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潮濕爾爾,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
“……”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喜歡人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心臟都像是被人拴了鎖,只因他一句話高興或難受,被輕而易撥動情緒。
江稚爾從前看到一句話——當你有一天不再因別人而情緒波動,才叫真正的人格獨立與成長。
她不由側頭看向程京蔚,靜靜的。
如果是程京蔚,他一定不會被那么輕易撥動情緒吧,可是喜歡一個人又怎么可能做到波瀾無驚呢?
回到家,兩人一塊兒上樓。
如果僅僅是作為長輩,程京蔚的確是一個非常合格的“別人家的長輩”。
教她做人,教她成長,卻又點到即止,只輕微撥正你的方向,放手讓你往前走,而他,成為最堅實的退路與底氣。
江稚爾知道自己該感恩,在奶奶去世后能遇上他照顧自己。
可她就是忍不住去奢求更多,就是忍不住一天比一天更喜歡他。
明知他那句“但爾爾以后若真找個像我這般年紀大的,說不定我真會棒打鴛鴦”,是玩笑,可還是害得她一夜沒睡好。
那盞夜燈依舊盡職盡責地亮著,散發和煦而溫暖的光。
夜深人靜。
江稚爾從床上坐起來,拉開抽屜,翻出藏在最里面的日記本。
這本日記本,記錄了她喜歡上程京蔚后的點點滴滴。
就著昏暗的燈光,小姑娘低著頭,頭發從肩膀一側滑下,微微紅著眼眶,一字一字寫下——
再也不要給你準備禮物了-
翌日。
江稚爾起床,卻發現今日程京蔚也難得沒有早早去公司,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點。
一抬頭就看見小姑娘打哈欠模樣,程京蔚問:“沒睡好?”
江稚爾的哈欠就僵在那,回神后連忙收起表情:“二叔今天起晚了嗎?”
“上午約了人打球,不去公司!
江稚爾愣了愣:“籃球嗎?”
“高爾夫。”
“啊!
楚姨端了早點上來,放在江稚爾面前。
程京蔚吃的是西式早餐,用刀叉,動作優雅自如,沒抬頭,只是閑聊般提及:“爾爾會打架子鼓?”
“……”
怎么又提昨晚那尷尬事。
江稚爾本就沒睡好有氣無力,這下更蔫兒了:“嗯。”
“喜歡?”
江稚爾沒明白他問這話的原因:“還行,只是以前學過兩年!
“我不懂樂器,但兩年就能和樂隊一起登臺演出,應該是很厲害了!蹦腥苏f,“如果喜歡,就別埋沒天賦與愛好,我可以給你找老師繼續學習。”
江稚爾愣了愣,疑惑地問:“可是……你不是不喜歡我那樣嗎?”
程京蔚挑眉,似是驚訝于會給她造成這樣的誤會,解釋道:
“當然不是不喜歡你那樣,爾爾,我從一開始就告訴過你,你可以自由成長為你想要的樣子,只要你需要,我一定盡我所能!
男人語氣很輕松,含著淡淡笑意,卻又格外認真,“我只是擔心你在那種場合會遇到危險,爾爾,你畢竟太年輕,也太漂亮。”
最后兩字讓江稚爾一下愣在原地。
程京蔚,夸她,漂亮。
這是真的嗎?
不是幻聽嗎?
他也會覺得她是漂亮的女孩子嗎?
江稚爾手放在桌下,不動聲色地用力擰了把大腿肉。
……好疼!
這是真的。
程京蔚真的夸她漂亮。
見她許久未說話,程京蔚側頭,卻見小姑娘臉頰通紅。
這臉皮實在是薄,程京蔚不免失笑:“收到那么多情書,難道你還不知道自己漂亮么?”
“也沒有很多……”
江稚爾喝了口牛奶,又輕聲道,“二叔,其實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到底喜不喜歡,我一開始只是為了反抗我伯母讓我學鋼琴!
程京蔚握餐叉的手稍頓。
“為什么不想學鋼琴?”
“因為她讓我學鋼琴只是為了讓我長大后可以嫁一個更有權有勢的男人,能夠幫助家里的產業。”
程京蔚眉心一點點蹙起。
他看著眼前如此稚嫩清純的女孩兒,看似懵懂,可那些東西其實她都懂,也作為凝視下的“禮物”深陷其中。
“爾爾,從今以后,你學任何東西,都只會是因為你喜歡!蹦腥溯p聲說,“而你未來的伴侶,可以是任何你喜歡的人,無關他的身份權勢,只要你喜歡,只要他對你好!
“嗯。”她低著頭輕聲應。
可我喜歡的是你。
你也對我很好。
“那如果我以后喜歡的這個人……我和他的差距特別特別大呢?”
“怎樣算差距大?”
“如果那個人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我根本無法與他相配,怎么辦?”
程京蔚為少女口中夸張的措辭輕笑,但還是溫柔地告訴她:“爾爾,即使那個人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你也不必因為一個男人而自卑,因為你從不依附于任何人,也配得上任何最好的。”-
1節 是數學課,老師正在講臺上畫圖。
江稚爾再次拿出日記本。
她看了又看,猶豫再三,拿起筆將昨夜寫的那句話又一點一點填黑了。
又在底下寫下——
你到底會喜歡什么禮物?
她的喜歡沒有底氣。
可生氣卻更名不正言不順。
江稚爾將手機放在課桌底,給酒吧負責財務統籌的姐姐發信息,告訴她自己以后不來參加樂隊演出了。
財務統籌是今天一早聽人提及昨夜發生的事。
大家興致沖沖朝她八卦江稚爾到底是什么來頭,昨天被程總帶回去了。
統籌一大早就懵了,她可從來沒有聽說過什么旁的內幕八卦,只說是會打架子鼓,救急來的。
圈層之間各有壁壘。
盡管程京蔚撫養江稚爾的消息在他們圈內早已沸沸揚揚,可外界卻無從得知。
江稚爾低頭看統籌發來的一連串信息。
一邊隱隱抱怨她一開始沒說清和程總的關系,怕擔責挨罵,一邊又暗暗打聽兩人關系。
不過既然這事兒牽扯到了程總,就得問問程總的意見,看那筆工資還要不要給。
她沒有程京蔚的聯系方式,而是聯系到徐因那兒。
聽到江稚爾的名字,徐因停頓,叫她稍等片刻,而后手機中傳來磁沉男聲,光聽那儒雅至極的聲線便知非富即貴。
“你好!
統籌在那一聲中不自覺躬下背:“誒誒,程總。”
交代完來意,統籌試探性詢問,“程總,您看稚爾的工資是如約給還是?”
“她去那兒工作是因為缺錢?”
“這我也不清楚,是小少爺帶她來的,說一個月給兩萬工
資!
程京蔚獨自坐在偌大的辦公室內,修長骨感的指尖夾了支鋼筆,面前一份并購合同正因這個電話被擱置。
江稚爾缺錢不向他來要倒是情理之中,小姑娘臉皮薄又自尊心強。
可過年時給過她一個挺大的新年紅包,她自己卡里有錢,平時日常都沒有需要她負責開銷的地方,她怎么會缺錢用?
不過程京蔚也沒多想。
一個月工資也不過兩萬,也許是看上了什么女生喜歡的小玩意兒罷了。
相較程嘉遙那一開口就上千萬的架勢,江稚爾實在小巫見大巫。
“就按你們約定的給。”程京蔚說。
“稚爾來了將近半月,我就給她一萬吧?”
“兩萬,按月給!
頓了頓,程京蔚又說,“算了,你還是給她發五萬!
“……五萬?”
“嗯,找個理由,別同她講是我的意思,直接走賬!
“……”
這下統籌是真確定了,江稚爾身份一定不簡單,能讓程總上趕著給人送錢。
跟程小少爺關系似乎也不錯,不會是哪家將來要同程家結親的千金?可這怎么還用上做好事不留名那套了?
……
臨近放學,江稚爾收到統籌姐姐打來的五萬塊錢。
她看著銀行收款短信愣了足足一分鐘,才回撥電話過去,問是不是打錯了數目。
好在統籌姐姐向來混跡圈中,演技話術信手拈來,一番添油加醋說給酒吧招攬不少生意,算作獎金,哄得江稚爾又茫然又挑不出錯。
只覺得程京蔚連手底下的員工都是天大的好人。
“發什么財了笑這么開心?”邵絮過來拍她肩膀。
“就是發財了!苯蔂栃χf,頓了頓道,“絮絮,你一會兒有空沒,我想去挑個禮物!
“好啊,送你那個暗戀對象?”
“……嗯!
眼見程京蔚生日在即,江稚爾還沒決定下來送什么禮物,想過送西服,或是行李箱。
都藏了私心,一為能被他貼身穿,二為他能出差隨身帶。
可當她真的進入商場最頂尖的品牌店,才發現原來這樣日常的禮物也可以被賣上昂貴不可及的價格。
憑她手頭的錢還是不夠。
哪怕邵絮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看到那價格也依舊咋舌不已。
“爾爾,你這還只是暗戀對象呢,你就送這么貴的禮物會不會讓人特別有壓力啊?”
“可他平時就是買這類品牌的!苯蔂栒f,“我送禮物,總不好送他都不用的吧!
“咱們學校還有那么奢侈的人?你不是說不是程嘉遙嘛。”
江稚爾低著頭,幾分心虛地說,“……不是我們學校的。”
“。俊鄙坌踉尞悾澳鞘钦l啊?你怎么認識他的?而且你怎么想送西服?他比你要大嗎?”
邵絮一下變成十萬個為什么。
“是比我大……幾歲,所以更不好送了嘛!
好在邵絮沒繼續刨根問底,點點頭:“也是,有代溝,就像我哥,我都不知道他腦袋里裝的是什么!
“……”
“不過你可以跟你二叔借錢呀,你暗戀對象還能有你二叔有錢?”
“……”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與此同時,江稚爾余光忽然瞥見中間璀璨的柜臺上放置著的一枚枚飾品,在燈光下閃動華貴而并不過于鋒芒的光。
“你好,請問這是什么?”江稚爾問。
“袖扣!
柜姐聽到方才兩人的談話,介紹道,“您想送的男生經常穿正裝的話,這也是個非常不錯的禮物選擇。這個預算送西服很難送到最好,但袖扣卻可以送一個最好的。”
江稚爾躬身,細細看過來。
不到硬幣大小的尺寸,卻個個都有不同,極為精致。
片刻后,她指著其中一枚拜托柜姐拿出來。
“您眼光真好,這就是我們品牌最經典的傳承系列款式!
江稚爾接過那枚袖扣,放在手心。
那樣小,那樣精致,里頭還可見精巧絕倫的齒輪設計,齒輪側面鑲嵌咬合鉆石,奢華低調的黑曜石底盤上印著同色系品牌字母logo。
恰到好處的低調,卻也足以見得用心之處。
柜姐一面笑著介紹道:“齒輪也有鎖定的意思,如果您是送給喜歡的人,寓意也非常棒,能表示您的心意。”
江稚爾在聽到這話時動作一頓。
鎖定——
“幫我包起來吧,謝謝。”
于是,糾結了大半月、還鬧出不少烏龍的生日禮便這么被決定了。
邵絮聽出她做下決定只因“鎖定”二字,頓時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背,一邊感慨“爾爾你也太喜歡他了吧”,一邊火上澆油地追問要不要再刻個字以表心意-
因為程懷先白事剛過,程京蔚28歲生日并未操辦,也沒有人興師動眾替他舉辦,怕適得其反。
不過當天許多人登門拜訪送禮。
待江稚爾放學回家,客廳內已經擺滿了各類禮盒禮袋。
果真和程嘉遙之前說的差不多。
程京蔚從未在人前表現出什么特殊喜好,大家摸不準他的偏好,只力求不出錯,大多都是名酒好茶古董藏品一類。
即便是名酒好茶,也都是家中數十年的藏品,有價無市,更不用說那些動輒出入拍賣行的古董藏品。
江稚爾一份份看過來。
越看越不好意思拿出此刻自己書包中那枚袖扣。
盡管她花盡心思、想方設法,可在這些面前,還是只顯得她的禮物黯然失色。
這時,身后傳來聲音——
“瞧上什么了?”
程京蔚從書房出來。
身后還有一個男人,是上回在酒吧碰見的許致言。
江稚爾連忙擺手。
許致言懶洋洋地笑著,抬手朝她打招呼:“幸好沒有,不然我那禮物都不知道該送給誰了。”
程京蔚斜睨他一眼,淡嘲:“不是說是給我的生日禮?”
許致言聳肩:“你要是能喜歡,我對你這么多年的了解算是都白費了!
江稚爾聽不懂這一串打啞謎似的話,程京蔚朝她伸手:“來!
江稚爾跟著男人往里走。
只見他推開書房旁的一間空置房門,步入其中,淡聲:“喜歡嗎?”
江稚爾沒有想到,會見到那樣漂亮的一組架子鼓。
漂亮的粉白漸變,锃光瓦亮,金屬感帥氣逼人,放置在昂貴的全駝毛灰色地毯之上,漂亮又精致。
不用問也知道,這份禮物是送給誰的。
許致言看她表情,笑著問:“喜歡嗎?”
小姑娘連忙點頭。
這樣漂亮,怎么會有人不喜歡呢?
這個頂尖品牌的架子鼓價格高昂,江稚爾當初本就是偷學,從未奢想過有朝一日能擁有屬于自己的架子鼓,還是這樣漂亮的架子鼓。
可——
“這太貴重了。”
她不能收。
江稚爾也不知道許致言為什么會送她那么貴重的禮物。
誰知許致言一臉不敢置信地看向程京蔚,不掩飾的嫌棄鄙視:“我說阿蔚,原來你這養孩子是這么養的?都說了女孩兒要富養,你也太摳了吧!”
“……”
“摳”這個字眼和程京蔚可實在扯不上任何關系。
許致言接著道:“妹妹,你不如跟我走吧?哥帶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銀!”
“……”
這一連串的話機關槍似的,都遠超出她認知。
江稚爾茫然無措地扭頭看向程京蔚。
男人懶散靠在墻上,雙手環胸,寬肩長腿,映在暖色落地燈旁,顯得格外矜貴而寵溺。
他一字一字教小姑娘說話:“說謝謝哥哥!
如果她不知道那組架子鼓的價格,那這句“謝謝”便也能輕巧地說出口,可她知道那架子鼓組價格起碼得數十萬。
她不好意思收,可程京蔚已經開口,最后囁喏半天,還是說了句“謝謝哥哥”。
“喜歡就好!痹S致言笑起來,道,“不枉費我托人去買這定制款!
“這……很貴吧?”
“不貴,要不是想著你或許喜歡,這禮還真是送不出手。”
“……”
這還送不出手。
江稚爾不自覺攥緊書包帶子,那她準備的禮物呢?
“不用覺得有負擔。”程京蔚攬過她肩頭,“這是他送我的生日禮物,投機取巧罷了!
“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這怎么能叫投機取巧?你瞧瞧外面那些生日禮你能記得都是誰送的么,但只要咱妹妹喜歡,你就肯定得記著這架子鼓是我送的。”許致言說,“人周幽王千金買一笑,我這一樣的道理。”
聞言,程京蔚抬眼,江稚爾也看去。
許致言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輩分都顛倒了。
哪能用周幽王和褒姒比他們叔侄倆?
程京蔚沒細究,揭過話題:“走,吃飯去!
