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麥辣雞 接吻與荷爾蒙。
溫春以為, 分手之前,陸燾已經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窮追不舍了,但現在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纏人。
是日, 她又一次走出宿舍樓, 又雙叒一次和坐在車上的陸燾四目相對。
他最近新購入了輛小電驢, 還鋪了自嘲熊聯名的坐墊,美其名曰那是她。
溫春懷疑陸燾想把她一屁股坐死。
見到她,陸燾眼眸一亮,直起腰來:“包包!”
“你去哪里呀, 我送你。”
他聲音清亮, 絲毫沒回避行人, 周圍有不少面孔屢屢回頭。
溫春臉一熱, 當沒聽見,手縮在兜里走過他。
不出十秒, 小電驢便掉好頭,緊跟在她后邊一下一下地摁喇叭,根本甩不掉。
溫春鼓鼓腮,無奈地停下來。
陸燾:“是要去覓食嗎?包包你最近寫論文辛苦了, 所以我們去吃麥當勞吧。”
溫春:“?這兩者有什么聯系嗎?”
“當然,”陸燾把她提上車, “能者多勞。”
他認真地湊近她。
不嬉皮笑臉時的這張臉很能唬人,又驟然放大, 溫春屏住呼吸, 雙手抓緊小電驢后面的鐵欄。
陸師傅一本正經:“所以我們能干的人,就要多吃麥當勞!”
“走啦,今天焦糖甜筒回歸, 我想吃好久了。”
溫春:“……”
真是信了他的邪!
她居然還為這個答案真心等待過。溫春越想越無語,被拐到周邊最近的一家麥當勞店門口后,趁著下車的功夫輕輕用膝蓋踹了他一下。
誰知陸燾捂著腰“嘶嘶”地叫了起來。
溫春冷笑:“你現在不當鵝,改當蛇了?”
陸燾回頭可憐巴巴地回眸,輕咬嘴唇。
“……不是吧。”
“真疼了?”見他頭點個不停,溫春驚了,連忙上前檢查,“我沒用力啊,傷哪了?我看看。”
寒冬時節,喧鬧街邊,陸燾“哦”了一聲,直接把她拉到一棵大樹后,掀起大衣和里面的毛衣。
樹旁停著不少單車和電動車,他稍稍抬起手掌,護著溫春的腦后。
陸燾眨一下眼。
掌心接著朝前,貼上后腦勺,輕柔地按了按,還揉了會兒牛角包。
溫春頭皮發麻。
她頃刻抬眼,只見到頭頂上方泛紅的臉頰。
再回去看一眼那片除了潔白還是潔白,一點兒挫傷都沒有的腹肌。
溫春懂了。
溫春怒了。
片刻后,路過的人都聽見一聲很低的痛呼。
再一瞥,帥氣高挑的男生捂著腰,跟著牛角編發的冷酷女生從樹后走出來。
溫春松松指尖,朝電驢上一坐:“去多勞吧,能者。”
陸燾不想一個人排隊,揪了下她的袖口,沒揪動。
剛噘起嘴,卻看到一排小學生成群結隊走進門店,眼看是一條長長的隊伍。
他于是問:“還是薯條可樂甜筒麥辣雞鱈魚堡,帶回學校吃?”
溫春點點頭,陸燾檢查完車停得很好,不會讓她摔下來,就轉身進門。
等他走了,溫春把眼睛移向微微開合的玻璃門。
哼了一聲。
“…也不堅持一下。”
兩只腳翹起來晃了晃,又怕不太安全,緩緩停下。
溫春板著臉玩手機,虛化的視野上方突然闖入一道人影。
她當是陸燾回來了,懶洋洋地掀起眼皮:“這么快……”
結果來人是許望。
一般來說,許望不會出現在這種人潮擁擠的鬧市區,放眼望去,不是小吃門面就是教育補習機構。有陣子沒見,他似乎更清瘦了,眼下還有些陰郁的淡青。
溫春有些驚訝,微微頷首,就當作打招呼。
并不是一個想開啟對話的姿態。
許望一刻不離地注視著她,眼中皆是晦澀,只能生硬道:“和陸燾一起?”
“嗯。”
他留意到溫春放松的神情,沉重地呼吸。
“你……”
本不該直接這樣問,但顏色分明的路人洪流里,許望低頜,自嘲地牽了下唇。
“喜歡上他了嗎?”
