氣氛在她和施允之間,像是無形的一層隔閡。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對不起,我不知道。”施允嘴角勾著一絲笑容,又重復了一遍,“我……不知道。”
孟竹松開手,臉上帶著不太自然的笑容,“是我的問題,對不起,我不該和你說以前的事情。”
“對不起……”
她好像又說錯話了。
究竟該怎么做,究竟該怎么對待他,才能不看到那樣患得患失又不安的眼神呢?
她不知道……
好像怎么做都是錯的。
孟竹心亂如麻地轉過身,磕磕絆絆地說道:“你……你先洗吧,我先出去了。”
她把一個藥瓶往施允手里塞,“記得把藥吃了。”
說完,孟竹便把紗簾掀開,快步走了出去。
看著孟竹慌忙離開的背影,施允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直到那扇門關上,他才無聲地大笑起來,他捂著臉,笑得渾身顫抖,滿臉是淚。
為什么要道歉?
是因為除了道歉以外,你就沒有別的話想和我說了嗎?
因為你發現了,我不是從前的那個人?
因為我比不上他高高在上,因為我不如他一塵不染,因為他是天上的月亮,而我是地上的塵垢。
所以孟竹,你發現了,你發現和我相處之后,我不如他是嗎?
你偏要在我要毀了一切的時候闖到我的世界里來,裝作溫柔善良的模樣哄騙我,幫我治腿,對我好,用那些虛假的柔情蜜語誆騙我。
我真是個蠢貨,輕易地就信了你。
你就是個偽善的女人,你自私自利,虛偽至極,你只想著讓我變成你想象中的那個人。
可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你說的那些從前。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
你為什么要同我說這一切?
為什么要來撩撥我,說什么喜歡我,說什么不必看從前?
騙子,謊話連篇的騙子。
你讓我這樣患得患失,讓我每天陪著你演戲,所以現在連戲都演不下去了是嗎?
施允,施允,施允……
哈哈哈,真可笑,誰是施允?
我是……司徒塵。
一道聲音不斷在他腦海中回蕩。
“看吧,一切都如你所想象的一樣,當她發現你的真面目,她會厭棄你,她和其他人沒有區別。”
“你早該殺了她,去吧,在她厭棄你之前,你應該殺了她。”
施允抱著頭,想要甩開腦袋中那不停回蕩的聲音。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她和其他人不一樣。
她會愛他,她會喜歡他。
那道聲音像誘哄一樣在他腦海深處回響:“你當真有這個自信嗎?你看啊,她已經開始懷疑你,討厭你了。”
“你當真藏的住嗎?”
“你當真以為她對你是真心的嗎?”
“你這個蠢貨,還沒被人騙夠嗎?”
黑色的瞳仁漸漸擴大,直到填滿了整個眼白,不過眨眼間又恢復成正常的模樣。
施允從水中站起身,面無表情地擦掉臉上的淚,一件件把衣服穿上。
屋外狂風大作,將窗戶哐當一聲吹開,天邊傳來幾聲驚雷,一瞬間暴雨如注。
施允披散著頭發,站在窗邊,風將他的發吹得凌亂飛舞,蒼白的一張臉上平靜地幾近詭異。
看見了。
熟悉的身影,在狂風暴雨中一閃而過。
這就跑了?