許致言沒留下吃飯,說約了女朋友一塊兒。
程京蔚閑聊間問及打算何時定下來,許致言笑著擺擺手道他和他女朋友兩人都是不婚主義。
“不婚主義?”待他走后,江稚爾輕聲詢問。
她只在網絡上聽過這個詞,卻從未在現實生活中見過真正的踐行者。
“嗯!背叹┪嫡f,“他們覺得現代婚姻荒誕利己又麻煩,何況一旦結婚就牽扯兩家龐大的利益關系,索性不婚丁克!
江稚爾眨了眨眼:“那二叔你呢?”
他的情況又和許致言不同。
許致言在家族中沒有繼位可能,更沒興趣被困在集團內,堅持不婚雖會讓長輩煩心,但不會動搖集團根基。
而程京蔚如今已正式掌管整個程臻集團,他就不再是他程京蔚個人那么簡單,他身上背負家族百年命運和數萬員工生活家計,從來不可能隨心所欲。
那么多雙眼睛盯著,說輕點,他婚否意味集團血液能否得以延續;說重些,那些從前刀山火海闖出來的老董事們若真生出異心,只要他沒有后代,他們想要奪權都有一條最簡單的路——隨便安排一場車禍即可。
但程京蔚沒跟她說這些,只是漫不經心道:“老爺子過世后我算是把那群董事得罪完了,往后可能真要成孤家寡人了!
“真的嗎?”
小姑娘到底天真沒城府,壓根掩不住自己情緒,眼睛都亮晶晶。
程京蔚看著她表情,挑眉:“我孤家寡人你開心什么?”
“啊……”
江稚爾一哽,想再藏起表情已經來不及。
程京蔚還盯著她。
江稚爾只好費盡腦筋想出個由頭:“因為、因為……如果你結婚的話,我就不知道該去哪里了……我總不能……”
她說不下去。
不到萬不得已,她實在不愿將兩人的關系放置在這樣的輩分上。
江稚爾耷拉眼,小小聲說:“我總不能,跟你和你老婆住在一起吧。”
程京蔚故意逗她:“那怎么辦?”
江稚爾抬眼偷看他,膽子漸漸大起來,打著商量的語氣:“二叔,你能不能、至少……等我高中畢業后再考慮結婚的事?”
等到高中畢業,她就成年了。
就不再是小孩子。
等到那時候,如果她跟程京蔚說喜歡,或許就不會顯得那樣奇怪了吧。
“等到那時候,你二叔可都三十了!背叹┪敌Φ,“要是被你耽誤得找不到結婚對象,你打算怎么賠償我?”
“……”
找不到結婚對象和賠償連在一起,總讓人順勢浮想聯翩。
江稚爾眨了眨眼,臉頰逐漸紅了。
明知程京蔚沒有那個意思,她只是羞恥于自己的神經反射。
“你想要什么賠償?”
程京蔚忽地想起自己剛將江稚爾帶回家時外界眾說紛紜,其中一種猜測便是說他未來不打算娶妻生子,這是借著江老太太的口給自己培養繼承人呢。
他扯了扯嘴角,半開玩笑道:“要不爾爾索性給我當女兒好了,連結婚這一步都免了!
江稚爾一愣。
而后噌得站起身往臥室方向走。
程京蔚下意識攥住她手腕:“怎么了?”
她抿唇沒說話。
“生氣了?”
小姑娘那眼眶不知何時紅了,回頭看向他,漂亮清澈的瞳孔罩了層霧氣,透著點無可奈何的委屈,鮮活地瞪向他。
“二叔,你能不能別亂開玩笑。”
程京蔚并不覺自己那話過分,也不覺得自己若作為父親有什么太大的缺點錯處。
只是大抵每個人對父母都有不同的情感,容不得旁人亂開玩笑,江稚爾和他這樣從小獨自長大的不同。
“二叔錯了,只做你二叔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江稚爾只覺得自己想要的太多太多,多到幾乎可以稱作貪得無厭。
程京蔚將她重新拉至身旁:“才吃了多少?再吃點。”
“……我吃飽了。”
小姑娘看樣子還沒消氣。
和她剛來時的脾氣倒見長。
好事兒。
他程京蔚養大的姑娘就該有點氣性。
男人笑了笑說:“怎么也不跟我說生日快樂?”
江稚爾一頓。
只見小姑娘反身拿過書包,拉開拉鏈,從中小心翼翼拿出一個包裝精致的盒子,她兩手遞過去,看著他眼睛認真道:“二叔,祝你生日快樂,天天都快樂!
程京蔚沒想到還會收到江稚爾送的禮物。
畢竟自己從來沒同她說過自己什么時候生日。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聽嘉遙哥說的!
程京蔚看著盒子上的品牌logo,忽然隱隱意識到前不久她掙錢是為什么。
“我能打開嗎?”程京蔚問。
“嗯!
江稚爾看著他拉開絲帶,動作很慢,或許也不慢,只是這一幕在她眼中慢速播放,也讓她的心一點一點提起。
她下意識解釋道:“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我手頭的錢也不多,選擇不多,就想著這個不管你喜不喜歡,應該都能用上……”
程京蔚打開盒子。
里頭一枚袖扣在燈光下折射出幽暗又貴氣的光芒。
這個牌子的袖扣,但凡帶鉆,價格就得翻倍。
程京蔚終于確信,江稚爾一反常態去酒吧打架子鼓掙錢,就是為了靠自己給他準備一份生日禮物。
生日那么多禮物。
唯獨這一份,讓程京蔚感受到真切而熱忱的真心。
他想,江稚爾于他,的確是難得的珍寶。
這一刻,他心尖輕輕震動。
他這個年紀,這樣的閱歷經驗,實在不該因一份禮物就輕易掀動波瀾。
可這一刻,他的心似乎又詭異地再次陷入父親去世的那除夕夜,小姑娘靠在他懷里輕聲說“對不起,我太小了,什么都幫不上你”時的心境。
也讓他那顆長久在黑寂飄搖獨行的心,少有地覺得孤獨。
都說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
那此刻的孤寂,是不是也正說明,這是他28年人生中,難得覺得溫情的時刻。
江稚爾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見男人垂眼看著那枚袖扣,久久未言動。
“二叔,你喜歡嗎?”
“喜歡。”
程京蔚一字一字,認真道,“爾爾,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
第16章 潮濕賠罪禮。
三月中旬,氣溫回暖,南錫市正式開了春。
春上枝頭,屋內窗簾拉開,春風徐徐拂動,傍晚艷麗的夕陽平鋪傾灑,照亮小姑娘漂亮精致的側臉。
江稚爾看著窗外半明半暗的黃昏曉,在心里靜靜地想,春天來了,或許這個春天,她也該縫補自己心底的春。
三月底,學校舉辦一年一度的英語節。
每個班都要出節目。
高二(1)班決定策劃一個全英語舞臺劇,選定《白雪公主》其中一則片段。
而這“白雪公主”的人選則不出意外地落在江稚爾身上。
她英語成績好,口語也好,更不用說形象更是符合,那皮膚白得太陽底下都發光,可不正是白雪公主。
邵絮正趴在桌邊試圖勸說她同意參演。
可江稚爾抗拒得厲害。
讓她在全校面前穿著公主裙表演,光是想想
就覺得難堪。
可當邵絮問她“為什么不要演”時,她又說不出什么來。
似乎自幼在唐佩雯與江琛的壓迫下,她就一直是受忽視的那個,她也習慣了被忽視,萬眾矚目反倒讓她渾身不自在。
“可是爾爾,我覺得你最近好像和從前不太一樣了。”邵絮忽然說。
“怎么不一樣了?”
邵絮歪著腦袋打量她:“好像更漂亮了,是因為你有喜歡的人了嗎?以前你也特別漂亮,但現在的你似乎比從前更漂亮了!
其實看著并沒有太大區別,可就是讓人覺得不一樣了。
如果從前的江稚爾是一朵漂亮的小雛菊,那現在的她就是一朵正含苞待放的嬌艷欲滴的玫瑰。
江稚爾看向桌上鏡子里頭的自己。
還是和從前差不多模樣。
可這一刻,她忽然反應過來邵絮話中含義。
離開江家不過數月,她連個子都沒長高,這個“更漂亮”自然不是單單外表那么簡單。
最大的區別,大概是在程京蔚春風細雨般的滋養下,眼瞳明亮,血肉豐滿起來。
她不再是寄人籬下的小可憐,不再謹小慎微,她在妥帖的照顧和偏愛中,羽翼漸豐,瞳孔深處都亮起一簇灼灼燃燒的火光。
江稚爾忽然想起不久前,她第一次來到酒吧。
當舞臺燈光暗下,第一個樂點傳出,她高高揚起手臂,在射燈燈光亮起的瞬間用力擊下鼓槌,當震耳的鼓聲與同時響起的歡呼聲交織,那一刻她的血液都仿佛被點燃沸騰,血液倒流。
她想,原來程京蔚所說,小朋友,你的人生應該是用來體驗的——是這樣的意思。
她已經離開江家。
正如程京蔚所說,他可以成為她最大的靠山。
她不必再在潛意識中擔心自己過于嶄露鋒芒而被江琛針對。
江琛算得了什么?
她根本不必畏懼他,也根本不必分他多余的眼神。
“絮絮。”
“嗯?”
“……我真的可以嗎?”
邵絮雙手捧住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尖嗓道:“爾爾,你就是最漂亮的公主!”-
于是,接下去這段時間,每天傍晚最后一節自習課,江稚爾都去體藝館排練舞臺劇。
英語教導主任坐鎮,專門糾正他們的英文口語發音。
在同齡人當中,江稚爾的口語稱得上很不錯。
只不過她作為《白雪公主》舞臺劇的唯一主演,臺詞多,生詞也多,更別提這類英文舞臺劇總是要捏著一把語調夸張的舞臺腔,江稚爾還不能很好駕馭。
英語老師給她糾了幾個單詞的錯誤,又讓她回去聽著原聲磁帶多加練習。
江稚爾向來死心眼。
但凡決定了做一件事,便會拼盡全力做到最好。
喜歡一個人也同樣。
于是后面幾日,她便捧著mp4不離手,翻來覆去聽原聲磁帶。
這天放學,她一如既往塞著耳機拉開車門上車,頭也沒抬,直到身側響起聲音:“聽什么呢?”
江稚爾猝然側頭,才發現程京蔚也在。
她眼睛一下子亮起來:“二叔,你怎么來學校了?”
“剛才和生意伙伴在附近茶樓,順路過來。”
說著,他伸手,指尖輕輕拂開她垂在臉側的碎發,捏過其中一枚耳機塞入耳中。
男人側身,微微頷首。
大概今天行程較為休閑,頭發并未如往常那般打理得一絲不茍,碎發垂在額前,顯得溫和慵懶。
兩人之間僅隔一拳距離,江稚爾呼吸一下子就緊了。
耳機中正好放到皇后那句“Ifanyoneismorebeautifulthanme,I‘llkillher”。
程京蔚挑眉:“白雪公主?”
明明只是個家喻戶曉的童話故事,可這四個字經男人磁沉的嗓說出口,就仿佛蘊含另一種魔力,帶著成熟男性荷爾蒙的魅力,透過她耳膜,似是在這么喚她。
公主。
不管邵絮多么夸張地贊她就是天生的白雪公主,可也比不上這一句。
小姑娘抿了抿唇,“嗯”聲。
他勾唇笑:“都快成年了還聽童話故事?”
“什么……才不是!”
又被他拐著彎說幼稚,江稚爾不高興,“是學校的英語節,我們要表演英語舞臺劇!
“你演白雪公主么?”
“……嗯。”
“誰演王子?”
江稚爾有些莫名地答:“我們班的一個男生!
“那他要吻醒白雪公主嗎?”
“……”江稚爾一頓。
他們還在熟悉臺詞的階段,還未正式表演,江稚爾還沒能想到這一茬,立馬磕磕巴巴解釋,“沒有,他就是、他就是借位,不會真的碰到。”
男人依舊“嘖”聲,似是不太滿意。
“你們高中生表演節目尺度那么大?”
“……”
這算什么大。
江稚爾不太服氣地提醒他:“你剛才還嘲笑我快成年了還看白雪公主呢!
嘲笑?
程京蔚眉一挑,沒想到就這么被冠以罪名。
江稚爾垂頭撥弄mp4按鍵,音量忽大忽小,不動聲色地懟了第二句,“你還說,你不是什么老古板,就算我談戀愛你也不介意!
程京蔚輕笑出聲。
小丫頭的確是脾氣見長,膽量也見長。
如今敢這么跟他說話的,她算獨一個。
他一笑,江稚爾就下意識地順勢往下滑了一截,后背靠座椅,下巴整個埋進校服領口,不繼續說了。
“那二叔糾正一下,現在我這個老古板會介意。”
小姑娘扭頭看向他,漆黑渾圓的小鹿眼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似是因他的話震驚不已。
她知道不可能。
可那顆心臟偏偏因為他輕描淡寫一句話生出無限可能。
“……為什么?”
他抬手揉她的發,“因為我們爾爾是公主,不能那么輕易便宜那些小子。”
江稚爾纖長卷翹的睫毛倏地飛快扇動起來,像展翅欲飛的蝶——爾爾是公主。
心臟一瞬間重重砸下,失重般從胸腔墜下,撲通撲通劇烈跳動起來。
這時程京蔚電話響起。
他將耳機重新遞回給小姑娘,而后接起電話。
江稚爾鼻尖充斥男人身上清冽沉穩的木質香,干凈至極,可吸到氣管里卻莫名帶出一片燒灼感,讓她喉嚨也發干發癢。
江稚爾雙手輕輕捧著心口位置,欲蓋彌彰想將過于鼓噪的心跳也一并摁下去,卻無能為力。
程京蔚這通電話一直到到家才掛斷。
江稚爾跟著他一道上樓。
楚姨已經準備好晚餐,二人吃過晚飯便在同一間書房各自忙碌。
程京蔚處理公事,江稚爾做完作業后便繼續塞上耳機聽mp4.
男人批閱完郵箱中剩余的郵件,抬頭便看到小姑娘趴在桌上,白色耳機線順著纖細脖頸纏繞著發絲下來,粉唇輕啟,默念著。
“還沒背完臺詞?”程京蔚問。
這類舞臺劇時長一般不長,也不會被大量臺詞填滿。
江稚爾拿下耳機:“背完了,但是老師說我有些發音不對,讓我多聽原聲磁帶。”
程京蔚朝她招招手:“過來坐。”
江稚爾不明所以地起身,抱住椅子挪到他身側坐下。
“我教你!
“……啊!
程京蔚再次拿過她右耳耳機塞入耳朵,而后順手扣住她座椅下沿用力一拉。
椅子腿在魚骨地板摩擦出尖銳聲音,男人脫了西服外套,只一件白襯衣搭配暗黑格紋領帶,肌肉賁張的瞬間黑色袖箍也被拉扯。
江稚爾整個人連帶椅子一并被拉向他。
當那股木質香混雜更深層的煙草味縈繞鼻尖,江稚爾不動聲色屏住呼吸。
耳機里的
原聲還在繼續。
程京蔚也讀一遍,而后按下暫停鍵。
他是標準的英音發音,斷句重音連音都處理得極漂亮,光是跟著磁帶念一句童話臺詞,就彰顯出英倫紳士氣度。
江稚爾只覺得在這一句中,耳膜都被燙得發麻。
連帶著心底也生出些許緊張,怕發揮不好,惹男人笑話。
她坐直了些,先心里默念一遍,才緩緩認真重復第二遍。
程京蔚勾唇,夸獎:“不錯!