溫春一怔。
怎么可能……她飛快地開合眼瞼,剛動了下嘴唇,旁邊那道玻璃門就被掀開,好大一聲。
陸燾一手一個甜筒,夾著一個大紙袋就跨了出來。
同兩人對上視線后,他步子驟然放慢,氣定神閑地昂首,先淡淡環視一眼四周,不經意冷眼掃過許望,再收回目光,在原地磨磨唧唧。
手上的甜筒都要化了。
溫春咳了一聲:“陸燾。”
話音未落,甜筒閃現到眼前。
一個焦糖的限定口味,一個原味的,溫春剛才聽見出門的人說,這家門店的焦糖甜筒已經售罄了,一個長得很帥的男的買走了最后一個。
陸燾笑瞇瞇:“原來你在這兒啊,剛看到身邊站了個路人,我以為不是你呢。”
溫春:“……”
“冰淇淋萬一化了,滴你手上不好。”陸燾橫插在兩人中間,拿著焦糖甜筒送到她嘴邊,“我幫你拿。”
許望的問題還響在耳畔,溫春盯著他持筒的手,鬼迷心竅沒有拒絕。
她剛低頭舔了一口最頂上微微融化的淺棕黃色,陸燾喉結滾動,指尖輕顫。
他不動聲色地挪動腳步,寬闊肩背將身后的那道視線完全阻隔。
許望眉眼沉郁,突然開口:“溫春。”
“我上次說的話,永遠有效。”
說完轉身離去。
溫春咽下冰淇淋,對上一雙緊張兮兮的眼睛。
陸燾:“他上次說的什么?說的什么啊?”
濃眉皺起,求知若渴。
溫春單手握拳,抵到嘴邊翹了下唇角:“你猜?”
陸燾嘖了一聲,掉頭就朝還沒走遠的許望跑,甜筒都忘了留給她。
三分鐘后,黑著張臉回來。
看來是問到了。
溫春又笑了一聲,勸慰:“你之前不也……”
“不行啊!溫春同志!”陸燾迅速打斷,義正詞嚴,“你是黨員吧?像我們這樣的新時代好青年不可以找小三、腳踏多條船的,一妻多夫更顯然是違法的!你可是法律人,不要犯這種原則性的錯誤啊!”
怎么就一妻多夫了,搞得好像他真的上位成那個未婚夫了似的。
溫春挑眉:“你現在知道了?”
“我記得有人之前不是這樣說的啊,不是挺支持什么做小,什么正宮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之類的么。”
陸燾一下子就合攏嘴。
沒憋多久,又一邊喂她吃甜筒,一邊溫柔繾綣:“溫春,我們溫春,溫包包,寶寶……”
“別亂叫。”
“哦。”
陸燾抿唇。
“不行。”他忽然警覺,三兩口吃掉自己那根甜筒,“我發條朋友圈。”
溫春:“發什么?”
陸燾說發就發:“追你。”
他低頭編輯文案,同時念出來:“我在追溫春,誰敢和我搶就試試……”
溫春:……
“我在貪玩藍月等你,是男人就先來讓我砍s………”
溫春忍無可忍,一把奪過他的手機,逐字刪除。
陸燾也不甘示弱,撲上來和她爭搶,以防坐在車上的溫春掉下去,他還單手撐住她身旁的坐墊。
溫春有一只手剛接過了甜筒,并不方便,須臾就被陸燾捉住手機。
連同她緊緊攥著手機的手。
陸燾的手很大,手指將溫春手背完全包住,慌亂的爭執在一剎那驟然停滯,交錯在一起的溫熱鼻息也是。
溫春猝然僵住,這才意識到不知何時,她整個人都已經被陸燾圈起來。
他顯然也注意到這一點,空氣中響起非常明顯的吞咽聲。
溫度開始上升,緊接著,近在咫尺的臉緩慢靠近。
周遭的街景變得異常遙遠。
陸燾微微張開嘴唇,指腹摩挲在她的虎口,朝他那邊拉扯。
溫春兩肩輕抬,無意識地扇動睫毛,手越抓越緊,雪糕下方的脆筒都快要碎掉。
不是…怎么就突然……
下一秒。
陸燾彎著眼睛,舔了一口她另一只手上的焦糖甜筒。
之后揚眉,笑得意氣風發:“吃到了。”
“誒。”
陸燾疑惑地歪歪腦袋,天真無辜:“我們包包,剛才在期待什么啊?”