施允看著那消失的人影,腦海中浮現的最后一句話是——
“去吧,殺了所有傷害你的人,這是他們應得的。”
而此時,孟竹顧不得方才跟施允之間的一點小插曲,她在司徒慎身上下了追蹤術,就在方才,追蹤術被人破壞了。
那個人出現了,事不宜遲,她必須在今天把那個所謂的師父找出來。
孟竹循著那一絲還未消散的靈息追去。
一路上,孟竹發現這絲靈息并不是在宮內,反而往城郊的方向在走。
很快,孟竹穿過一片竹林,到了靈息最后停留的地方,眼前是一處破廟。
這處破廟,孤零零地在深山老林中,強烈的風將破廟的門吹得噠噠作響,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像是不見底的深淵。
孟竹吸了口氣,捏著拳頭逼自己冷靜下來。
無論對面是怎么樣的人,她都要試一試。
踏進破廟的一瞬間,門在身后猛地合上。
不算大的破廟內,空空如也,破敗的佛像下,滾下來一只已經干癟的野果。
孟竹踢開腳邊那個野果,揚聲道:“出來吧,你知道我在找你,不要裝神弄鬼了。”
話音落下,孟竹便聽到一聲冷笑,從佛像左側的陰影中走出來一個人。
渾身黑色的斗篷,臉上戴著面具。
“真是好久不見了,孟竹。”
第69章 靈骨
這聲音有點耳熟,但是孟竹已經忘了在哪里聽過。
“你是誰?”
斗篷被掀開,那人接下面具,露出了他的臉。
孟竹看了半天,愣了下,“我們認識?”
她從前不太記得交情不深的人的臉,又過了很長時間,孟竹早就記不清從前自己在哪里見過這人了。
對面那人氣得臉都扭曲了,他指著自己,咬牙冷笑道:“你不認識我?”
“老子是凌宿!”
“哈?”孟竹在腦海中想了半天,一*臉疑惑:“誰?”
對面的凌宿破口大罵,用詞極為不雅,孟竹在他的怒罵聲中,想起了這號人。
孟竹點了點頭,“啊……你是那個當時在天啟城被抓走的那個……那個……”
“凌、宿。”對面人咬牙切齒道。
“哦對對,凌宿。”孟竹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個太子的師父?”
凌宿臉色陰冷,道:“是又怎樣?當年在天啟城,就是你和施允斷送了老子的前途,讓我被關在蒼山火牢里生不如死,讓父親對我徹底失望!”眨眼間,他的身形一閃而過,像道影子一樣瞬移至孟竹身前,五指成爪,一道罡風襲向孟竹的命門。
袖中的銀刃滑下,孟竹抬手一擋,被那力道震地往后一瞬間退了幾步。
凌宿步步緊逼,面上帶著猙獰凌厲的微笑,“你以為我還是從前那個凌宿嗎?當年若不是你仗著施允的保護肆意妄為,在天啟城我就該殺了你。”
“都怪你!你這個賤人!!”
孟竹手中的銀刃翻飛,磅礴的靈力匯入,她指尖用力,俯身的一瞬間直指凌宿眉心。
“你做了什么?”
她能明顯感覺到凌宿如今的修為突飛猛進,但靈息不似一般人純凈,每一次出擊都帶著鶴唳般的尖嘯,渾濁又壓抑的氣息撲面而來。
就在此刻,凌宿的周身升騰起扭曲怪異的黑霧,像藤蔓一樣纏住了孟竹,猛然收緊。
“萬相生,開陣!”凌宿低喝一聲,以兩人為中心瞬間展開一道陣法,遮天蔽日般,瞬間吞沒了孟竹。
……
彎鉤似的月亮掛在天邊,為暗色的宮墻鍍上一層銀白的光輝。
孟竹有些意識混亂。
她在哪兒?
她無意識地往前走,身邊的景象變成了一座廢棄的宮苑,蛛網爬滿了檐角,看起來寥落極了。
孟竹抬頭望去,破敗歪斜的匾額上刻著三個字——墜月殿。
路上有著幾個匆匆走過的宮女,她們走到殿門口,小聲說著什么。
孟竹走上前去,想要聽清她們在說些什么。
“幾天了,還沒出來?”
“不會死了吧?”
“好歹是個皇子,出了事,我們怎么擔待得起?”
另一個宮女看起來是個領頭的,她笑了一聲,語氣輕松道:“太子殿下都說了,無論發生什么,都不準人進去,天大的事情有太子殿下擔著,你們在這操什么心?”