先夸獎,再揪著細小錯誤耐心講解、重復。
程京蔚也覺得現在的自己奇怪。
哪怕他自幼在精英教育下的確養成溫潤儒雅的性格,但他自知那并非他本性,他自可以談笑有距間穩坐莊家,雷霆手段,冷情冷血。
對于江稚爾,起初只是念及幼時江老太太的恩情。
出于報恩,他愿意出錢讓這個小姑娘有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更無限可能的未來,僅此而已。
只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江稚爾卻一步步真正走入他生活。
他竟超乎尋常地去介意她是否會談戀愛,是否會遇到不那么好的男人,甚至還愿意忙里抽閑去教她英語。
換作從前,這樣的事他連想都不會想。
程京蔚將白雪公主的臺詞一句一句從頭到尾教了一遍,細細糾正江稚爾口語上的小錯誤,等結束已經四十分鐘過去。
其實以她的年紀,未專門培養,也未在國外生活過,能說成這樣已經是有天賦,糾正得也很快。
“爾爾!背叹┪岛鋈粏,“有沒有未來出國留學的想法?”
“啊?留學?”
見她的反應便知她從未考慮過。
也是,從前在江家時江桂來對她最大的冀望就是嫁得好,自然越年輕結婚越好,哪里會考慮出國,若是定居海外更是得不償失。
程京蔚道:“不過也不急,我的建議,即便出國,也在國內讀完本科后再考慮留學深造,你可以慢慢考慮!
“如果出國……我是不是就不能經?匆娔懔?”
程京蔚愣了下,而后笑起來。
“你大學若考到外地,大概就只能偶爾回南錫了!
“那我就考錫大好了!
“嘉遙是一門心思想脫離父母掌控,怎么你反倒想留在這兒?”
也許是耳機閉塞五感,更能說出心聲。
江稚爾低著頭,耳機線一圈一圈繞在指尖:“因為我不想和你分開!
程京蔚放在耳邊的手一頓,食指指尖正好輕敲在耳機,里頭正在播放的磁帶瞬間暫停,屋內恢復徹底的寂靜。
江稚爾又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我想陪著你!彼吐暤溃拔抑皇怯X得,你有時候也許也挺孤單的!
小姑娘并不是會說俏皮話的性子,也正因如此,此刻這一句才能如此振聾發聵,擊中心靈。
程京蔚看著她有一瞬的出神。
孤單嗎?他并沒有去細想過自己是否孤單,或許是早在從前獨自出國時就習慣了。
半晌,程京蔚輕笑著揉了把她頭發。
江稚爾又練習了幾遍臺詞。
時間不早了,程京蔚還有些合同未處理完,趕她先回去睡覺。
江稚爾收拾好書包,走到書房門邊時又停下腳步,她回過頭,問:“二叔,演出那天,你會來看嗎?”
“什么時候?”
“下周二晚上。”
下周二,目前排了個商業酒會,不過還未答復,算不得重要,可以推掉。
“好,一定來!背叹┪嫡f-
有了他這句保證,江稚爾排練得更加認真。
她想讓程京蔚看到自己閃閃發光的一面,想讓他知道自己也可以很優秀,想讓他看到,或許他們之間的差距也可以沒那么大。
最后一次彩排,正式換上表演服。
江稚爾身著白雪公主的禮服裙,黃紅藍三色,緞面黃色蓬蓬裙,魚骨收腰,頭頂是紅色蝴蝶結頭飾,她本就是冷白膚色,又生得精致稚嫩,換上公主裙后真跟童話書里走出來的公主一般。
也不知是誰拍了張照發上學校貼吧,頓時引起一陣轟動。
「啊啊啊啊我靠這也太漂亮了吧!!」
「江稚爾這五官是真精致!臉小眼睛大,女媧炫技之作!」
「以前還沒發現原來江稚爾身材也這么好啊,腰細還有胸!
「我們公主有沒有男朋友。俊
「我勸樓上別想了,最近一班門口都是給江稚爾送情書送奶茶的男生,她一個都沒收!
「之前不是說她和程嘉遙在一起了嗎?」
「沒有,純粹謠言,不過聽說現在程家繼承人是江稚爾家長?兩人關系肯定不錯!
……
從前江稚爾在學校也是出了名的漂亮,只是這種漂亮是不帶任何鋒芒的,加之江琛的刻意打壓,于是從未引起過這樣大規模的轟動與追求。
程嘉遙更是夸張。
翹課逃學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正式演出那天江稚爾難得在學校碰見他。
后者拎著沉甸甸的廣告燈牌來后臺找她。
當時江稚爾已經換好公主裙,坐在鏡子前化妝。
程嘉遙雙臂環胸坐在化妝桌上,對著她發出第三遍“嘖嘖”時,江稚爾終于受不了地出聲:“你干嘛?”
“來給我妹應援啊!
“……”
說罷,程嘉遙拎起廣告燈牌,擱在腿上,在背面撥動開關,燈牌瞬間亮起。
花里胡哨、五顏六色一片,八個大字閃爍——
稚爾稚爾!
天生公主!
江稚爾:“……”
莫名其妙。
即便下定決心要勇敢站在人前、不要害怕,可這……也實在太過夸張浮夸。
江稚爾連忙伸手去搶:“你快關了!”
程嘉遙高高舉起,笑得幸災樂禍:“不關!憑什么關!”
“程嘉遙,你好幼稚。
“你現在膽子大了,敢連名帶姓地叫我了!
“……你快關掉!”
“怎么?不喜歡這句?那換一句。”
程嘉遙重新將開關一關再一開,屏幕再次亮起時換了一句應援詞——
傾城公主!
非爾莫屬!
……神經。
可惜江稚爾被化妝刷定在原地,搶不過燈牌,而程嘉遙則抱著那不斷閃爍的燈牌往外走,一路吸引不少目光。
邵絮拎著奶茶跑進來時正好撞見,笑得前仰后合。
江稚爾無奈地抬手蓋臉。
實在是丟臉。
邵絮將奶茶插上吸管,放到江稚爾嘴邊:“外面好多家長都已經到了。”
江稚爾一頓,被程嘉遙打亂的思緒重新回來,問:“那有看到我二叔嗎?”
邵絮搖頭:“沒見著,不過你二叔即便是來了估計也會被先請去校長辦公室休息吧,而且一排已經放了他的桌牌名字,肯定會來的啦!
江稚爾點點頭。
馬上就要在程京蔚面前表演,她心口又緊了緊,趁著化眼妝閉眼,數不清第幾次在心底默背臺詞-
另一邊。
今天程臻集團內部氣壓極低,暗流涌動。
說到底,這股暗流自程老去世后就沒停息過,愈演愈烈,程京蔚即便有再強的實績,可年齡資歷擺在那兒,在巨大的利益驅使下,必然是明槍暗箭無數。
程京蔚料到集團不會就此平息,只是沒料到這場動蕩會來得這樣快。
周二,程京蔚推去原本酒會安排,傍晚便準備出發去學?唇蔂柕难莩觥
走到電梯口,徐因忽然急匆匆跑來:“程總!
徐因跟著他做事多年,向來穩妥,少見這樣慌亂的時刻。
程京蔚斂去神色:“什么事?”
“加州海外分公司生產線被爆安全問題以及涉及用戶信息隱私安全,另外,技術部反映客戶數據、財務數據等敏感信息都正在遭黑客擊中攻擊,目前已形成輿論影響,造成股市動蕩!
這一系列都來得出人意料。
而任何一項都足以對公司產生巨大影響。
若說不是幕后知情人刻意為之,能不留破綻地對程氏集團
謀劃這一場大局幾乎是不可能的。
程京蔚沉默三秒,神色自若,沉聲吩咐:“通知海外部、技術部緊急開會,公關部做好輿論處理,半小時內官方明確公告,最大限度縮小輻射面!
深夜,整個程氏集團大廈依舊燈火通明。
這是程京蔚繼位以來遇到的第一支暗箭。
他們終于按捺不住了。
程京蔚獨自一人站在落地窗前,偌大的辦公室內昏暗,男人即便脊背挺直,可這一幕總讓人覺得落寞。
他久違地點了支煙。
手垂在腿側,青白煙霧縈繞指尖徐徐騰起。
徐因在這時推門進來,匯報目前進展。
程京蔚抬手,深吸一口煙,過肺,又緩緩呼出:“替我訂一張今晚去加州的機票,我去一趟工廠。”
“好!
待徐因將離開時,他又改口:“明早的機票吧!
“好。”
“先前香港拍賣行拍下的藏品送來了嗎?”
徐因愣了下。
當初被授意拍下這幅畫時徐因以為是用作疏通人際關系,但一看畫作作者——舒玉。徐因后來搜索了解才得知,這是小有名氣的當代年輕畫家,以山水畫尤其荷花著名,可惜早逝,于是這些畫都成了遺作。
舒玉并非家喻戶曉,但她畫的山水畫的確極富神韻,也被不少收藏家追捧,一幅畫上拍被拍至數百萬是常有的。
只是如果用作送禮,大概更愿意選擇張大千、吳冠中。徐因猜不到這幅舒玉的《荷》是為何種用途,更猜不到如今這般危急時刻,程京蔚還會如此突兀地詢問此事。
徐因:“下午已經收到,只是事發突然,我忘了給您匯報!
程京蔚點頭:“包裝好拿給我!-
當主持人報幕,江稚爾最終還是沒等來程京蔚。
她站在舞臺之上,聚光燈之下,臺下是大家的歡呼鼓掌,程嘉遙站在最顯眼處舉著燈牌大聲呼喊,可那個放著“程京蔚”桌牌的位置卻始終空無一人。
她準備了那么久。
就是為了讓男人能夠對她刮目相看。
可到頭來她日日夜夜認真準備的,在男人眼中或許不過是幼稚可笑的小孩子過家家。
英語節結束。
在熱鬧喧囂氣氛中,江稚爾獨自一人回家。
晚餐還熱氣騰騰放在餐桌,可她實在沒有胃口,回屋便怏怏一頭栽進床鋪。
那盞程京蔚為她準備的夜燈依舊盡職盡責亮著。
那是她心底那份愛意和一切情愫的開端。
只是也許,他們之間的差距真的真的太大了。
就算她真有勇氣當面對程京蔚說出喜歡,他應該也會覺得她離譜可笑吧,也不會認真對待她這份情感。
可是,可是。
她是真的特別特別喜歡他啊……
小姑娘第一次產生這樣的情愫,不知道如何掩飾,也不知道如何控制,只能任由其扎根滋生、枝繁葉茂。
江稚爾將腦袋用力埋進枕頭中,滾燙的眼淚很快就濡濕微涼的絲綢面料。
到底是累了,漸漸昏沉。
正當她昏昏欲睡之際,門口玄關忽然響起聲。
江稚爾從一片迷霧又心酸蔓延的夢境中脫離而出,聽到男人回來的熟悉聲響,接著,腳步聲不斷靠近。
他朝她房間走來了。
江稚爾下意識將自己整個藏進被子里,被子拉過頭頂,擋得嚴嚴實實。
剛掉過眼淚,眼眶還紅,睫毛還濕。
她不想被程京蔚看到這樣的自己。
下一刻,門被輕敲一記。
江稚爾蜷縮在被子里,大氣都不敢出。
緊接著,門被緩緩推開。
程京蔚放緩腳步走入屋內。
他向來知分寸,進退有節,只是今日看到餐桌上飯菜未動,小姑娘一口都沒吃,想著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才進屋瞧瞧。
結果就看見被子高高鼓起一團,一只白生生的腳從床側露出一截,腳心朝上,皮膚雪白,腳趾漂亮渾圓,修剪得很干凈。
一眼便知那床底下是個什么別扭姿勢,趴跪著的。
程京蔚就沒見人能這樣的姿勢睡著。
于是便心知肚明。
沒睡著,也不是身體不舒服,是因為他爽約鬧別扭呢。
程京蔚挨著床沿坐下。
江稚爾蒙在漆黑的被子里,只覺得床鋪往下陷了陷,她意識到什么,心一下緊了,像被人憑空用力抓一把,那只被“遺忘”在被子外的腳也唰得縮了回去。
動靜太大,程京蔚都看在眼里。
男人輕扯了下嘴角。
“爾爾!彼p聲喚。
沒反應。
“睡了嗎?”
依舊沒反應。
男人輕嘆氣,壯似無奈地自言自語道:“那我這賠罪禮送給誰呢?”
被子里動了下。
寂靜夜晚,屋內夜燈散發著昏暗而又溫馨的暖光,客廳的白燈從門隙中灑進來,照亮男人半邊側臉。
又過三秒。
被子里頭像只咕蛹的小蟲,磨磨唧唧探出腦袋,頭發亂糟糟,眼眶紅,鼻尖也紅,又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問:“……什么賠罪禮?”
第17章 潮濕我愛你啊。
程京蔚輕笑出聲。
這大概是這個晚上他第一次輕松的笑。
他一邊將小姑娘凌亂的發理順,一邊將手中的盒子遞去。
細長的黑柿木卷軸盒,沁著淡淡香樟氣味。類似的盒子她見過許多,奶奶房間柜子整整齊齊碼了一摞,收著奶奶寫的字。
頂蓋有精細的雕文,即便昏暗中依舊流光溢彩,江稚爾看到一串英文,是香港拍賣行的logo。
她指尖倏地停頓了下,打開盒子,里襯是防蟲防腐的香樟木,還未打開卷軸,就先看到絲帶上刺繡行書字體的“舒”。
她忽然不敢繼續打開,抬眼看向程京蔚。
“打開看看!背叹┪嫡f。
江稚爾緩緩抽開絲帶,畫軸打開來,那是媽媽畫的初夏的荷花,筆致生動至極,栩栩如生的荷花連帶著仿佛將媽媽也映照在這畫卷上。
江稚爾眼眶一下就紅了:“這是我媽媽的畫……”
“是。”程京蔚坐在床側,低聲,“恭喜爾爾演出順利!
江稚爾將畫卷捧入懷中,極認真地說:“謝謝你,二叔,這是我收到最好的禮物!
哪怕舒玉是江稚爾的母親,可她卻不曾擁有一幅媽媽親手畫的畫。
那些畫隨著母親的去世成為遺作,價格隨之水漲船高,一部分被江桂來送去展覽,另一部分則進了拍賣行,流轉于私人藏家手中,再后來就很少見了。
“這是拍來的嗎?”江稚爾問。
“嗯!
江稚爾不知該如何表達內心的震動和感謝。
這禮物太過珍貴,一句輕巧的“謝謝”實在難以言表。
“這,是不是很貴?”
程京蔚輕描淡寫:“不然怎么能叫賠罪禮!
其實也算不得賠罪禮。
程京蔚早就托人拍下,在海關耽擱了幾日,來遲了些。
江稚爾還是沒忍住落下淚來。
這件事與程京蔚而言并非難事,不過一通電話,卻不料會惹得小姑娘落淚。
這是程京蔚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到她的眼淚。
他指背輕碰她眼角,替她揩去淚水,未追根究底,也未將爽約輕易揭過,而是看著她認真道歉:“對不起爾爾,公司臨時有事,沒能趕去看你的演出!
江稚爾心臟怦怦直跳,什么生氣、失望,早已拋諸腦后。
“沒關系。”
程京蔚揉了揉她頭發:“晚上沒吃飯?”
“嗯。”江稚爾視線忍不住繼續盯著畫,“我不餓!