溫春:“!”
他又玩味地舔了下嘴唇:“你也很想讓我吃你的冰淇淋嗎?”
溫春的臉急速發燙,胡亂打開他:“我想你個鬼…!”
她惡狠狠地咬掉剩下的冰淇淋,一臉黑線地刪掉那些字,恨不得再替旁邊那只咯咯悶笑的鵝發條自黑的內容!
正這么想著,幾條消息接連彈出來。
【燾哥,呂先生的事情我查到了】
【(文檔)】
【證據匯總在這里】
溫春眼皮一跳。
三天前,她在宿舍聽見舍友驚呼,陸燾的百萬贊視頻全部下架了。
僅留下的幾條,也只是圖文和撈人帖,唱她爸爸的歌的內容卻似人間蒸發。
陸燾不是會關注這些東西的人,網上那點熱度對他來說就是浮云,但也懶得主動刪除,溫春就起了疑心。
畢竟她最近越來越覺得媽媽和爸爸有點……說不上來的怪,而且爸爸的歌被陸燾一唱就有好多人追著問原唱,這么多年,竟然從沒火過,也沒在網上留下任何痕跡。
身邊的人里就數陸燾最適合幫忙調查,但他之前查她,她就不開心,現在又要主動拜托他。
溫春很不好意思,只是扭扭捏捏地提了一嘴,沒想到陸燾一下子就心領神會,不等她說完就追著主動請纓。
回憶結束。
溫春臉微微紅,在等待文件加載時朝旁邊瞥去。
陸燾正抱著標有大大“M”的棕紙袋蹲在地上,估計還在想著以后當了正房該如何防小三的事兒,濃眉緊鎖。
精心打理過的頭發都被冬風吹凌亂,顯得有些毛茸茸的。
溫春動了動唇角,別開眼,伸手撫摸了下那顆腦袋。
怎么說呢。
手感很好。
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是名神醫,讓被摸前后的人死而復生,又像春日園丁,讓一片荒蕪寂寞的土壤開出一朵朵超級大的太陽花。
陸太陽花直接抓著她的手一起坐了上來,哪還有剛剛陰霾遍布的樣子。
“包包。”
他再度用氣音開口,同時臉蛋蹭著她手心。
“你是不是也開始有點喜歡我了。”
…………哪有他這么直接說的。
溫春:“沒有。”
陸燾:“哼,我不信。”
溫春無語,倒沒再反駁,因為文檔刷新出來了。
溫春蹙起眉。
陸燾也貼過去看,臉蛋幾乎挨著她的,但須臾就停住其他想法。
“這——”
屏幕上赫然擺著一連串的圖片,紛紛指向幾個令人不可置信的事實。
呂款冬的歌的確是被外力操控下架,當年也并非沒有傳播到市場,而是同樣被抹去痕跡。
這背后的操盤手,就是溫執。
她甚至作為幕后人捧紅了幾個與呂款冬路線相仿的男歌手。所謂的嗓子壞掉,導致一系列心理疾病和后來隱居于避世小島,也似乎另有隱情。
溫春突然想起每次上島時形單影只的船艦,以及島上密密麻麻,全部由媽媽一手安排的管家團隊。
她下意識搖頭:“騙人……”
“我要去問她。”
“等等。”陸燾拉住她。
他頓了一下。
沒想到會查出這樣的事,但對于只見過寥寥數次的準丈母娘會如此行事,陸燾不太驚訝。
溫春對媽媽有很厚的濾鏡,即使數十年如一日替對方隱忍、聽話,當個乖寶寶,也毫無怨言。
可反過來,溫執是大人,不會不知道被尊重和被肯定對一個小孩有多重要,為了野心,她舍棄了那部分的溫春,也未必不會在其他事情上舍棄丈夫。
陸燾心臟的左后方隱隱絞痛。
他把已經木然的溫春拉近,摸摸她的腦袋,半蹲下來同她平視:“我知道你現在很亂,但先不要急,好歹先問問你媽媽在哪。”
“還有……”他輕聲說,“其實我不建議你直接找她對峙,不論真假。”
溫春:“為什么?”