幾個宮女唯唯諾諾地應了聲。
那個宮女又道:“把門守好了,一只蒼蠅也不能放進去。”
說罷,幾個宮女在門口站好了,這座宮苑內靜的可怕,幾人噤聲以后,便只剩下地上的枯葉被風卷起的微弱聲響。
孟竹站在她們面前,她們卻像看不見她似的,她想伸手推開那扇門,手卻憑空穿了過去。
是幻象嗎?
孟竹穿過那扇門,一踏進殿門,便聽見了凄厲的慘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滾開!滾開!滾開啊!”
她被這泣血似的哭喊聲驚了一跳,循著那道聲音看去。
一個小小的人影瑟瑟發抖地縮在一面墻的角落,看不清臉,只能看到細微的月光下,披散著頭發,將頭埋在膝蓋里渾身抽搐著。
明明殿中的聲音幾乎快貫徹云霄,殿門外卻沒有聽到一絲聲響。
“這都第七日了,他怎么還能堅持得住?”
孟竹慢慢轉過頭,才發現殿中坐著兩人,竟是司徒慎和凌宿。
剛剛說話那人便是寧國的太子司徒慎,他看向凌宿,有些不滿道:“師父,當真有你所說的那個靈骨嗎?”
凌宿穿著斗篷,戴著面具,露出的唇邊帶著一絲笑容,道:“你不相信師父?為師說了,只待他心神渙散時,同意把靈骨讓渡于我,我便將靈骨種在你的身體里,到時候,你自然可以修道長生,享千秋萬代。”
說罷,他看了眼角落里的人,慢悠悠道:“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我修為暫且不夠,不能直接將他的靈骨直接剝離,只能用生死怨獄慢慢磨他的心智……”話鋒一轉,凌宿問道:“說起來,讓你準備的十萬精魂怎么樣了?”
司徒慎笑起來,“我自然為師父準備妥帖,寧國和南國正好有一場仗要打,那些戰死的士兵,正是您要的精魂,夠師父您修行了吧?”
聞言,凌宿冷笑了一聲,“說了是十萬,你卻只給了五萬精魂,是在糊弄為師嗎?”
“這可不敢。”司徒慎嘴上說著不敢,眼神卻沒有絲毫敬意,只意味深長地看著凌宿:“等師父為我種下靈骨,剩下的精魂,徒兒自然雙倍為您奉上,到時候您神功大成,還要多指點徒兒呢。”
兩人相視微笑,掩下眼中的欲望和算計,一同看向角落里的人影。
……
聽不下去了。
孟竹的雙腿一軟,頹然跪倒在地面上。
“施……施允啊……”
她回過頭,那兩道讓她恨不能生啖其肉的身影像是鬼影一般又散去了。
面前只剩下那個小小的,瑟縮在墻角的身影。
生死怨獄,乃是禁書中記載的最為毒辣陰狠的一種咒術,中咒之人會無時無刻處于被剝骨抽筋的酷刑中,耳邊會產生無數怨魂的詛咒,日夜不停,直到意識渙散。
她慢慢挪過去,手腳并用想要抱住那個墻角里的人。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啊……”
“走開!!!走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看見施允痙攣著倒在地上,他抱著頭,瘋狂撕扯著自己的頭發,時而又把手指塞進嘴里,啃的鮮血淋漓,仿佛只有這樣的疼痛,才能讓他保持一點點清醒。
孟竹的手卻穿過地上顫抖的身體。
為什么摸不到?
為什么沒辦法讓這一切停下來?