“那陪我去吃點。”
“你也還沒吃嗎?”
“嗯,剛開完緊急會議!
江稚爾愣了愣:“是公司出了什么事嗎?”
程京蔚沒多說:“不用擔心!
餐桌上晚餐都已經冷了,程京蔚直接帶江稚爾去外頭吃?上н@附近大多都是高檔西餐廳,晚上十點準時結束營業。
程京蔚原想聯系某家私廚送餐,可距離太遠,他本就疲憊,也不想太過折騰。
江稚爾提議:“我知道后街那兒有一家港式茶餐廳,我和我同學去吃過,還挺好吃的!
“那就去那家。”
停頓片刻,江稚爾又想起之前程京蔚帶她去吃過的,西班牙餐廳、郵輪全魚宴……
也不知他能不能吃得慣!
就是……那家店環境可能沒那么好,是一個廣州伯伯自己開的店,店面有點小,不過挺干凈的!
“沒事!背叹┪嫡f,“走吧!-
到店,程京蔚才知道江稚爾口中的“店面有點小”是多小。
后街一帶多是經濟實惠的小店,還未拆遷整改,蒼蠅館子不少,程京蔚從來沒踏足過這里。
西裝革履的男人身形挺拔,矜貴不可言說,步入狹窄的青石苔小徑,兩邊是雨后濕漉漉的黃磚,頭頂是縱橫交錯的電線。
這場景實在算得上格格不入。
江稚爾都有些后悔了。
“二叔,要不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吃吧?”
“怎么?”
“我怕你吃不慣這里的餐廳!
說好聽些是餐廳,其實就是排檔,程京蔚實在不像是會出現在這里的。
他的確是從未吃過這類飯館。
平時縱使吃家常菜,也多是不對外開放營業的私廚,這類私廚通常選址在偏僻小徑內,可也只為營造桃花源的清幽環境,改不了奢侈的本質。
“沒關系!蹦腥苏f,“就當嘗嘗爾爾喜歡吃的菜式!
飯館名叫“粵來大排檔”,燈牌破舊不堪,蒙了層油膩膩的霧,剛下過雨,也許電線接觸不良,燈牌忽明忽暗。
說是粵菜,卻絲毫沒有常規粵菜館腔調,屋內太小太亂,就在河邊支棚頂,塑料桌塑料椅,棚布被雨水壓得往下墜,簡陋至極。
江稚爾愈發后悔這個提議了。
但程京蔚并未表露任何嫌棄神色。
男人站在桌邊,抽了幾張紙巾,垂著眼,認真擦拭桌面上滴落的水跡,而后是凳子上的。
“坐吧!彼f。
不過這店面雖小,老板老板娘卻正宗是廣州夫婦,江稚爾點了幾道招牌菜,香茅羅氏蝦、脆皮乳鴿、叉燒雙拼。
味道倒是地道,和他從前在香港吃過的風味一般無二。
他看著坐在對面小姑娘正拿叉子戳漏奶華,牛奶和可可粉弄臟嘴角,又緊接著被舔去。
雨淅淅瀝瀝又下起來。
桌旁就是石欄與河,河面漾開一圈又一圈漣漪。
也因為雨天,今天后街人不多,偶爾有人踩著自行車經過,車鈴叮咚叮咚和雨聲交織一片。
程京蔚28年人生中從未擁有這樣的時刻。
步入市井,滿是煙火氣,平淡、悠閑、安靜、不受矚目。
這是普通人日復一日的生活,卻是他從未擁有的時刻。
此時此刻,他也終于可以短暫地從那紙醉金迷、光怪陸離的世界脫離出來,好好看看這凡世。
只是,即便是這樣平凡的時刻于他而言也成了奢望。
手機忽地一震,彈出一條訂票短信,顯示成功訂購明日上午七點飛往加州的機票。
江稚爾聞聲抬眼,正好瞥見信息。
出于禮貌,本該裝作沒看見,可她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脫口而出:“你要出差了嗎?”
程京蔚還未回答,電話響起。
徐因打開的。
他接起,徐因語速飛快而又精煉干練地回復:“程總,機票已經訂好,另外公關部門已發布初步回應,加州生產線正在全面排查。”
“查到是誰做的了嗎?”程京蔚低聲。
“還在查。”
“好!
這利益關系雖錯綜復雜,但有能力做到這地步的卻不多,程京蔚闔眼,嗓音依舊沉靜,卻難掩疲憊,“先確保生產線安全!
待掛斷電話,程京蔚抬眼。
小姑娘正一臉擔憂看著他。
“沒什么大事,基本穩定局面了。”程京蔚安撫性地笑了笑,“老爺子走后,這一天遲到得來!
“你今天沒來……就是因為這個嗎?”
“嗯。”
江稚爾抿了抿唇。
明早七點的航班,現在就睡覺也沒幾個小時可睡了。
她加快速度,迅速吃完,期間程京蔚又接連接了幾個電話,幾乎沒停過,連吃口東西都抽不出時間。
江稚爾找老板又買了兩個菠蘿包,還溫熱,想明早程京蔚可以當早飯吃。
估計又得連軸轉幾日,可別胃疼了。
她拎著袋子走上前:“走吧!
因距離不算遠,剛才他們是步行過來的,而此刻下著雨,道路泥濘難行,江稚爾瞥見男人那雙牛津鞋鞋頭也沾上泥點,像被弄臟的清冷明月。
“要不我們打車吧?”江稚爾提議。
男人一手撐傘,一手正回復短信,聞聲微微低下頸去聽。
“累了?”
她搖頭:“你鞋子臟了!
程京蔚垂眼,無所謂地輕提嘴角,又問:“冷不冷?”
江稚爾依舊搖頭。
雖下雨,可春夜的風卻不冷。
男人抬眼,看向被交織電線壓得黑沉沉的前方,嗓音磁而沉,像嘆息:“那爾爾陪我走一會兒吧。”
江稚爾愣了愣。
她敏銳地察覺到男人此刻情緒的異樣。
并非源自公司現狀的棘手,也非因為疲憊不堪,而是更深層的什么,她看不透,也摸不清。
唯一能做的便是輕輕扯住他袖口:“好。”
這時,又一通電話打來。
程京蔚沒有立馬接起,而是看著手機屏幕跳動的來電提示許久。
江稚爾便也下意識看去。
——程乾。
程臻集團長子。
程京蔚的兄長,也是程嘉遙的父親。
深夜打來電話,必然也是因為公司之事。
程京蔚劃開接通鍵,未出聲,聽程乾在那頭焦急詢問公司現在如何了。
程京蔚垂眼,神色未變,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我明日一早飛加州,年前我去考察過,我不認為加州的產線會存在安全隱患。”
程乾停頓片刻:“這場構陷來勢洶洶,你查到是誰了嗎?”
“還沒!
“那群洋佬最注重隱私問題,即便我們的產線沒問題,也可能不分青紅皂白遭到抵制,更怕海外供應商會聯合斷供!背糖f,“阿蔚,我知道方叔在那一帶有些投資,如果后續情況繼續惡化,我們可能真得考慮向他求救!
方叔,程氏集團老董事了。
仗著當初和老爺子一起打天下一直不安分。
“求救!
他輕描淡寫重復,而后輕笑一聲,“方宏志既然能做出這些,他就算好了趁火打劫的主意!
察覺他話中冷意,江稚爾詫異地仰起頭。
男人神色并不凌厲,相反,跟往常一樣溫和儒雅,可地位高下已然明了,
程京蔚注意小姑娘的視線,不著痕跡地將傘朝她愈發傾斜,手臂緊緊貼著。
手機中,程乾許久未出聲,程京蔚也不急。
那雙被雨水泥點弄臟的皮鞋終于走出那條泥濘小路,像是一道分割線。
身后是破敗的舊城區,身前是光怪陸離的名利場。
他終究要回到后者的世界。
鞋尖不留眷戀地穩穩踏過斑馬線,濺起細小水花,他繼續一往無前。
程乾在這時終于開口:“是方叔……可你剛才不是說還沒查出來嗎?”
“產線、技術部、公關部都連軸加班,的確還沒來得及查,但我不蠢,這人既然肯花心思布這一盤風險極高的棋,必然是貪圖背后巨大的利益。”
程京蔚始終淡聲,極平靜的敘述語氣,“我只是抱有僥幸心理,想或許與你無關!
程乾啞然,長久無聲。
到此刻,他深知自己從未上過程京蔚的賭桌,也從未真正拿到足以與他抗衡的籌碼。
事已至此,他理應與程京蔚徹底撕破臉,同方宏志一道與他爭個頭破血流誓不罷休,他回不了頭了,程京蔚也不會再給他回頭的機會。
可老爺子說得對,他自幼就過于中庸,成不了大事。
說到底,他是不信程京蔚斗得過那老謀深算的方宏志。
“阿蔚……”
程乾壓低嗓音,“我從未奢望獨占程臻,我只是怕,怕你終有一天,羽翼漸豐,會報復我……否則我也絕不會答應方宏志的提議!
程京蔚沒
說話。
程乾卻在沉默中持續被激起一層層冷汗,情緒堆積,最后驟然爆發:“你就敢對天發誓你從未恨過我嗎!?你在國外那么多年,每年過年都沒能回來,難道我什么都不做,你就真的愿意放過我!?”
“原本我仍是叫你一聲大哥的!
男人聲線平穩,淡聲道,“程乾,我本想看在嘉遙的份兒上不對你趕盡殺絕。”
波瀾不驚的一句,電話那頭程乾卻忽地失魂跌坐下來。
緊接著,電話便被掛斷。
程乾獨坐昏暗一片的客廳,腦海中盤踞的都是那年大雪紛飛的除夕-
盡管程京蔚始終情緒平靜、聲線平穩,可江稚爾還是聽見了那頭程乾的瘋魔質問。
大家族各有各的秘辛,而程京蔚和程乾之間也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靜,如今暗涌終是掀起巨浪。
江稚爾不敢多問,只悄悄抬眼打量他。
程京蔚收起手機,垂眼:“走吧。”
“嗯!
頓了頓,江稚爾抬起手,握住他握著傘柄的手背。
男人的手寬厚又大,而小姑娘的手又那樣小,覆在上面顯得那樣怪,可她還是緊緊握著,指節都用力,似是為了給他帶去力量。
程京蔚看向那只白皙的手,露出一截細到過分的手腕。
途經便利店,他買了瓶水。
出來后便立在便利店窄窄的屋檐下,雨簾在眼前落下,他眼底黑沉一片,褪去平日的溫和表象,顯得過分冷冽疏離。
也或許,這才是他的本質。
忽然,他淡聲喚:“爾爾。”
“嗯!
江稚爾回頭,發絲掃開一個弧度,劃破昏黃路燈,又沾染上濕漉漉的水汽,她清泠泠地看向他眼睛,輕聲問,“怎么了?”
程京蔚多看了她兩秒,而后移開視線,仰頭喝了口水。
“當初我說,你奶奶對我有恩,她有跟你提過是什么恩嗎?”
江稚爾搖頭。
其實她后來也想過,奶奶臨終前和程京蔚通的那通電話,也許只是想讓他能在關鍵時候替她撐腰罷了,只是程京蔚太看重那份恩,才會愿意如此將她悉心養在身邊。
程京蔚淡淡開口:“那時我還很小,大概八九歲吧,除夕夜回不了家,身上也只一件單衣,那年冬天又那樣冷,我本以為自己會凍死在那年除夕。”
江稚爾愣住。
當年的程家小少爺,自然該是眾星捧月,無論如何不該淪落至此。
“好在后來我碰上你奶奶。江老太太素來不喜名利場合,所以其實她也沒認出我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可她還是領我進了屋,給了我一碗熱粥喝!
風雨又起了。
斜打下來,迷了眼,又像是那日強忍未落的眼淚。
只是江稚爾沒有想到,能被程京蔚記那么多年、如此鄭重其事稱作“有恩”的事,不過是這樣簡單渺小的往事。
“只是這樣嗎?”江稚爾問。
程京蔚笑道:“爾爾,那碗粥于我而言從來都是不可多得的!
江稚爾不知道該說什么。
明明男人位高權重,站在整座城市的金字塔頂,明明他已有翻手云覆手雨的本事,明明數不清的人想要攀附討好。
可也許,正因如此,那碗寒冬中的粥才會如此不可多得。
“就像我父親走的那天,也是除夕夜,你為我煮的那碗粥,也同樣是那天支撐我的力量!
所以當時他說,爾爾今天已經幫我很多很多了。
江稚爾是那夜幫他最多的人。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江稚爾于他而言不再是恩人的孫女那樣簡單,他開始真正對她好,希望自己能護她一生順遂、沒有憂愁。
“可是……”江稚爾頓了頓,輕聲詢問,“那時候你為什么回不了家!
她想起方才程乾電話里說的——你在國外那么多年,每年過年都沒能回來,又想起年關時程京蔚望著窗外落寞肅然模樣。
一切都一切,似乎都隱隱告訴她,那年除夕一定發生過些什么,或許還和程京蔚為何一直在國外有關。
而程京蔚也隨著這聲問句,思緒一下被拉至將近二十年前。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不在意。
他原以為自己不會同任何人分享那段往事。
程京蔚垂眼,淡聲開口:“原本,除了程乾,我還有一個二哥!-
都說孩子是寄托著父母的愛意誕生于世的,那么程家二代這三個孩子便記錄著父母愛意的生長與消亡。
程懷先和沈青因聯姻結合,程乾出生于家族繁衍需要,程屹石出生在二人最相愛之時,而程京蔚則是誕生于相看兩厭之際。
理所應當,程屹石承載著二人最深厚的愛與希冀。
更何況程屹石沒有程乾的庸碌,也不似程京蔚那般沉默寡言,因此自幼就被看作家族繼承人培養。
他也爭氣,讀書時成績名列前茅,待人接物又和善得體,待兄長尊敬,待兄弟友善,成了維系家族表面團結恩愛的標識。
沈青寄予他太多太多的愛。
當時程懷先早已在外流連,于是程屹石便被寄予了更多期望,好像只要有他在,程家就散不了。
可普通人家的偏心就能讓孩子心生怨懟。
更遑論這樣的大家族。
程乾恨透了程屹石,恨透了明明自己才是長子卻頻頻被分去關注,恨透了父母的偏心,更恨透程屹石那假惺惺的笑臉。
所以程乾不可自控地去想,如果、如果沒有程屹石,是不是他就能擁有本該屬于自己的一切。
那年年關,一家五口受邀去臨市參加公益晚會。
晚會結束后便在當地多玩了幾日。
訂了晚上回南錫的機票,白日里程懷先找故友去喝酒,沈青則約了當地知名的美容spa,而三個孩子則一塊兒去爬山。
臨行前,沈青囑托程屹石,照顧好哥哥和弟弟。
只是到了纜車處意外走散,程屹石和程乾先上了山。
當時程京蔚年紀尚幼,但到底是受精英教育長大,依舊鎮定自若,搭乘下一班纜車繼續上山。
他原以為會在山上看到等待他的兩個哥哥,卻沒想到就此失散。
以程屹石的性格,應該不會留他一人前行,跟父母也交不了差。
他便想著也許是在附近暫時歇腳或去衛生間罷了。
只是竟真的沒有再找到他們。
那座山林景點向來是生態原始聞名,沒有鋪石板路,小徑都是自己開辟的,程京蔚獨自一人在山林中尋人,漸漸地也失了方向感,迷路了。
太陽下山后山中霜寒露重,身上的衣服已難以抵御寒冷。
程京蔚找了處背風的樹下休息。
除了寒冷與饑餓,其實他并不擔心,作為程家的孩子,他不見了,父母即便是叫人翻山也會把他找出來。
果然,不多時,便有手電筒的光線從山下掃上來。
只是那些人口中喊得并非他的名字。
而是“程屹石”。
程京蔚應聲,同搜尋隊匯合。
便見搜尋隊長扭頭朝身后人吩咐,讓他們先下山去通知程父程母,已經找到程京蔚,還在繼續尋找程屹石。
程京蔚詫異,扭頭詢問道:“哥哥也還沒回去嗎?”