她猛然抬眸看向陸燾,又是這種距離的視線交錯,那雙瞳眸里盡是仿若清澈日光的關切,腦海中頓時閃過他扮演快遞員那天。
在上樓前,電梯內外,她也在和溫執僵持。
那是溫春第一次反駁她,當時爭論的是聯姻與否的事,可最終也沒有結果。
她冷靜下來,一想到當面質問時可能看見的眼神,就攥緊拳,微微顫抖。
陸燾把她的手指松開,有力地握了握:“因為你太愛她,太聽她的話。”
“沒發現嗎?溫春,你把媽媽的話當圣旨。你欣賞又崇拜她,所以在發現她可能有做的不好的事的時候,反應這么大。”他慢慢地說,語調難得沉靜,“尤其那個對象是你同樣深愛的爸爸。”
溫春低著頭,半晌,咬了咬唇。
“…可我還是想去問。”
“就是因為愛他們,才要避免更壞的結果,我也不想再什么話都不分情況地聽了。”
“何況我也是這個家的一員,有權利弄清楚呀……”她溫吞而不大堅定地吐字,說到最后抬起眼,“對吧?”
陸燾輕怔。
一聲淺笑裹挾在溫風里落下來。
“對。”
他捏捏她的牛角編發,給小電驢插上鑰匙:“那走吧,我們想要聽從自己內心的不窩囊牛角包。”
又給她亂起名字。
溫春鼓了鼓腮,抱緊麥當勞的紙袋,跨坐在他背后。
“別廢話了,貪吃鬼鵝師傅。”
———
據保姆說,溫執剛好下班回家。
溫春和陸燾乘著小電驢回到樓下,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蹲在車旁解決完麥當勞,緊張地上樓。
開門時,溫執的西裝還未換下,正好穿過正對的走廊,挑著眉望過來。
她盯著陸燾多看了兩秒,眼眸微微瞇起,收回了本要說的,讓溫春準備去見別的聯姻對象的命令。
溫春握握拳:“媽媽,我有事要問您。”
溫執愉悅道:“說。”
“是關于爸爸的事。”
溫執唇角冷卻。
溫春下意識抬起肩膀。
一只溫暖的大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向前輕推,她松弛下來,朝室內走,開門見山:“您為什么下架陸燾唱的爸爸的歌?”
“還有之前刪除爸爸的痕跡,捧別人……”溫春皺眉,“我都知道了。媽媽,爸爸的嗓子,真的是心理原因導致壞掉的嗎?”
溫執滯了一秒,抿了口咖啡,把目光移向正在穿鞋套的陸燾。
“小陸少爺。”她不答反問,“你是以什么身份幫我女兒查這些的?”
陸燾知道她想聽什么,但看了眼溫春,抬起下巴:“當然是演唱者。”
他并不同先前一樣恭敬,倒真有幾分圈內盛傳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吊兒郎當地走近溫春。
“伯母下架的是我的視頻,好奇查一查,提出異議,不過分吧?”
溫執氣定神閑地坐下:“那你也該查到,歌曲的全部所有權歸我。作為版權方,我下架音頻,合情合理。”
溫春不認可:“我提前問過爸爸,他都同意了。”
“我還第一時間把翻唱的百萬贊視頻都轉給了他,他特別開心有那么多人會喜歡這些歌。”
她的話語逐漸染上鼻音,聽起來有點兒軟,但咬字愈發堅決。
陸燾心里也跟著一軟,卻突然摸了摸鼻尖。
……原來溫春爸爸已經見過他了啊啊啊,那些視頻,形象應該還可以吧??
“媽媽,您和爸爸也要分這些嗎?”溫春有些難過,“您這些事……爸爸,知道嗎?”
溫春突然有些迷茫。
她竟然分不清自己究竟希望呂款冬知道,還是不知道,不管哪種,都好痛苦。
可是媽媽……一定也有自己的原因。
溫執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幼稚。”她說,“你以為你在替他著想?”
溫春愣住。
溫執:“你爸爸不能再唱歌,如果讓他聽見自己昔日的歌喉,或者別人演唱他明珠蒙塵的歌而倍受喜愛,你覺得這不是種傷害嗎?”
“我……”
溫春聲音一抖,“可他說了可以。”
“因為你先提出了要求,他怎么會拒絕?”