為什么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靠在施允的身邊,面如死灰地看著他痛不欲生,看著他渾身被汗打濕了無數遍,大小便失禁,身上惡臭難聞,整個人昏厥過去,很快又抽搐著醒來。
周而復始。
過去了多久。
不知道。
忽然,她聽到施允的聲音,極小,她俯下身,趴在他的唇邊,聽到那嘶啞的,囈語似的聲音。
“不換……”
“死都不換……”
“換了……就……等不到了……”
他瞳孔快渙散了,干裂的唇邊是被咬得爛成一片的紅肉,她想伸手,卻一次又一次,穿過他的身體。
孟竹捂住唇,眼淚一滴滴掉下來,泣不成聲。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施允跌跌撞撞地爬起來,他扶著墻,伸出手將架子上的一只花瓶推倒。
哐當一聲,滿地的碎瓷片。
孟竹又聽到了司徒慎的驚呼,“他莫不是想要自盡?”
“放心,在這個生死怨獄中,他死不了,就是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下一秒,施允拿起那片碎瓷片,對準自己的胸膛狠狠劃下,他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似的,用力剖開了自己的胸膛,鮮紅滾燙的血濺了一地。
施允倒在地上,顫著手,往自己破開的胸膛里伸,那只鮮血淋漓的手在血窟窿似的洞口掏來掏去。
孟竹爬過去,跪在他的身前,她想要尖叫,想要用手捂住那不停滑落的血。
太多血了……
像是要流干了似的……
她看見施允唇角溢出一絲笑,從里面生生剖出了自己的靈骨,那只帶血的手掌中光芒越來越盛,越來越盛。
轟然一聲,磅礴的靈壓自他掌心迸發。
刺目的白光讓她什么也看不見了,耳邊只有尖銳的爆鳴聲。
畫面一轉。
眼前的凌宿被靈骨帶來的靈壓震倒在地,他猛然吐出一口血來,惡狠狠地看向施允:“你有種,生生把靈骨捏碎了也不同意讓渡給我!”
凌宿的身體迅速頹敗下來,他靠著修煉禁術維持的修為本就不穩固,生死怨獄又需要耗費大量靈力維持,此刻更是急火攻心,他招來一個人,低聲吩咐:“告訴太子,靈骨我已經到手,需要煉化,只是我現在身體虛弱,要長時間閉關,在我閉關期間,需要大量的精魂,否則我無法煉化靈骨。”
那人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施允,似是在問如何處置。
凌宿舔了舔唇角的血,“扔到水井里吧,處理的干凈點,反正也活不成了,對外就說,他得了失心瘋,自己墜井了吧。”
他說著,像是不解恨似的上前踩在施允的臉上,狠狠踹了幾腳,嘴里咒罵著:“老子耗費這么大心血,你讓老子功虧一簣!!賤種!!!去死吧!”
孟竹一路跟著,看著那人拎著施允的身體,像丟垃圾一樣將他投入了水井。
水面很快染成了一片鮮紅。
孟竹跳了下去。
在水中,施允閉著眼睛,胸口破了一個大洞,像是已經絕了氣息。
她看著他,守著他,在冰冷的井水里。
這里好像已經不存在時間這種東西,沒有日和夜,只有紅色的水。
還有水下,無數具已經化為白骨的尸體。
她看見施允的面龐已經被泡得發脹了,變成了青白色。
到底過了多長時間呢,孟竹挨著施允,覺得自己也死在了這片冰冷的水里。
她低下頭,看見尸蟲爬進了施允的胸膛里,爬進了他的嘴里。
她想伸手驅趕,想用靈力,可她好像一縷幽魂一般,除了看著,什么也做不到。
可漸漸地,施允破開的胸膛漸漸愈合,他的眼睛睜開了。
一雙黑漆漆的眼仁。
無數被血水浸泡的白骨動了起來,將他托舉起來,他攤開掌心,竟然還剩下半截靈骨。
他將那半截靈骨沉在水井下,用他的血浸泡,那些白骨和尸蟲像是興奮極了,得到了莫大的滋養一般包裹著那半截靈骨。
在此刻,孟竹想起那個曾經被她懷疑過的答案。
人真的可以如此毫無理由地包容一個人所有的一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