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幾聲急促兇狠的敲門聲
潘宇不耐煩的聲音從門外炸響:“徐糾,麻溜點,幾點了你還吃不吃飯?餓死我了!”
曹衛東充血的手頓時像被抽了筋一樣垂下,軟趴趴地垂在身邊。
徐糾看了眼門,飛快把視線收回,他手里夾著的那支煙快燃盡了,抖了兩下便散了一地的煙灰。
他把這支煙再次送到曹衛東嘴邊。
他望著曹衛東,故意地又湊近著拍了拍曹衛東的臉,挑釁地笑嘻嘻說:“這次機會沒抓住哦。”
徐糾篤定,曹衛東剛才絕對是起了殺心。
但凡潘宇不敲這個門,今天就得死在這里。
挺遺憾的,可惜差了點。
徐糾走了,臨走前還順走曹衛東那一盒全新的避.孕套,拿在手里拋啊拋。
曹衛東坐在地上,拿手夾住嘴邊的煙,掌心貼在鼻子上揉開堵塞的血,深吸一口氣后咳嗽一聲被迫吐出唇中含住的白煙。
他又拿出口袋里藏起的玻璃瓶,血跡染紅瓶身,掌心滾燙接觸到激冷的瞬間,他緊繃的身體一下子垮了,頹唐地抵著身后的白墻。
只剩半瓶,只剩一次機會。
可惜。
下次吧。
下次一定。
曹衛東低著頭,學著徐糾的動作,將手里不剩多少的煙,一口接一口緩慢又不舍的吃干抹凈。
不顧自己頭破血流,一味地吮吸口腔里殘留的味道。
煙蒂只剩最后一小節,直到拿不住才被丟開。
他起身去接了一杯水把嘴里剩下的氣味全部咽下去。
曹衛東站在窗戶邊,曹衛東拿起手機,撥出一個號碼放在耳邊。
打電話的時候,曹衛東正好看到潘宇把手搭在徐糾的肩膀上,又湊上去笑臉相迎地說著耳語。
曹衛東捏著杯子的手指腹發紅,手臂用力過了頭泛著充血的顏色,皮膚肌肉上青筋暴起。
“喂?哪位?說話!”電話里的男人聲音咋呼。
曹衛東盯著地上如螞蟻般渺小的潘宇,深呼吸一口重重吐出后才冷聲問道:“倉庫出租嗎?”
潘宇對身后窗戶里危險的視線毫無感知,徐糾想回頭去看,卻被潘宇勾著肩膀拍了拍,笑著打趣:
“你跟他干啥了?他都恨不得把你掐死,你為啥要避著哥們,是不是不信任兄弟了?”
徐糾很快把背后的視線拋諸腦后,沖他飛去一個白眼,“我上了他,想看?”
“我擦,你真是啊——!”潘宇的手飛速從徐糾身上拿開,捂著自己后面。
徐糾嘴角嫌棄地向下撇:“怕什么,我又瞧不上你!
潘宇嘻嘻哈哈重新與徐糾并肩行,“真的假的啊?”
“真的!毙旒m隨口一答。
“你是上面的?”
“嗯。”
潘宇昂昂兩聲,感慨:“那你挺快的,這么一下就完事了!
“…………”
徐糾不想再理他,在十字路口轉身走向與他相反的方向。
“你干什么去?”
“回家,睡覺!
倆人就在十字路分開。
冬天的痕跡又深了,樹上的葉子掉得差不多,光禿禿的陪著路燈。燈一亮,光線便毫無阻攔地照亮四周,樹干蒼白寂寥。
風起,什么都沒卷走,只剩干黃的枯草發出索索聲。
曹衛東把宿舍又重新收拾了一遍,像徐糾沒來過一樣。處理好身上的傷口以后,他背上黑色的書包往酒吧走去。
小玻璃瓶藏在書包的夾層里,特意裹了厚厚一層衛生紙防碎。
酒吧老板看了眼他,有些詫異:“我不是讓你不用來了嗎?”