溫春瞪大眼,瞬間就相信了她,被愧疚籠罩。
陸燾卻蹙起眉。
旁觀者清,他聽出溫執的詭辯,才張開口,剛才交鋒之際忘記關上的門被輕輕叩響。
年輕,不,看似年輕的優雅男人提著一個包,出現在門口。
他穿的很素凈,那張臉也是,不事雕琢卻清秀安靜,有種遠離塵囂的氣質。
吊梢眼尾端微揚,睫毛卻有淡淡下垂,顯得有些憂郁。
這人看著眼熟,對陸燾來說又著實陌生,他下意識警惕地護在溫春面前,卻聽她喃喃:“爸爸。”
陸燾眨了眨眼,回頭看了她一眼,乖乖退開,也跟著叫了一聲:“爸……”
他改口:“伯父。”
結果溫春完全沒有注意,只是小跑過去。陸燾噘了下嘴,早知道不改了。
呂款冬接住溫春:“寶貝。”
溫執眺著相擁的父女,盡量柔聲:“阿冬。”
“怎么要來也不說一聲?”
呂款冬沒有看她,只是垂眼:“寶貝在做什么呢?”
溫春僵了一下,從他懷里退出來。
“在,在…”她語無倫次。
溫執打斷:“在和我聊天。”
“對吧,溫春?”
溫春不知道怎么說,無聲吞咽,呂款冬卻嘲諷地瞥去。
“聊什么,”他說,“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寶貝有傷害到我。”
溫執凜眸。
呂款冬:“溫執,別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嗎?能傷害到我的只有一個人。”
…
自說完那句令人憂心忡忡的話后,兩位家長就進了書房談話。
溫春急得在客廳團團轉,繞完大沙發繞小沙發,陸燾坐在沙發上,把她拉到大開的兩腿間:“這么擔心,去聽聽?”
溫春:“偷,偷聽啊?”
陸燾點頭。
溫春還有些猶豫,陸燾看出來什么,挑了下眉,把人扛了過去。
到書房的紅木門外,他在下面,溫春的下巴架在他肩膀上,一起趴到門上聽。
“……阿冬,你變聰明了。”溫執的聲音不急不緩地傳來,“這次出來,到現在都沒人對我報告。”
呂款冬轉走話鋒:“當著孩子的面叫昵稱就算了。”
“私下里感情破裂,還要這樣叫,沒有意義。”
“誰感情破裂?”溫執語氣變淡,“離婚協議書上又沒有我的名字。”
溫春在門外聽得心里一沉。
她不自覺抓緊陸燾的肩膀,牛角編發蹭過他耳畔。
陸燾喉結滾動,艱難地忍耐,做深呼吸。
呂款冬冷笑:“這么久不見,你還學會自欺欺人了。”
“是很久了。”
溫執也笑了聲,“足足兩個周零三天。”
溫春目瞪口呆。
她分明記得媽媽說的這個時候,正是上回去陸燾那個桃花源的前一天。
媽媽當時說她要去出差啊!莫非……
溫執:“不過,這兩年工作越來越忙,確實只能借出差回程的空隙,都空不出一段完整的假期去島上看你。”
“還是該說。”
她突然放慢語速,“上你?”
溫春目瞪口呆呆呆呆呆呆。
不是……她只是擔心他們吵起來,想來聽個墻角,不是想要聽到這些哇!!
溫春指尖顫抖,無意識晃了晃陸燾,側過頭貼著他耳廓說悄悄話:“走,走。”
關鍵時刻,陸燾卻沒了動靜。
一門之隔,里面的對話仍在繼續。
呂款冬:“工作忙就好好忙。”他口吻自嘲,“這不正是你夢寐以求的么。”
話音方落,又變了調:“你……等下,你別,孩子在外面。”
無法得知發生了什么,門里有東西倒下的聲音,溫執不悅道:“阿冬,不許走。”
“我說過別這么叫。”
“那你希望我叫你什么?”
溫執:“小叔子?”