“是。”搜尋隊員給渾身被寒氣打得濕漉漉的小程京蔚裹上毯子,安撫道,“別怕,我們會找到你哥哥的。”
“那我大哥呢?”
“他已經下山了,這會兒正和你父母一起在山下等消息呢。”隊員問,“冷不冷?剛才是不是嚇著了?”
程京蔚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他只是奇怪,明明大哥和二哥一同上了纜車,一個久久尋不見身影,一個卻早已下山。
更何況,二哥自幼被作為繼承人培養,為防遭遇危險,就連野外生存課都是請了老師認真教的,怎么會那么久還找不到?
臨近山下,程京蔚遠遠便看到山腳下的父母和大哥。
母親早就淚流滿面,哭得止不住抽噎,而父親一臉肅然站在一旁,從未見他眉間皺得這樣緊。
“爸、媽!背叹┪祮玖艘宦。
便見母親含著一
眶淚猝然抬頭,急急上前詢問:“屹石呢?”
搜尋隊員將程京蔚放下,回答:“還在找,我們一定盡全力找到二少爺!”
程母提著的那口氣猝然落空,狼狽踉蹌一步。
程京蔚想上前扶住,卻被母親那飽含恨意的一眼止住,她忽地伸手用力一推,小程京蔚跌坐在崎嶇不平的山路,手心被磨破,一顆細小的石子嵌入肉中。
那平日雍容華貴的豪門貴女就這么跌坐下來,拳頭不住砸在程京蔚身上,哭得聲嘶力竭。
“你為什么不聽話!為什么不聽屹石的話。恳偈怯惺裁慈L兩短,我一定饒不了你!”
到此刻,程京蔚雖懵然,卻也認為大抵是二哥在找他的過程中迷了路。
而分分秒秒過去,山上的搜查隊再沒有任何消息。
他們從黑夜等到白天,程父程母熬得眼眶通紅,依舊沒等到關于程屹石的消息。
搜尋隊伍增了一波又一波。
直到第二日中午,在另一邊山下找到程屹石墜崖的尸體。
除夕那日,他們將程屹石尸首帶回南錫,舉行葬禮。
葬禮結束,程懷先借酒消愁喝得不省人事,而沈青的痛苦傷心憤怒都需要一個出口。
程京蔚就成了這個出口。
于是,除夕夜,她將只著一件單衣的程京蔚趕出家門,勒令管家不許給他開門,痛哭流涕地喊,她再沒有他這個兒子。
再后來,程母因傷心過度間歇性精神失常,一見到程京蔚就犯病。
于是他便早早被送出國。
從此以后,在國外孤身一人獨自長大。
……
男人說這些往事時依舊神色平靜,垂著眼,聲線平穩,像是在訴說旁人的故事。
可江稚爾卻聽得心尖發酸。
“所以……你上次說,你已經很多年沒回國過年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江稚爾問。
“嗯,我二哥是死在年關的,一開始是他們不許我回國,后來我便也無所謂回不回國。”
江稚爾抿了抿唇,喉嚨空咽。
“可為什么剛才電話里他說……什么報復、什么恨?”
“后來我才知道,當年是大哥中途先下了山,告訴我父母因為我貪玩亂跑和他們走散,而我二哥是在找我的途中失聯的!
“可你明明只是下一班纜車就能上山,怎么會?”
“是程乾將他推下山的!
“什么……”
江稚爾不禁睜大雙眼,只覺得后脊一陣發寒。
可細想來,程臻集團如此龐大的利益網,又因偏心偏愛心生怨懟,從前是程乾將程屹石推下山,現在是程乾聯同旁人將程京蔚逼至焦頭爛額。
“那后來……他什么事情都沒有嗎?”
“太晚了,什么也改變不了!背叹┪档,“或許他們也不愿意信,他們只需要一個出口,無論是誰。”
程京蔚試圖解釋過,但當時近乎絕望瘋狂的沈青早就聽不進去,反倒斥責他嫁禍兄長。
而等他再長大些,足夠有力量時,卻忽然覺得沒有再解釋的必要。
而程乾懦弱而莽撞,軟弱而心狠。
或許他推程屹石下山時并未謀劃周全,可一切都恰到好處,竟真的天衣無縫。
江稚爾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好像說什么都無法安慰那個年幼的程京蔚。
太遲了。
她也太年輕了。
他們繼續撐著傘在雨幕中往前走。
沉默著。
她有太多太多話想說,也太想安慰,可卻措辭不了內心的萬分之一。
千言萬語,最后匯成沒頭沒尾的一句:“聽歌嗎?”
程京蔚垂眼。
江稚爾從口袋里掏出耳機線,分給程京蔚一只,而后點開音樂APP中最近在聽的第一首。
兩人步入無人的電梯。
一人戴一只耳機,因為身高差,耳機線都近乎繃直。
江稚爾伸出手,再次緊緊握住程京蔚的手心。
小姑娘的手又小又軟,卻是和從前一樣不變的堅定,不知她的堅定從何而來,也不知她的勇氣從何而來。
程京蔚垂眼,視線落在兩人交疊的手。
聽到耳邊她認真道:“二叔,一切都會過去的!
“我明白,我走到今日,太明白這世間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只是——”
他低下頭,男人頎長的身形耷下,后頸棘突,像崎嶇不平的山峰,也像他這崎嶇不平的前二十年。
半晌,他自嘲地輕扯嘴角,“爾爾,或許真的沒有人愛我!
“我愛你啊!苯蔂栒f。
程京蔚在她手心的指尖輕輕蜷縮了下,而后側頭看向她眼睛。
江稚爾心跳如擂。
傾盡所有的勇氣沒移開視線,直白而認真地再次重復:“我愛你啊!
此時此刻,耳機中放著王菲的《暗涌》。
唱著:
曾多么想多么想貼近
你的心和眼
口和耳亦沒緣分
我都捉不緊
沒理由相戀可以沒有暗涌
……
云淡風輕的歌聲,搭配暗流涌動的琴聲。
亦如此刻江稚爾的話與心。
第18章 潮濕咱倆才叫天生一對。
有多少最赤忱的真心話被借著各種清白的名義宣之于口。
可此時此刻,江稚爾看著程京蔚深邃如深潭的眼,還是慶幸,自己能有那個看似“清白”的身份。
也該慶幸,粵語歌并非國語歌那般直白擊人心-
翌日。
天未亮,程京蔚出發機場。
男人一襲及膝黑色大衣,白襯衣一絲不茍地扣住最頂上的紐扣,頭發也打理得干凈利落,金絲框眼鏡擋去幾乎一夜未睡的疲憊。
昨日筋疲力盡下的消頹完全散去,他依舊是那個歷經風雨歸國、萬眾矚目的程臻集團新接班人。
徐因已在玄關處等候。
簡潔明了地匯報最新進展,公司好幾個部門昨晚通宵達旦、嚴防死守,尤其是技術部,防住了來自境外黑客的蓄意攻擊。
程京蔚頷首:“回去告訴大家,若能順利打贏這一仗,我一定給大家每一位都滿意的謝利!
程京蔚向來是新派管理方式,愛才惜才也會用才,從來不惜用重金獎勵人才。
徐因是從國外起就跟在他身邊工作的,對此再了解不過,露出個短暫的笑:“我一定原話傳達給每一位同事!
又說,“等國內穩定下來,我就去國外跟您匯合!
“不用,國外我熟悉,應付得來,你就留在國內!背叹┪党蔂柵P室方向略一示意,“也替我多留意爾爾!
“好!毙煲蛞膊辉俣嘌-
江稚爾是到了學校才知道,昨晚程臻集團到底遭到了多大的重創。
股市動蕩,開盤一字跌停,各類財經頭版頭條黃金時段報道,所有人都將矛頭對準程京蔚,將這視作他因年紀太輕依舊無法掌控龐大集團的證明。
而程京蔚自始至終沒有露面,也沒有媒體拍到他出現在機場,于是各種言論甚囂塵上,說他怕了,說他不敢露面,說他潛逃了。
今天程嘉遙也沒來學校,聽說昨晚在賽車俱樂部時就被他爸一個電話緊急叫回家。
于是江稚爾一出現在學校,便成為關注焦點。
好不容易消停許久的江琛又開始變得惱人,一大早在校門口碰見便一陣陰陽怪氣。
又見江稚爾因昨夜沒睡好的眼下烏青,譏諷道:“現在后悔了吧!我可告訴你,現在江家也不可能有你的容身之所!你別想回來!”
程京蔚還在飛往加州的航班,之后還有一堆頭疼事,江稚爾不想在這時候再跟人起沖突,只當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可任何忍讓都是江琛得寸進尺的理由。
他繼續跟在江稚爾身后喋喋不休:“不過你可能也不會太擔心吧,反正你們女的嘛,想過舒服日子總是有捷徑的,傍不了程京蔚,大不了就換個人啦,無非是脫件衣服的事兒!
江稚爾猛然停下步子,扭頭看他,那雙漂亮清澈的鹿眼一寸不移地緊盯著江琛。
不似從前溫潤,
更不似從前軟弱。
她明明什么都沒說,表情也沒有因為惱怒而扭曲,可這一眼就是如有實質化作利劍,刺進了他的瞳孔,似乎也擊中了他的心。
現在他眼前的江稚爾早已不再是那個仍由他欺負的江稚爾,不論程京蔚是不是她的靠山,她都不再能夠被隨意對待了。
江琛不知道這么些時日如何能改變這么多。
可這個認知就是讓他特別不爽,特別特別不爽。
尤其看她在英語節出盡風頭。
江琛被她那一眼逼停在原地,愣了三秒才不服氣地繼續大聲嚷嚷道:“你瞪我干嘛?江稚爾,你憑什么敢瞪我!我告訴你,我媽都說了,你就是天生帶煞,克死了你爸媽,現在就要克程家去了!”
江琛嗓門大,嚷嚷時唾沫橫飛,引得不少人回首。
從前他那登不得臺面的小幫派總一起攛掇著孤立、嘲諷江稚爾。
江稚爾對此沉默以對、忍氣吞聲,大家也都知道江稚爾寄人籬下的生活,自然鮮少會愿意當出頭鳥主動為她說話。
可那是從前。
如今江稚爾已脫離出江家。
哪怕程臻集團遇難,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遑論這一仗輸贏未定,大家多出身名門望族,有些眼力見兒的哪里能分不清其中利害關系。
再者,在英語節的演出過后,學校不少男生都向江稚爾表示心意,情書都要塞滿抽屜。
頓時,周遭七嘴八舌議論開——
“什么啊,這說得也太過分了吧!
“江琛你這話未免太刻薄,這都什么年代了還天生帶煞。”
“就是,照你這么說,江稚爾在你家住那么久,怎么沒把你克死啊,還是賤命好養?”
“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嘴能不能借我!
“爾爾,別理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
江稚爾從未如此被眾人圍護。
她向前邁一步,仰頭看著眼前幼稚無知的少年:“江琛,你說旁的就都算了,可你再這么說我父母,我一定不會再忍氣吞聲!
江琛氣得不輕,可卻莫名說不出任何。
胸腔起伏半天,最后咬牙切齒憋著聲吐出一句:“你還能拿我怎么辦?”
小姑娘歪了下腦袋,湊近低聲:“你試試唄!
輕飄飄一句,卻是他從未見過的江稚爾的模樣。
江琛登時睜大眼:“江稚爾你憑什么?程京蔚到底給你什么底氣,程家都這樣了,你以為誰還能護得了你!”
“因為程京蔚給我的從來不單單只是底氣。”江稚爾丟下這一句,轉身離開。
……
江稚爾白天給程京蔚發了一條短信,問他安全著陸了嗎。
可一整天都沒有收到回復,大概是一下飛機就忙得沒停下過。
她有太多太多想問,卻心知肚明自己此刻說什么都是添亂,程京蔚也沒工夫跟她去解釋那些利益紛爭的事。
傍晚放學,她坐上車,在回家途中見到了程嘉遙。
“李叔!”江稚爾叫住司機,“停一下!
車在路邊穩穩停下。
江稚爾連忙推門下車,朝路邊露天咖啡館外坐著的程嘉遙跑去。
“嘉遙哥!”她跑得氣喘吁吁。
程嘉遙背對她坐在矮矮的露營椅上,聞聲往后仰頭:“你怎么在這?”
“剛放學。”江稚爾指了指路邊的車,“回家路上經過,你今天怎么沒去學校?”
他笑:“你什么時候見我天天去學校報到了?”
他心情看著倒不錯。
也不知已經知道昨天關于程乾和程京蔚那通電話的事了沒。
江稚爾拉開他旁邊的露營椅坐下來。
那椅子本就矮,小姑娘軟軟的身軀窩在其中,看著愈發小。
她問:“可你不是都高三了嗎?馬上高考了。”
“我爸昨天晚上把我叫回家,突然跟我說已經給我安排好畢業就出國的事兒了,學校也聯系好了!
“……”
程嘉遙突然煩躁地皺起眉,罵道:“操!這都什么事啊!”
“你爸爸,只和你說了這個嗎?”
“不然呢?”程嘉遙不明所以,“公司那些事有二叔呢,他跟我說有什么用!
“……”
看來程乾的確沒跟程嘉遙提起過。
而突然安排出國,恐怕也是擔心程嘉遙會因此事受到牽連。
在程京蔚未做出最后抉擇,在塵埃未落定前,江稚爾什么都沒開口。
她只是手臂搭著膝蓋,托著腮,說:“那也很好啊,出國可以漲漲見識,挺好的!
“那你以后想見我可就沒那么容易了!背碳芜b忽然說。
“?”
江稚爾心說他們平時也未特意約見面過,但還是禮貌性地說,“也不難,現在交通都還挺方便的!
程嘉遙撇嘴。
“你不高興嗎?”
“我失戀了。”
“……”
突然接上這猝不及防的一句,把江稚爾都弄得啞然。
她知道程嘉遙換女友換得勤,但確實很少見他將女孩兒帶在身邊,也沒見他對誰特別用心過。
“什么時候?”
“昨晚!背碳芜b抱著臂平鋪直敘開口,“我爸跟我說完出國,我就以不想異國為由跟她提了分手,她同意了!
“……”
江稚爾忍不住糾正,“你提的分手,就不該說是你失戀了。”
“你說她是不是看咱們家出事,所以才同意得那么快?”
程大少爺向來眾星捧月,哪里受過這種委屈,當然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應該不會吧,那事兒都還沒定下呢,可能只是那個女孩子也正好不想跟你談戀愛了吧?”
畢竟在江稚爾看來,和程嘉遙談戀愛確實沒有意思。
他從來沒把哪個女孩子真正放在心上。
程嘉遙斜睨她,篤定地吐出兩個字:“不可能。”
“……”
他直了直身,雙手揣兜,長嘆一口氣:“爾爾,也許是上天注定,讓你也來到程家。”
江稚爾抬眼。
只覺得這話沒頭沒腦,實在突兀。
程嘉遙接著道:“所以咱倆才叫天生一對!