曹衛東停住,“哦”了一聲后離開,但接著又折回來道:”“工資沒結!
酒吧老板多給了他幾十塊錢湊了個三百整的現金,便擺手催他趕緊走。
“我們這伺候不起那尊大佛,你一來他就過來搗亂,搞得店里生意不好做!
那尊大佛。
曹衛東知道他在說徐糾。
“謝謝。”曹衛東道了謝,繞過老板的身邊朝酒吧后門走去。
他的狗還在酒吧后門鎖著,他得去帶它離開這里。
“這就是曹衛東的狗?”
曹衛東還沒推門,便聽到門外有聲音。
“我上次看到曹衛東在這照顧它,它要不是曹衛東的狗,曹衛東那死人能搭理它?”
這條狗許是感覺到了惡意,他瑟瑟發抖的同時又強行爬了起來,夾著尾巴,顫顫巍巍地向潘宇的方向走去。
曹衛東開門走出,無人注意到黑暗里的動靜,他就這樣自然地垂手站定在深黑中,冷冷地望著不遠處發生的一切。
“嗚嗚……”狗在哀鳴。
潘宇的臉上盡是嫌惡,狗往他面前蹭,他后退了兩步。
“再過來我一腳踹死你。
潘宇放了狠話,語調兇狠。
老狗又開始嗚咽,尾巴夾緊,身體抖成篩糠。
可它卻像帶著某種任務和使命般,堅定地選擇了人群里最不好惹的那一位,執著地向潘宇靠近。
它把腦袋主動放進閘刀自尋死路,不怪潘宇一腳踹開。
這一腳沒使狠勁,驅趕的意味多于懲罰。
潘宇不至于跟條狗慪氣,他只是覺得很臟。
“哥!哥!它怎么不動了?”小跟班推了推潘宇的手臂,指著地上的東西。
潘宇盯著看了一下,好像是死了,他不信便上腳又推了兩下,那條狗一動不動。
狗倒在地上徹底的僵硬,腹部微弱的起伏在一陣快速的輕顫后便再沒有波浪。
嗚咽聲停止,耳邊只聽得見透過酒吧后門傳來的舞曲鼓點,砰砰砰得震個沒完,心臟隨著一齊鼓動。
狗死了。
死的不聲不響。
終于如它所愿。
曹衛東是親眼看著這條狗死的。
甚至,若是曹衛東想,他完全可以避免這場悲劇的發生。
但是曹衛東沒有,他只是站在黑暗里無聲無息地袖手旁觀,看這條老狗急迫地找準目標尋死,而后終于得償所愿逃離曹衛東的控制。
狗是想死的,是曹衛東不想讓他死。
但現在看來,曹衛東覺得自己對它的執念并沒有記憶里那么深。親眼看著它一點點咽氣死去,卻連一點悲傷都沒有。
曹衛東的這具皮囊就像內里已經腐朽化水的爛木頭,原本還剩些東西支撐著,現在全爛完了,連名為苦痛的蛆蟲都不肯留下繼續啃噬,只剩尋不到邊際的虛無空茫。
曹衛東想難過,也掏不出這份情感來送這條老狗最后一程,只能木然地呆站著,注視著,而后開始呼吸。
曹衛東從黑暗中走出來,站在潘宇的對立面,環視一周尋找著。
他沒找到想要的,片刻后曹衛東出聲詢問:
“徐糾呢?”
潘宇看見曹衛東后,啐了一口氣,關于這條狗的零星可憐飛快地消散,只剩敵意。
“徐糾在哪關你吊事!
潘宇又泄憤似的蹬了一腳地上的死狗,嗤出一口惡氣:“趕緊給你家狗收尸吧!
“徐糾呢?”曹衛東繼續問他。
潘宇的笑瞬間收斂,沖上去對準腹部便是一拳,指著他破口大罵:“不是你丫有病是吧,纏著徐糾想干什么?!”