溫春是真的沒有辦法再聽下去了。
她的親娘親爹好像禁/.忌戀了。溫春大腦一片混亂,只想現在立刻馬上逃離現場,趕緊再次貼上陸燾的耳垂:“走啊。”
“哥我求你了,”陸燾不動,溫春急得口不擇言,“哥,大哥,哥哥。”
“陸燾哥哥。”
誰知周遭氣溫越來越燙。
溫春無暇顧及這些,也沒看見他紅透的皮膚和卡殼了的眼神,開始掙扎:“不然你放我下去……”
她在他懷里晃來晃去,雙腿搖擺。
不知碰到哪里,陸燾驟然屏息,悶哼一聲。
溫春這回聽清了。
她猛地停滯,雙手僵硬地搭在他肩上,這時,門從里面打開。
這門是朝外開的,好死不死,兩人恰好靠著門,就這樣一同被撞倒下去。
開門的呂款冬改怒為驚,慌亂伸手,幸好與此同時,陸燾及時反應過來,抑或是下意識的舉動,兩只手穩穩地墊在貼近地面一方的溫春身下。
一只手護住她的后腦勺,一只手墊住背。
溫春軟綿綿地倒下,只有身體上方壓下來的重量,他還在頃刻間就撐了起來,微微分開。
僅鼻尖有一剎相蹭。
陸燾胸膛起伏,脖頸掛的吉他撥片項鏈從毛衣里掉出,垂到溫春的嘴唇上。
鬼使神差。
溫春看著他,輕輕咬了一下撥片。
陸燾呼吸驟亂。
呂款冬幽幽的聲音在背后飄來:“你們還要這樣多久?”
溫執也走過來,好整以暇:“我就說你不該急著走,嘖。”
兩顆腦袋俱是一抖,額頭碰了下額頭,立馬麻溜地分開。
呂款冬開門前應該還和溫執說了什么,后者罕見地停留在書房里。
而溫春和陸燾跟著他下樓,找了家咖啡店,呂款冬有話要對溫春說。
陸燾并沒有被邀請,識趣地在包間門口止步:“你和爸爸去,我在外面點杯喝的等你。”
呂款冬頷首,率先進入。
房門輕合,溫春看了眼陸燾的手:“行。”
“你,”她很難忽視他手指的淺紅壓痕,“還好嗎?剛才,謝謝。”
“和我還說謝呢,溫春妹妹。”
陸燾不正經地笑笑,眼珠一轉,忽然甩著手輕嘶。
溫春立馬緊張:“怎么了?”
“我就說你別亂動,非要裝沒事然后甩來甩去……”
陸燾低頭,楚楚可憐:“唔,真的好痛。”
“那我先讓爸爸等一等,我們去旁邊藥店買個藥。”
“那多不好意思。”陸燾嘆息,“其實還有個更快捷有效的辦法。”
“什么?”
“咳。”
陸燾:“我看網上說,接吻時會分泌荷爾蒙,荷爾蒙呢可以緩解掉疼痛。”
溫春:?
陸燾認真臉:“所以包包妹妹,你親我一下,說不定就好了。”
他其實是見她被家庭的巨大訊息量沖昏,情緒落差起伏才這樣講的,邊說還邊勾著唇,一臉欠樣兒。
但溫春嘖了一聲,瞥了眼門內,迅速拉著他的手啾了兩下。
她眼神偏開,沒有看陸燾和他的手,于是只胡亂地親在指尖以及無名指的關節。
陸燾感覺自己好像被戴上了一枚戒指。
沒有形狀。
套得很牢。
等溫春急匆匆進門,他還呆在原地。
路過的服務生撞見了,好心來問:“您好,請問有什么能幫您的嗎?”
陸燾毫無意識地搖搖頭,眼神迷離。
手背正對身體,緩慢上抬,做了一個類似于捂嘴的動作。
手指下是滿面的紅。
以及對準無名指某處輕輕送上的唇,和一聲僅自己可聞的水聲。
———
呂款冬的醫生還在島上,他不能停留太久,和溫春談完就約好春節在小島見。
陸燾一口一個準岳父大人,在溫春的皺臉下叫了個專車,護送他去機場。
而溫春回到家,叩響書房的門。
“媽媽。”
她沒有進門,又是門里門外的對峙。
溫執在處理文件,頭也不抬:“回來了正好,我十分鐘后出門,有事要交代你。”
“我和你老師說了,從明天開始,你不用去學校,所有論文的事宜通過線上會議溝通。”
“會有專業的家庭教師來輔導你,以便今后的入職,人脈和社交。”溫執冷靜道,“學校里可不會教你這些。”
“……入職。”溫春重復,“媽媽連這個也要安排嗎?”