“……”
?
“其實那回我第一次帶你去賽車俱樂部,我就覺得你不一樣,也覺得你很漂亮,后來帶你去打架子鼓,我就覺得你特別特別吸引我!
程嘉遙莫名其妙開始這一長串,嚇得江稚爾睜大眼,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還在自顧自繼續道:“可你畢竟是我二叔撫養的,要是真和你在一起,我也擔心要是沒個好結局不好收場,所以也從來沒跟你說過!
“……”
你到底在說些什么……
“但我現在想明白了,我們才是一路的,我可以去求我爸,也可以去求我二叔,等我高三畢業,我等你一年,到時候我們一起出國。”
程嘉遙說,“爾爾,我們在一起吧。”
“…………”
從江稚爾的視角來看,眼前這一幕簡直比夢境還荒誕。
她原只是想問問程嘉遙知不知道程京蔚怎么樣了,卻不想緊接著一連串完全出乎她的認知。
小姑娘睜大眼,一臉難以置信。
而程嘉遙則難得一臉真摯,為表真心,他甚至直起身,伸手握住了江稚爾的手背:“爾爾——”
話音未落,江稚爾猛地抽出手,慌慌張張起身,連道別都沒說一句,轉身就匆匆走了-
司機李叔原本以為倆孩子在聊家中如今正被外界熱議的事,卻不想不多時江稚爾就拉開門迅速上了車。
她氣喘吁吁,手撫著胸口,面色列白,渾像被鬼追著。
“李叔,快開車!”
他連忙發動汽車,一腳油門下去,等飛馳過路口才問:“怎么了爾爾?”
小姑娘靠在椅背,依舊一副驚魂未定模樣:“沒什么……”
程嘉遙怎么會和她告白?
那么突然,莫名其妙。
就算之前二人鬧過一場烏龍也不過無稽之談。
到底是惡作劇還是真的?
可,他們倆怎么能?
江稚爾也有私心——若是被程京蔚知道這事,那她對他的喜歡又該算作什么?豈不是更加沒有可能?
因著這事,江稚爾連晚飯胃口都不好,楚姨還疑惑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到了晚上,更是思緒萬千睡不著覺。
程嘉遙這人想一出是一出 ,大抵喜歡來得快去得也快,可最重要的是不能讓程京蔚知道這事,否則恐怕她這輩子都無法鼓起勇氣都對他說出“喜歡”二字。
就連這份喜歡似乎都蒙上一層悖德的色彩。
那盞夜燈依舊亮著,光線似乎稍暗了些,也許是要換電池了。
江稚爾躺在床上,睜著眼瞧天花板。
一面思索怎么讓程嘉遙快點改變這嚇人念頭,一面思索怎么才能瞞天過海不讓程京蔚知道。
想到后來,她甚至有些慶幸程嘉遙不過幾月就要畢業出國,等到那時候或許就安全了。
正專心想著,以至于電話響起時被嚇一跳。
江稚爾從床上彈坐起來,撈起手機一看,竟是程京蔚打來的。
于是那些胡思亂想消了個一干二凈,腦中又只剩下程京蔚。
“喂?”江稚爾接通電話,“二叔!
“還沒睡,國內都十點了吧!
江稚爾唔聲:“我還沒困,你那里幾點了?”
“上午七點。”
都說暗戀總讓人變得多愁善感。
即便此刻,江稚爾也恍然覺得他們倆的年齡差就像這時差,永遠差那么多,也永遠改變不了。
“剛起床嗎?”
男人笑一聲:“剛通宵!
“啊……那你快去休息吧。”
“就當倒時差了!
江稚爾輕嘆口氣。
程京蔚只當她是擔心自己,便解釋,“放心,出不了什么大事!
“真的嗎?那你什么時候可以回來?”
“估計還得一周,還有些事情要收尾要調查,不過都是可控的。”程京蔚問,“今天怎么樣?”
出于心虛,江稚爾被這一問句激得瞬間汗毛倒立:“什么、什么怎么樣?”
“集團出了這么大事,新聞也沸沸揚揚,學校里頭有沒有看人下菜碟的欺負你?”
“……”
原來是問這個。
她被程嘉遙弄的,早忘了白天不開心的事。
“也沒誰,就江琛!
江稚爾趴在床上,本沒覺得怎么,被這一問倒生出許多委屈來,抿了抿唇,慢吞吞道,“我早就想到他會來挖苦我,也都習慣了。”
“你不需要習慣,爾爾,所有受委屈的事你都不用習慣。”
江稚爾心尖動了動。
“所以二叔現在告訴你,不出半月,所有風波都可以平息,我依舊是你的靠山,只要我在,沒有人可以讓你受委屈!
江稚爾臉頰貼在柔軟的床鋪。
這些話都太好太好,讓她一顆心臟都變得軟綿綿。
只有一種奢念,想再聽一遍。
江稚爾點開免提,軟腔軟調,輕聲道:“你再說一遍!
程京蔚笑了聲,像是將少女的心思都揣摩明白,而后磁沉開口:“程京蔚是爾爾的靠山……”
話音未落,外頭忽然響起砰砰敲門聲。
江稚爾一頓。
這么晚怎么會有人敲門?
程京蔚這住處雖是公開的,但大家都知曉他平日不喜人打擾,除了生日從未有人登門拜訪。
而且敲門聲聽著還那么……粗暴。
“有人敲門?”程京蔚也聽到了。
“嗯,我去看看!
“當心些!
江稚爾保持著手機免提的狀態,下床打開臥室門,楚姨已經起來開門,正好聽到她驚訝的聲音:“小少爺,這么晚您怎么過來了?”
“爾爾呢?”
“她已經睡下了!痹捳f一半,楚姨余光便瞥見臥室門口的江稚爾,“誒、爾爾,你也還沒睡。俊
而程嘉遙也順著那視線看過來。
客廳光線昏暗,小姑娘被臥室內掃出來的暖光照亮一半側臉,腳被定在原地,一臉怔忪。
如果江稚爾此刻沒那么震驚,她就該反應過來立馬掛了電話,或是轉身就回房去。
可她就這么愣住,呆呆看著程嘉遙的方向。
于是程嘉遙大步走上前。
外頭正在下雨,他穿了一身利落挺拔的黑色沖鋒衣,肩膀還掛著水珠。
“爾爾。”
他模樣少見的嚴肅認真,也讓江稚爾心底陣陣發虛。
“……啊?”
“我仔細考慮過了,下午那樣隨口跟你告白的確是太不正式了,所以——”程嘉遙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捧出一大束紅玫瑰。
江稚爾:“……”
緊接著,少年高高捧著玫瑰花矮身半跪下去。
江稚爾腳步未動,身子下意識往后倒,楚姨還在門口看著,同樣瞠目結舌。
更重要的是,手機屏幕上通話時長還在不停跳動,開了免提的緣故,剛才那些話應該分毫不差地都傳到了程京蔚的耳朵里。
江稚爾只覺得指尖都發麻,快要攥不住手機。
程嘉遙似是中了邪,高舉玫瑰,慷慨激昂繼續:“爾爾,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
也許是江稚爾表情實在太過驚恐。
程嘉遙又補充道:“你現在不答應也沒事,反正我會開始追你,我一定會和你在一起的!”
終于。
“咚——”
江稚爾終究還是沒攥住手機,砸落在地。
正好屏幕向上。
顯示“程京蔚正在通話中…”
程嘉遙視線順勢下移,也正好落在屏幕。
“……”
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中。
程京蔚出聲,嗓音磁沉,又透著點兒輕浮戲謔的意味:“爾爾,把電話給那小畜生!
第19章 潮濕你喜歡那人是有多見不得人?……
程嘉遙幾乎是在聽到程京蔚聲音的瞬間,就從那頭腦發熱的魔怔中脫離出來了。
他本是半跪,這下被嚇得撲通一下雙膝跪地,玫瑰花也從臂彎滑落,險些砸在地上。
他滿眼怔忪地看向手機,又看向江稚爾,用口型無聲地問——什么時候通的電話?
“……一直通著!
程京蔚便聽明白了,直截了當撂話:“程嘉遙,接電話!
連名帶姓。
“……”
程嘉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害怕,不敢接那通電話,大概是清楚自己混蛋不是個東西,這么霍霍江稚爾他二叔免不了生氣。
他這向來無法無天的程家大少爺,連父母都管不住他,偏偏就怕他這個二叔。
程嘉遙就這么維持雙膝跪地的姿勢,跪坐著,虔誠地伸長雙手去拿掉落在地的手機。
出于禮貌,江稚爾往旁邊挪一步,沒受他這一記正拜。
程嘉遙視死如歸,長吸一口氣:“二叔。”
“程家哪個人教的你,大晚上可以砸門闖姑娘家?”
“……沒有。”
“為什么跟爾爾告白?”
饒是程嘉遙向來離經叛道,卻也無法面不改色和長輩聊這類問題,他抓耳撓腮,一副難以啟齒模樣:“二叔……我告白不就是因為我喜歡爾爾么,不然我也不能跟我妹開這種玩笑吧?”
男人冷笑一聲:“你也知道她是你妹妹。”
“……”
江稚爾閉上雙眼,抬起下頜,緊跟著也長吸了口氣。
這叫什么事兒啊。
前一秒她還盤算著到底怎么才能瞞天過海不讓程京蔚知道,下一秒就成這樣了。
她只覺得自己那隱秘的少女心事終于在此刻徹底被扼殺在搖籃里,再無寧日可見。
“不是……再怎么樣她又不是我親妹,我喜歡她怎么了,這又不叫亂|倫,這叫親上加親!”
“……”
亂|倫。
親上加親。
程嘉遙這用詞離譜到江稚爾只覺得眼前一黑。
她劈手想奪走手機索性掛斷,男人在這時又出聲,駕著一副長輩上位者的姿態,問:“行,那你說說,你喜歡爾爾什么!
程嘉遙朝江稚爾看一眼。
喜歡她什么?
程嘉遙可從來沒想過。
他換女友那速度壓根讓他來不及去想這個問題,無非就是見色起意,可江稚爾有一點不同,她是他本不打算沾染最后卻又忍不住開口的。
“二叔……”程嘉遙無奈道,“這是咱倆的事兒,哪有和你說我喜歡她什么的道理。”
“既然你說要追她,你就不可能把我摘出
去。”
這回程嘉遙倒是聽明白了些男人的意思——你要我同意你追我家姑娘,你得先讓我看看你的誠意。
于是程嘉遙重新坐直,依舊跪坐,手搭在大腿上,參加面試般:“我覺得爾爾和我之前遇到的很多女生都不一樣,我也不知道她哪里不一樣,可就是很吸引我,從我帶她第一次開賽車,到后來發現她會打架子鼓,我都覺得她很有意思,而且她也特別特別漂亮,我一定會對她好!”
看著程嘉遙向程京蔚表忠心這架勢,江稚爾簡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哭。
全亂套了。
“聽說,等你高考后你爸打算送你出國?”程京蔚突然問。
“?對!背碳芜b說,“但我想好了,我會說服我爸再等一年……”
話音未落,男人那頭響起清脆的點燃打火機的聲音。
靜謐下出現的金屬聲叫程嘉遙止住話頭。
通宵一夜還得處理這檔子事,程京蔚實在覺得頭疼,呼出一口煙,懶散道:“看來我得和你爸說一聲,盡早送你出國。”
程嘉遙啞然。
程京蔚靠在沙發,看著面前落地窗外逐漸蘇醒的街景:“嘉遙,你追爾爾這事兒,至少在我這,沒可能!
男人聲線平穩溫和,卻也堅定。
“為什么?憑什么!”
程嘉遙不理解,也不明白。
十幾年眾星捧月的生活只給了他一種錯覺,他作為程家小少爺,出手闊綽大方,能和他在一起都是件值得驕傲的事兒,什么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你覺得你靠什么能和爾爾在一起?”程京蔚問,“就憑你姓程?”
程嘉遙沒應聲。
但程京蔚說對了,他就是這么覺得的,因為他是程嘉遙,所以他當然配得上這世上大多數的姑娘。
程京蔚笑了笑,淡聲道:“嘉遙,這在我這是最沒價值的東西。”
“如果你沒有出生在程家,也不過是個皮囊不錯的街邊混混,連去國外鍍層虛幻的金的機會都沒有,甚至都不可能認識爾爾。”
“我問你你喜歡她什么,你說她有意思、說她漂亮,也都是最表面的東西,這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不足以成為你喜歡她、且只喜歡她的原因。”
程京蔚說,“嘉遙,你從前怎樣我從不干涉,你那些燒錢的愛好我也并不反對,是因為你是程家的人,但你要和爾爾在一起——不行,因為她是我家的小姑娘!
少見程京蔚耐心說這樣長一段話,程嘉遙聽得愣住。
但不可否認,程京蔚說得沒錯。
他到底還是聽程京蔚的話的,頓了頓,道:“那我改呢?”
他淡笑:“現在頭腦清醒了?”
程嘉遙抿唇。
“改了再說。”程京蔚說,“更何況,這事的最終決定權,在爾爾。”
二人又說了幾句,程京蔚便打發人先回去,說別打擾小姑娘睡覺。
程嘉遙離開前還是將那束玫瑰花留下,遞給楚姨,叫她找花瓶插起來,到玄關處,他回頭看向江稚爾,想說什么,可最后也沒說什么,只一句“晚安”,關上門走了。
江稚爾在原地停頓三秒,直到楚姨說去拿花瓶才回神。
低頭,電話還通著。
程京蔚沒掛。
江稚爾重新將手機放耳邊,試探性地:“二叔?”
“嘉遙走了?”
“嗯!
“剛才我說的,你也都聽見了吧?”
“……嗯!
“你要喜歡程嘉遙,我也不同意!
江稚爾一下子睜大眼睛,急急辯駁道:“我不喜歡他,我喜歡的人不是他!”
說完,她一瞬間屏住呼吸,電話那頭也沉默。
撲通撲通,只剩下心跳聲。
片刻后,程京蔚挑眉,問道:“有喜歡的人了?”
“……”
“同學?”
“……不是!
“那是誰?”
“……”
江稚爾除了沉默只能是沉默。
程京蔚笑了笑道:“我說過,只要那是個不錯的人,二叔也不是個迂腐到會阻止你早戀的人!
盡管自從真正開始在意江稚爾后,關于未來成為她另一半的人選,他也無法避免的百般挑剔,一般人實在難以入他的眼。
但程京蔚自覺自己足夠開明,還遠不止于平白無故要拆散兩人。
江稚爾鼓鼓嘴,輕聲:“我就是怕你罵我!
程京蔚挑眉:“爾爾,你這話說的,你喜歡那人是有多見不得人?”