不論潘宇說什么,曹衛東無非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然后問出一句:“徐糾呢?”
潘宇的拳頭砸進肉里,把曹衛東懟在墻上打。
曹衛東的腦袋抵著墻,瞇著眼睛冷漠地掃視眼前男人。
他由著潘宇發泄,仰著頭感受溫熱的鮮血順著臉頰留下,他抬手抹了一把,擦出蛛網般驚悚的紋樣。
“你是不是神經病啊?”
“你敢對徐糾做什么過分的事,我第一個弄死你!
“不,我現在就弄死你,你這條爛命老子出錢買了。”
潘宇的手隔空點著曹衛東。
曹衛東的視線繞過潘宇這只手,筆直地投在高墻下釘住的監控攝像頭上,在黑暗里攝像頭散著冰冷危險的紅光。
潘宇每落下一拳,紅光便閃動一下,危險的警告色隨著傷口的擴大不斷疊加。
曹衛東的頭發遮住眼睛,嘴角匿在血色昏暗里。
他在笑,笑這機會來的怎么這么好。
潘宇打累了,啐了一口還靠墻而站的曹衛東。
“你這條死狗值多少錢?我賠你啊。”
潘宇從錢包里抓住幾張紅的,在曹衛東眼前晃了晃。
曹衛東聲音沙啞,低聲道:“六千!
“哈哈哈——行!
六千對于潘宇而言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數字,他從錢包里隨手抓了一把錢,往天上一甩,飛得到處都是。
“撿去吧!
曹衛東平靜地彎下腰,低下頭,在昏暗的夜里,認真將地上的鈔票撿起。
地上潮濕泥濘,分不清是嘔吐物還是泥水,但整個地面都散發著嘔人的腐臭氣味。
曹衛東的手貼著地面,撿起摻了污穢的錢,貼在衣服上認真擦干凈。
他把撿起來的錢擦干凈便疊進掌心,撿一張便數一下,數到60他就收手。
整個過程里,曹衛東都沒有表現出絲毫下位者的卑劣感,反倒是帶著極強的配得感。
平靜的,鎮定的,不卑不亢。
仿佛這地上的錢本就是他的,他不過是拾起撿回遺失物罷了。
潘宇大笑著拿出手機,鏡頭對準曹衛東,將他低眉順眼、卑躬屈膝的一舉一動盡數錄下,而后邀功似的給徐糾發去消息。
“離徐糾遠點,聽到了嗎?”
潘宇已經打算離開,結果曹衛東在他背后冷冷地補了一句:“徐糾呢?”
潘宇的怒意登時猛沖上四肢百骸,轉過身對準曹衛東的臉便是一記重拳。
但這一次,拳頭落空。
取而代之的是曹衛東的左手一把掐住潘宇的脖子把他往墻上撞,驚悚地力道一把將潘宇撞暈了過去。
但曹衛東卻并不打算放過他,揪起頭發抵在墻上,他的手像敲釘子的榔頭,抵著潘宇的頭一下、一下、一下重復地、機械地、劇烈地撞進墻里。
曹衛東抬眼,在昏暗里掃過那兩個跟在潘宇身后的男生。
一股刺痛的驚恐鉆進倆男生的眼里,哆嗦著一邊拿手機報警,一邊沖人多的地方跑去,大喊著殺人了。
曹衛東替他們補充:“是防衛過當。”
沒過多久,徐糾幸災樂禍的電話打來。他只知道潘宇給他發的關于狗的視頻,并不知后面發生了什么。
“狗死啦?”
“嗯。”
曹衛東照常平靜的回答。
盡管他手里還提溜著一顆血淋淋的人,死氣沉沉地垂吊在曹衛東手邊。
“不生氣?”
“輪到你了。”
徐糾疑惑:“什么?”
“輪到你了。”