溫執抬眉。
“我給你規劃的路,一定是最好的。”
“包括高中時對那些人低頭認錯?”溫春握了下拳,“那是為了媽媽鋪的路,不是我想走的路。”
“我可以為了媽媽做那些,但是關于我以后的人生,不管怎么抉擇,和誰談戀愛,和誰結婚,”她音量不大,卻意外的堅決,“我想自己選。”
溫執想到陸家的少爺,嗤笑了聲:“結果不都一樣。”
“你乖乖聽話,還不是會和他站到一起,還是說你真覺得那個大少爺誰的忙都有功夫幫?”
“不一樣。”
溫春霎眼。
好像在一瞬間就理解了,為什么陸燾會主動解除那個婚約。
她喃喃:“不一樣,媽媽。”
“我不想……再用別人的思想和語境,抹殺屬于我的選擇,還有幸福。”
呂款冬剛才對溫春講了許多陳年舊事,他輕描淡寫,溫春卻聽得膽戰心驚。
原來當年,溫執議婚的對象本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而呂款冬是父親拋棄的原配之子,后來被接到家里,卻始終被排擠。
呂款冬看似溫柔文靜卻很硬氣,愣是憑音樂創作的才華成為當地小有名氣的歌手,在演出時,和臺下應酬的溫執互生情愫。
溫執步步走高,贏得更換婚約對象的話語權,二人排除萬難才走到一起,可遭到了溫執父親的反對——他是當地德高望重的傳統知識分子,無法接受家里有一個賣唱的私生子,更別提當時還有不少子弟都對溫家拋出聯姻意向。
溫執父親給她下了死命令,要么,讓呂款冬此生不再唱歌,要么,他們必須分開,否則他會用“孝”字壓死她,讓她仕途、名聲盡毀。
不久后,呂款冬的嗓子被下藥壞掉了。
他也從此精神盡垮,只是因為溫春恰好出生,才沒有自殺,后來又怕讓小小年紀的溫春目睹父親犯病,才不得不常年居住島上。
呂款冬還對溫春道歉:“其實這些年,你不說,我也猜到你壓力很大。”
“你不喜歡念書,卻還是考上了京大,喜歡烹飪,也只能偷偷做,”他輕聲說,“我們寶貝辛苦了。”
溫春搖頭:“我不辛苦……爸爸才是。”
呂款冬沉默。
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連溫春的一次家長會都沒出席過,但她每次看見他,還是會藏起所有的心事,只擺出副笑臉。
溫春高中時,他也曾偷偷服用過量的鎮定藥物,喬裝去她的校園里看過。
那天是開放日,他聽見有同學提到她的名字,于是走近。
卻只聽見那幾個人議論她的名字土,寫字丑,疑似還是個沒爸爸或者爸爸跑了的小孩。
藥效開始發作,呂款冬沒能多留。他那段時間也正在接受一些化學療法,形容非常可怕,不敢讓溫春看到。
“寶貝,你前幾天聊天時開玩笑,對爸爸說你是窩囊熊。”
“但我覺得,我家寶貝是世界上最堅強的人。”
呂款冬幫溫春擦了擦鼻子,從包里珍重地取出這回的來意,是一份樂譜。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重拾樂器。
溫春小心接過,是一張名為《明寫春詩》的歌。
呂款冬姍姍來遲地摸了她的腦袋。
“我們溫春的春,不是土氣的名字。”
“是爸爸和媽媽最喜歡的季節,你是被愛著的小孩。”
“你媽媽……”他頓了一下,無聲輕笑,“當年的事,我其實知道不是她做的,是她那時最信任的下屬。那個人不想看見她陷入掙扎,也不愿她奮斗數年,最后毀在我身上,也許有別的辦法,但沒有一個比直接毀了我這個人的嗓子更雙全。”
“溫執沒告訴我真相,也許是怕我知道后無人可怪。畢竟當時的我,如果不恨點什么,可能沒辦法活下來。”
這么多年,他們倆其實都很別扭,只在溫春面前才會心照不宣地恩愛。
“你媽媽也很愛你,‘春’這個名字是她起的。”
“因為她不想讓你失去選擇的權力,像她當年一樣,所以應該逼著你放棄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我沒法認同,但她確實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愛你。”
溫春對溫執復述爸爸的話:“……他說,希望我別怪您,因為媽媽也非常不容易。”
溫執攥緊筆,終于抬起眼眸。
溫春沒有回避她的視線,接著說:“我從來沒有怪過媽媽,但是,我希望媽媽可以讓我用我的方式,來愛自己。”
“我最近總在想,要是能回到16歲,我會和那時的溫春說些什么。”
“我現在想到了,”她雙手背后,輕輕地抓著指尖,“大概會說,考試偶爾考不好也沒有關系,天不會塌下來。”
“名字在別人看來很土也沒關系,總有人會覺得好聽,而且我現在知道,這是一個帶著愛誕生的名字。”
“長一點肉也沒關系,只要是健康的,我自己看著舒服,沒有人有資格來評判我。吃路邊攤也沒有關系,吃山珍海味也沒有關系,好吃就可以,只要我吃的開心。”
而且。
她也不會是一個人吃。
一起吃東西……會更好吧。
她想要和那個家伙一樣,愛自己,像熱愛每種好吃的一樣,沒有分別地去愛。
“媽媽一路走來很辛苦,舍棄了爸爸的夢想,還有我的一點點尊嚴。”溫春呢喃,“我是愿意的,爸爸也是,但媽媽真的開心嗎?”