“……”
你才見不得人。
你就是見不得人。
江稚爾憤憤地想。
可心里再怎么理直氣壯,卻也無論如何不敢宣之于口,最后只委屈巴巴憋出一句:“我能不能先不說是誰……”
“當然!焙迷诔叹┪禌]有繼續勉強她,又道,“只是爾爾,你要記住一點,沒有任何人值得你委屈自己。”-
后面幾日,江稚爾都沒有再和程京蔚通過電話。
他又投入到格外忙碌的工作中。
國內關于程臻集團的各種傳言愈演愈烈,很多人都說“富不過三代”,程京蔚到底是年輕,太學院氣,程臻集團大抵就要自程京蔚手中開始走下坡路。
程臻集團前身是靠投資酒店成功上市,而后成立風投公司,在強大的金融支持下,才發展出地產、科技、醫療、餐飲、媒體多領域的程臻集團。這樣根脈遍布四海的大集團,一旦出事必然引起連鎖反應,就連各類造謠抨擊也甚囂塵上。
程京蔚始終沒有出面作任何回復。
大家都覺得他終究是太年輕,扛不起這個沉重的擔子。
學校里許多人也開始用異樣的目光打量江稚爾,或考究、或輕蔑、或同情。
可江稚爾卻一點都不擔心。
她知道程京蔚一定可以扭轉局面,知道他不出面絕不是逃避,他正憑一己之力爭分奪秒將集團拉回正軌。
他不會掩人耳目欲蓋彌彰,他要光明正大一擊必勝。
……
在加州的第十二日,程京蔚終于坐上返程的航班。
私人飛機偌大的機艙內,程京蔚坐在電腦前,正針對最后一項媒體提出的疑點做回復,打下最后一個標點符號,他將文件發送至徐因郵箱。
做完這些,程京蔚摘下眼鏡,抬手掌心蓋在眼睛,輕舒出一口氣。
緊接著,徐因便打來電話。
“程總,方宏志訂了上海飛往瑞士的機票,目前正在趕往上海的路上,已經快到高速口!
程京蔚睜眼,眼底沉得像一汪深潭,不動聲色亦不近人情地吩咐:“把他的犯罪證明交給經偵隊,不管用什么辦法,將他逼停在高速路口,買空今天下午四點前所有南錫去歐洲的機票,確保在我抵達之前不能讓他出國!
“是!”
掛了電話,程京蔚繼續閉目養神。
這些日子晝夜顛倒,他本就少覺,這幾日更是每日都睡不了幾個鐘。
只是當一切都進入收尾階段,好不容易可以松懈片刻,卻沒了睡意。
片刻后,程京蔚打開手機。
藍牙自動連接機艙內音響,他點開音樂App中第一首歌。
王菲的《暗涌》
也是那日他和江稚爾分一只耳機一起聽的歌。
或許江稚爾以為他聽不懂粵語,可其實大學期間他參與子公司項目還在香港生活過大半年。
程京蔚自幼有語言天賦,精通多國語言,粵語也在那半年時間里學得不錯。
讓這口煙跳升
我身軀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貼近
你的心和眼
口和耳亦沒緣分
……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麗的東西
我越不敢碰
在王菲那陰雨連綿般的聲線中,在短促又流暢的琴鍵中,如王家衛電影中夢幻的鏡頭語言,如飛逝而過的漆黑隧道——這一次,程京蔚聽懂了歌聲中屬于青春的驕矜。
這是一首講述暗戀的歌。
更確切地說,是錯位的愛,落空的愛,太沉太重,是連開始都不敢的愛。
程京蔚眉
心一點點蹙起。
換作半月前,他不會多想,只是不久前剛得知江稚爾有了喜歡的人,再聽這首歌便有了全然不同的解釋。
——錯位而無法開始的愛。
如果江稚爾真是因那個暗戀對象而對這首歌感同身受,那他的確不能就這么放任不管,到底是愛上怎樣不該愛、不能愛的人才會到這樣卑微乞憐。
程京蔚可以接受她懵懂愛上或許沒那么好的人,去撞南墻也好,去走坎坷也罷,都不足掛齒。
卻無法接受她以如此卑微又小心翼翼的姿態去接觸一段感情。
這樣的卑微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是要吃大苦頭的。
說到底,程京蔚就是接受不了自己家的小姑娘在一段感情還未開始之際就提前受這樣的委屈。
片刻,疲倦也在百般思慮與情緒中褪去。
程京蔚拿起手機,撥通司機的電話。
自他將江稚爾帶到自己身邊撫養的第二日起,李叔就專門負責江稚爾的出行,按理說,他應該最清楚江稚爾每天都見過誰,情緒又因為見到誰而被牽動。
程京蔚沒有開門見山,只閑聊般問及:“我在國外這幾日,爾爾生活怎么樣?”
司機答道:“江小姐一切如常,并沒有受外界傳聞影響,學校馬上就期中考了,學業也比較重,江小姐除了上學和您從前安排的那位物理老師那兒補習外,基本都在家復習功課!
“那她有沒有見過旁的什么人?”
這話問得怪,司機停頓了下。
程京蔚淡聲:“如今是集團特殊時期,若她見過什么不尋常的人,及時同我匯報!
“我負責江小姐出行的這幾月來,江小姐的交際圈特別簡單,除了偶爾會和學校的朋友出去玩或是去圖書館外,她身邊幾乎沒見過其他陌生面孔!
其實這一點程京蔚也知道。
哪怕他工作忙,可也再清楚江稚爾的氣性不過,乖巧懂事,沒有同齡富家千金的壞毛病,是最不需要長輩去操心長大的類型。
即便最出人意料地在酒吧撞見她,也不過是為了給他準備生日禮物。
或許,真的只是自己想多。
“行,我知道了!
臨掛電話前,程京蔚還是多問了句,“那她有沒有見到誰時會特別開心的?”
司機笑著說:“江小姐今早聽說程總您今日就會回來時倒是特別開心。”
……
飛機于北京時間下午三點著陸。
與此同時,方宏志也從高速口返程到南錫機場,又因機票售空暈頭轉向,一通電話緊急打到程乾那兒,想請他為自己緊急聯系空管安排一條航線坐私人飛機離開。
卻不料一連打了五六通電話都未接通。
方宏志氣急敗壞,幾乎想要摔手機,卻奈何不能引人注目,只能繼續忍氣吞聲。
他萬萬沒想到,程京蔚出手如此利落又狠辣,和那剛死的程懷先有過之無不及,他們謀劃數月的計劃他不過半月就全部梳理破解。
他知道,以程京蔚的手段,之后就是清算。
他繼續留在國內必然生不如死。
好在他早已逐步將財產轉移至國外。
在集團丑聞爆料前一天,他就安排女兒和外孫出國免受風波襲擾。
哪怕程京蔚已經處理完眼前棘手,將視線轉移向他,可他畢竟仍在加州,手也跨不過整個太平洋,他還有時間想辦法。
他一定還有時間想辦法。
飛機走不了,他就坐渡輪。
身體受折磨些,卻足夠安全隱秘。
方宏志這么想著,扭頭準備離開,同時,機場大門忽然烏泱泱涌入一群人,為首的正是程京蔚身邊的秘書,身后則是經偵大隊。
徐因一身利落風衣,步伐生風,儼然是劫后余生后的昂揚姿態。
如此架勢,機場眾人紛紛駐足,更有掏出手機開始拍視頻的。
方宏志拉下帽檐想走,徐因已經笑臉相迎,高聲喚道:“方董,好巧,在這兒碰到您!我來接程總回國,您這是準備去哪兒度假?”
方宏志一下瞪圓了雙眼。
程京蔚已經歸國?
方宏志這才意識到,高速口堵車、機票售空,這一切一切都不是他倒霉運諸事不順,程京蔚真的有能力手眼通天,將他耍得團團轉。
方宏志一下怒目而視:“你好大的膽子!敢仗著程京蔚對我拿出這么大架勢!到底是想做什么?!”
“還是瞞不過您。”徐因笑了笑道,“不過方董言重,多虧程總交代,機場人多眼雜,為防押送途中出些意外,傷著您,特地派我過來送您一程!
“押送?!我年輕為集團賣命時你老子還屁都不是呢!現在輪到你來管教我了?!”
“是是是,是我失言,方董見諒!
徐因從善如流,腔調更是拿捏得當,當真一副失禮抱歉模樣,“不過誤會也好,冤屈也罷,方董今日怕是得暫緩行程,先去警局接受調查了!
方宏志環顧周圍,面色難看至極,咬牙切齒道:“你想要將我扣下,證據呢?”
與此同時,不遠處忽然響起高頻的相機快門聲。
閃光燈亮成一片,媒體將接機口團團圍住,各種議論聲隨之變得嘈雜至極。
緊接著,程京蔚在簇擁下從人群中走出來。
他身形挺拔,在那相機組成的長槍短炮中依舊出挑,淺色風衣里一件深色西服將他襯得格外利落修長,舉手投足間不止富家貴公子的從容優雅,更有老錢家族繼承人的堅定冷貴。
在嘈雜交織的媒體提問中,他保持緘默,大步朝方宏志走去。
方宏志在此刻才生出真正的恐懼。
當年集團內經濟危機他都沒有如此恐懼過。
走近后,程京蔚才揚起那溫和有禮的笑:“方叔,許久未見,不知您近來身體可好?”
方宏志早維持不了表面和平,瞪著他低聲:“程京蔚,你到底想做什么?”
“這話我倒也想一同問問方叔,方叔到底想做什么?”
在閃光燈中,他淡聲道:“不過想來也就要明了,我已將證據提交給警察,還勞駕方叔您走一趟!
“不可能、這不可能……”方宏志抓住他手臂,“程京蔚,你別想詐我!”
“方叔,您看著我長大,該明白我心性,我大哥會出于僥幸打沒準備的仗,可我不會!
程京蔚笑了笑,道,“我只打勝仗!
警察上前,兩人按住方宏志,戴上手銬。
在推搡間將他帶離機場,方宏志這幾十年來都沒受過如此對待,那剛死的老東西雖然把控權勢,可也不敢像這小的這么對他。
“程京蔚!你以為你手段有多干凈!?”方宏志一邊被帶走一邊罵道,“你現在敢這么對我,以后集團誰還敢為你賣命!?我告訴你,你遲早眾叛親離!現在是你大哥,往后就是你身邊這一個個走狗!”
程京蔚穩穩站在原地,單手插兜,下頜微抬,并未因他的話而惱怒,神色依舊溫和,八風不動。
片刻,他垂眸輕笑了聲,依舊從容優雅而禮數周全。
“我的確是該向方叔好好討教該如何家人和睦、人心所向!背叹┪档溃安贿^方叔大可放心,您的女兒和外孫都已在警局等您,就待團圓!
方宏志在聽到這一句時猝然停下腳步,扭頭,目眥欲裂,第一次從他的瞳孔中看到真正的恐懼。
“你、你說什么?!”
程京蔚走上前,誠懇表示:“方叔好福氣,有您女兒外孫陪伴,想來很快就能渡過難關,畢竟為了減輕您的刑罰,他們已經竭盡所能將您轉移海外的部分公款歸還!
方宏志深吸一口氣,五臟六腑都在這一刻因怒火攻心扭曲錯位。
媒體的閃光燈依舊高頻閃爍著。
捕捉下方宏志的失態和不堪入耳的辱罵,以
及程京蔚挺拔不亢的姿態。
兩相對比,這段日子甚囂塵上的謠言已經可以不攻自破。
……
待喧囂結束,方宏志被警車帶走,機場行人也逐漸散開,只余下媒體依舊簇擁程京蔚,想得到他的最新回復。
可程京蔚再沒開口,該說的一切都在幾個小時前已經通過官方發布。
由保鏢開路,他低頭大步往外走。
接手集團以來,打下第一場漂亮的翻身仗,他也并未在媒體前乘勝追擊,也看不出絲毫痛快的神色,側臉利落而冷漠。
待坐上車,司機詢問是不是直接去公司。
程京蔚看了眼時間。
所有自證證據鏈他都已準備妥當,后續就該是集團公關部負責的事,不急于此刻再趕去公司。
這個點從機場出發去學校,倒是正好能趕上爾爾放學。
緊接著,便又想起司機說的——江小姐今早聽說程總您今日就會回來時倒是特別開心。
程京蔚闔眼,摘下眼鏡,抬手按了按鼻梁:“去接爾爾吧!
紛繁亂擾后,勾心斗角后,他只想見見自己家的小姑娘,想看她那雙清澈見底的渾圓鹿眼,聽她叫自己一聲“二叔”。
勞斯萊斯行駛上城際高速。
程京蔚接到程嘉遙打來的電話。
自從上回那場被他撞破的烏龍后,程嘉遙倒是再沒聯系過他。
“嘉遙!彼油。
誰知那頭傳來他氣喘吁吁的焦急聲:“二叔,你回國了嗎?爾爾她……”
程京蔚睜開眼。
程嘉遙喘著氣,“爾爾她現在被送去醫院了,你快過來吧!
第20章 潮濕還有哪兒要涂的?
下午的體育課后,江稚爾回班就看到桌上放著一杯冰奶茶。
自從程京蔚那通電話后,程嘉遙安靜了一個禮拜沒再出現在她面前,之后重新返校,日日都帶些吃食禮物給她,不說別的,只將東西給她。
于是學校里又重新掀起緋聞八卦,說程嘉遙正追求江稚爾。
體育課后,江稚爾實在口渴,飲水機旁又圍滿人,以為那奶茶是程嘉遙給的,便直接喝了。 :
開始覺得不適是在最后一節英語課,手臂開始起小疹子,緊接著渾身發癢,喉嚨發緊。
舉手示意老師自己不舒服,誰知起立還未出聲就忽然眼前發黑暈過去。
學生暈倒可是大事。
更何況私高幾乎個個都是富家子弟。
江稚爾還面頰通紅、額頭都是汗,一陣兵荒馬亂后,救護車終于趕到學校。
……
這陣仗,很快江稚爾課上暈倒的消息就傳遍整個學校,當然也傳到了程嘉遙耳朵里。
當時高三正在考試,他本就對學習缺根筋,正盯著空白卷子腦袋發暈,聽到走廊上大家議論的后當即丟了筆跑下樓去。
正好見到江稚爾被抬上救護車,依舊昏迷著。
程嘉遙著實嚇到了,拉住邵絮問怎么回事。
邵絮急得要哭:“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手臂上好多紅疹,臉也很紅,呼吸急促,剛才體育課還好好的!
程嘉遙擰起眉:“她剛才吃過什么沒?”
“沒吃什么啊……無非就是體育課后喝了你給她的那杯草莓牛乳茶!
“草莓牛乳茶?”他眉間更緊。
“對啊,不是你給她的嗎?”
程嘉遙搖頭。
邵絮更是茫然。
自從程嘉遙如此大張旗鼓開始追求江稚爾后,學校里其他男生就很少再遞情書、送禮物了。
“她喝完了嗎?”程嘉遙問。
“應該還沒吧,奶茶杯還放在她桌上呢。”
程嘉遙什么話都沒再說,轉身就朝教學樓方向跑去。
與此同時,放學鈴聲打響,烏泱泱的人群從樓上下來,程嘉遙逆著人群,艱難地繼續往上跑。
救護車已經開往醫院,程嘉遙邊跑邊撥程京蔚的電話。
好在很快接通。
他氣喘吁吁地說:“二叔,爾爾她現在被送去醫院了,你快過來吧。”
程京蔚聲音一下就沉下來:“怎么了?”
“還不知道具體情況,課上忽然暈倒了,但聽她同學說癥狀,有點像過敏性休克!
程嘉遙小時候有嚴重的花粉過敏,過敏時也是剛才邵絮描述那般,更嚴重些休克致死都是有可能的。
程嘉遙兩步并作一步繼續往樓上跑:“我懷疑是她吃的東西里有什么過敏原,我現在去她班上拿她喝過的那杯奶茶。”
程嘉遙本想,去醫院再重新做過敏原檢測浪費太多時間,若能直接找到現成過敏原或許能讓江稚爾得到更及時地治療。
只是他怎么也沒想到,會在空無一人的高二1班教室內看到本該在高一樓層的江琛。
而他手上正捏著那杯檸檬紅茶。
程嘉遙一下意識到什么。
他沖上前奪過奶茶,將江琛狠狠一推:“是不是你?!”
江琛瞬間面色慘白,矢口否認:“怎么可能是我!”
不打自招。
一切已然明了。
即便程嘉遙在這群公子哥兒里頭再怎么平易近人,可到底也是在老錢家族中耳濡目染培養出來的,沉下臉時依舊肅然冷冽。
他個子比江琛高許多,平日運動鍛煉也比他更堅實。
他牢牢扣住江琛手臂將人往外拽,江琛便絲毫無力反抗。
眾人便眼睜睜瞧著程嘉遙將江琛拽出教室,一路往校門外走。
大家面面相覷、議論紛紛,兩人出現在一起,總讓人聯想起江稚爾。
唐佩雯正坐在車內等兒子放學,沒想到一抬頭竟看到這一幕,推開車門踩著高跟鞋就跑上前。
“嘉遙,你這是做什么?”唐佩雯勉強維持住禮數,“有什么誤會大家好好說,長輩們都認識,牽扯那么多合作,有什么是不能坐下來談的?”
程嘉遙冷眼掃過,不留情面:“程家多的是合作伙伴,從來不缺江家,現在江琛敢害爾爾,還有什么可坐下來談的?!”
聽到江稚爾的名字,唐佩雯便知道,江琛一定又惹事了。
她這兒子,也不能算不合群,朋友不少,偏偏和江稚爾從小就水火不容。
可此刻她還是說:“怎么可能?嘉遙,你可不能血口噴人!”
“我是不是血口噴人,你們現在跟我一起去醫院不就知道了嗎?”
唐佩雯:“爾爾住院,我們作為她伯父伯母本就是應該去看的!
程嘉遙因她話中的虛偽輕扯嘴角,不耐煩道:“行啊,那一起去唄!-
三人各自上車。
唐佩雯一上車就將江琛手臂用力一拽,厲聲問:“你到底做了什么?”
江琛窩里橫,立馬反吼回去:“我什么都沒做啊!”
“琛琛,你現在不跟我說實話,到時候被程家拿住把柄刁難時可別來找我和你爸!”
江琛依舊不服氣:“我又沒干什么,我就是朝她的奶茶里放了芒果汁而已!
唐佩雯神色一驚:“你放了多少?”
“沒多少!網上買的濃縮芒果汁,又不多。”
江母氣急,朝他手臂狠狠擰一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對芒果過敏!我早就和你說了,她現在是程京蔚撫養著的,算程家的人,跟程嘉遙一樣,甚至比程嘉遙更是不能惹!”
“程家都沒落了,有什么可怕的?”
“誰跟你說程家沒落了,程京蔚剛在機場逞了好大的威風,因禍得福,還趁著這個機會把叛徒都一并清算了,他如今是真在集團里站穩腳跟了!誰給你的膽子敢和程家作對?!”
江琛這才覺得害怕。
可他就是看不慣江稚爾,她明明就是喪門星、掃把星,當初死乞白賴賴在他家不走,現在有了程家庇護就翻臉不認人!
更何況,在英語節后,她在學校的風頭也越來越盛,程嘉遙的追求更是,江琛就是看不得她好。
雖心知自己這回可能的確闖了禍,可還是嘴硬道:“我只是想給她點顏色看看,過敏而已,最多毀容,反正有的是人喜歡她!
“毀容?你知不知道,過敏嚴重起來是要沒命的!”
江琛一怔,睜大雙眼。
江母氣急敗壞道:“她要是沒了命,程家找你來索命你打算怎么辦?!”-
程嘉遙到醫院后直奔VIP樓層。
江稚爾在救護車上已經做了急救措施,靜脈輸液,這會兒剛醒來不久,班主任和邵絮都在病房內陪著。
“怎么樣?好些沒?”程嘉遙問。
江稚爾抬頭:“沒事!
“都暈倒了還沒什么事,醫生都說了,過敏性休克,要是再晚些真有可能有生命危險!鄙坌跽f。
程嘉遙手里還拿著那杯奶茶,聞言皺眉:“真是因為過敏?你對什么東西過敏嗎?”
“芒果過敏!苯蔂栍行┟H,“可我從來不吃芒果啊!
“江琛知道你芒果過敏嗎?”
江稚爾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問,點了點頭:“怎么了?”
“這杯奶茶應該是江琛放你桌上的,我懷疑這事就是他做的。”
那杯奶茶標簽上寫著是草莓牛乳茶,江稚爾喝時并未察覺芒果味,只喝到過重的高甜度草莓香精味,只是體育課后實在口渴,她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反正這事簡單,送去檢測什么都能查清楚,他賴不掉!
程嘉遙說:“剛才出校門我碰上江琛和他媽,估計也快到了,放心,我已經給二叔打過電話,他正從機場過來!
江稚爾一愣:“二叔回國了?”
“嗯,事情都解決了!背碳芜b將手機里關于集團的最新新聞點開給江稚爾看。
便見小姑娘手背還插著點滴,面色慘白虛弱,認真看完新聞,還如釋重負般長舒了口氣。
程嘉遙沒忍住,伸手朝她額頭輕輕彈一記:“自己都這樣了,還有工夫操心二叔呢?”
“……”
緊接著,程嘉遙手機響起。
大概是程京蔚交代的,徐因來聯系問情況。
“小少爺,我馬上派人過來拿剩余的奶茶樣本。”徐因說,“另外江家母子也已經到醫院,我按程總的意思將他們暫時帶去醫院頂樓會客室了,以免影響爾爾休息,再過半小時程總就會趕到!
一樁樁一件件都已經安排妥當。
掛了電話,程嘉遙回到病房時只余江稚爾一人,正單手舉著輸液瓶洗手。
程嘉遙過去替她拿輸液瓶:“一會兒奶茶會送去檢測,反正要是真檢測到含有芒果,查下學校走廊監控也就明了了。”
江稚爾點頭。
“還有,不是我說你,防人之心不可無知不知道?怎么能隨便喝來路不明的東西?”程嘉遙一副恨鐵不成鋼模樣。
江稚爾看他一眼,慢吞吞解釋:“我以為那杯奶茶是你給我的,而且……”
她停頓。
——而且自從程嘉遙開始大張旗鼓追求她后,學校里就沒有其他人會給她送禮物了。
“而且什么?”
江稚爾說不出口。
程嘉遙每天熱衷于送東西給她,學校眾人也都心知肚明,可他們到底還沒徹底將那層紙戳破。
停頓片刻,江稚爾低頭輕聲道:“嘉遙哥。”
“嗯?”
“你能不能別喜歡我了!
她不敢抬頭看他,指尖抵著洗手臺沿,漫無目的地撥弄著,“你以前那些女朋友也不是我這個類型的,我現在也沒想過談戀愛,所以……我就是覺得,我們現在這樣有點尷尬!
程嘉遙喉結滾動。
“爾爾,上回二叔問我時,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你什么,也不知道會喜歡你多久,我好像的確沒有喜歡過一個女生很久!
他過于坦誠坦蕩地說,“但這是我第一次想因為一個女生改變點什么!
江稚爾不知道該說什么。
空氣中就這么忽然安靜下來。
程嘉遙扯開話題:“我出去看看江琛他們,估計二叔也快到了!
待他離開,江稚爾手撐在洗手臺舒出一口氣。
盡管她的確很想見到程京蔚,可一想到三人共處一室的畫面,就實在頭大得很。
江稚爾又洗了次手,抬頭看向鏡子時忽地愣住——因為過敏,她臉頰泛著不自然的潮紅,有細細小小的小皰疹似的顆粒從下頜角蔓延上來。
她原以為只是手臂有紅疹,臉紅了些罷了。
沒想到竟這么嚴重。
好丑。
不會真的毀容吧……
程京蔚馬上就要到了。
盡管知道程京蔚一定不會嫌棄,可她也無法坦然以這樣的面目見他,還是時隔半個月第一次見面。
江稚爾急匆匆向護士姐姐要了個口罩戴上。
護士給了她一個,溫柔說道:“現在最好別戴口罩哦,皮膚也需要透氣!
江稚爾手托著臉,支支吾吾說知道了-
程京蔚趕到醫院時關于那杯奶茶的檢測報告已經加急出來,里面的確被放入了高濃度的芒果原汁。
今日傍晚急速降溫,天也暗得飛快,烏云密布,風雨欲來。
眾多媒體的車仍在后頭跟著,想探知他接下來打算清算的是誰,卻不料一路跟來醫院。
程京蔚下車,一路走VIP通道,媒體都被擋在門外。
電梯內,助理匯報說江家母子仍在會客廳等候,江桂來也趕來了,一并等著。
“那就讓他們繼續等著!背叹┪档暋
電梯停在VIP特護病房樓層,院長已經在外候著,一邊匯報江稚爾的情況,一邊領著男人往病房走。
推門入內。
“爾爾!
小姑娘靠在床上抬頭,臉上仍戴著口罩,透過口罩不難看出底下仍舊發紅的皮膚,眼睛卻亮亮的:“二叔!”
“怎么還戴著口罩?感冒了?”男人走到床側。
她含糊不清地胡亂“嗯”聲,下巴又往被子里縮了縮。
誰知程京蔚伸手,食指指尖抵著被子邊往下拉,將她下巴重新露出來,而后又輕輕勾過耳繩,溫聲:“別悶著。”
江稚爾連忙捂住,掌心“啪”一聲蓋在他手背,制止他動作。
“怎么了?”
“會……會傳染!
“這時候還擔心什么傳染?”程京蔚笑了笑,“摘了,我看看。”
江稚爾心底就是不想被他看見自己沒那么好的模樣,依舊牢牢按著他手不肯松,程京蔚挑眉,耐心問:“怎么了?”
小姑娘這才垂頭喪氣、癟著嘴吐出一個字:“丑!
程京蔚一頓。
他倒也不覺得是小姑娘嬌氣,青春期,自然是在乎容貌的,便讓身后跟著的醫生和助理先出去。
待病房內只余下他們兩人,程京蔚說:“現在可以摘了吧!
“……”
就是不想讓你看見呀。
再這么悶著那些小疹子更不會好,程京蔚一只手捏住她手腕拉開,另一只手順勢摘去口罩。
江稚爾低頭想藏。
他伸手,輕輕捧住她的臉托起。
程京蔚俯身靠近,湊得極近,細細去看她的臉。
江稚爾聞到他衣物上干凈的木質熏香氣味,也看清他鼻梁上因眼鏡鼻托壓下的淡淡的痕,他眼睫自然下垂,深琥珀色的瞳孔因蹙起的眉而顯得格外冷峻深刻。
一切一切,都讓江稚爾不自覺屏住呼吸。
機場出來還未洗過手,他不敢直接觸碰小姑娘的皮膚,只溫聲問:“疼嗎?”
江稚爾搖頭:“就是有點癢!
“配藥了嗎?”
“那兒。”江稚爾指床邊桌上放的藥膏,“我一會兒涂。”
“我給你涂!
她輕抿唇:“……噢。”
程京蔚去衛生間洗了手,將西服脫去搭在一旁,坐在床邊擰開藥膏,拿棉簽蘸著,一點一點仔仔細細地抹在她臉頰的紅疹上,動作輕柔細致,怕她疼,輕輕吹著氣兒,溫柔得無以復加。
靠得太近了。
呼吸都開始變得不暢。
程京蔚也發覺了:“臉怎么越來越紅了?”
江稚爾往后退了退,別開眼,手朝著臉扇風:“就,有點熱……”
抹完臉,程京蔚問:“還有哪兒要涂
的?”
江稚爾卷起袖子,手臂上也起了紅疹,嚴重時密密麻麻的,此刻倒是消下去不少,只有零星幾顆。
程嘉遙進來時就看到自家二叔正低頭給江稚爾抹藥膏。
奔波一日,他額前碎發自然垂落,擋住頭頂光源,陰影顯得臉部線條更加深刻,聽見聲音他也只是側頭看他一眼,便又繼續埋頭抹藥。
程嘉遙說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對。
可就是覺得眼前那一幕說不上來的不對勁。
一直以來,他這位同他并沒有相差太多歲數的二叔對他就很不錯,可似乎和他此刻對待江稚爾的模式又不盡相同。
抹完藥膏,程京蔚直起背,問:“怎么了?”
程嘉遙這才回神:“聽他們講你到了,我來看看,江琛他們還在會客室!
程京蔚丟了棉簽,波瀾不驚地淡聲道:“讓他們下來吧。”-
程京蔚從機場趕來醫院的這半小時車程,奶茶檢測報告有了,學校監控有了,就連奶茶店制作過程監控也都取來了。
所有證據確鑿。
奶茶店從未在那杯草莓牛乳茶中誤放過芒果汁,而奶茶也正是江琛放到江稚爾座位上的。
江桂來知道自己兒子這回是真闖了禍,也知道在程京蔚面前裝傻、耍機靈都沒用。
于是什么借口都沒找,一進病房就端出悔恨懊惱的架勢。
“爾爾好些了嗎?”
江桂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他眼角泛紅,眉頭緊鎖,熱切地迎上前。
還未靠近就被程京蔚擋去。
他依舊坐在病床邊,背對眾人,連個眼神也沒分,閑散靠在椅背,漫不經心中全然是上位者的姿態。
江桂來停頓片刻,而后扯過江琛將人推至病床前,怒氣沖沖訓斥道:“混賬東西!做事沒有分寸,快向你姐姐道歉!”
江琛仍嘴硬,撇過臉不肯說。
江桂來氣急之下,揚手一巴掌下去,“啪——”一聲。
江琛被打得偏過臉去,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桂來。
不只是江琛,江稚爾也震驚,她寄人籬下那么多年,即便江琛犯了再大的錯、惹了再大的禍,都沒見他被打過。
江母下意識伸手想欄,卻也只堪堪停在半空。
她明白,這巴掌看似是教訓,實在是為了讓程京蔚出氣,只有讓他出了氣,這事兒才能有轉機。
“道歉!”江桂來厲聲道。
江琛這才捂著臉,不情不愿地說了句“對不起”。
江桂來余光看向程京蔚。
男人依舊坐在原位沒動,甚至還挑了顆蘋果,垂頭慢條斯理地削皮。
江桂來背躬得愈發低了,訕笑著:“爾爾,這事兒是你弟弟的不是,這樣,要打要罵都可以,只要你能出氣!
程京蔚在這時輕笑出聲。
于是眾人視線紛紛看過去,病房內寂靜無聲,都等著他說話。
男人拿著削皮刀,手指修長骨感,蘋果皮已經續了長長一截。
“出氣。”他嗓音磁沉,八風不動,“江總說得輕巧,您孩子真是千金貴體,爾爾險些窒息休克,這也是幾句打罵能抵消的了的?”
江桂來一僵。
程京蔚這是一步都不肯退了。
“程總,我明白,這事無論如何都是琛琛的錯,抵消不了!苯饋碚f,“這樣,我安排他轉學,以后再不出現在爾爾面前,可以嗎?”
“您家少爺前不久剛辦了16歲生日宴吧?”程京蔚淡聲。
最后一段蘋果皮剝落,落入垃圾桶內。
江桂來面色頃刻慘白。
“……是。”
“那便了了我的后顧之憂了。”程京蔚溫和地笑了笑,側頭看向徐因,輕描淡寫,“報警吧。”
既滿16周歲,就可以承擔刑事責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