她想起來高中的辦公室里,媽媽低頭向對方家長道歉的樣子,也想起上回宴會上,其他人祝賀她海闊天空站穩腳跟時,溫執似假面的微笑。
“我希望媽媽也開心。”
溫執沒有回答。
溫春:“如果媽媽現在這樣子就很滿足,那我也會祝福您,前途似錦,官途亨通。”
溫執再次看了她一眼,起身收拾好公文包,同她擦肩而過。
溫春松了一口氣,微微抬頜,輕盈地踮了踮腳。
身后傳來大門開關的聲音。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欣賞了一番書房高掛的書法《定風波》,快步回到房間,開始整理行李箱。
溫春太了解溫執了,她可不是能被嘴炮輕易說服的人,就算會有一時動容,也不見得會放棄安排她。
明天那“老師”一來,她可能連門都出不了了;就像每次在家里做完飯,都要趁著保姆來家里前打掃好廚余一樣,那可都是媽媽的兵。
溫春給行李箱拉上拉鏈,坐在地上,揉了揉今天使用過度的腦袋。
她總得在說服溫執前給自己找個去處,想來想去,都只有一個人最合適。
溫春抿著嘴巴,給陸燾打了個電話。
爸爸不久前已經順利登機了,陸燾那邊卻一直沒接聽。
按平常的溫春來說,打一個電話對方不接就該改發消息,或者直接停止打電話這個念頭。
但她抱著手機,僅僅猶豫兩秒,再次撥號。
那晚喝醉了,他可是給她打了21個呢。
溫春接著打,到了第四個,陸燾終于接通了,還轉了視頻,屏幕里卻烏漆嘛黑的。
溫春蹙眉:“你去玩密室了?”
陸燾神秘兮兮的,不說話。
溫春戳戳屏幕里那張模模糊糊的臉,突然,鏡頭調轉。
燈光亮了起來。
她看見了自己家的門牌號。
在回過神之前,溫春已經跑到了門口,手指碰到門把手,卻沒有按下解鎖的按鈕。
因為門外傳來了木吉他的弦音,她心中一動,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沒有開門,而是打開電子貓眼,顯示屏上出現正輕輕彈奏的陸燾。
溫春識得一點五線譜,他彈的正是剛才那首,呂款冬作的《明寫春詩》,那是他耗費五年為溫春專門寫就的,剛才她回家前交給陸燾保管,畢竟媽媽占有欲很強,會搜刮并藏起來一切爸爸的歌。
吉他弦被那個取下來的項鏈撥片溫柔刮奏。
這是一首非常動聽,非常有愛,非常“春天”的曲子。
他們倆好像和門有不解之緣,藏在柜門里、撬門、被門撞倒,現在又隔著一道門,聽完一整首以她為名的歌。
最后一個音符流淌出來。
余音在弦上顫抖,陸燾似有所感,抬眸正對貓眼,把撥片咬在嘴里,勾了一下嘴唇。
溫春又一次聽到心跳的轟鳴。
這次不得不承認,好像,是她的。
她打開門。
沙發上有一大塑料袋的零食。
陸燾依舊沒坐下,而是靠在沙發邊的墻上,下巴稍稍抬起來,眉眼帶笑:“溫春。”
“我們私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